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见皇上。」
盛渊皇支着额角,正在为一时心软而后悔,听见他的声音便抬起头。
「竹太傅,你来了。」虽放过竹雪寒,但他仍存戒心,态度不如过去亲切。
「是,微臣来御书房是要通知皇上,颐养天年的时候到了;这身白衣是为送葬清家天下特地换上的。」他说得云淡风清,言语却是骇人莫名。
盛渊皇整个人僵住,直指着他,「你说什么!」他暴吼。
「你听术士的话,相信我是篡位的人把我关起来,这件事早传遍天下。现在文武百官都认为你是自私自利的昏君,加上你又失了民心,不会有人再支持你当皇帝。不如顺应天命,将帝位禅让给我,可免你一死。」
当知道是月芽救他出来,也清楚时机到了,该实行计划最后的步骤。
「你真想篡位?!朕要杀了你!杀了你!」盛渊皇震怒,指着他的手指在发颤。
在暴怒下,他十指紧握成拳,发出「喀喀」响声。
「来不及了。」竹雪寒笑容更加诡异,「这些年来,你偏执的形象早深铸人心,只要我说你太迷信道法而走火入魔,不得不软禁你,谁会说我篡位呢?这一切全是你咎由自取。」
比起他的冷静,盛渊皇已经震撼得跌坐龙椅上,嘴唇发抖。他想做点什么,比方说杀了竹雪寒……但他已被逼到最后一步,还能做什么?
盛渊皇的双眼暴凸,牙齿上下打颤。
「月芽儿……是和你一起串通好的吗?」
十几年前,就有人说清家天下会在他的手中结束。十几年来,他天天派人去找法力高深的道士来稳固国势;再将繁重国事全数交给竹雪寒,让国势一日日强大。
本以为可以避过这个灾难;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清家天下还是被易改了,实践那人的话--清家天下在他手中断送。
而那个引狼入室的人竟是他自己,他真的……是咎由自取!
要说悔恨,倒不如说他是认不清事实,才会担忧十几年。不管如何努力,还是斗不过天命。
「这不重要了。」竹雪寒含糊带过。
要是月芽知道他利用她的信任谋取天下,会恨他吗?所有事都在他的掌握中,就只有对她的愧疚,他怎么都掌不住。
「好……我会放弃帝位……」盛渊皇面唇比纸还白,冷汗急急落下,「但我的妻儿都是无辜的,请你放过他们,好好善待月芽儿……」
他虽失去帝位,但十几年来的噩梦也在此时消散了。
十几年来,他夜夜担忧天下不保,现在真的不保了,但担忧也不再了。
原来只有卸下重担,他才能彻底轻松;唯一放心不下的,是他最疼爱的月芽儿。
很担心竹雪寒当上皇帝后会翻脸不认帐,月芽儿在身心尽失的情况下,可能会自尽。
也担心就算竹雪寒肯娶月芽儿,但拥有三千佳丽之后会冷淡她。
本于父女之情,他坚信月芽儿毫不知情,只是被瞒住了,才会来帮他求情。
月芽儿用情如此深,知道这件事之后,会是如何痛苦?最可怜的人不是卸下重担的他,而是自始至终都深信不疑的月芽儿。
竹雪寒俊颜含笑,允诺盛渊皇的要求,「皇后会跟你一起去,其它人的未来我都会安排好。至于月芽,她当然会留下和我完婚。」
盛渊皇呼出一口长长的气,这刻对他来说,是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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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廷遽变,传言盛渊皇因太过着迷道术而发狂;皇后去陪他,全部妃嫔都被遣散回家,后宫顿时冷清不少。而那些公主除了月芽之外,全数被送到同一个区域,已决定好要下嫁给高官,让她们离开皇宫后还能生活无忧;唯一皇子清阳被封为鹭王,在北方拥有一座城池,昨日就被送走,竹雪寒不忘派个能信任的人监视清阳。
这一切,竹雪寒全依盛渊皇的要求,做出适当安排。
但只剩月芽,他做不了安排。
自从传出盛渊皇发狂的消息,以及一连串变化之后,月芽像是知道了一切原委,将自己锁在房里,不肯踏出一步。
她不想出去,因为外面的世界全部改了,不再是熟悉的家。
家之所以让人依恋,是因为有家人,如今只剩她一人,她的依恋也被掏空了。
好可怕!造成这个变动的,是沉溺在爱里、百般信任竹雪寒的她!
