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佑把目光转移到大门,心里有股矛盾感——
有一半,他不希望今天晚上大门会开;又有一半,他希望那人会回来!
这是小孩子的烦恼吗?他才五岁,不对,六岁了——前几天已过完生日;他比一般正常小孩要聪明一点,这是妈咪说的,可是他怎么觉得刚才烦恼的问题和电视八点档里等丈夫回家的妻子如此相似?
甩甩头,最好不回来,这样他今晚就能赖着妈咪,晚上说不定还能跟妈咪一起睡,但是他回来的话,就能两个人一起玩,妈咪已经摔坏好几支握把了,他最好不要找妈咪一起玩,否则再遭殃的可能是电视机。
呜……如果有人可以告诉他该怎么处理这个问题,他会很开心的!
“佑佑,帮我把菜端出去。”林舞阳朝餐桌的方向喊道。
“好。”小小的身体离开椅子,踱步移动厨房,从林舞阳上接过盘子,他犹豫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妈咪,爸爸今天晚上会回来吗?”
“你希望他回来吗?”
“不知道。”他老实的说。
“我懂,以前他回来的次数太少,所以你觉得他有没有回来都没关系是吧?”
“对,可是他回来的话,我们可以一起玩。”
“我也可以陪你玩啊!”林舞阳关掉炉火,两手各端一个盘子跟在佑佑身后走向餐桌。
“妈咪,电视很贵,我不要明天开始看不到电视。”佑佑放下盘子,一脸认真的凝望着舞阳。
林舞阳若无其事的微笑,装作没听到,“我去拿碗筷。”
“妈咪,爸爸是不是像那些阿姨说的,其实并不喜欢我?”佑佑跟在她身后轻声问,那些阿姨——从佑佑口中她才知道,指的是过去东方厉交往过的女性!“应该不是,很少有父母会不喜欢自己的小孩。”
很少,并不是没有!当然她不会直接告诉佑佑。
“哦!可是,妈咪,爸爸很少回来。”坐定位,接过林舞阳递来的筷子和汤匙,“赵叔叔说爸爸很忙,凯凯的爸爸是大公司的老板,凯凯的爸爸也很忙,但是凯凯每个暑假都会跟他爸爸、妈妈出去玩。”
嗯嗯,她了解,扒了几口饭——小孩子本来就是爱玩的,东方厉应该很忙,只是再忙也得拨点时间陪小孩嘛!出去玩又花不了多少时间。
“每次暑假爸爸都说要带我去美国找奶奶,奶奶也说欢迎我去找她玩,可是到了美国,都是那些阿姨围在爸爸身边,我说要去找妈妈,琼斯叔叔说好孩子是不能吵大人的。”
林舞阳的眉心微挑,夹了一块鸡肉放进佑佑的碗里。“跟爸爸去美国不好吗?你可以每天都看见爸爸。”
“不好的是那些阿姨,我每次看到她们,她们就叫我要叫她们妈咪。”他垂着脸,“妈咪,我只要你一个妈咪就好了。”
她的筷子蓦然停在半空中,回过神,顺着前方滑过,突袭瓷盘里的糖醋鱼。
“你想去找奶奶吗?”
“想。”佑佑毫不迟疑的回答,“奶奶家在美国,之前奶奶只是来台湾看朋友,原本奶奶要带我回美国的,但爸爸不肯。”
“为什么爸爸不肯?”
“不知道,爸爸没说。”
她放下筷子,“爸爸是舍不得你,你到美国的话,他想看你就得到美国去,而不是回家来,不是吗?”
“妈咪,爸爸会舍不得我吗?”
“会,因为他爱你。”
“只要暑假就好,我可以去找奶奶吗?”他眨动大眼,充满渴望的眼神落在她身上,仿佛她做的决定能左右他的命运似的。
“我可以跟爸爸和奶奶提,你年纪太小,虽然你很聪明,但是我们会担心。”
“妈咪,你真的会跟爸爸说吗?”
“我哪次骗过你了?”她塞了青菜进佑佑的碗里,“但爸爸答不答应,我就不知道罗!”
“谢谢妈咪。”佑佑咧嘴笑开了。
而这让她决定,她确实应该与东方厉好好谈谈有关于他儿子的事。
九点四十分,她听见佑佑浅浅的呼吸声,这才半掩房门,着手把客厅收拾过后,回到东方厉的房间。
要回她自己的房里必须经过东方厉的卧室,除非她打算从外面进入。
拉开间隔的拉门,她没立刻踏入房内,回头望着东方厉房间的大床——他在家过夜的日子,他们会在这张床上缠绵,几次他想拉她温存,她总是等他睡了之后扳开他的手,走回房间。
她知道东方厉很生气,闷在心里,她看得出来,然而她无法睡在他身边,从第一眼见面,她就知道这个男人身上找不到她要的安全感。
没有安全感,再累她也无法入睡,她信不过东方厉,因为他身上标着不被信任的标记。
踏入房里,她拉上拉门。
佑佑和她一样没有安全感,因为没有安全感,佑佑不相信人,包括东方厉也是佑佑不信任的名单之一——东方厉没有仔细听儿子说话的习惯,更没有对承诺实践的习惯。
大人不相信小孩,小孩又为什么必须相信大人——
“为什么!你们答应过我,不是吗?”
“那是敷衍你!就是因为你太吵了!所以随便说说而已。”
她闭上双眼,早在十年前就决定丢弃的东西,现下又回到脑海中;不管过了多久,记忆依然不是说忘就能忘的。
漠然的眼神落在地板角落的紫色手机,若没必要,她很少去碰触那支手机,拨出的次数屈指可数,接通也是寥寥无几,是他为这种特别时候而准备的。
她找出手机输入一组号码,这是去户政事务所办完结婚登记的当天,黄奇升交给她的电话号码,说是有事找东方厉时可以拨通。
静静的听着话筒传来的嘟嘟声,她需要伪装,不管东方厉的回应是什么,她需要在听到答案时保持仍有的冷静,就算会勾起不好的记忆也一样。
“请问是东方吗?”
