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没什麽好可耻的。
成绩名列前矛,他是老师眼中的优等生;在家乖巧温顺,他是父母眼中的好儿子;团体里睿智敏练却也不失风趣亲和,他是大家眼中的领导者。
他清楚自己的魅力,也晓得如何发挥。
在展现己身专业的实力时,他也可以深深获取周遭人士的认同与赞赏,他很能够掌握其中的平衡点。
他看的远,想的深。
不管是一针中的或是迂回行进,他总能藉由不同的手段达到自己的目的。
这就是他,卓景成。
凡事从容,却也谨慎。即使是雇用个行政助理也一样不会例外。
就他连日以来的观察,方时让的确没有什麽突出的地方。有时候若是不多加注意,还很容易让人忽略他的存在。
不过,简单来说,方时让他人还算不错。
虽然年轻,但是不会太过莽撞傲妄,也很守本分,满有责任感。
在个性上,也是挺为温顺,纵然不够活泼,但起码比精力过剩图惹事端好得多。
虽然长到这把年纪,对人情世故不会太过天真,但在卓景成看来仍显稚嫩的方时让,更是连做戏都没半点天份可言。
学习能力中等以上,却没有丝毫野心的方时让,的确就是,他心目中的最佳人选。
而取得他的好感,信任,甚至是憧憬,则是要确保这个人不会对自己造成隐含威胁的,前提要件。
在接下来的谈话里,卓景成相信自己做的还不错。
他们聊得不深,卓景成以著上司的身分立场但却亲和的态度,表达关心,随意和他聊了一些工作上的琐事。
不外乎就是些,学习上的适应,和同事之间的相处等等之类。
方时让的回答其实也挺千篇一律,他觉得无趣之际又转念一想,也许是因为方时让对他仍旧觉得不自在吧,所以说话始终不脱那丝战兢。
也罢,反正并不急在一时,今晚也差不多是时候收手了,做得过火只是徒增破绽。
主意一定,他便将瓶里剩馀的水一口喝光,并作势看了下腕表。
「时候也不早了。」他转头对他浅浅一笑。「你的酒醒得差不多了吧,早点回去休息比较好。」
经由卓景成这一提醒,他想起这麽晚不晓得睡了没有的父亲。
虽然他都已经这麽大了,可是,在他甫进公司每天都拖著疲累身体回家的时候,本该早早上床就寝的父亲总是会留在客厅,默默地等他到家了,才会在厨房留下一杯温热过的牛奶,然後回去自己的房间。
已是秋末,夜晚从外头回家时沾惹的凉意,总在洗好澡後望见那杯仍冒著氤氲热气的牛奶,融散地不见踪影。
虽然早已打过电话向父亲报备,但是,他就是认为父亲似乎仍在为他等门。
一思及此,他站起了身子,朝也跟著起身的卓景成轻声道。
「谢谢你。那麽,我先走一步了,再见。」
微微躬身後,他向另一边跨步而出。然,突然好像又想到什麽似的,又顿了一下,回头。
「啊,你路上小心,晚安。」
语毕,不自觉地抛下一个笑容,他像是要去郊游的小孩一般,有点小跑步地离开了。
站在原地,没想到让他抢了先机的卓景成,在怔了一秒後,自喉间溢出一声性感而低沉的轻笑。
方时让那有点匆忙的模样,感觉很像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令人不禁莞尔。
也在心中,为方时让下了简单的定位。
纵然不一定是个反应绝佳,聪敏智凛的助理,但最少,是个毫无威胁而认真的帮手。
脚跟一转,他朝相反的方向走去,混暗不明的光线淡淡地照出,他轻浅的笑纹。
那是一种胜券在握,而恣意悠畅的浅浅笑意。
但是,他却忘了。虚怀之所以若谷,是由於,正因为谦让,才多了包容的空间,才宽了接纳的界线。
纵然需要一点时间,可,深幽谷壑终有一刻,会回响出自天外投下的细碎砾石。
最後的最後,是漫荡出划破幽静的纷扰之声,亦或平添点滴生息的天籁,此刻,难以论断。
然,这一点──
二十九年的自信,睥睨人生的傲慢,让卓景成在这时真的忽视得,乾乾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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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景成,你现在在做什麽?」
内线电话一接通,那甜美的声音立刻丢来一句,让方时让差点忘记自己该说什麽。
「抱歉,经理现在正在开会,如果方便的话,请留下您的姓名电话,会後我请经理联络您,好吗?」
自从当了卓景成的助理,这种像答录机的工作他很习惯,不过,另一端的女子似乎比他更熟稔这种状况。
「喔,不用了,替我转告他一声,他老婆中午想和他一起吃饭,就这样,掰。」十分率性地挂了电话。
倒教方时让愣了半晌。
老……老婆……
虽然一开始他就知道卓景成在一年前结了婚,但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直接和经理夫人对话还是有点不太能反应,更何况,这位经理夫人比他想像中的……还要活泼很多。
听声音感觉相当年轻,甚至会给人还是高中女生的错觉……这样一个女子是卓景成的太太,不知为何总让人有种不太撘调的感觉。
……微微摇头。他想这些有的没的做什麽?
