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时节,陌上杨柳又添新绿。
淮南城郊,古泉清冽掠有几瓣浮花,泉畔厚石磨白。便见一袭蓝衣揽了衣袂坐下,取过身边的钓竿,指尖轻弹,银白的鱼钩便没入水里。
鱼钩无饵,愿者上钩。
他应该不是学姜太公韬光养晦,而是纯粹的自我消遣。
半晌午的日头太俏,晒得眼皮也困顿,几尾鱼鳍挑衅般地轻碰了一下银钩子,倏忽便又游得老远。
察觉到竿下细微的动静,蓝衣公子眼皮未掀,唇角却勾起一个浅弧。
长指微曲,便见一道锐利的青芒直入水底,紧接着“哗啦”一声,方才那条挑衅的白鲢竟赫然自水中跃出,身子搁在半空不得动弹!
蓝衣公子这才睁开眼,支着颌笑眯眯的,仿佛很乐意与“它”对视。
可怜的白鲢便就这么眼巴巴地望着他。直至他看得尽兴了,才气定神闲地丢下一句:“淘气的小家伙,回去吧。”
他笑着拂袖,正要收回隔空制物的真气时,却忽闻“啪”的一声,水花四溅,那条白鲢竟被凭空飞来的异物生生砸进水里!
蓝衣公子的眉头微微皱起,同时利落地将鱼竿一翻,鱼钩便将那从天而降的异物勾到眼前,定睛一看——竟是只绣花鞋!
他下意识地抬眼望天,晴空碧透,却见一抹青影倏忽即逝,似乎还有少女追逐的嬉笑声,虚蒙蒙的听不真切。
转而又望向那只精巧的绣花鞋,藕粉色鞋面上绣着鸳鸯,但那鸳鸯的羽色却是金银相间,或者说那鸳鸯的毛羽原本就是用金银两线绣出来的。更古怪的是——平常人家绣的鸳鸯定是交颈来戏水的,偏那对金银鸳鸯却栖于藤叶之间,而那交错的藤蔓一直由鞋沿绣至鞋跟,藤上碧叶蓊郁,仿佛鸳鸯一振翅便能腾飞。
蓦地,眼眸微微眯起。这鞋底——似乎比寻常的要厚一些?
手指细致地一番摸索,而后触到鞋底那个微不可见的凸起,伴着轻微的一声“喀”,他眸中的笑意越发深不可测起来。
这只绣花鞋,当真不简单啊……
第1章(1)
颐安五年,岁在癸丑。
三月的暖风拂走凛冽的冬意,不消几日的光景,街头巷陌早到处是绿帘葳蕤,杨花堆了数重烟。淮南城里遍看粉墙黛瓦,红杏偷蕊。有道是,来乡的都是客,留神的全是景。却也不晓是谁家的新燕啄酥了春泥,绕枝几匝闹语啾啾。
此刻,璃月湖北面,老龄榆树参差落荫。
“唉——”伴着懒洋洋的哈欠声,横空一条腿从树桠里岔出来,深青色的粗布衣裳,幸而这料子耐脏,那些乌七八糟的印渍才不至于让人瞧了扎眼。偏那布衣下却露出一只漂亮的绣鞋,金蝶阖翅的纹理甚是繁复精巧。
“都已经,两个月了……”青衣女子叹息口气,手里捻着一片树叶漫不经心地转着圈儿,嘴里的话像是说给叶子上的那只毛虫听的,“真是,那只绣花鞋究竟飞到哪里去了……”
她的脚尖还勾着一只酒坛子,半空中晃荡晃荡,酒坛子却稳稳地抵在脚尖上不掉下来。
她似乎很苦恼,但脸上贼忒嘻嘻并不曾流露出半分焦急的神色,却忽然眸光一冷,同时利落地用双腿勾住树枝,柔软的身子顺势灵巧一折,辗转到树枝下方。紧接着便闻“铿铿铿”三声,树干上已经插了三枚叶刃。
“三年没见,反应变快了嘛,西方莲座。”
柔媚的讥诮声自对面的树上传来。那儿正站着一位衣簪精致的绝色女子,盘的是笼荷髻,髻尾分插五根竹簪,镶以红玉。但千万不要以为那只是贵人的装饰,因为那五根竹簪拼到一起便成了她的暗器——笛子!
