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拿著信函,边耙耙头发。
该不该去呢?
这成了我这一个小时内最大的难题。
远流不会公私不分,至少这点感觉,我是有的,只是,要是日后朝夕相处,我怕对远流不好,他那个人很死心眼。
而且,看那天他与人事经理高先生那么平行式的对话,我敢断言远流在“东日”的职位不低,假若哪天他喜欢男人的事情暴露,可就不是什么好事。
远流对我一直很好,我不想害他。
但……我环视这间公寓的价值,若不去,就供不起,而且我爱极了这里的环境,竟有点想买下的打算,是有笔存款,不过还差了些钱。
吁了口长气,我想——“还是去吧,对不对呢?凯撒!”
凯撒——一只阿拉斯加的雪橇犬,名称取自因努伊特民族——马拉缪特,也就是哈士奇会看上这住宅,也是因为这里能养宠物。“嗷!”凯撒似在回应我。
我摸摸它的头,一个人的确太寂寞了。
我怕冷、怕寂寞,却又厌恶被束缚,于是,我留下凯撒。
不知怎地,看见凯撒,我会想起远流。
凯撒的忠心,会使我联想起远流望著我的那一双眸子,深邃又痴情,欺!
打从我二十岁起,我那对早巳离异的父母认为我已经有能力自给自足,便各自给了一笔钱后对我不闻不问,完全不在意我的生死。
我一直都清楚他们是政策婚姻,他们根本不爱彼此,也不爱我。
我——是第一个被牺牲的。
说我不恨、不嫉妒,是骗人,不过随著时间拉长,又看尽人间冶暖,现在的我个性比较好些,会希望我的弟妹们能活的比我幸福,期望他们的父母别再离婚。
即使我是最不幸福的那一个,我也不会要求所有人都要跟著我不幸的脚步——思,忘了是谁跟我说的,总之,这句话我始终记得。
或许是因为切中要害吧!若人人皆不幸,也无法让我的伤口愈合如初。
“楚……”
会那么喊我的,除了远流外,另一个是我的异母异父弟弟——江日堂。
家里温暖不待,成天往我这窝,当然只有冬天以外的日子我才让他住下。
父亲也交代,江日堂的叛逆期来得晚,考完大学才开始出现叛逆,希望我帮他多注《思。
“跟你说了多少次,好歹在法律上,我是你大哥,喊我一声,你不会吃亏。”
我的父母在我十九岁时正式离婚,在户头上的名义我是跟著父亲。那时才知道我多了两个弟弟,一个是异父异母的江日堂,一个是三岁同父异母的魏棋海。
江日堂吃的、用的,都是我张罗,我算是对他仁至义尽,让他尊称一声大哥,我受得起。
江日堂身高约一八O,比远流矮些,一张脸孩子气颇重,就算是整个人偎在沙发上,手里还拎著一个史奴比抱枕,也不会有人觉得不妥,反而略带些童稚的天真还让一些大哥大姊疼死了。
虽然我很清楚他绝对回不到天真的年代,但偶尔我仍是满心希望他喊我一声大哥,毕竟,和我有血亲的弟妹们,一个才八岁,一个在澳洲的产房里。
远水救不了近火,不无小补,可,江日堂从没这么喊过我,真令我伤心,我真的很疼他、关心他,自认是个好哥哥。
“我饿了!”
瞧!又是一副吃定、赖定我的表情,好像我不救他,就对不起全世界。
“没看我在忙嘛!自己弄吧,有晚上剩下的,拿去电锅蒸一下。”我推推眼镜,不理他了。
明天要上班,我正在苦读“东日”的情报。
我背对江日堂,直到他的体温靠近我,并伸手指著电脑萤幕。
“你在看什么?”
除了固定的亲密举动,我不太爱人不经过我同意就任意触碰我,即便是父母,我也会下意识避开,但,除了前几次以外,我后来几乎都不会避开江日堂。
我想这也许和他用了和我相同的古龙水有关吧,相同的味道散发出来的就是“同类”
的气味,这代表此刻接近我的是我的同类,而非敌人,无须竖起警戒。
他的唇贴近我的耳、他的呼吸声随著神经进入我的听觉系统。我却心神无动,因为他是我弟弟,我对他不存非份之想。
“我明天要上班,要做点功课。”事前准备,才能应付突发状况。
“别看了,我们去看电影,听说“蓝宇”不错!”
蓝宇——我心想,这小子是那条神经打结了吗?
平日最卫道的他,竟然会说想看“蓝宇”?
我盯著萤幕,回答:“你晓不晓得“蓝宇”演什么?”
