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长!?”
支庆宇不容置喙地拉着一脸错愕的洪逸婧,才踏进三众综合医院一楼的服务台,便见到值班的护士和服务志工直对他打招呼;而这番举动,更是让洪逸婧张大了嘴忘了合上。
他是院长?
不会吧!这一家医院的董事怎会找个这么年轻的人当院长?
难不成是他的医术真的不错?否则,虽说医院是慈善机构的一种,但赔钱的生意也没人要做不是吗?
呃,不对,她现在要担心的不是他的身份,而是她的手。
他该不会真的要替她缝伤口吧?
“你在想什么?”
洪逸婧猛地抬起失神的眼眸,对上他深邃如深海般湛然的眸子,突地一楞,仿佛被他卷进了他迷人的眼眸之中。
“我还没打针,你倒已经先失神了?”他不禁失笑。
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在下班之后,又带着她回到自己的上班场所;不过他想,要她去看医生定是很难,而若是让其他的医生替她缝合伤口的话,他想铁定没有他缝的漂亮,所以,带她来到这里是最好的选择了。
“你……”说到打针,她随即回神怒瞪着他,但是才到嘴边的话,一见到他手中晃动的针,不禁又勉为其难地咽了回去。
不会吧!她是什么时候被他带到手术室的?
她怎么会这么笨,刚才一定有很多可以逃跑的机会被她错失了,否则她现在早已回到蓝色去了,怎么还会在这儿?
呜,他连制服都套上了。
天啊!她想要走,想要赶紧逃离这里,但她都已经被赶上架了,要她怎么逃?
可恶!全都是幼的错,她怎么可以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带走而不加制止?是啦,他是长得人模人样,还挺俊、挺俏的,但长得好看并不代表他不是坏人,不是吗?
想想,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人心可是隔着肚皮的,谁知道他到底是安什么心?谁知道他是不是算计她什么?谁知道他会不会趁着把她麻醉之后,对她做出什么古怪的事情?
“你用不着想得这么专注,而把身旁这两个护士给忘了。而且这不过是个小手术罢了,用不着全身麻醉。”他边说边调着身旁的显微镜,挂在唇边的笑意随着她百变的表情变浓。
真是绝了!他头一次遇到这么绝的女人,她是恁地泼辣却又特别;这是不是列传嗣所说的特别?
“是吗?”她不禁赧然。
她抬头环顾四周,见到两个正对着她笑的护士,她不禁更羞赧了,恨不得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
她很少上医院的,哪里会知道这些事!
说来说去还是怪他,谁要他不由分说地把她带到医院来?她跟他根本就不认识,突然带她到医院来,怎么能怪她有负面的思想?她总该有点防人之心的,是不?不过,她这张脸也真糟糕,怎么藏不住心绪?“好了,准备打针了;还是你不打算打针,直接下刀?”支庆宇笑得无邪,一手晃动着手中的针,而另一手则晃动着镊子,镊子上头夹着像是鱼钩状的钩子,上头还系着线。
如她所说,他长得很俊,该是一般女人见到了都会多看两眼的那一型;然而她对长得过分英俊的男人没什么好感,而他挂在唇上的笑,在她的眼中看来刺眼极了,让她只想要狠狠地咬上一口,最好能够一口咬掉那抹恶魔似的笑,她才会觉得爽快一点。
“决定好了吗?”
支庆宇笑得戏谑。她愈是恼,他愈是觉得有趣。他突地发现近来之所以会感到无聊,八成便是生命中缺少了这一样;以往有震宇和宁宇供他玩弄,但自从他们成家之后,他已许久没有这一项娱乐了,也莫怪他感到空虚。
“打针。”她咬牙切齿地道,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豪迈气魄。
她再怎么笨也会选择打针,毕竟只要痛一下,便可以让她往后不再痛下去,她为什么不?缩头是一刀,伸头也是一刀。来吧!她认了,不过她会记得他的,她一定会将他这一张脸刻进脑袋里;他日他若是进入蓝色,她一定会二话不说地将他轰出去。
“好。”
该怎么说呢?
