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头一遭,朕听见别人说朕慈爱……房子越呢,朕只是让他去醒醒脑子,让他别老是以为冲撞朕都没事,你若想让你爹那个顽固早点回家,也不是不可以,你这宫廷画师,朕是不敢要了,怕他跟我翻脸,”他笑指脸色焦黑的闻人凌波,也没有让房荇起来的意思。“你就拿幅画来换吧,先说了,要随便敷衍朕,那可不行。”
以后和那个老顽固也算亲家了吧,他也不好做得太过。
“什么时候画好,让朕满意,你爹就什么时候回家。”
“叩谢陛下皇恩浩荡!”房荇喜形于色,这次叩谢,发自内心。
三日后,她又进宫,给皇帝送上一幅往后流传千古的《皇帝步辇图》。
图中,皇帝端坐由六名宫女抬着的步辇上,另外有六个宫女分别在前后掌扇和手执华盖,皇帝面前有两名官员拱手而立,远远的花荫深处,有个看似匆忙而来,乍然见到圣驾,不知道该躲还是该迎的宫女,皇帝的威严自若,官员,宫女的天真活泼,人物生动真实,跃然纸上。
“罢了罢了,朕后悔了,应该把她留在宫里头的。”皇帝老爷叹气,如是说。
同年六月六日,皇帝赐婚,将中书侍郎的女儿赐襄王为妃。
房家人艰难的接下圣旨,神情却不见任何欢欣的喜色,家中从上到下,一片忧心忡忡,愁云惨雾。
因为房荇病了。
一开始只是睡得多,很容易就一睡半天,京里知名的大夫都请来看过了,那些大夫开的药方子离不开一些补血、补气的药材,药炉的炭火没熄过,一大碗的药汁三餐加宵夜,吃得房荇一看见黑漆漆的药汤就皱眉,但是每次她让萼儿端出去,母亲却不厌其烦又热过一回再端回来,她最后总是因为不忍而捏着鼻子喝下去。
杜氏每回看她吃药便鼻酸。
但尽管房荇吃了汤药,人却睡得更多了,一天里几乎没有几个时辰是清醒的,气色渐渐虚弱,眼底一片青色,连下床都不能了。
一怒之下的闻人凌波直接把太医院中后宫嫔妃们最信任,也是整个大历朝最有名的太医拎来,好脾性的太医没生气,得知要看的病人是谁,倒是细细号了脉。
“耗神,思虑过重,血气精气都不继,需好好将养。”如同之前所有大夫的说词,一字不差。
“不用开方子吗?”闻人凌波心底发凉。
“微臣看过房小姐之前服用过的药方子,那些大夫大多对症下药,不需要再添什么了。”
这是什么意思?
思虑过重,血气精气不继。
听起来不是什么严重的病,就是劳累过度了。
太过劳累,好好将养着就好了。
“太医都这么说了,我们要相信太医,不会有事的。”房荇笑着让太医回去了。
改变命运,就必须付出代价。
这代价,就是她的命吧?
原来是这样。
我命皆在我手中。她曾经那么傲慢的以为自己可以修改命数,可以改变那些过去发生的事,谁知道命运在最后狠狠的、森冷的嘲弄了她一回。
其实很多事情从一开始就不在她的掌握里,只是她没有察觉,时间的洪流是连鬼神都不可逆的领域,她凭什么以为薄弱的自己可以颠覆既定的轨道?
不过她笑得很欢愉,不管怎么算,她还是划得来的,用她一个人换家人的平安一世,无论如何,还是很划算。
这算命运对她的慈悲吗?
怎么办?她一点都不想感谢。
房荇把目光投向一直守在她身边的闻人凌波。
不无遗憾吗?
