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他曾有过诸多猜想,可顶多也是生母身世低贱,才会如此不受人待见,自小到大,他从来没怀疑过自己不是连家人!
连老爷子不等他发问就又道:“你姓王,是庆安伯府唯一的血脉。你怕是没听过庆安伯府的名头吧,这也不奇怪,因为整个伯爵府的人都死了,就埋在迷雾山上,也是你每年祭拜磕头的那些前辈。那里有你的母亲,你的祖父祖母、父亲、叔伯兄弟……”
乍然听见自己的身世,连君轩双手抑制不住的哆嗦起来。自小他就无数次问过那些坟墓埋葬的是何人,没想到今日知道了答案,却是这么的茫然无所依靠……
“我和你祖父是一起上过战场的好兄弟,那一年我出征在外,他在朝中被人撺掇着贪渎一部分军粮。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军中常有人这么捞好处,但偏偏那场战事莫名其妙的大败,大宇元气大伤,皇上一怒之下要严查,你祖父被推出来担了所有罪责。在朝中几位同袍苦求之下,皇上开恩,只远远发配了你们一家,不想路上却被“流匪”围杀,等我得到消息,快马赶去的时候,只在尸堆里捡到刚出生没几日的你。
“谁都知道你们一家死的蹊跷,但谁也没有证据可以平反。我无可奈何之下,就把你们一家的尸骨送去了甘沛老家,葬在迷雾山上。孙叔是你祖父当年无意救下的一个江湖人,听得恶耗赶来,又没有办法报仇,就自愿留在迷雾山守墓。
“我怕王家还有血脉活下来的消息传出去,会招来那背后之人的毒手,正巧那段时日安哥儿他爹在外风流无度,我就假借一个舞女的手,把你接到府里认做庶孙。本以为这样能护得你平安,却不想反闹得……”
连老爷子想起好兄弟的惨死,想起这么多年的苦心,一时老泪纵横,“轩哥儿,不是我偏袒他们,而是一旦闹起来,惹了人眼,我这把老骨头就护不住你了。他日九泉之下,见了老兄弟,我也无言相见啊!”
连君轩双腿一软跪在地上,膝行两步抱住连老爷子的大腿,惶恐不安至极。这就好像一个人原本走在路上,还曾埋怨前路坎坷又遥远,但下一瞬却乍然发现脚下居然是悬空的,没有前路,没有退处……
连老爷子抬手轻拍小孙子的头顶,低声道:“你如今有功名在身,也长大了。爷爷做了一些布置,待王家的冤屈洗清,也就对得起泉下的老兄弟了,至于你的前程和婚事,都自己决定吧。只不过,当年我在外征战,顾不得亲手教养子孙,如今连家后继无人,若你还念着咱们爷俩多年的情分,就多照拂一下连家吧。而那些蠢货,此后绝对不会再害到你,把他们交给爷爷处置,你可放心?”
刚强冷硬了多少年,哪怕在朝堂上也敢梗着脖子吵架的连老爷子,这一刻为了无用的儿孙缩起所有尖刺,只为了给子孙再留一片余荫,只可惜儿孙们却不见得清楚这份苦心。
“爷爷!”连君轩再也忍耐不住,放声痛哭……
“小姐、小姐!”冬雪烧着火,抬头一看,锅里的肉片已经糊了半边了,赶紧抢过铲子迅速翻了几下,末了无奈的推了推自家主子,“小姐,菜都糊了,你怎么又走神了。”
杨柳儿回过神来嗅到糊香,赶紧把盘子里的菜叶和木耳倒了进去,这才尴尬道:“许是昨晚没睡好,有些困倦呢。”
闻言,冬雪赶紧接过活计,笑着道:“那小姐回房去歇一会,我跟老爷和二少爷说一声,饭菜也热到锅里,小姐醒了再吃也不怕凉。”
杨柳儿点点头,没再坚持,转身出了灶间就回到后院,抬头见院角的柿子树已长得郁郁葱葱,于是走过去摸着树干埋怨道:“坏蛋,怎么还不回来?不会是被皇都的狐狸精勾住魂了吧?这都大半个月了……”
“小姐!”正当杨柳儿把柿子树皮当成某人捶打时,春分却从前院过来禀告道:“方才老爷从外面回来,说连少爷回来了,让小姐再添几个菜,怕是一会连少爷要过来吃饭。”
“真的?”杨柳儿喜得脸上立刻放了光,提起裙角就往前院跑。
杨山正在巧姨娘的服侍下洗手,乍然见小女儿闯进来就红了脸,难得喝斥道:“没个规矩!”