***
“小姐,我想请问一下,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位叫阳梓嫣的女性职员?”一名年轻的男人身穿高级名牌西装,露出最灿烂的笑容;若不是他有着一双邪魅的眼眸,加上眼神里有着抺不去的哀伤,很多小姐应会自动贴上来替他服务。
“先生,不好意思,我们这里没有任何一位女职员叫阳梓嫣。”
“不会啦!我知道她调到这里,是从屏东调过来的!”
“先生,我们这里真的没有姓阳的女职员,也许你找错地方了。”
“不可能、不可能!”他挥挥手,“屏东的户政人员是这样告诉我的,说她调到这里了。”
“先生,您要不要再去查清楚?”
“拜托,小姐,不然你帮我查查看,也许她又调到别的地方去了。”他一副愁容,压低姿态向她低头。
“先生,这我帮不上忙,请调都是我们的内部作业,不能随便透露给一般民众的。”
“可是,我是她弟弟啊!”
“那您就更不该来找我们啊!您是她弟弟,应该知道联络她的方法才对吧?”
“就是不知道,才要来拜托你们查嘛!”
“先生,你可以在报纸上刊登寻人启事,这比到户政事务所来找人要简单多了。”窗口小姐终于受不了的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打定主意不再理会这个无聊男子。
男人见她不肯帮忙,只好摸摸鼻子离去。
窗口小姐瞥了他的背景一眼,伸手抓起手机,拨出一通电话。
男人一离开公家机关,立刻迎上两双忧虑掩藏着狡猾的眼眸,他暗自在心底叫声不妙,却是怎么也逃不开——人家是迎面而来,这里又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总不能叫他转身窜入后面那栋建筑里吧!
“梓安,怎样?有没有梓嫣的消息?”率先开口的男人约莫五十近六十,头发白了大半。
“没有。”阳梓安苍白的脸色在太阳下更显突兀,“该问的我都问了,但是人家不肯说就是不肯说,二伯,别找了,再怎么找都不可能找到她的。”
“胡说!”阳家二伯厉声驳斥,“都找到这里了,怎么能说不找就不找?那我们之前做的岂不是都白费了?”
“就是嘛!堂哥,你要放弃就放弃,但我们是绝对不会放弃的!”说话的是站在阳家二伯身旁的年轻小伙子。
阳梓安一直看这个堂弟不顺眼,觉得他贼头贼脑的,心里惦记的除了钱还是钱,他们以为他不知道吗?
他们找阳梓嫣的目的也是为了家产,会搭上他,只不过是图个方便。
一想到阳梓嫣,阳梓安就像是消了气的气球似的,就是提不起劲。
是啊!他好不容易找到这里——从宜兰找到台东,从台东又奔到台南,从台南再跑到屏东,从屏东又绕到南投……他怎么也不知道自己的姐姐有着这种本事,就像能预知他们会找她一样,好不容易抓到一点线索,但只一下子就溜走了!
她是属泥鳅的吗?
没一会儿,他又是一肚子气。
“怎么会这样呢?我看再回去屏东那里问问看好了,说不定她又跑回屏东了。”阳二伯咕哝的自言自语,“真是搞不懂,一个女孩子家,就这样跑来跑去;台湾也不过就是这么丁点大,居然让我们找这么久,都是自家人,她是在闹什么脾气?女孩子的脾气这么大,谁娶她就谁倒楣!”
不知前、不知后的,就会乱猜、乱想,阳梓安不悦的瞪了阳二伯一眼——若不是尊敬他是长辈,他宁愿自己查,说不定还比较查得东西来。
“爸,征信社那边不知道有没有消息?你打个电话过去问问,说不定有新的线索也不一定。”
“对对对,还有征信社!得打电话过去问问。”
阳梓安不禁翻了个白眼,连征信社都搬出来了,他们当作是在抓奸,还是在查外遇啊?真是够了!“二伯,我不陪你们玩了。”
“什么陪我们玩!你这是什么话?”阳二伯唰的脸上一阵青一阵黑。
“我的意思是,我们各走各的,反正你们有征信社可以靠,我就靠我自己,咱们谁也不干涉谁,OK?”
“还O什么K!什么叫谁也不干涉谁?你当我们是傻子啊?你,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那笔祖产,想要一个人独吞!”
阳梓安受不了的只差没去撞墙以示清白,所以他才讨厌跟二伯家的人来往,身上铜臭味超重不说,没说两句话就是钱钱钱的,明明自己居心不良,又爱指着别人的鼻子一起拖下水。“我只是要找姐姐,跟祖产没关系。”
“哼!说得好听,堂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家的情形,我们也请佂信社查过了,堂姐不回家已经那么多年,想当然,一定是被断绝父女关系嘛!现在你又要找堂姐,可见不是为财,难道还会为情吗?”
该死!他超想掐死这个不懂客气的堂弟!
“我自己有开一间公司,要那笔钱做什么?算了,讲这么多也没用,总之,别再把我跟你们扯在一块儿,我要自己去找!”袖子一甩,寒着脸,阳梓安死都不想承认那一老一少跟他有着血缘关系。
妈的!为什么连个亲戚都不能选?妈的!姐姐要走,干嘛不顺便带他一起走?
到少他现在不用在这里弄脏自己的耳朵!
话说,姐啊!你到底是跑哪去了?总不会真的出国去避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