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豪华别致的汽车经过师大附高门口时停下,身穿米色运动衫的少年从车内探头,他的脸庞如同工笔雕琢,线条细腻,眉目如画,柔软的头发若绸缎,尤其扣着窗沿的五指骨节分明,消瘦却不失那股隐含的贵气。
“你是……”王盟不动声色,隐约觉得他的身形有些熟悉。
“师大附高的班车早走了,为什么你还在这里呢?”他的声音很温柔,容易让人放松戒备、放松心情。
“嗯,是啊,我为什么还在这里?”王盟到现在都弄不明白,为什么这么早来还是落了个迟到的结果。
“你看比赛吗?”那少年微微一笑,指了指手腕上精致的宝蓝色表,“是的话就上车,不然赶不上哦。”
“看。”王盟点头,他还没有接触过国内的青少年比赛,也不知道别人的水平究竟怎么样,平时只是和自己的队友一起进行体能锻炼,队长没有安排他参加校内分组比赛,到现在他都是晕乎乎,没什么概念,亲眼看看应该有好处吧!
少年打开车门,“上来,市文化宫体育场不近,你要是打车花销也太大了。”
王盟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那谢谢你了。”猫腰进了汽车,猛然意识到车上没有另外一个人,开车的司机正是这名少年。
“我有驾照的。”少年一眼看出他的疑惑,微笑着解答,顺手摇下窗户,“听说师大附高新来一名队员,应该就是你吧?”“你知道?”少年开车很稳,王盟坐在副座,被徐徐的风一吹,舒服地差点又闭上眼睡觉。
少年抿唇轻笑,双手优雅地调整方向盘的方向,“嗯,很清楚,还知道你叫王盟,特长是睡觉,坚持‘锻炼事小,饿死事大’的原则,有一次没吃饭就参加训练,被球砸倒,平时还是鼎鼎大名的路痴,我说得对不对?”
“对……”王盟已经没什么可说了,这少年就差把他的家谱背出来了。
少年扭头看看他的表情,漂亮的双眼眨了眨,“你真是个有趣的人,这个学校的人很有福嘛。”
王盟也看了看他,四目相视,却没有答腔。
“你不问我是谁吗?”少年兴致十足地问。
“你不是我们学校的。”他慢吞吞地开口,“知道不知道有什么关系?”
“真是不给面子啊,我应该把你给赶下去的。”少年面无表情地说着,可是眼神流露无限的笑意,“中国人有句老话,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没有听过吗?”
“我在国外长大的,中文不好。”王盟实话说话,“这点我再补。”
“你很诚实啊。”少年忍俊不禁地摇摇头,“现在要去哪里找你这样的人?”
“我不就是一个吗?”王盟没有开玩笑,一板一眼地反问,“还没有到吗?”
“快了。”少年说着,目光调回了前方,专心致志开车。
王盟微微闭上眼,静静地领略轻风的触摸,意识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他坐在波光粼粼的亚马逊河流域,古树参天,风也曾如此惬意地撩拨心神。
“到了,下车吧。”少年温柔悦耳的声音响起。
王盟一怔,睁开眼发现前方是一个宽敞明亮停车场,四周地势稍底,呈现出半圆形,外面远远地传来欢呼声。
“似乎比赛很精彩嘛。”少年推开车门,先将一条修长的腿迈出去,然后才迟缓地把另外一条腿迈出,看上去有些吃力,让人忍不住伸手去扶。
王盟皱了皱眉,“你不要紧吧?”
少年“砰”地把门甩上,那一瞬间的表情和先前柔和判若两人,很犀利,很尖锐,又很脆弱,像是矛盾的个体在一线间苦苦挣扎。
“当然。”他回过头,再次露出了微笑,那笑容依旧俊美。挥手一点,“吱”的一声,信号响起,车子上锁。
两人一起往体育场的大门走。
那少年个子不高也不低,和王盟相差一两公分左右,走路也很慢,每走一步路都要花费很大心血。
王盟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
“我该谢谢你的体贴,还是为证实到你确实是路痴而遗憾?”少年扬起嘴角,那个弧度恰到好处,不过分张扬又充满了神秘。
王盟浓眉拢起,口吻怪怪的,“我有点生气了。
“可你不会很生气。”少年偏头一笑,信心十足,“走吧,我带你进去,你们学校总是坐在那个位置,我知道。”
王盟跟在后面左顾右盼,努力地去记一路经过的弯道,可惜拥挤在看台上的人太多,很难分辨有什么不同,他只能机械性地跟着走,别的什么都分不清。
“这里,王盟,我们都在这里!”人头中,有一只手高高扬起,“快点,这里还有一个位子专门留给你的!”