不只是因为她美,而是因为她的性子;她看起来是如此地独立,却又让他想要好好地呵护。说得更抽象一点,仿佛是一种命中注定的悸动,一种让他想要再接近她一点的冲动。
正好,不管是怎么一回事,反正他可以确定这一阵子他不会再感到该死的空虚了。
???
“住院!?”
在安静的医院里,洪逸婧高了几个分贝的拔尖声响,听来格外凄厉。
不过,这真的不能怪她,只因支庆宇所说的话太犀利了,让她不禁有点怀疑自己所听到的话。
住院!?
他自己都说了,不过是个小手术罢了,哪里需要住院?她能走能跑,如果伤口好得再快一点的话,她都可以杀人了,依这样的健康程度看来,她还需要住院吗?简直是荒谬透顶。
谁理他!
“我希望你可以在这里待到拆线为止。”
他是一径地命令,夹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不禁让洪逸婧有点误上贼船的错觉。
唉!他方才便是这样的性子吗?
这男人的心未免太诡谲难测?方才还与她谈笑风生,怎么今儿个却又对她板起面孔?
她欠他的啊?
洪逸婧懒得理睬他,径自转身便走,直往一楼逃窜,毕竟那儿人最多,她就不信他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她做出逾矩的举动。
“你——”
支庆宇没料到她竟会婉拒他的好意,甚至拔腿便跑。呆楞了一会儿,他才跟在她的身后追着。
不能放她走,倘若现在让她走了,只怕她的伤口很快便会发炎;她根本一点都不会照顾自己,不过是冲着几分胆子在这个险恶的社会里行走罢了,要他如何能够不替她担心?
他专注的想着,却没料到她的脚程挺快的,转眼间已跑到一楼大厅服务处;不过他也不差,只差两大步的距离,他便可以逮住她了。
“院长,急诊室有许多病患,你可以一同支援吗?”
一位护士从急诊室闯出来,一把扯住他的衣角,令他不禁放慢脚步。
他望着洪逸婧消失在自动门外,不禁叹了一口气,看着身旁的程咬金说:
“我能说不吗?”
算了,往后多的是时间,他用不着急在这一刻。
看来他今天晚上是不会听到可爱侄儿的鬼哭神号了,因为他会把一整夜的时间都耗在这该死的急诊室里。
???
天色渐亮,化去了无止境的黑暗。
“你怎么会在这里?”
列传嗣走进院长室里,尚未见到人,倒是先被里头不寻常的烟雾弥漫吓出一身冷汗,转而在白茫茫的空间里寻找元凶;果不其然,造出白雾景致的元凶,正大咧咧地斜卧在一旁的沙发上。
“你猜呢?”
无神的眼眸,用着最后一分力气将焦点凝聚在列传嗣那张刺眼的笑脸上,他有一股冲动想要撕烂他的脸。
“你该不会是要告诉我,你昨天下班之后又折回这里吧?”列传嗣唇边的笑益发张狂,压根儿不把他杀人的目光看在眼底;实际上,他还未到这里之前,便已经在护理站听到了昨晚的趣闻,这可是他认识他这么久以来不曾听闻过的,也莫怪他会如此惊愕。
支庆宇做事一向一板一眼的,只做自个儿分内的事,绝无可能见他多管闲事。然而今儿个,他却在急诊室里充当值班医师,忙了一整个晚上。
事出必有因,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事,能够让他产生如此大的变化。
“你明明都已经知道了,为什么还要问我?”
支庆宇疲惫地捻熄手中的烟,深邃的眸子显得无神,领口微敞,脸上净是倦意;现在的他只想洗去这一身的疲倦,好好地睡个大头觉,可问题是家里还有个小魔头,难保他的睡眠不会中断,继而发生人伦悲剧。
他不想见到悲剧发生,所以他才会窝在这个完全属于他的办公室里。
“那个女人是谁?”
好吧,既然他都这么大方了,他还有什么不能问的?