「月芽儿,我来看妳了。」竹雪寒推开门扉,轻声提醒她。
所有的事告一个段落,他终于能来找她。
可能也是因为愧疚,他生平第一次没有勇气见一个女人。
月芽侧躺在床上背对着他,闭目咬着下唇。
「你夺了皇位,为什么还要来理我?你应该去当你的皇帝……」因为心痛,她的声音微微颤抖。
「小月芽,我知道妳生我的气,但我是真的爱妳,想和妳过一辈子。」他凝望散发哀郁的背影,心口绞得疼痛。「不要这样折磨自己,好好接受事实,我会永远爱妳,不让妳受委屈。」
「爱我?利用我的信任谋取皇位,这就叫爱我?你知道吗?皇朝因为我爱错人而颠覆,我是清家最不可赦的罪人!」
「小月芽--」
「我不会再相信你!我不想见到你,你出去!」
竹雪寒并未依她所愿出去,反而来到床前将她翻过身来,握着她纤弱的肩头,逼她看着他。
月芽被一连串的事消蚀大半心神,眼底那股毫无生意的寂冷令他担惊。
他苦劝不成,决定用重策。
「不管妳愿不愿意,我都要和妳完婚,妳是我的人,就一辈子都是我的!别忘了,妳自己答应过要嫁给我,而且妳是自愿将清白献上。」
当时的甜蜜在他残忍的提醒下,变质成悔恨!
「对……当时我自愿,但现在我后悔了,我不会再爱你……」
他说他爱她,她不相信,因为他欺骗她夺取皇位。
原来他之前的柔情都只是在骗她,她好蠢,居然会信他。
但是她爱他,却是个事实。
求死意图再次浮上心头。只要一死,就能保存对他的爱,不会再因对他人格的心痛而覆盖对他的爱。
「妳--」竹雪寒对任何事向来无往不利,但独独对她,他就是掌握不住!无比的挫败感啃蚀他的自豪。
狠狠甩开双手,她的身体晃动了下。
「哈哈哈,妳不爱我也没关系,但妳要记着,那些公主还在宫里……」邪俊脸庞浮现残酷笑容,魅眼比平日更加妖异,冷冷盯着她,「其实霜纷跟妳长得很像,我可以勉强接受。我想,她一定很乐意爬上我的床。」
月芽太倔强,要是不用这种手段逼她,她会永远将自己关在怨恨的世界。她恨他,在这种情绪的渲染下,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偿还她的恨意。
「不要……」月芽被他的威胁抓回一些情绪,小脸布满惊恐。
为了逼她,他还会用什么方法折磨她?
「她的未来决定在妳手上。」竹雪寒丢下这句话,无情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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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沉寂好些时候的皇宫突然来了一座玄黑巨轿,现出通行令牌,直闯皇帝寝宫里的圣煜殿。
竹雪寒早等候多时,听到外面有动静,俊眉一凛,亲自出来。
一旁守卫看见他出来迎接,莫不睁大双眼向前看去,想知道来人是何方神圣,竟能让新帝亲自迎接。
巨轿如一只沉静黑兽在殿前停下。抬轿的人打开轿门,气势沉宏的中年武君双眼铄铄如寒星,守卫和太监都被那双厉眼震住。
竹雪寒迎上前去恭敬作揖,中年武君微微颔首,起身出轿。
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如同照在神像上,凛然不可侵犯。他的眉目间和竹雪寒有几分相似,都是飘旋着自信和自豪,无言地说明他的不凡。
在竹雪寒必恭必敬的领路下,武君和他双双进入被视为重地的殿里。
外面的人已经聚成一团,纷纷猜测武君的身分,想问抬轿人,又觉得他们长得太凶悍,只敢低声猜测。
殿内--
竹慎思在龙椅前停下,抚摸椅上金龙。
「爹当武林盟主二十年,从未想过有一天能掌有更多权力。」他转身坐下,凝视竹雪寒,「寒儿,你当皇帝十天了,坐在这龙椅上有何感想?」
「只有一个感想,等待父亲入宫。」竹雪寒实话实说。
他对当皇帝这事根本没兴趣,当初之所以答应人宫夺位,纯粹是因为这件事很有挑战性,勾起他的兴趣。如今夺位成功,又成得漂亮,不费一兵一卒且得到民心,他觉得这个回报已经够了。
「寒儿入宫五年,现在帝位就在你眼前,难道一点也不心动?」竹慎思喜怒不形于色,面无表情地问。
父子三人都深沉,竹雪寒喜欢用笑容隐藏心思,难以找出他的意图;竹慎思则是面无表情;竹冀风总是眉头微拧,像怀疑一切事物。
但相处久了,又是父子,自然能猜出真正心意。
「父亲知道寒儿的个性是无拘无束惯了,要定在龙椅上是不可能的事。这三年来,盛渊皇常找寒儿处理公事,这些事太烦琐,寒儿无法花上所有心力。大哥不同,他要求万事尽善,比寒儿更适合这个位子。」竹雪寒知道父亲要他当皇帝,于是婉谢父亲的好意。
不愿当皇帝也不止这原因,看见盛渊皇日日担忧帝位不保,提早老化不少,对他而言是一种借镜,提醒他不可犯人那些忧虑里。
而且要是当上皇帝,月芽儿会更恨他,他真的不愿再做错一点来加深她的恨意。
想起她,他也开始自责,夺走帝位让她深浸在罪恶感里,他有尽到爱她的责任吗?
