临安城里医术最好的大夫被请来为殷秋水开些补身的汤药,虽然及时服下解药,不过还是得要花上一段时间来调养元气。
“爹,师父会不会死?”子光和子亮守在床边,忧心忡忡地问道。
雷昊极觑着脸色依旧苍白的殷秋水,一颗心也悬在半空中,但是他没有显露出来,就怕让两个儿子更担心了。
“不会的,她只是需要休息一阵子才会痊愈。”雷昊极安抚地说。
“真的吗?”子光寻求父亲的保证。
“她真的会好起来?”子亮也跟双生兄弟一样不安地看着父亲。
“爹可以保证。”雷昊极用力领首。
兄弟俩这才把头转向床榻上的殷秋水,还是心有余悸。
“师父是为了救我和子亮才会差点死掉……”子光不断用手背揉着双眼,一边哭一边说道。
子亮同样呜咽地说:“只要师父别死,我……以后都会叫她娘……”
“我也是……”子光梗声说道。
“爹相信她听到你们这么说,一定会更快好起来的。”雷昊极目光一柔,摸了摸两个儿子的头。
子光仰起满是泪痕的小脸。“六叔公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不但杀了凤园里的奴仆……还……杀了申叔叔……”
“六叔公是不是生病了才会那样?”子亮想到疼爱他们的长辈变成像恶鬼一样狂杀人,忍不住发抖。
雷昊极喉头紧缩了下,只能试着找出合理的解释来说服他们。“那是因为你们六叔公练了一种邪门的功夫,不小心走火入魔才会心智大乱,他也不想那么做,只是无法控制自己。”
“六叔公也死了?”子光抽噎地问。
“嗯。”雷昊极沉痛地点头,在一天之内见到这么多人死亡,连大人都承受不了,何况是孩子。“你们先回房歇着,不会有事的。”
子亮又看了殷秋水一眼,这才和双生兄弟一块离开寝房。
见房门关上了,雷昊极才在床缘坐下来。
“我还是没有把你保护好”想到自己信誓旦旦地说不会让殷秋水再受到雷凤亭的伤害,结果还是防不胜防,让她差点送了命。
想到雷凤亭的死,在这一刹那,过往的回忆又再度回到雷昊极的脑海当中,从孩提到长大成人,他们是最了解彼此的人,也是最亲近的,可是为什么会以这样悲伤又无奈的方式收场?
这又该怪谁呢?
如今雷凤亭死了,雷昊极觉得有一部分的自己也跟着死了,那种痛是没有人能够理解的,只能将它随着雷凤亭埋葬。
想到这儿,雷昊极身心俱疲地紧闭上眼,因为这样的解脱从不是他想要的,却也不是他能选择的,只能在心里说——六叔,一路好走!
就这样,雷昊极对外一律宣称雷凤亭是因为练功走火入魔而死,这对练武之人来说并不稀奇,也因此没有引起太多的揣侧。
一天又过一天,很快地,三天过去了。
“子光少爷、子亮少爷。”负责侍候殷秋水的婢女见到房门开了,是府里的两位少爷,连忙福身见礼。
子光跟婢女说:“你先出去吧。”
“是,不过夫人才刚睡着,两位少爷别吵醒她了。”说完,婢女便端着空药碗先行离开。
“师父的气色还不太好,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下床?”子亮压低音量问。
“才过三天,不会那么快。”子光也小声地说。
兄弟俩便趴在床缘,瞅着殷秋水的睡脸。
“你要快点好起来,以后我和子光会穿不一样颜色的衣服,这样你就不会再叫错名字了。”子亮衷心地说。
子光也用力点头。“我和子亮都决定了,只要你能好起来,以后都叫你娘,虽然你说叫师父就可以,不过我们还是想这么叫。”
“……你们可要说话算话。”殷秋水其实只是闭目养神,并没有睡着,听到他们这么说,心里真的既感动又高兴。
见到殷秋水睁开双眼笑睇着他们,兄弟俩顿时小脸通红。
“原来你没有睡着。”子光一脸羞窘。
殷秋水费劲地扬起泛白的唇角。“本来快睡着了,听到你们的声音就醒了,刚刚那些话是真的吗?会不会等我好了又反悔?”
“当然是真的,爹说做人处事不能出尔反尔,既然说了就要做到。”子亮大声地保证。
子光看着她虚弱的笑容,不太放心地问道:“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了?有没有哪里痛?要不要再请大夫?”