“晓得啊,不就是两个男人的事情。”
“那你还想看?”做完功课,我就要上床了,养足精神,明天才能有崭新的一日。
透过萤幕上的反射,江日堂耸耸肩,一副哀怨的模样传进我眼底。
“没办法,老师规定的,是作业。”
“作业?生物系的需要这个作业?”我诧异地问。
“我哪知啊,总之上头交代,做就是了。”他整个人又埋进沙发里,一手还搂著凯撒。
“别逗它了,让它去睡了。既然你不想看,不会请同学帮你。”
“算了吧,靠他们,不如让我重修,一句话,去不去?”他的口气掺了一半的威胁。
我关了电脑,摘下眼镜,回头,给了一个笑,然后清楚表明,“我、要、睡、觉、了!”
江堂瞪了我,随即起身,走出公寓,看得凯撒又呜呜叫。
他很疼凯撒,凯撒才舍不得他。我没时间带凯撒出门散步,多半都是由江日堂陪著,他们才培养出坚贞不的友情。
“乖,他不是走了,只是生气了,明天就没事,先去睡觉!”
安抚了凯撒,暗了灯,我回到卧室内,翻开棉被就躺下。
十几分钟后,一个温暖的身体偎靠在我背上。
“那我们等你改天有空再看,好不好?”
“我真的累了,改天再说。”明天有场硬仗,我得养精蓄锐。
江日堂把头贴在我颈子上,是求和的意思。
他总是我弟弟,我拗不过他。
“下个星期日早上。”
隐约听见他的笑声了,但我也没多细想,因为疲惫已侵袭了我。
朦胧间,我又看见远流的眸子了。
仍是一汪满满的忧伤。
若问我有没有爱过人?
我想……应该是有的。
纵使我是个男人,也是个人,自然需要情,没有爱,上了床不过是两具设定了性行为的机器罢。
所以,我想……我绝对都有爱过。
而我第一个爱的人是少防,他是个大学教授。
少防疼我的程度和远流有得较量,自他之后,我所寻的对象也以他为准,气质带点书卷气,成熟体贴又稳重,且穿著、品味都须达上等。
历届情人,优劣不一,但都在程度之上。
其中与少防最为相似的便是远流,他们有著一双相似程度约百分之九十的眼眸。
深沉的忧郁里,掺杂一丝丝对我的情意。
少防对我有疼惜,远流对我不仅疼惜还有渴望。
偶尔,真的偶尔时候,透过远流,我仿佛看见少防凝视我的模样。
这时候,他们重叠了,让我分不清谁是谁。可惜他们仍有稍稍不同,就是少防宠我有个程度,只要我超过界线,他会责备我,无论公私,而远流不知是不是我给他的安全感不够,他对我的态度总想紧紧绑住我,无论我对错,他一概包容。
也不晓得是不是人类劣根性发作,我偏偏对去世的少防存著依恋,至于始终在我身边的远流,我却当空气般。
真糟糕啊!是不?
拉回思绪,我匆匆解决牛奶,喂饱了凯撒,转入房间试图喊醒江日堂。
“七点了,不起来吗?”江日堂与我共睡一张床是五年的习惯,不过那么大个却要屈就我的床,真不知他在想什么。
说是他怕黑,我有些不信,都这么大一个人说。
我实在不爱与人同床,但江日堂是我弟弟,我愿意配合他。
江日堂又把棉被盖上,回道:“开学第一天不用上课。”
原来如此,我离开卧室,没有带手提袋习惯的我把手机、皮包塞入口袋,准备出门上班。
就在楼梯间,江日堂穿著白色T恤追出来,“要不要回来吃晚餐?”他睡眼惺忪地问。
我低头略作思考状,只要江日堂在,我就不得不煮,他那个大男人主义的人,是绝对不下厨房,想了想,我做出决定。
“各自处理。”这意思便是他就算等门,也没东西吃了。
果不其然,他垮了脸,转身回屋内,连个招呼也不打,真是个任性的小孩!
把这事往后一抛,我迈开步伐往捷运站出发。
准八点,我人已在“东日”楼下,之所以那么早出门,是为了尽早适应这环境,趁著时间充裕,便在“东日”附近逛了圈。
找到日后欲尝的餐厅,全部记在脑子里,接著,推开一家咖啡店的透明大门。
叮当一声,伴随亲切的欢迎光临。
点份早餐,顺手拿本电脑杂志阅读,如此惬意的早晨,我的笑容不禁在心底慢慢扩大。
不久后。
“早安!”