他拿起笔,在便条纸上写了备注,提醒自己等会儿记得传达。
最後一划才刚落下,他就瞥见卓景成走了回来。下意识地就从椅子上站了起身。
「经理,刚才有通你的内线电话。」
「嗯。」他在方时让桌前停下脚步,静静等他继续。
「是夫人打来的,请我转告你说,今天中午她要和你一起午餐。」
「喔?」闻言,卓景成眉一挑,唇角顺势扬起一抹有点怪异的了然笑容。「我知道了,谢谢。」语毕,他走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反手带上门,他抬手看了一眼时间,然後,倚在桌边,拿起话筒拨了几个号码。
一接通,没有习惯性地报上名讳,他轻轻地,笑问。
「……听说你想和我吃饭?」
电话另一端,也跟著传出浅浅一笑。「我和自己老公吃饭不行?」
「难得你有这闲情逸致,我当然全力配合。」他侧身翻了翻桌上的几份卷宗,「可惜不能久陪。」
她轻轻一哼,「你有哪次肯为了我浪费你宝贵的时间呐?」早习惯了。
「喔?」稳沉优雅的笑意漫上唇际,加上斜倚桌边的修长身段,配合左上方完美的自然打光,如果现在有第二人在场,一定会想要将这一幕拍下来。「这是在怨我罗?」
「岂敢。」抓著手机,她笑了笑,看著自己脚边的精品购物袋。「你是我的衣食父母,供起来拜都来不及,怎麽会怨你?亲爱的老公大人。」
「这样灌我迷汤,就是打算中午坑我一顿是不?」
「好难听,请老婆吃个饭很天经地义吧。」她像是抗议般地板起声音。
「是,受教了。」他看了看表,已经准备结束谈话。「去哪里接你?」如果没猜错,她现在应该在外头逛街买东西。
「不用了,我到公司找你。」
「你来做什麽?」他太了解她。无事不登三宝殿。
「呵,听说有新人啊,我要看看他能不能收买。」
「你还嫌你的眼线不够多?」整办公室里的人都快是她的手下了。
「有你这种老公,我不注意一点怎麽行。」
「都是我的错,劳你费心了。」
「好说嘛,谁叫咱们利害关系一致呢。」
无心多谈这话题。「过来时小心一点。」他随口交代一声。「我在办公室等你。」
「好啦,掰。」一声轻扬,她乾脆地收了线。
放下话筒,他并没有立刻坐回位置上。
轻轻环起双臂,棉质衬衫上的中灰色细纹交叉出从容优雅的气度,他的眸光彷佛越过掩紧的门板,停留在门外,此刻应该是在辛勤工作的他的助理。
一想到她来的一半目的,就是为了会会方时让,他,就不知为何,开始期待起午餐时间……
忘记深思自己究竟是期待谁的反应,他只是勾勒一丝玩味笑意。
然後坐回椅子,开始专注在工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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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悄悄地,一个身影藏在不知何时半开的门後,甜甜地轻喊。
抬头,他轻缓一笑。「你什麽时候才能养成敲门的好习惯?」接著瞥了一眼时间,然後起身。「中午想吃什麽?」
谢绍伶这才踏进门,「都行,你知道我不挑嘴。」
是这样吗?「每次意见一大堆的人不晓得又是谁。」卓景成索性走近,拿过填满她两只手的丰硕成果,挑了挑眉。
她不以为意地笑笑。「计较这麽多做什麽?走啦,我肚子饿了。」甫空出的手正好拿来挽住卓景成。
他只是摇头微笑,「你等我一下,我先把事情交代好。」又踅回桌边拿起两份卷宗,然後才和谢绍伶看起来十分恩爱地踏出办公室的门。
正打算把东西交给方时让,卓景成有点意外他没在位置上。