“我和子光来了好几次,每次都看到你在睡觉,是不是很不舒服?”子亮也关心地问。
“只是觉得很累而己,真的不打紧。”知道这两个孩子居然会这么担心她,殷秋水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那就是不会死了?”两张一模一样的小脸透着同样的忧愁。
殷秋水吃力的点了下头。“我都还没把本门的剑法全都教会你们,怎么可以就这么死了呢?”
“就算教完了也不可以死!”兄弟俩异口同声地嚷道。
“我不会死的。”殷秋水动容地说。
子亮眼眶红了又红。“我和子光已经没有一个娘了,不能再失去你这个娘,要是你死了,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听到没有?”
“我听到了。”殷秋水眼圈发热地说。
子光用力抹去眼泪,用命令的口吻说道:“要快点好起来知不知道?”
“我知道。”殷秋水声音微梗地说。
听见她答应了,兄弟俩这才扑到殷秋水身上,紧紧地抱住她,仿佛很怕她会突然消失不见了。
殷秋水抬起一只手,笑中带泪地摸着他们的头。
而此刻站在房外的雷昊极静静的听完三个人的对话,决定不进去打扰他们,更高兴两个儿子经过这次的事件,也长大不少,心中的悲伤在这时得到纾解,不再那么痛了。
疗伤调养了十天,殷秋水不想老是像病人一样躺着让人服侍,趁着婢女出去,起身盘坐在床榻上,试着运气练功,可是不管怎么尝试,内力就是没办法凝聚起来。
“是因为体力还没完全恢复吗?”殷秋水一面喘着气,一面困惑地喃道。“看来还得再过一阵子才行。”
殷秋水靠坐在床头,连想去倒杯水来喝,都觉得力不从心,对于这样柔弱的自己还真不习惯,才这么想,就听到房门被推开了。
“醒了?喝过药了吗?”雷昊极处理公务到一段落,总会不时来看看她的状况。
“刚喝了。”殷秋水看着他在床缘坐下,情不自禁地伸手抚过雷昊极眼下的阴影。“这几天是不是都没睡好?”
“因为有太多事要处理,我会找时间休息的。”雷昊极握住她有些冰凉的小手,想着起码还能让自己握得着、摸得到,为此他已经很感谢老天爷了。“你呢?今天觉得怎么样?”
殷秋水也反手握住他。“已经没事了,我想再过几天就可以下床走动,只是担心这么多天没有练,剑法都生疏了。”
“只要你能活着就好了。”雷昊极不想再尝到失去她的恐惧,只不过她失去武功的事,还是再过一阵子,等殷秋水的元气都恢复之后再跟她谈比较好,他在心里这么打算。
“你六叔……”殷秋水想问,又怕触痛他的伤口。
雷昊极垂下眼帘。“我已经简单的办好他的后事……这样他也不会再痛苦,只希望他下辈子投胎能过得快乐一些。”
“我也希望是这样。”殷秋水伸出另一只手,揽住他的头,将雷昊极拉到自己的怀中。“不,一定会的。”
将脸埋在殷秋水的颈窝之间,也因为她的安慰,让雷昊极释放了心中的悲伤和痛楚,无声地流下泪来。
殷秋水没有说话,只是轻抚着他的背脊,让他发泄压抑的情绪,这是她唯一能为雷昊极做的事。
叩、叩——
“大当家,马匹都准备好了……”赫连修平在外头唤道。
闻声,雷昊极整理好情绪,坐直身躯,才朝外头喊道:“我马上就出去。”
“你要出门?”殷秋水随口问道。
雷昊极沉吟一下。“九大门派似乎决定收回让雷府举办明年武林大会的权力,要我将信物交给丐帮的长老。”
“他们怎么可以这么做,你为了武林大会的事费了多少心力……”殷秋水不禁为他打抱不平。
“我不在乎他们收回去。”雷昊极倒是一副无所谓。“直到今天我才发现,即便在武林之中拥有再大的权势地位,也比不上跟家人相处的机会,这些年来我花太多时间在维护雷府的名声上头,忽略了亲情,现在才明白没有任何东西比得上它,人总是等到快失去了才明白它的重要性。”
殷秋水微微一晒。“我想子光和子亮会很高兴常看到你。”
才这么说,就听到跑步声由远而近,接着见到两颗小脑袋从门缝里探了进来,就怕她还在睡见。
“原来爹也在这里!”兄弟俩笑着冲进来。
雷昊极站起身来,叮嘱他们。“爹有点事要出去一趟,你们不要待太久。”
“我跟娘说几句话就会走。”子光点了下头说。
“我也是。”子亮也点头答允。
“嗯。”雷昊极听到他们已经改口叫殷秋水一声“娘”,露出赞许的眼神。“那爹出门去了。”
兄弟俩目送父亲步出房门,这才开心的来到床前。
“娘今天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子亮问着每天来这儿都会说的第一句话。
殷秋水眼珠转了转。“没有……不过口有点渴,想要喝水。”
“我来帮娘倒。”子光马上奔到桌旁,倒了杯白开水端过来给她。
“你们今天还是要把教过的剑法从头再练一遍,等我的伤都好了之后,再教你们新的。”殷秋水真的很希望能可以快点下床,不然一天不拿剑,就觉得全身不舒坦。
子光和子亮大声的回道:“是,娘!”一转眼,半个月又过去了。
“为什么会这样?”殷秋水一连试了好几次,内力就是无法凝聚,一个念头瞬间闪过她的脑海。
由于丹田是习武者的内力汇集之地,一旦受损,内力便无法凝聚起来,那么武功等于被废了。
“难道”殷秋水好不容易红润些的脸色陡地又刷白了。
不可能!一定不是这样!