明知会让她恨他,他还是做了这件事……因此深深伤害她。
「真的只是如此吗?」竹慎思不信他的说法。
「晋风不止一次和我提过,你爱上一个叫月芽的公主,不想当皇帝应该就是因为她吧?毕竟她是公主,被夺走帝位的是她父亲,你怕她恨你,才不愿当皇帝。」
变了,那个过去让他训练得不择手段、害人无疚、遇河拆桥的儿子变了。
心思全被透明化,竹雪寒笑意仍不减,「不能不承认,我的确爱上了她,但要说是怕她恨我才不肯当皇帝,爹未免将寒儿想得太多情了。」
他表面的笑意可以不变,心里已是冷风过境。
哪怕这件事只是其中一个原因,也不能承认是因为她,他才不愿当皇帝。
父亲望子成龙的心情很重,要是让父亲发现他因深爱月芽而放弃父亲的冀望,只怕会害死月芽。
「何必否认呢?难道怕为父会为了让你回心转意,而对她痛下杀手?」竹慎思声音平板,嗅不出一丝意图。
「父亲当然不会这么做,因为就算杀了她,寒儿也不改变初衷。寒儿依然坚持大哥最适合接掌帝位。」
竹雪寒和竹慎思虽表面都维持不变,像在闲话家常;实际上暗地已埋下火药,要是一言不和,父子反目成仇将搬上台面。
他们保持各自表情僵持许久,心里也盘旋了许多应对方式。
「风儿生性忧国忧民,确实是最恰当的人选。但是为父真正在意的,不是一个女人能改变你当皇帝的意图,而是她会让我失去一个儿子。」
难保寒儿不会为了让那个女人不再怀恨而背叛他。
他为人虽热爱权势,但也不想见到父子反目成仇的悲剧。
可要是杀了那女人,寒儿可能不止会背叛他。
那女人的存在或不存在,都是一个危机。
「只要月芽存在人世,寒儿就还是爹的儿子,希望爹能明白寒儿的心意。」
「好吧,只要她不煽动什么,就能平安活在世上。」
竹雪寒的话,竹慎思知道不是全部,毕竟那个女人的影响力太大了,未来如何很难说。
竹慎思的话,竹雪寒也不尽信,只因竹慎思生来多疑?就算人不犯他,他也会因怀疑而去犯人。
为了月芽,竹雪寒愿用生命去保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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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芽独自一人来到雪赋苑,走在必经的石道上,夜风冷得让她缩着身子,沉重步伐显示她的心情沉重。
过去,她想见他的心情是分分秒秒浓重,现在她只想逃避他。
说恨他,不容否认;说爱他,更不必多言。
矛盾横互在两种情怀里,猛烈袭上心头。
不知走了多久,她到了苑门口,看见一名不知名的宫女站在眼前,朝她福了福身,「公主,代政王在书房等妳。」
月芽心一沉,拖着沉重步伐走到书房前,门口并未有人守着,她轻轻敲门。
「进来。」竹雪寒正想着和父亲的事,分神说道。
月芽推开门扉,一眼就看见竹雪寒微蹙着眉坐在椅上,右手无意识地点着桌面。
这一幕教她震撼不已。一直以来,竹雪寒从未有过这种神情,他意气风发、谈笑风生,不曾露出忧思。
「妳待在那儿做什么?」竹雪寒听闻脚步声极轻,知道是女孩子,但一回神看见是她,忧思转成欣喜。「小月芽……妳来了。」
见她平安无事,他顿时松了口气,庆幸父亲的动作没这么快。他该把她留在身边,以免让人有机可乘。
「我要见父皇。」月芽硬是无视于他脸上的欣喜,口气冷硬。
「他已被安置好,后半辈子无忧,妳现在最该担心的,应该不是他。」竹雪寒再次提醒。
「你到底想怎样?」月芽回过头,避开那张曾令她着迷的脸。
「我要的很简单,只要妳回到我身边。」竹雪寒走下来,牵住她的小手,像往常那样轻囓她的手臂。
月芽想甩开他,但他抓得更紧。
「妳没有时间考虑,因为未来皇帝不是我,要是不在新帝继位前安排好所有人,事情就会有变化,而且是最坏的变化。」
他说出新帝不是他,等于剖白不是他想当皇帝。
月芽见他笑容里闪过忧虑,察觉他的话不是威胁。
他说新帝非他,那会是谁想当皇帝,要他入宫五年谋取帝位?
