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时间一到,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离开,原本就打算直接去医院的他,却在要离开公司前让人通知了其他几位同事也要去探望时让的消息。
讲实在话,当时他真的涌上一股可笑的尴尬。
极度想念时让的他,完全忘记了其他人也有分享这份关心时让的权力。
可,他也总不能教这些出於善意的同事们,别来打扰他能够早一刻和时让相处的机会吧……
嘴角浮现著只有自己才清楚个中深意的苦笑,卓景成靠在窗边看著噙著浅浅微笑,坐在病床上跟大家轻声说话的方时让。
「不好意思,让大家担心了。」他带著歉意略微颔首。
那温缓的声音显得沙哑了些……虽然清醒了,可脸色却没跟著红润多少,看起来也没什麽精神……
环在胸前的双臂微微紧了紧,他轻轻放下,缓慢的动作像是怕引起他人注意。只因,他不想打扰到现在方时让脸上那抹浅淡的笑容。
可,他却彷佛能听到他那细微至极的动作似的。在卓景成的手垂放在两侧时,方时让的眸光也轻轻地移了过来。
两道视线没有预期,却也自然地,揉在了一起。
融进他幽软的眼神中,卓景成几乎想要走上前去,将他拥入臂弯里。曾经能够轻易掌握的温度此刻却是这麽艰难遥远。
但,交缠的眸光却没有维持太久,几位同事关心的嘘寒问暖又占去了方时让的注意力。
「……还没,不过等一下就会送来了……你们也都还没吃吧?快回家吃饭吧。」浅浅侧著头,稍嫌苍白的脸庞还是扬上微笑。
其他人也笑了笑,再和他扯了几句,这期间,卓景成仍是站在一边,没说上话。
而就在大夥儿准备要离开之际,方丞凯就在此刻进了来,见著儿子的同事们来探病,他理所当然地招呼致意。
望见站在一旁的卓景成,方丞凯微微笑了下,朝他轻轻颔首,卓景成也浅浅地躬身,可心底,也无奈地暗叹。
看来,今天又错失了时机。浓重的失落让他的表情实在豁朗不起来。
事到如今,他也只好顺势跟著其他人一起先行离开。
「谢谢你们今天来看我。」
噙著温和的笑容,坐在病床上的他这麽说。那模样,不知为何让刚要迈出步伐的卓景成震住了动作。
「哎,客气什麽啦。」
「对啊,时让,你要快点把病养好,我们等你回来喔。」
「没错没错,你好好休息,我们今天就不打扰啦。」
对这些温暖的关怀叮咛,方时让难得地笑了开,和煦的黑眸轻轻眯了起来,点了点头。
语毕,大家便一个一个出了病房,走在最後一位的卓景成并没有立刻跟了出去,在他停了一会儿,又踅回病床边。
见他向自己走近,方时让不自觉地紧锁他的视线,手指却悄悄地颤抖了起来。
「我……」
他顿了顿,似是在思考些什麽,然後,又朝前跨了一步,站在床沿边,经过计算的角度刚好完整地背对方丞凯,也技巧地遮住了方时让的表情。
「我,会再来看你。」
卓景成的声音低沉地逸出,却有著难喻的祈求和渴望。闻言,他不禁轻轻握住拳,在被单上的手即使握成拳仍是显得那麽无力。
见状,卓景成微微弯腰,伸手替他拉整被子,却也悄悄地,覆上他的手,感觉到那久违的触感在掌心之中微微一震。
──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
深深望进他的眸子,卓景成几乎就要这麽喟叹出声,可他还是忍了住,在被方丞凯看见前,松开了自己的手。
「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最後再瞅了方时让一眼,卓景成和方丞凯打过招呼之後便离开,而过没多久方丞凯也因为要去一趟洗手间稍微走开一下。
独自留在床上的方时让望了望窗外已然整个降下的天色,然後低头看著自己的掌心,在几乎听不见的轻叹之後,他闭上眼。
另一手紧紧地包覆住刚才让卓景成碰触的部分。
彷佛这样,那稍纵即逝的痕迹,就能够被融进自己的骨血中,保留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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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夜无眠,卓景成顶著不算太好看的脸色去上班,熬到了中午休息时间,他连饭也没想吃地立刻开车跑去医院。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理应还要观察几天病情的方时让竟然一早就办了出院。
错愕了会儿,回过神後他险些要挫败懊恼地低啐。
难道真是时不他予?亦或这是自己应得的报应?
在他想要好好跟他倾诉自己的心意时,上天却像是要折磨他似的不给任何机会。
──不管了!