殷秋水穿上靴子,起身拿起悬挂在床头的长剑,就往外走,可是才走几步,两腿竟因为紧张而发抖,差点走不动了。
“夫人?”婢女恰巧端着午膳进来,见她神情有异,连忙把手上的东西搁下,要扶殷秋水坐下来。“你没事吧?”
“我不要紧……”殷秋水推开她的手,咬紧牙关,一步步的踏出房门,来到外头的院子。
待殷秋水拔出剑来,才试着运气,剑力不从心的自掌中滑落,铿锵一声,硬生生地掉在地上了。
“怎么会这样?”殷秋水不敢置信地瞪着地上的长剑,她连把剑拿稳都这么吃力,更别说跟人比剑了。
殷秋水咬着下唇,弯下身将长剑拾起,不肯就这么死心,于是再试一次,但还是一样的结果。
原来那一掌的毒性已经伤到了她的丹田,殷秋水小脸惨白地思忖,如果要重新再练,可能又得花上十几年的功夫,或者这一生都没有办法恢复,从此只能像个普通人……
“我想要一个比剑的好对手……”
“跟你比剑时总是特别开心,那种感觉不是任何人可以取代的……”
雷昊极说过的话言犹在耳,就因为自己跟他一样擅长剑法,所明上彼此的关系更亲近几分,可是现在的她武功被废了,已经变成了一个柔弱没用的女人,他又怎么会爱上她呢?只怕这辈子都不可能。
“呵呵……”殷秋水想笑,可是听起来却像是在哭。
原来失去引以为傲的武功是这么痛苦的事,因为她再也不能和雷昊极比剑了,也不能再教子光和子亮剑法,那么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呢?殷秋水不禁茫然无措地想着。
一旦失去了武功,她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殷秋水慢慢地蹲下身子,将惨淡的小脸埋在膝盖问,曾有的自信都在这一瞬间被击垮了。
她该怎么办?
想到这辈子都要靠别人保护、依赖他人,这对殷秋水来说,是件无法忍受的事,她的自尊不容许自己变成这样。
“夫人的身子才刚好而己,千万不要太逞强了……”婢女在旁边干着急。“要不要再去请大夫来?”
“不用了。”就算大夫也帮不了她,殷秋水靠着婶女的搀扶站起身来。“我只是有点累了,想要躺一下。”
婢女忙不迭地扶她进房。
“你去忙你的,我一个人没关系。”殷秋水才坐在床榻上,就对婢女说:“不用担心,我真的没事。”
听殷秋水这么说,婢女也只好退下了。
“相公要是知道我再也不能和他比剑了,他会怎么想?”殷秋水喃喃自语。“他一定会说没关系,他还是会疼我、宠我,给我想要的一切……”可是她不要这么卑怜,更不要这样的施舍。
若是有一天,雷昊极遇到一个跟自己一样爱剑,又会使剑法的女子,她会成全他们的,殷秋水才这么想,心就整个揪了起来,她不要等到真的发生,亲眼看他和另一名女子兴致勃勃的比划剑法才被迫离开。
“他并不爱我……”殷秋水喉头一梗。
对她,也许是喜欢、是欣赏、是惺惺相惜,也或许真有感情,可是那都不是爱二雷昊极不只一次说过这辈子都不会再爱上女人不是吗?那么现在失去武功的自己更不值得他爱了。
这么想着,殷秋水知道该怎么做了,她拿出上回西门灭送给她的黑教令牌,她要先找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