隐隐约约,她坚定的恨意悄悄被动摇。
「我答应你,可是你要告诉我,是谁要你篡位?」月芽闭起美眸,胸口像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侵蚀,「要是不说,我会恨你一辈子……」身子蓦然放松,她动摇了,带着劝导的语气如是说。
她不是无节制去恨他,要是能回到过去,她又何尝不愿?
家人虽然都见不到,但至少他们平安无事,未因改朝换代而遭殃。
因为家人无恙,她对他的恨意只剩被欺骗而已。
父皇失去帝位不是坏事,至少往后不必再因担忧而加深脸上的岁月痕迹。
父皇不是个贪恋皇位的人,只是不想让祖先的努力毁在手中而已;她也是。她最在意的不是荣华富贵,而是保住先人努力的成绩。
况且政权虽是和平转移,却也是一种侮辱。父皇会被天下人误解,误解他因迷信道术而发了疯。
这种臭名,只怕花尽千万年仍洗不去,最后成为历史上的笑话。她气,为何竹雪寒不用好一点的方式结束清家数百年的统治?
「谋位一事是我爹的主意,他虽已是武林盟主,但权欲比谁都强,五年前他提出理想,不但要拥有号召武林群侠的权力,也要拥有统领天下的权力。这个理想很具有挑战性,我答应他去执行。」
月芽眸里的瞳仁放大好几倍,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抚心中的讶异。
谋位这等大事,他只不过视为有挑战性,以五年的时间就让许多人爱慕他的风采、夸赞他的人品、信服他的才能。
或许最适合当皇帝的人,是不染无辜鲜血的他。
「父皇没疯,他知道你是篡位的人之后,可有……像我当初一样?」她心底接下那两个字--恨你。
现在,她一点都不恨他了。
「摆脱帝位对他来说是解脱,他最在意的,是要我好好善待妳,不要让妳受一点委屈。」他紧握住掌里的小手,用身体动作告诉她,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
月芽泛着泪光,深深拥住他。
「雪寒……为什么刚好是你来执行这个任务?我想恨你,可我做不到。」
「那就别恨我,跟我过一辈子!」他凝望着她,低头吻住柔艳的唇。
月芽环住他的颈子,将这阵子的抑郁化作激吻。
彼此心中的情感因种种不愉快被分开,现在触上了,重温过去的缠绵,比过去来得热烈。
双方的气息在唇舌交缠里相互流贯,但竹雪寒总来得霸道,想吸尽柔躯里的灵魂,让柔躯无力地倒在怀里。
分开之后,月芽像窒息一样的急促呼吸,想吸足刚才失去的气息.
竹雪寒握着她的纤肩,眉宇间盘旋一股严肃。
「小月芽,妳要听我的话,绝对不可以离开我一步。」激吻过后,他不忘提醒她,「我爹认为,妳会影响我的决定,也许他会伤害妳,他的手段比我彻底。小月芽,妳一定要知道,我不能失去妳!」
「我会的。我也不想失去你。」
「小月芽,我要好好保护妳,我们会永远相守。」
月芽美眸泛出光亮,回以信任笑容,「嗯,我们会永远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