有的,怎么会没有。
曾经有多幸福,就有多凄凉。
她想和她挚爱的男人共度一生……不不,不用一生,给她一些时间,她想给他纳一生都穿不完的靴子,一生都够替换的袍子,如果可以,她还想替他生个孩子,那样起码她走了以后,他不会太孤单……
她以为自己这一世会无限苍白,却何其幸运遇见他,让她的人生有了色彩。
这么好的男人,值得她拿一切去换的爱情……多残忍,他们的爱情只能像流星划过。
“我好矛盾,想见你又不想见你,怕让你留下我很丑的记忆。”她伸出手指,想去碰他的。
“别胡说,不许你胡思乱想,你要记得,你还欠我两件事。”
看见两人的模样,一屋子的人都悄悄退了出去。
“外面看起来好舒服,真想出去。”
四处都是枯枝落叶,秋日萧瑟的模样,她却说真美。“嗯,等天气好,我们去郊外骑马,然后在春天花开的时候完婚。”
她说好,本来苍白如纸的脸色漾起如珠如玉的淡晕。
嫁给他吗?
“所以你得赶快好起来,做本王的王妃,这是第一件事。”他强硬的要求。
她摇头。她怕自己会做不到了。
闻人凌波近乎凶猛的瞪着她。“第二件事,你要活下去,你如果胆敢违背这两件事,你欠我的,就算逃到阎罗殿,本王都会去讨回来。”
房荇伸手抚着他也瘦了一圈的脸,将本来想讲的话悉数咽进肚子。“……说什么呢?我还好端端的呢。”
这样什么都说好的房荇让人心惊,他撑着,就算入夜也不睡,他死死的盯着她尚称平稳的鼻息,蒙朦眬眬中打了个小盹。
本来闭着眼睛,看似入睡的房荇彷佛用尽力气的睁开眼,定定的看着这对她情深意重的男人,小小的梨涡泛起如花将谢的笑。
她本来想安慰他说,我们一生都在经历离别,差别只在于早和晚,而不是要或不要,不过,想说的话再多,都好像来不及了。
“……重赫,对不住,我要先说再见了……”
第一次叫他的字,不料也是最后一次。
尾声
重赫重赫重赫重赫……
她的脑子里乱糟槽的一团,光与暗,明与灭,一开始感觉漂浮的身体忽然越来越沉重,她努力的想抓住什么,却在落空后,迅速的以论异的速度掉了下来,她放声尖叫——
“荇儿、荇儿,你醒醒!”
她霍然睁眼,视力所及,雕花图样的木条横在她眼前,她用力的呼吸,空气出乎她意外的美好,顿时觉得活了过来。
猝不及防的,她整个人被箍进一个灼热烫人的怀抱。
她慢慢的移眼,看见一双如沧海明月般灿烂的眼眸,眼眸的美人,是年轻刚硬宛如会发出无限光辉的男子。
他素来沉静,此刻却微生焦灼,眉宇打着小结。
她看着他,知道了他是谁。
有什么在激越的唱歌,有什么在喜悦的长啸,心底生出艳丽巨大的花朵,在晴空里灿烂的化成烟火。
她忘记了所有语言的能力,被狂大的欢喜淹没。
也不知道谁家的小孩一直抽抽噎噎的哭着,一边还有人不停的哄着。“世子爷,王妃娘娘没事了,您就别哭了。”
“我……这是哪里?”谁家的孩子哭得这么凄惨?
“马车上啊,你睡迷糊了吗?”
“马车?”是的,她头顶上的是马车里的雕花,那么……她还活着?
“我……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有些担忧的摸上她的额头,没有特别的温度,怎么说起话来迷迷糊糊的?可那侧着头的模样却特别可爱。
他耐心的解释,“我带你回娘家,半途你睡着了,我才叮咛欢儿不要吵你,怎么你就醒过来了?是作恶梦吗?不是很久不作了?是否最近太累了?”
对他一迭声的疑问她都不回答,“回娘家,我爹娘都在吗?”她掐他的脸……
这里不是茫茫虚境,不是镜花水月,也不是庄周梦蝶,更不是黄粱一梦……都不是,那么,是很真实的存在……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