他的耐性已然告罄,若再没见著时让,他一定会疯掉。
不顾公司规定的休息时间只剩十几二十分钟,坐上车,他一路开到了一小阵子都没再来过的时让家门口。
急躁的心情在停好车,走到从未进去拜访过的方家大门前,顿时全紧张地梗在了心脏,乾哑了他的喉头。
有些僵硬地按了两下门铃,在几秒钟的空白等待中,他不自觉地祈祷了无数次。
看不见的另一端,一会儿传来一些细碎的声响,越来越接近。
当门板缓慢地旋开,空气中竟震盪出,方时让愕然的频率。
「──景成……?」
那微弱的声音是这麽的真实。
即使只是一声浅浅的轻唤。
卓景成还是觉得自己所有的茫惶狂躁,都得到了他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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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喜欢医院。
因为,因病过世的母亲临走前,就在病床上待了好长一段时间,虽然已经看淡,但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他怎麽都感觉睡不安稳。
就说是他任性好了,可父亲却也在他请求下,答应了替他办理出院,在家休养。
连睡了将近两天,除了身子比较倦累不适外,其实他觉得快要好得差不多了,在一番坚持下,他才送出了原本要请假在家看顾自己的方丞凯出门。
因吃过药又去迷迷糊糊地睡了几个小时後,他索性下来客厅,给自己端了杯热茶,然後就窝在沙发上坐著。
食欲还没完全恢复的他,并不急著为自己热下父亲早已准备好的中餐,捧著介於温凉之间的茶水,有时发呆,有时想些无关紧要的琐事,他难得地任自己的脑袋随意而模糊地运作。
──直到两声突兀的铃声响起,他身子微微一震,一会儿才辨别出那是自家的门铃声。
这个时候会是谁?
搁下杯子,他低头看了下自己身上的睡衣,没犹豫太久,就这样走去门边。
然而这一开门,那挺拔的身影就这麽毫无预警地出现在他眼底。
「──景成……?」
门的这一头,他是真的没想到会看到这个人。埋藏压抑最深的思念,竟冲碎所有理智的禁锢,本能般地脱口曾经是那麽亲近的呼唤。
而,似乎怔忡於方时让的低喃,也似乎是有点讶异方时让亲自开的门,他顿了一秒,随即,深深地睇著他。
「……你能下床了?」
闻言,方时让不自觉地,握紧了门把。沉默了一会儿。
「昨天睡了一天,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
几乎是说给自己听似的,他含在嘴边的声音,显得是那麽模糊难辨。
「嗯?」他刚刚说了什麽?
卓景成轻轻摇头。「我能进去坐一下吗?」
镜片後的双眼,似乎有点紧张地眨了几下。微微低首的神态,表达了他的犹豫。「……现在你不是应该在公司?」
「我翘班。」他回答地乾脆。
他诧异地抬头。「你……翘班?」怎麽可能……他到底是为什麽?
「对。」他一手扶上门沿,无形之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我是专程来找你的。」
随著一个浅浅的踏步,他几乎,就要跨越可以拥抱他的那条线。
方时让在一瞬间,窒了呼吸。胸口的伤,像是差点被人扯裂开来。
「可以,进去坐坐吗?」
他开口问,语气里隐透的恳求,让人晕迷。他只为他肯切放下的骄矜,令向来就不肆介怀的他,压根无从招架。
松开似乎开始渗汗的手心,方时让退离了门边,站到一侧。
「谢谢。」他踏进,反手带上门。
微微垂下视线,他没说话,先走入了客厅。看似平淡无波的外表下,沉埋著震耳欲聋的心跳脉动。
卓景成也安静地跟在後头。视线不自觉地在他家中扫了一圈,虽然认识时让这麽些日子,他却从来没有好好来过他家一趟。
「请坐。」那声音仍是显得沙哑。方时让手轻轻一摆,没先落坐,等卓景成坐下後,他不自觉地抿了下唇,才开口道。「你……要喝点什麽?」
「没关系,你不要忙。」他微抬起头,因为抓不住他的视线而有些失落。「……你不坐下吗?」
闻言,他下意识地睇了卓景成一眼,但又淡淡别了开,接著坐在另一侧的沙发椅上。
虽然沉默,却不会尴尬。好像有些时候,有些事情,总是需要一点时间酝酿,可即使如此,该是开幕的戏仍旧要演。拖不得。
「……时让。」
还是那柔哑地彷佛连空气都会浅浅震动的频率,几乎令人怔忡。
「我,伤你很深?」
「……不。」
他没伤他。只是,没有像自己一样地爱他。
就只是这样子而已。无所谓,伤不伤。
心底的疼,只是因为自己的付出,剥开了一道口子,渗了血,需要点时间恢复,罢了。
闻言,卓景成不自觉地轻皱一下眉。
若他点头,他就可以理所当然地补偿他,将他锁在身边,但,这样的藉口,却教他一个否认,而无从施计。
为什麽,他的盘算,一遇到方时让,总要乱了套……?