闻声抬头,竟然是那天面试我的高先生。
高先生笑意盎然,“这么早?”我合上杂志,“你不也是。”我示意他可坐下,高先生才落座,挺有礼貌。
“东日”附近环境不错,改天有空,你可以多逛一点时间,巷子里的东西五花八门,包准你大开眼界。”瞧他说的眉飞色舞,我跟著一笑。
早餐送来后,我静了。
半晌,高先生又开口:“你认识远流?”
对陌生人,这问题算唐突,我有些不快。
“我知道我很冒昧,不过,基本上我没恶意,你大可放心,而且,远流也没要我放水。”
放水?
远流那个人不会的,他总是为我想,不会让人有机会在后面说我闲话。
看来,是远流没跟他说什么,才转而找上我。
我低低哼了声,上锁的唇绝不透露任何消息。
跟著,高先生托住下颚,带笑的眼神瞅著我,没有暖昧成分。
“防人是应该的,可是我晓得远流的事情,你不必那么紧张,问你话,也真的是因为远流什么都不肯对我说,才找上你。”
他的早餐也上桌,见他慢条斯理地拿起刀叉,有一瞬间,我有股想离开的冲动。
感情是很私密的事情,我极度厌恶将其摊在阳光下。
尤其,我的感情又见不容于社会。
“触了你的禁忌?”
很好,高先生还挺有自知之明。
“我是来上班,不是来八卦。”话题到此为止的意图十分明显,希望他明白。
“我是远流的高中同学,认识他很久了,他条件优渥,身边不乏情人,不过说起认真程…度,这次还是头一回见到他为情所困。一直很想认识你,没想到老天真给了我这机会。”
恶劣的情绪因为高先生的确不带敌意的话而稍稍平抚,“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放下刀叉,高先生睑上的表情一百八十度转变,变得严肃又正经。
“就因为我了解远流,也知道他的极限在哪,于公,他懂得分寸,不需要我点醒;于私,他却在你这里栽了个大跟斗,我相信任何一个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远流对你有多么认真。”
又一个说了同样话的局外人,他们都这么看远流,那我呢?
想必我在他们这些人眼中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蠢蛋吧!霸著远流的全心全意,却不曾回头给他善意。
就在我要离开前,高先生又很厉害补上一句:“当然了,以上是私底下才能对你说的,台面上的话,我自然也要给你——我想挑战你,我要“东日”成为你的终点站。“东日”是远流一手创立的,它的魅力绝对让你无法想像!”
拿起帐单,我扔话:“我会拭目以待!”
一个悠闲的早晨就这么被硬生生破坏,扫了我的兴。
局外人的他们凭什么都把矛头指向我,要是真要批判,也得由当事人,不是吗?
虽然,我也清楚,远流不会批判我。
他爱惨了我,而我却仗著他的爱一再伤害他。
“楚……”身后传来呼唤。
一旋踵,远流的身影由远而近,他的房车刚刚驶寓,这里离公司还有段距离,远流为何提前下车,理由再简单不过。
“早!”
远流神情有点不自然,带著怯生生的笑,“你是来上班吗?”
我上次不是才让他心痛了,为何他还对我笑得出来?
“要不然我看起来像是来做什么?”我没好气问道。
顿了顿,他提议:“要不要去吃早餐,我还没吃,这边附近有家不错的咖啡店……”
听著远流说著那家咖啡店的店名,我沉了脸,指著前头,“就那家早餐店吧,快上班了,速战速决!”
依著过去俩人相处的模式,我习惯性地单方做出决定。
“也好。”
没能忽略远流眸底的淡淡失望,只怪他来的不是时候。
远流对我专情、执著,我却抓住他这个弱点对他摆态,真是要不得,我想,总有一天,我必定会受报应!
“夕阳是炫丽惑人的,月亮是沉静独绝的。”
这句是好友巧可见过我与远流同时出现在她的精品店时私底下送我的话。
当时,还来不及追问她话里对象为何,可如今,我稍稍有所觉,不,应该说是我早就明白自己是个怎样的人,却偏偏像只鸵鸟,视而不见就以为没人发现。
巧可说的没错,远流就好比夜空上的一轮独月,凭着他特殊的气质,总能吸引不少为他倾倒的爱慕视线,有男有女。
除了我之外。
因为我是夕阳,巧可说的,夕阳和月亮本就不相容,—升一落间哪有爱慕之说。
后来我单独出现在巧可的店里时,还故意调侃她:“怎么办?真应了你的话,我们分手了。”
巧可给了我不以为然的笑痕,回道:“亲爱的魏先生,别人不晓得你,我可是一清二楚,你这害人不浅的坏东西!”
说的那么毒,我真的有吗?
“你有,你就让远流中毒了!”
“他果然来找过你。”
“还要我转告一句话——他爱人的方式和你不一样。”
我佯装不在意,笑问:“有没有说是怎么不一样法?”