“杨冲?”见到熟悉的娃娃脸,王盟精神头来了,返回身再去找那带路的少年,竟然踪迹不见!一开始以为眼花,可是揉揉再看,还是连影子都没有。
“你在找什么?”杨冲双手一按座位,敏捷地跳出这一排,来到他身侧,“赶快过去给队长报到,你怎么来得这么晚!”说完全死心,还做不到,毕竟是他一眼看中的人才,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呢?
“我……”王盟抓抓头,仍然在想那少年为什么会消失?
“坐下,不要挡住别人!”夏国敖威严的声音传来。
杨冲赶紧拉王盟回到位置上,嬉皮笑脸地向前排目不斜视的队长耳语:“队长,你看我说他会赶来的吧?”
夏国敖哼了一声。
“你给队长解释!”杨冲催促王盟。
“刚才我……”
话没说完,就被夏国敖截住,“解释就是掩饰,老老实实看比赛。”
“队长还在生气。”杨冲吐吐舌头,“算了,王盟,你跟我说怎么回事。”
“我在拔草,表停了,睡过头——”
话音未落又被杨冲捂住了嘴,“我的天,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个你也说,还以为你有什么天大的理由,没事去拔什么草啊?”
王盟无辜地望着他,咕哝着拉下他的手,“不是我要去,是那个物业管理大妈的要求。”
“一定是骆子炫在背后搞鬼!”杨冲笃定地下结论。
王盟点头,“可能她吩咐过,不过是我自己确实也睡迷糊了。”
“表停了?”杨冲指指他的表盘,“一定是她做了手脚!”
“不。”王盟想了一下,“也许是别人想要栽赃给她。”
“你干吗为她说话?”杨冲勒着他的脖子,恶狠狠地说:“不是被美色迷惑了吧?要知道‘色’字当头一把刀。”
王盟推开他,“我说真的,依骆子炫的性子不屑做这种事,要不是手表本身出了问题,就是别人做的。”
“这么肯定?你多了解她啊?”杨冲撇撇嘴,“你刚才怎么过来的?出租车吗?”
“不是,有人送我过来。”王盟又想起了那个腿脚不灵便的少年,“他好像对我很了解,不,或是对师大附高都很了解。”“男的女的?”八卦的凯歌也凑了过来。
“男的,和我们差不多大。”王盟回忆说,“斯斯文文很秀气。”
“很斯文很秀气?”杨冲眼珠子转了转,“对你很了解,又对学校熟悉,会是咱们学校的学生吗?”
“不像。”王盟否定了这种想法,“他开05款莲花跑车,我们学校有这种人吗?”走过大江南北,几种汽车的名牌他见得多自然熟悉。
“哇,咱们学校我记得只有骆子炫开过她妈的保时捷车,充其量也就在附近偏僻的小路打转,哪里敢上高速公路?”杨冲咋舌,“真是有钱人,有钱人就是好命,四个轮子怎么说都比两个轮子襥!”
“安静!”凯旋“嘘”的一声,举举手里的本子,“我在做笔记,你们声音这么大,我听不到解说。”
一句话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赛场上。
王盟探头往下看,绿茵场上两支球队正深陷在拉锯战中不能自拔。他拿过凯旋记录的本子,翻了几页有些怔忡,“这……画的是什么符号?”
“记录啊,一场比赛哪些进球哪些罚球哪些犯规,你以前没有看过?”凯旋惊讶地瞪大眼,“难道南美洲的那群强人都不作总结的?”