然,他知道……这个主意,是拙劣的。他卓景成,此刻在他面前,竟是这样愚笨。
「难道,不再可能了吗……?」
他明白那种错过的冷淡。足以浇散任何执著的热情。
顿时,觉得好害怕……就像颤抖的指节上,珍爱的宝物就要岌岌可危地松落,而他却已使不上力。
即使那声音几不可闻,方时让仍感觉到了他恍惚下的不安惶恐。心头,矛盾地漫起一抹复杂的涩楚。
他现在说这些……是要挽回什麽吗?
──他可以自作多情地想,他对卓景成来说,还是有一定的地位吗?
如果是……那麽,他不想被他放弃。
「我……」
「我……」
两人同时开口,在望入对方的眼眸那一刻,轻轻止了住。好像,只要让他这样看著,就能知道他想说的话。
但,像是突然下了什麽决心,卓景成站了起来,向前迈出几步,高挺的身形,停在方时让面前。
微微低头俯视著他,卓景成吸了一口气,有些困难地开口。「……时让,我……」然,梗住半晌,他却深深拢起眉,「──该死的,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但竟然不知怎麽说起!
看著卓景成浓重而毫不遮掩的挫败,方时让有些惊讶,几乎反射性地,心口隐隐疼了一瞬。
向来意气风发的浓眉刻出的痕迹是那麽的深。而,轻得彷佛一阵风就能掩盖的声音听来却这麽的沉。
「别离开我……」
方时让瞠大眼。怔忡了。
缓缓地,卓景成低下身子,执起他的手,阖上眼,似是无限眷恋而膜拜般地,吻上他分明的指节突起,模糊地低喃著。
「那天,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你却倒下了,天知道……我有多害怕永远失去你……」
猛地,方时让眸底隐约漫上一层雾光。
「所以……不要离开我,时让……」他的声音断续而低哑得像哽咽。然後,他睁开眼,定定地望入他的瞳仁深处。「我──」
他现在才恍然大悟,如果承认爱他就有机会留下他,他会毫不犹豫地说出口。只要时让愿意,他什麽都给。
哪怕这曾经是他嗤之以鼻,以为一辈子都不可能立下的,永恒的承诺。
然,彷佛从他的眼神窥见了他的灵魂,他没让卓景成说出了那该是要撼动他心神的一句话,而是突然收紧了被他执在掌心中的手,霍地站起身。
──主动地,狠狠地,吻上他!
他用卓景成万万没想到的方式,点燃了压抑在两人心中,双倍的思念情缠。
然,在最初一瞬的怔愣後,卓景成没丝毫迟疑地阖上眼,紧紧扣住这让他渴望已久的真实热度。
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依凭。此刻,只有他的温软气息,才能让他再度延续存在的意义。
接近狂暴地吮吻住那曾经令人迷眷失控的温软唇瓣,即使呼吸困难到肺叶都已隐隐生疼,紧锁对方的怀抱仍旧没有放松丝毫。
──由卓景成的怀抱深吻中,传来了烫人炽焰,久违的激情灼烧著他的心头胸口,连初愈的身体仅剩下环抱住他的那一点力气,都给逐渐熔尽了。
「唔──」
鼻间嘤咛出难受的闷哼,最後只能颤抖著指节抓住他衣袖的他几乎就要瘫软了膝盖。
察觉到怀里下沉的重量,猛地,一股不愿再体验的恐惧让卓景成睁开了眼,自他唇间微微退开,眸底不掩慌急地确认他的情况是否有恙。
粗重的喘息尚未平复地在彼此微薄的距离里充斥著,除了浓烈撩人的欲望外,竟,也让人深深地安心。
──他就在这里。在他的眼前。即使不开口,也能从他瞳仁中的映影知道,他被他放在心底。
缓缓弯下身子,卓景成环著他的腰,让他坐回了沙发上。注意到方时让鼻翼上歪斜到几乎要滑落的眼镜,他轻轻摘了下来。
看著那被镜架擦出的红痕,他不禁在他眼窝间落下绵柔的细吻。「抱歉……」他该体贴一些的。
方时让没说话,浅浅摇头。只是,这麽轻微的动作,却让自己的眉宇再一次摩裟过他的优美唇线。
一个无心,却轻轻盪起一阵绵恬的细细颤栗。像是酝酿了无尽岁月思念的温存,都悄悄地晕染开来。