「薇芬,方时让人呢?」一个转头,他问向隔壁的葛薇芬。
「他到楼下拿签呈,应该很快就上来了。」
「谢谢。」闻言,卓景成点头,没考虑多久就把文件放下,然後撕了张便条写了几个字。
趁这一会儿空档,谢绍伶稍稍打量了下。「嗯──方时让……你的新助理?」挺特殊的名字。她看著那张整齐到几乎有点冷清的桌子。
「嗯。」将笔收回自己口袋,他看向她,「我们走吧。」
谢绍伶耸耸肩,自然地再度挽过他的手臂,「我还以为可以看到他的。」这是她的目的之一说。口气里难免有点错过的遗憾。
「又不是没机会。」卓景成笑笑,「只要他没跑掉,你总会有见到他的一天。」
「说的也是。」
两人来到电梯口前,卓景成正要伸手按钮时,一声奇怪的撞击声突地响起,顿了他的动作。
她仰头看了眼卓景成。「怎麽回事?」声音好像还很近。
卓景成立刻朝右边走了过去。「在楼梯。」而楼梯就在电梯旁。
才一搭上扶手,卓景成就看见两个穿工作服的年轻人,然後还有……方时让。
三个人都蹲在地上,旁边还放著工作用的铝梯。
「你要不要紧啊?」其中一个年轻人问,担忧的声音在楼梯转角间显得特别清亮。
但卓景成没注意,他只看见了半坐在地上的方时让微微低著头,手掌捂著额边,却遮去了半张脸。
「我……还好……」他试图想要露出一点轻松的表情,但是额角传来的刺疼却让他皱眉。
奇怪……不过就撞了一下……怎麽会这麽痛?
疑惑的他下意识地放开手瞧了瞧,不料却引来两个工作人员的抽气声。
在他的手一放开,甫开了道口子的伤处便冒出几线血痕,顺著脸颊滑落了一两滴血珠,在他浅蓝色的衬衫上晕染开。
刚快步踏下梯梯的卓景成看到的就是这一幕,顿时,脸色变的非常难看。
他蹲到方时让跟前,二话不说地掏出口袋的方帕,覆上他的伤口。「你还好吗?」他没发现,自己的声音,是那麽沉凝。
「经理。」眼镜刚刚就掉了,他看不太清楚眼前的人是谁,但是那熟悉的声线却不会让他有任何疑问。「我还好……」起码,还没昏倒应该都算好。
由於眼角也渗进一点血,他闭上了左眼,眉间因疼楚而不自觉拢起的凹痕,不知为何让卓景成觉得,胸口很闷。
「……站得起来吗?」说著,他一只手已经扶住他。
「可以。」他在卓景成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突来的些微晕眩让他眨了眨眼。
见状,卓景成更是皱紧眉,「我带你去医院。」
压根理也不理仍然有点不知所措的两个工作人员,他捡起掉在角落,已经碎了一边镜片的眼镜,然後扶著方时让来到电梯口。
「抱歉,绍伶,你今天先回去吧。」
谢绍伶摇摇头。「不用道歉。」这又不是他的错。「你们赶快去医院吧,我替你跟公司的人说一声。」
「谢了。」凝重的脸微微扯出一线勉强称得上是笑容的弧度,他带著方时让走进电梯。
从卓景成抓著自己的手,方时让好像隐隐觉得有点不太对劲,说不上来是哪里怪,但,卓景成现在给他的感觉就是和以往不一样。
也许是看不清楚,所以其他的感官似乎变得敏锐很多。这一方空间,此刻不但沉谧,还有一种凝结的窒闷。
而,这股气息的主人现下正站在他旁边,教人想忽视都难。
「呃……刚刚那位是……」咽了一口口水,他有点乾哑地开口。
卓景成看了他一眼,又回眸盯著上方的楼层显示灯,淡淡应道:「我太太。」
「嗯……」感受到那淡漠语气下的硬冷,他也没再多说什麽。
事实上,他也不晓得该说什麽。他不清楚,要怎麽面对卓景成这陌生的一面。
一到地下停车场,卓景成将他载上车,两个人,都没说过半句话。
