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位不动如山的高僧,却有着异常俊美的容貌,真是有其女必有其父,让她看着看着,常常会不自觉的闪神。
在为她诊治时,不管她如何唉叫、如何抗拒那转动骨头的痛楚,杜涛永远是同一张表情,从来没有多余的不悦。
就像此刻,杜涛慢条斯理地打开搁在膝盖上的白色布包,里头摆放着一根根细长的银针。
「我……」
「扎针对你有好处。」像是能解读她的心意般,杜涛接续她未竟的话。
她懂,可是她还是怕呀!虽然她是女警,但是,生病时,她是宁可吃药也不愿意打针。
于是,她伸手想抢过满儿手里的汤碗。
「先扎针,再吃药。」杜涛懂她的用意,话虽轻,却有着不容抗拒的力道。
她皱紧五官,缩回伸出去的手,看着杜涛拿出一根比手掌还长的银针,吓得她肩膀缩了缩。
「我要扎胸口,你别紧张。」
她猛摇头,连忙双臂环胸,看到杜涛那平静无波的眼神,像是她太小题大作了。
「小林哥,我爹要扎针一定有他的道理,你就让他扎针吧。」满儿劝说着。
在一个小姑娘面前表现得这么孬,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这才缓缓放下双臂。
杜涛似乎懂得她的意思,淡漠的表情总算因为她那滑稽的模样而显露淡淡的笑意。「你死都不怕了,还怕这根针?」
「我……」她试着说话,嗓音粗哑难听,连自己听了都觉得害怕。
「你应该可以说话了。」杜涛鼓励着:「不用怕。」
「我……」她试着发几次声,发现并没有想像中的疼痛,于是放胆说了——
「我要是死在一根银针之下,那岂不是要笑掉别人的大牙。」楚天云话说得响亮,却有着求饶般的调皮。
杜涛眼神微眯,有着疑惑,似乎感觉到她的不同,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同。「你有内伤。」
「那……需要脱衣吗?」
「嗯。」杜涛淡淡应了声。
「我……我先出去。」杜满儿垂低眼,捧着药碗,转身小碎步离开。
楚天云在心里叹口气。看着杜涛手拿银针,正等着她轻解衣衫。「我不是小林。」
杜涛只是淡笑。「我知道。」
「啊?」她睁大双眼。「你知道?」
杜涛点头,有着了然神态。
「我真的不是小林,你难道不知道我是——」女的?
「医者父母心。」杜涛说得意味深长,没让她把话说下去。
她是二十一世纪新女性,且还是个正义警察,她每年做子宫颈抹片检查时,也都是给男医生做内诊,在这个古代男人面前,而她怎么反倒放不开呢?
她抖颤的手无力解开钮扣。
「我来。」杜涛搁下银针,双手轻解她衣襟上的扣子。
只是,正当她还在思考要如何措词她的女儿身时,却发现自己只需露出那因为瘦弱而显得突出的锁骨,连胸前的白布条都没露出,杜涛的大手就这么放下。
杜涛拿起银针。「闭上眼睛,放轻松。」
说得倒轻松!她怎么可能放轻松;但她还是乖乖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这下所有奇情念头一扫而空。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她睁开眼。「什么意思?」
「冤冤相报何时了。」
冤冤相报何时了?这又是什么意思?只怪她国文没念好。但她知道这话的含意很深。就在她纳闷时,才警觉她胸前已经扎上数根银针。
「一炷香。」说完话的杜涛双手搁在膝上,闭上双眼,摆起了运气练功的姿势。
她动都不敢动,怕那长针不小心刺穿她胸口。幸好眼前的男人长得真帅,可以让她大饱眼福,排遣无聊的时光。
只是,杜涛真的知道她不是小林吗?知道她是来自另一个时空的警察吗?看杜涛总是一副洞悉的表情,或许他真是那种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高人吧。
时值午后,有着让人发懒的温度。在一炷香之后,杜涛拔除她身上的银针,没有多说什么就离开柴房,让满儿伺候她吃药。
药虽苦,但楚天云还是一口将药喝光。当她将空碗递回满儿手上,仍是傻傻的看着满儿。
谁让满儿是这么一个温柔婉约的小美女;那股灵气,如同山水画里的仕女,令人赏心悦目,让她这个女人常常恍神。
「谢谢。」
「小林哥,你怎么跟我这么客气。你的气色看起来很红润。我爹说,你的身体复原得差不多了,你千万不要再做傻事。」
她点点头。虽然她已经能够开口说话,只是那像是被石子磨过的声音,连她自己听了都觉得可怕。
「你今年几岁了?」不该多话的,但忍不住的,她还是问了。
满儿愣了愣。「十四。」
才十四岁,就已经在思春了?想想她在十四岁时,还是个只会吃喝玩乐的国一生。
「那你爹呢?他几岁了?」其实她比较好奇杜涛的年岁。
「我也不知道。」
「那帮我问问。」
满儿睁大凤眼,有着不解。
她堆起尴尬的笑意。「我只是在想,杜大夫这么年轻,医术就这么好。」
杜涛有着神乎奇技的医术,在他这些日子的细心医治下,她胸口已不再那般剧痛,双臂也能够稍稍转动了。
「嗯,我帮你问问爹。」杜满儿点头,又道:「小林哥,你来到这也有五年了,时间过得真快……」
「满儿,其实……」她打断满儿的话,然后从地上站起来。
杜满儿也跟着站起来。「其实什么?」
「我不是小林。」
「我知道。」
「啊?你也知道?」
「小林哥,不管你是谁,你永远都是满儿的小林哥。」
「我是……」她总不能跟满儿说她来自另外一个世界,那满儿和杜涛一定会把她当成疯子,不然就认为她是怕被阎河杀掉,才故意说出来的反话。
她在心里哀号!看来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我……忘了一些事情。」她说得既缓且慢。
虽然她说得字字清楚,杜满儿还是听得很茫然。「什么意思?」
她咽了咽唾液,一脸苦恼,接着才又说:「我忘了大爷和二爷叫什么名字。」不是她说谎,事实上就是如此。她根本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又如何能继续当小林?