巧可的笑容笑的我不安,“他没说,不过——离去前的表情跟以往不一样,楚,下次,你别妄想全身而退了。”
别妄想全身而退?
什么意思?至今我仍不了解巧可话中的意思。
“魏楚!”喊我的人是令我今早不舒服的人事经理高先生。
含著礼貌客气,我生冷回应:“什么事?”
说我偶尔好诈,我倒不否认,不学好奸诈一点,只怕被人生吞活剥也带著笑呢。
不这么应对还好,一扳出这脸,高先生又扬起那抹颇带深意笑容。
“总裁的法文秘书今天生病,你在履历表上说你懂法文,晚上就靠你了。”语毕,他仿佛打胜一场仗似的踩著潇洒步伐由我眼前离开。
现在,我非常悔恨把自己的才能写太多,本来是想要工作,现在却成了包袱。
我是来当程式设计师,不是来作秘书,这句话,我该找谁说去。
头隐隐犯疼。
坐在包厢里的我,恨不得长了双翅膀拍拍几下,就能回去找我的凯撒。
“你不舒服?”远流担忧地问。
望入他那双不知想算计什么的眼睛里,我有个感觉,远流真的好像变了。
明明说了我们日后只能是朋友,他虽在口头上不反对,可又好像在私底下换了种无法叫人提防的方法,试图慢慢将我鲸吞蚕食。
巧可对远流的形容没错,就算敏锐如我也顶多看出这程度,要是远流企图隐瞒到底,我也绝计猜不出。
因为远流如深不可测的海,除非他有意愿,要不,没人能看穿他究竟在想什么。
“根本没有什么客户要来是不是?”
远流一怔,眼珠转了圈,随即点头。
就算是深不见底的海,也禁不住我的测试,因为远羸没有隐瞒的企图,且,这种小手段,远流是不会主动设计的,会是谁精心策划,我大概有个底了。
“很好嘛!第一天上班就算计我。”我恼了,花了半个小时车程过来,又花半个小时空等,我的作息全被打乱。
愤然起身,我懒地再多话,决定离开再说。这包厢里混著我与远流古龙水的味道,我再也待不下。
远流逮住我的手腕,“别走,我有话跟你说。”
我没有回头,静静站立。
“楚,分手是你单方面决定,我根本就不想和你分手。”
“远流,我不适合你,跟我在一起那么久,你应该晓得我是什么样的人,教我把全部的心力放在你身上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跟我在一块,你只会受伤。”
远流把我拉向他,他的力气大过我,害我只得坐在他身旁。
“我很高兴你至少不是绝对无情地对我说是我不适合你,楚,谁适不适合我,不是你能决定,我有过很多人,唯有你,使我真心想安定下来。”
耳朵贴著远流的心脏,规律有力的心跳声害我不知如何是好。
一瞬间,他眼眸里释放的情感让我无法将他错认为少防!
两唇相合,远流的舌头宠溺的取悦我,他的手拉开我的衣摆,探人。
手指慢慢游在我胸膛上,他的唇沿著颊、耳畔,来到我的颈边,这里是我的敏感带,远流知道的。
我不禁倒抽口气。
尽管对自己的调情已经很有信心,可在远流面前,我仍是初生之犊。
喘息声愈来愈烈,直到远流扭开我的裤头,我才惊醒。
“住手——”我喊,接著推开他。
远流眼神氤氲,欲望流窜全身,我不禁打了个寒颤,没想到离开那么久,远流对我的影响力仍然存在。
“楚……”
这事不准有下一次,要不,你会看见我的辞呈。”我义正辞严,颊上的红潮却背叛我。
远流对我公私不分,我,亦然。
“楚……楚!我不会再让你离开的!”任凭远流的呼唤不绝于耳,我充耳不闻,毅然离开包厢,搭上计程车。
夜色沉、静,我的心却暗暗,浮动。
都因为任远流这男人。
推开门,脑子还一片气愤,瞥见客厅桌上的两碗泡面,更是光火。
三步并两步,冲入卧室,眼前如白昼的亮顿时消了我半腔的忿忿。
原来——江日堂并没有骗我,他是真的怕黑。过去,总是我比他早就寝,今天,才了解他说的原来都是真的。
悄然坐在床沿,像是发觉我的体温,他缓缓朝我这里倚靠过来,我关爱地拨拨他前额的发。
记得上次到学校接他,就看见身后的追求者不少,要是让那些小女生看见她们朝思暮想的大帅哥此刻却乖乖趴在我身前,不知会不会气得想揍我?
思及那些女孩子可能会咬手帕、槌心肝的表情,不禁稍微抹去我先前的不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