驶出公司大楼,将近中午交通显得有点繁乱,本想右转偏偏又换了红灯,卓景成这一停,才发现自己连安全带都忘了系上,沉沉释出一口气,他伸手扣上。
感觉到伤口似乎没有再出血,方时让微微挪开手帕看了一下染上血迹自己的手。
眼角一注意到,卓景成想也不想地就抬起手,本要抓回他的手腕,但在瞥见那道伤口之际怔了一瞬,修长的指节缓缓拨开垂下的几丝浏海,凝睇著他眼角侧边几乎乾涸的血迹,明知没有任何意义,他还是,轻轻拭开。
「怎麽会……弄成这样?」才一个转眼没见,不是吗?
指腹摩擦过皮肤的触感顿时让人觉得呼吸一窒,方时让语调变的有些慌张。
「呃……是碰巧……我是说,只是意外,上楼梯时没注意……就擦过梯子角……才会这样。」
卓景成把手收回,搭在方向盘上,他踩了油门,让车子跟著前头开始移动的车流前进。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的方时让浅浅侧过头,看著卓景成模糊的轮廓。
将把手一挑,他打了右转灯示,沉哑的嗓音很轻地说著。
「……以後,小心些,我不希望再看到你受伤。」
跟著其他车辆右转,挪动方向盘的左手,在正午炙人的阳光下,白金镶纹戒指反射出一线炫目的光芒。
明明,应该要什麽都看不清的,但那一闪即逝的亮光,竟在一瞬间,微微刺痛了他半眯的眼眸。
是的,一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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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通电话和公司的同事再吩咐了几件事情,卓景成挂上公用电话。
视线有半刻,停留在自己的右手上。拇指与食指指腹轻轻摩擦,一层乾涸的薄薄黏腻漫开,像暗红色的版画,刻出他的指纹。
那是刚刚,从方时让脸庞上沾到的血。
走入洗手间,他洗去手上那一抹血迹,然後才踏入外科诊疗室里面。
「好了,方先生,这张批价单给你,上面还有一张关於伤口的护理事项,请你看看,等一下你就可以去药局领药了。」
「谢谢你。」接过单据,他站起身子,才回头,手上的纸张就教人抽了走。「嗯?」
「走吧。」
少了平常看惯的拙劣眼镜,方时让看起来似乎变的不太一样,更不用说,在他额边那显眼的白色纱布。
薄薄的几张纸在卓景成不觉微微出力的手指间被捏出了皱痕。
他先迈开了大步,朝诊疗室外走去,可是走没几步,好像觉得哪里不妥,又回头望了一眼。
方时让的确是跟著他後头走来,只不过,走的有点慢。
视线所及皆是一片朦胧,无法像平时一样正确地掌握周遭环境,步伐动作难免会小心翼翼。
见状,卓景成突然想起他那副还躺在自己西装口袋的眼镜,没有考虑,他脚跟一转,又踏回几步,直接就拉住方时让的手腕,同时,感受到他明显地一愣。
「呃……经理?」
今天以前从未和他有过任何肢体上的接触,手腕上传来的温度,清晰地几乎教人心颤。
卓景成转头,像是压根没注意到他语气下的忸怩。他只是,轻轻拉著方时让朝前走。
「──不用担心。」
什麽?闻言而反射性回眸看著卓景成,但,仍旧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倒是他注意到方时让疑困的眼神,再走了两步,才缓缓说道。
「你,什麽都不用担心……走吧。」
那温柔语气彷佛另有深意,可,他听不出来。但却因为卓景成的这句保证而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