显然,来者不善。
青衣女子重又坐回到树上,倒是不慌不忙,掏掏耳朵笑嘻嘻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蓝美人啊。瞧你这一见面就送来这么厚重的礼,姐姐我可接受不起呐。”
原来对方正是当今武林至尊潋水城的七位隐者之一,昔日的“江湖媚姬”——蓝茗画。
“哼,若我没猜错的话,教里的女人应该为那本秘笈吵翻天了吧,你倒是有空在这里逍遥快活,我亲爱的西晷妹妹?”蓝茗画冷笑。
或许中原武林已很少有人知道,这位江湖媚姬曾经也是邪教上古倾昙的人,自她三年前叛教后便与上古倾昙脱离了干系。而她今日之所以来此,便是为了那本名震江湖的武功秘笈——《蚕衣秘笈》。
“秘笈又不在我手上,我也对它没兴趣,我不逍遥快活干什么?”西晷抱着酒坛子喝了口闲酒,一副众人皆醒我独醉的闲逸之姿。
蓝茗画倏然沉下脸,“少把自己当没事人!”最讨厌看她这副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要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的逍遥态度,把所有人都当疯子傻子一样看,简直跟那变态主上一个德性!
“别以为我不知道,《蚕衣秘笈》之所以失踪,你这西方莲座也出了一份力吧?”
那本是整个上古倾昙的秘密。存放《蚕衣秘笈》的金柜有四个机关暗锁,只有东南西北四方莲座每人一把钥匙同时开启才有用。
“我知道,东唯和北鸢早就觊觎那本秘笈很久了,而两个多月前那本秘笈不翼而飞——”蓝茗画美眸微撇,将西晷脸上的微妙变化看在眼底,唇畔抿出一朵笑花,“你不会不知道是谁拿的,或者说——其实你早就预料到那场阴谋,所以那天晚上你假装喝醉酒丢了自己的钥匙,无形中充当了东唯和北鸢的帮凶,难道不是?”
“她们想看就让她们看去呗,反正姐姐我就当做个顺水人情。”西晷倒也不否认,甚至丝毫不在意对方究竟通过何种手段对教内琐事知晓至此。只是语气变得凉薄,有些意兴阑珊的味道,“你以为那变态主上不知道是谁拿的?他甚至巴不得有人去偷呢,因为那秘笈里的邪门功夫根本就不适合咱们任何人去练,谁练了谁走火入魔筋脉俱断。那好啊,到时候他又有免费的好戏看了。”
她好像在说着无关生死的事,起码无关于自己的生死,所以依旧一脸没所谓的痞痞笑容,“反正秘笈丢了他也没寻我的麻烦,还心情大好地给我放长假呢。我又何必没事找事揽祸上身?”
听她这副吊儿郎当的口吻蓝茗画却是一股无名火冒上来,甚至懒得跟她争辩便直接飞身而起,一掌横劈过去,这次却被西晷出手擒住了手腕,她五指收力并不甚重,却已极具威胁性!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秘笈不在我手里,你想练邪功找东唯和北鸢去。”走火入魔也是你自找的!
“找她们?”蓝茗画不以为然地嗤笑一声,“你还真是深藏不露啊西晷,我原本也以为你进上古倾昙纯粹是来玩的,后来才知道其实你也是看中了别人的东西——”她突然柔媚一笑,眼里的杀意却越发犀狠起来,“西晷,你没看中《蚕衣秘笈》,却是看中裹着秘笈的那块绣布了,不是吗?所以那天《蚕衣秘笈》丢了之后你就故意跟南何比轻功,还故意把鞋子蹭飞在半路上,其实你顺手牵羊的东西就藏在鞋子里吧?啧,你窝赃的手段还真是高明得很呀。”
西晷指下的力道蓦然一紧,终于敛去了嬉笑的神色,“蓝茗画,我并没有害到你。”换言之,她的事,旁人少管,“你如今为潋水城效力,人家现在正和朝廷斗得热火朝天呢,一个个明枪暗箭抢着向城主邀功还来不及,你又何必劳神费心管我们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