杨柳儿吐吐舌头,上前帮父亲递手巾,眼巴巴地问道:“阿爹,你方才看见连大哥回来了?”
杨山点头,“是啊,他刚带着连强几个回来。你让冬雪多炒两个菜,这一路上他怕是没少吃点苦。”
“知道了,阿爹。”杨柳儿哪里还顾得上炒菜,扭头又疯跑出去了。
见状,杨山很是无奈,摇头道:“这疯丫头,怕是又盼着轩哥儿给她带什么好物件回来了。”
女子心细,巧姨娘却是有些知觉,但她聪明的没有挑明,只柔柔笑道:“二小姐还没及笄呢,性子活泛些也好。”
闻言,杨山仔细打量她依旧有些苍白的脸庞,心里越发疼惜,低声道:“你身子还没大好,不必总照料我。你进了杨家门就是杨家的人,就算不能生养孩儿,以后我先走了,志子、诚子他们也会给你养老的。”
“我知道,老爷别担心我。我这样的女子,能进杨家就是天大的福分,别的从来都没想过。”这一番话让巧姨娘听的心里又是酸涩又是庆幸,即便对当日血崩之事有些怀疑,此刻也都散掉了。这原本就是她为了进杨家享福而应该付出的代价,不论是意外还是故意,又有什么关系。
一路跑去连家,脚步刚拐进院子,正好同走出来的杨诚碰到一处,杨柳儿赶紧问道:“二哥,连大哥回来了?”
杨诚点头,但神色却有些不好,低声道:“不过,我也没见到人。他一回来就直接上山去了,许是有什么事要同孙叔说吧。”
“上山?”杨柳儿一听,恼得直跺脚,脸上满是失望的神情,当下赌气的扯了自家二哥就往家里走,“他爱去哪里就去哪里,我中午炖了羊肉呢,咱们都吃了,一块也不留给他。”
这话让杨诚听了又好气又好笑,当下无奈的同小妹回去了。
可是一家人吃了饭又喝了茶水,还是不见连君轩过来。杨柳儿到底忍不住心里的惦记,扯了个借口又溜到连家门前问了问,听见连君轩还没下山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她绕着山脚小路走了半晌,还是大着胆子往山上爬了。
许是去年附近百十里内有余钱修水窖的人家都修完了,陈家两位舅舅的生意今年少了很多,杨山又心疼小女儿,便把割树汁的活计接了过去。
于是杨柳儿有一段时日没上山了,如今只爬到半山腰用了足足大半时辰,累得是气喘吁吁,好在一路有惊无险,除了碰到两只野兔、一只野鸡,再没什么危险野兽拦路。
她本是想去孙叔的茅草屋,结果路过墓群,远远就见连君轩孤零零跪在大石上,墓前供着香烛供品,西斜的阳光映得他身上如同镀了一层金光,却诡异的没有暖意……
“连大哥……”
杨柳儿试探着唤了一句,半晌都没听到回应,她犹豫着走上前去,轻轻坐到他身旁,又低声道:“我以为你去孙叔那里了,怎么会来跪拜这些前辈?端午时,阿爹过来供奉过粽子了,我做了好多馅料的。史先生那里,还有魏家也都送了,二哥还念叨说你跑去皇都,吃不到了。其实我偷偷留了江米,你想吃了,我就再给你包新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