为模糊的视线微微眯起眼,他并不知道,这就是以前卓景成老爱摘下他眼镜的原因。
虽然重度近视对方时让来说颇有不便,可每次见他黑眸轻眯,目光而略带朦胧的模样,他总不由得生出一股莞尔的宠爱。
只是这一次,毫不刻意的柔怜行止却牵引出更深,更动人的绮情氛围。
半跪坐在他面前,卓景成忍不住靠近,宛如飘羽般的轻吻浅柔地描绘他的轮廓,最後停留在他颈项间,深深地汲进那专属於他,令人宽怀安稳的气息。
然,一双本来轻轻放在卓景成肩膀上的手,这时也缓缓地收起来,将他挺拔的身形环在自己胸怀里。
──即使那不是契合自己怀抱的柔软身躯,方时让也明白,除了他,是不会有人让他想要这样拥抱了。
「……时让。」
「……嗯?」
「你,原谅我吗?」
他的语气很轻,但搂著方时让腰际的手却不自觉地紧了一紧。
然,他微微抬起下颔,淡淡释了一口气。
「你要我原谅你什麽?」
不是没有过怨怼,只是他一向看得开。更何况,原不原谅对卓景成其实并不重要,他要的,应该已和自己想要的一样。
这样,就够了。
闻言,卓景成自他颈间抬头,深深地,望入那对温和的黑眸底。在那静稳的眸光中,找不到一丝冷讽。
良久,开口,他竟然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为什麽要对我这麽好?」他从没有想过,被爱的感觉竟会是这样。
时让无私的包容会宠坏他……他会扔不开,舍不下。那眷恋,足以缱绻一辈子。
「我想……跟你要对我说的话,一样理由吧。」如果,他没有会错意的话。
卓景成伸出手,轻柔抚过他的脸颊。「既然这样,为什麽不让我说?」那应该是他希望的,不是吗?
浅浅歪头,方时让淡淡笑了开。「我只是不想……在这个时候哭出来。」
他狠狠一震!
──那笑容,撼疼了他的心口。
「为……什麽?」
他没立刻回答,只是轻轻向前一靠,额头抵住了卓景成的,敛下瞳眸,低柔地开口。
「因为,幸福有时,是会教人想流泪的……」
闻言,他几乎忍不住喟叹出声,脸庞再度埋进他的颈间,不停低喃。「时让、时让──」
拂过耳廓的嗓音带著他特有的磁哑,方时让不禁微微缩起肩膀,醉在他动人的呼唤还有熟悉又想念的味道里。
「什麽事……?」
即使没看见他的表情,卓景成也能感觉到那模糊的声音中轻扬著淡淡笑意。他的手,诱惑而不失温柔地,在他背上摩裟著,低沉的轻喃益发勾扯著炽热的渴求。
「我好想你。」不再矫饰,他坦承了自己的欲望。比起以往,显得更加真切。
他笑了。
「我也是。」
稍稍松开他,卓景成吻上他略带羞涩腼腆,却泛著恬意的唇际。
他们都知道,这是一个序曲,也都期待,舞台的开演。演员,除了彼此之外没有人能够胜任。
一出少了其中一人就不再完美的戏码。
不过,现在也没人想这个问题了。
卓景成开始忙碌,本来环著方时让腰间的手探进了衣服下摆,在掌心抚触到那背脊中心的凹陷和肩胛骨的起伏弧度,他溢出一声近似低吼的叹息,自制力被摧毁地几乎一点不剩。
面对他突然变得猛烈的侵袭,方时让也顺从地承受,甚至,给予他不算娴熟却热情的回应。
难耐地啮咬著他的唇瓣,卓景成沙哑的声音仍是在吮吻间呼唤著他,辗转在他的耳廓颈线都烙下痕迹,像是要证明,怀里的这个人是真实的,是自己的。
蹙起眉心,方时让压抑不住加快的节奏脉动,但,在卓景成就要褪下他的上衣时,他微微使力抓住了他的手腕。
「别在这里……」他看著他,克制住了主动吻他的冲动。站起身,他拉著卓景成的手,「……来。」
亢奋的喘息逼得皮肤下每一分热度攀高灼烧,可即使如此,他还是紧握著方时让微微泛汗的手心,跟著他的脚步,踩上阶梯来到二楼。
只是,平时再怎麽自豪的自制力只够维持到房门打开,下一瞬间,门板以极快的速度再度阖上,关掩了门内一触击发的煽情烈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