“不做,至少我遇到的人没有做。”那些同龄的桑巴小孩光着脚在沙滩上踢球,他们是快乐的,是自由自在的,什么任意球什么角球最初都没意义,只有进了真正的球队,才开始遵循那种轨迹,之前,脚触到球就是意义。
“一群怪人,他们平时都做什么?”凯歌纳闷地摸摸鼻子。
“平时?”王盟眼角都绽出笑意,“大多人聚集在亚马逊河支流的巴卡亚河捕鱼,别人用网钩、钓竿,土著人用弓箭,箭头预先涂抹一层毒草浆,鱼被射中后,很快处于昏迷状态,没怎么挣扎就浮出水面,打捞多少都可以。”
“真够神的,一定是从小就射箭,不然弓箭射入水中受到水面的阻力,正常情况下都会飘浮起来。”门将蔡又辉拥有惊人的判断力和精细的头脑,数理化次次拿奥林匹克奖,直观反应超级强。
王盟一边思索一边老实说:“没归入球队的孩子,踢球主要练习带球过人的技术,那些赛场上的规矩放在最后,我也没见过。”
怪不得你做事喜欢独来独往我行我素!
大家颇有同感地点点头,不知谁喊了一声,场内场外一片沸腾,再往球场上看,一大堆穿红色剑条队服的球员把黑衣裁判围住,有几个带头的人还对裁判动手动脚,充斥着一股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
“怎么了?”
夏国敖双手环胸,冷静地说:“都坐在位置上不要动,是XX球队技术犯规。”
技术性犯规?对裁判不敬那当然是一大忌讳,可往往球员又会因为情绪不受控制而偏向虎山行。
裁判果然黑着脸举起一张红牌,红色剑条队服的前锋10号被罚下场。又一阵喧哗,几个人搂胳膊抱腰,总算把被罚下场的队员拉到休息区。
“和裁判作对的下场只有一个。”夏国敖转过身对后排的队员说,“这个教训,你们都要牢牢记住,听到没有?”
“是!”
夏国敖起身,“走吧,比赛差不多接近尾声,我们下去拿更衣室的钥匙。”
“国敖,你快看!”蔡又辉突然一拉夏国敖,“你看那是谁?”
“启南?”夏国敖一向沉稳的声音在看到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后,竟然颤音了,他和蔡又辉推开众人,紧往前走了几步,“启南,朱启南,站住!”
满头红发的少年停住了脚步,扭头浪荡地笑了,“还以为你早忘了我叫什么,你们两个还挺有耐心的,这样一个垃圾球队也能坚持下来。”
夏国敖抢步走到朱启南跟前,双手钳住他瘦削的肩,“你这是什么打扮?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到底在搞什么?”
朱启南挥开他的手,轻嗤一声,“打架、泡女人还要穿得西装革履吗?笑死人了,比起以前的板寸头运动服,现在的发型装束更合适我,也更能显出我的魅力。”
“胡扯!”蔡又辉气愤地扔掉他嘴里含着的烟卷,“你明知道吸烟对运动员的损伤很大,为什么还要吸?以前是你不让我碰烟,我听你的,现在轮到你了!”
“运动员?”朱启南不无讽刺地大笑,“得了吧,运动员是你们不是我,凡是和足球有关的一切都跟我没有关系!”
“这里是体育场吧?”王盟低低地对身边的杨冲冒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夏国敖黯然的眼眸在听到王盟的话后一亮,“如果已经忘记足球,你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
“为女生啊。”朱启南伸手一比划,“漫画、偶像剧看多了就会迷恋帅哥,尤其是赛场上的那种,我来这里泡马子比较快。”
“借口!”夏国敖低吼,“为什么自暴自弃,难道被人放弃了,也要自己放弃自己?”
“你凭什么对我大吼大叫?”朱启南也火了,双目如电,耳朵上的坠环发出叮当的碰撞声,“被人放弃的不是你,你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自暴自弃地不肯回来,我们的铁三角只剩下两角,不也是被放弃吗?”夏国敖揪住他的领子,“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过去的为什么要纠缠下去?”
“别跟我说大道理!放开我!”朱启南用力地甩开了夏国敖,又去挣脱蔡又辉的钳制。
“让他走!”夏国敖对蔡又辉下令,“我们已经不是一个境界的人,他贬低我们,我们也不用低三下四求他!”
“对,我们不是一个境界,逼‘娼’为‘良’你认为可能性大吗?”朱启南讪笑着趁蔡又辉一松手的功夫,闪身从他们身边溜走。
“队长。”其他队员担忧地望着夏国敖。
“虽然他是学长,这一点不配你们学。”夏国敖握紧了拳头,痛苦地闭了闭眼,“除了自己,谁能真正放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