“什么女人?”他装傻。
“我听护理站的值班护士说你昨天带了一个女人来,替她动了一点小手术,而且连挂号都免了,直接带进二号手术室里。”他为自己昨晚没有值班感到扼腕、悔恨不已。
“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你用不着说那么多。”这一次他连理都懒得理了。
他快要累死了,哪里管得了他话中的寓意?别傻了,那种女人!
原本是觉得她挺特别的,但是在她逃离医院之后,他开始感到自己泛滥的同情心在她的眼中不但一文不值,甚至还厌恶至极。
他又不是吃饱撑着没事干,何必要管那个女人的死活?她的手好不好又不关他的事,她的店会不会被砸又关他何事,她的脾性不佳、不识好人心更不关他的事,他为什么要感到火大?他没事干嘛惹上她?
“我以为你是找上了一个愿意为你生孩子、烧菜洗衣的女人哩!”列传嗣挑起眉坐到他身旁,话语之中满是戏谑。
“我?”他倏地瞠目结舌。
他干嘛要搞这种事情累着自己?不是他自夸,除了生孩子之外,他敢保证其他的事他都可以做得比一般的女人好,他干嘛要替自己找碴?
孩子?他可是敬而远之。
“我以为你最近老是提起翔翔的事,又感到莫名的空虚,是因为你想要替自己找个伴,想要组织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庭。”他一步步地引导、试探他的心意。
“别傻了,提起翔翔是因为他老是不按牌理地哭,几乎把我给逼疯了。”
有一种错觉,仿佛是因为列传嗣的眸太深沉,几乎看穿了他心底那连他自己也不愿正视的寂寞情愫;他感到有点错愕,还有一点被看穿的狼狈和难堪。但即使如此,他也不认为自己会看上那个火爆性子的女人。
他不过是感到无聊罢了。
“可是你自己也很清楚,新生的孩子不都是这个样子的吗?”列传嗣淡然地道,岂会不明白他心里的空虚?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哪一个新生的婴儿不哭?以往在实习阶段,还不曾听你发过牢骚,为什么现在的你会如此厌恶?是因为翔翔的身份与实习时所遇上的婴儿不同?”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兄代父职长达二十年,然而自震宇和宁宇先后成家之后,你的身份又自父亲变成了兄长,你两个弟弟更不再依偎着你,各自拥有了自己的家庭。你突然感到失落,察觉到你虽将心血都奉献给他们,但此后他们的生命将不再有你的参与,故你渴望一份可以延续情感的依靠。”
这是他的猜测,但到底是不是如此,他不是当事人,没有办法理直气壮地证明他的理论。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问得更火了。
支庆宇蓦地敛下阴暗的眸,那种被人看穿、仿佛不着寸缕般的敞露在他人面前的感觉令他十分不悦。
连他都不懂的私事,凭什么由他人来告诉他答案?
“没什么意思,只是希望你可以再放轻松一点。”他挑了挑眉,浅浅地笑着。
“好啊,只要你多做一点,我就可以轻松一点。”他微恼地道,一双过分深邃的眸子里,蕴藏着太多不愿让人发觉的空虚。
他岂会不懂列传嗣的意思。
说难听一点,他就像是一个孩子远走的孤苦老爹,而且还荒唐地妒忌着震宇的孩子。天!他又不是变态,干嘛要妒忌一个连话都还不会说、只能用笑与哭来面对这个世界的婴儿?
“不用了,你还是继续忙好了。”
列传嗣听他这么一说,连忙起身,快步移动着修长的腿,赶在支庆宇再度找他麻烦之前落荒而逃。
支庆宇点起烟,吐出窒人的烟圈,再眼前荡出一圈又一圈的雾气,心里感到没来由的烦躁。
该死,他忘了列传嗣之前是修心理学的!
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宛若是无情的剑,不管他听与不听,仍是伤得他血流如注;不管他承不承认,却无法说出一句反驳的话。
说穿了,他不过是一个怕孤寂的平凡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