「你忘了?」杜满儿很是吃惊。
「你不信?」
杜满儿摇摇头。「你说的我都信。」
「真的?」看来她这个假男人还真魅力十足。
「是不是你伤了脑?我让我爹来帮你看看。难怪你连我几岁都不知道。」
杜满儿转身就要出去,楚天云急急拉住满儿的小手。「满儿。」
这一唤,让杜满儿停下脚步,看着被小林哥握住的手,小脸更加羞红了。「你……」
楚天云这才慢慢放开满儿的手。「你多说一点事,也许我就想起来了。」
「五年前,在丽谷外的森林里,你的腿受了伤,是我发现你的,然后是我爹把你救回来的。」杜满儿看着小林哥,眼神热切。「后来,你就在这里住下了,你以前……」
「我以前?」她顺着满儿的话尾问,也很想知道小林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你以前不会笑,整天心事重重,也不大说话。」
看样子,小林是个孤僻又难搞的人,这一点都不像豪爽又大方的她。
「那我究竟几岁了?」
杜满儿柳眉频蹙。「五年前,你说你十三岁。」
「啊,那我现在才十八岁?」哇!十八呀,没想到她变得这么年轻。要是可以回到现代,拥有十八岁的青春无敌肉体,那该有多好!
杜满儿点头,问得急迫:「那我呢?你也把满儿全忘了吗?」
她尴尬的点头,看着杜满儿一脸的落寞。
「原来你连我也忘了,才会对我这么好。」
「我以前对你不好吗?」她忍着喉咙的痛,沙哑问着。
「不是。」杜满儿摇头,小脸在激动中有了淡淡的笑意。「原来你是失去记忆,难怪跟以前不一样。」
「我为什么要自刎?你知道吗?」
「我也不清楚。那一天,闹烘烘的,我在药房里帮爹整理药草,后来听说你要刺杀大爷,反而被擒住,后来……」杜满儿说不下去了,一想到小林哥那血淋淋的模样,她就忍不住发颤。
楚天云大概可以拼接出事情的始末。这下可不妙了,她现在就是小林,难怪阎晨开口闭口都要杀她。
蓦地,砰的一大声,脆弱的门板被狠狠的踢开来,杜满儿明显受惊,楚天云倒是显得镇定。
来人是一个头上绑着双髻、发髻上系着淡黄发带、身穿湖水绿衣衫的姑娘,柔白的肌肤,娇美的容颜,一身的娇气,跟这个原始山林之地有着格格不入。
「三小姐。」杜满儿恭谨地叫着。
楚天云心里想着,原来她就是满儿老挂在嘴上的三小姐,这古代的女人,还真的是一个比一个娇柔漂亮。
方婉菁皱起柳眉,鄙视的直瞪着眼前的小林。
「可以起床了?」态度很高傲,语气很尖锐,眼神透露出浓浓重的恨意。
楚天云虽然浑身恶臭,衣衫还沾了大片血渍,但她站得直挺挺,看着眼前和杜满儿一般高的女人。
「你这个阶下囚,你这是什么态度?」方婉菁看着一点都没把她放在眼里的小林。
「三小姐,小林哥的喉咙受伤,没法说话。」杜满儿急急解释。
「满儿,要你多嘴!」方婉菁怒斥一声。
杜满儿倒退一步,小手抓住衣摆两侧,微低着头。
楚天云走到杜满儿身边,一副护卫的模样。
方婉菁瞪着楚天云,双手插在纤腰上。「平常看你老老实实、畏畏缩缩,话也不多,没想到你竟是楚家人!」
楚天云心头一震!难道她回到了前世?否则怎么刚好也姓楚?她双眸微眯,看着眼前这个颐指气使的三小姐。
「怎么?死不成,就变个样了吗?还不跪下跟我求饶,或许我还可以饶你一命!」
楚天云摇头,双手一摊,一副要杀请便的模样。既然阎河要救活小林,她的性命暂时应该是无虑。
方婉菁正要发火,此时,隐隐约约的喧闹声传进窄小的空间里。
「阎哥哥回来了。」方婉菁露出笑意。「我不会让你好过的,下次再来找你!」接者转身快步走出柴房。
杂沓的脚步声、欢呼声从四方传来,连杜满儿也是一脸欣喜。「大爷回来了。」
「大爷去哪了?」
「去……」杜满儿忽然住口。「小林哥,看样子你真的什么事都想不起来了。大爷出远门,这次可是离谷半个多月,我得去忙了。」杜满儿说完,即匆匆转身走出去。
难怪这半个月来她可以睡得这么安稳,连阎河都没来找她算帐,原来不是饶她一命,而是因为不在谷里。
楚天云没有让自己犹豫太久,随即跟着杜满儿走出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