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慕华的别墅位于市郊的山上。白色的外墙,赭红色的屋瓦,绿色的庭园,加上一个蓝色的游泳池,简直是装潢杂志里才会出现的梦幻之屋,市价估计起码上亿元。
这几年他的父母都搬到国外长住,所以这房子里就只有他一个人。
这么大的房子,他一个单身汉是不可能自己打扫的,所以他一直雇有一个管家,一个负责打扫的欧巴桑,外加一个月来一次的园丁,跟游泳池清洁维护人员。
夏慕华负担得起这些,因为这些年来他在股票期货市场上赚的钱,已经多到足够他应付任何奢华的需求。
夏慕华——台湾有很多人听过他的名字,他的成功故事是所有人羡慕的焦点。股神、股王、投资之神、东方的华伦巴非特,这些都是人们给他的封号。
在他二十几接近三十年的人生当中,几乎没有遭遇过什么挫折。一路从名校毕业到美国攻读企管硕士学位,毕业后任职于华尔街金融公司。很多人一辈子想要追求的目标,他轻而易举的就已经达到。
若硬要说他无瑕的人生中,曾经有过什么不完美,那么大概就是他在几个月前曾经遭遇过一次车祸,在那场车祸中,他丧失了约半年的记忆。
不过,这件事情对他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困扰,所以他也很轻易的就把这小小的「障碍」抛在脑后了。
夏慕华跟好友江呈浩从游泳池起来,水滴从他的头发往下滑落,越过刚毅的脸部曲线,黝黑结实的胸膛,直至削瘦的腰臀跟有力的双腿。
江呈浩的身高跟他差不多,身材一样好,只不过线条比较修长。如果说一个是健壮阳刚型,另一个就是斯文帅气型,两个仅着泳裤的男人站在一起,确实是一幅足以令女人尖叫垂涎的画面。
坐在沙滩椅上看着英文小说的楚萱,将视线从书本移开,瞇起眼睛看着向她走来的两个男子。她相信她的这两个朋友,绝对有令女人心动腿软的魅力,只可惜她不知道是太习惯还是太熟悉了,对他们的魅力已经有免疫力。
撩撩她的长波浪黑发,她微笑。「嗨!游完了?」
「是啊!很过瘾。这几个礼拜都在赶一个比稿的案子,忙的都没空好好活动一下筋骨。」江呈浩转转脖子,甩动头颅,从一旁的桌上拿起柠檬水,灌进嘴里。
江呈浩是美商知名广告公司的台湾负责人,也是有名的创意才子,拍过的广告都令人印象深刻,引起很大的话题,甚至成为大学行销广告学的教材。
他出过一两本书,不是讲广告行销,而是绘本。因为点出了都会男女的心情,而大受欢迎。
另外,他有着完美的五官跟修长的身材,这一切优越的条件集于一身,让人不禁深深感叹上天的不公平。
「妳呢?这礼拜过的怎样?」喝光了一大杯的水,他用手抹了抹嘴,低头看楚萱。
「嗯。还是照常啊!不过下礼拜要出新书,往后可能会比较忙。」
楚萱常常上谈话性节目,是所谓的爱情问题的专家。那起因于她出了好几本谈论现代女性醒觉还有男女问题的畅销书,而这让她拥有一大票的崇拜者跟书迷。
她美丽、聪明、反应快,除了写书、上电视外,她还有一个人人羡慕的工作——外商化妆品公司的行销主管。
「柳小姐,请再拿一壶柠檬水过来!」
身为主人的夏慕华对着屋里喊道,却久久得不到响应。
早已习惯管家阴阳怪气的脾气的他,面对这种情形也只能苦笑。他知道她听到了,也会照他的要求把事情做好,只是态度实在……
夏慕华跟江呈浩坐了下来,楚萱也把椅背拉起来,三个人在白色大洋伞底下边聊着天,边享受午后徐徐的微风。
说起这三个人的结识,其实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因为他们有着相同的背景、成长环境,会走在一起是很自然的事。他们小时候是读私立贵族学校,大学是上最高学府的热门科系,到国外念书回国后,又都各有成就。
夏慕华跟江呈浩是在大学认识的,一个是学生会会长,一个是副会长。楚萱则是比两人小几届,是他们的学妹。
「比稿的结果怎样呢?」
「还用说吗?」江呈浩自信的扬起嘴角,「食品公司明年度一亿的广告预算,都落到我们手里啦!」
夏慕华用手摸摸下巴,「不错啊!不过……」
「不过什么?」
「最近市场传言,它的大股东有财务方面的问题,你跟他们做生意,可能要谨慎一点。」
「我知道了,谢啦!」江呈浩知道夏慕华给的消息一定有依据,绝非空穴来风,更相信他的判断力。
要不是慕华有这样的功力跟眼光,如何能够在这人吃人的投资市场内生存,而且还游刃有余?
夏慕华突然用手揉了揉太阳穴。
「怎么了?」楚萱问。
「头痛。」
「是上次车祸的关系?」
「是啊!从那时候开始,就间歇性有些头疼的情况。」
「没再作过检查吗?」江呈浩问。
「有。不过医生说没什么问题。」
此时从屋里走出一个个子娇小、看起来很年轻的女孩。楚萱跟江呈浩对女孩都不陌生,那是夏慕华家里的管家——柳季雅。
她很年轻,可是工作效率却远远超过她的年龄。她是原本管家的亲戚,代替生病的管家在这个别墅里工作,已经超过一年了。
人家都说新新人类是草莓族,禁不起一点压力、吃不了一点苦、负不了责任,可是这个柳季雅显然是一个例外。
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是一壶加了很多冰块的柠檬水,还有一盘清爽可口的水果跟小点心。
东西准备得好极了,远远超过主人夏慕华的期待。只不过她脸上冷冷的,彷佛一丝情绪都吝于给予,只有那双过于明亮的大眼,隐隐透出一股桀骜不驯的光芒……
她的脚步声很轻,动作很灵巧,除了夏慕华外,其它两人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出现。
楚萱继续着刚刚的话题,把身体倾向夏慕华,好奇的问:
「你还是想不起那段遗失的记忆吗?」
夏慕华摇摇头。
「那种感觉很奇怪吧!想想看,生命中竟有一大段是空白的。」楚萱说。
夏慕华苦笑。「就是想不起来。也许你们可以告诉我,那半年我都在做什么?」
「我记得你那时候好忙,根本很少联络。然后好像去了欧洲一两个月。」江呈浩说。
「我那时候刚好回美国总公司研修,所以也不了解你的情形。」楚萱又说。
「那就没办法了。」夏慕华耸耸肩,「我最好的两个朋友都不知道的话,就一点线索都没有了。」
楚萱双手撑着下巴,嘟起红润的小嘴。「你怎么好像无所谓的样子?难道一点都不好奇吗?
嘿!你想想看,万一在这段期间发生什么大事呢?好比说……嗯……好比说你中了大乐透,结果你根本不记得这件事,把彩券当废纸给丢了。
或者说,你遇到一个绝世美女,跟人家谈了一场恋爱,结果你把人家忘了。人家在欧洲痴痴等你回来,你这个负心汉一直没有出现,过了二十年,一个长相酷似你的中法混血儿来找你验DNA……」
江呈浩噗哧一声,笑着打断她,「哇塞!楚萱,妳可以写小说了!这么精采的剧情,亏妳想得出来!」
「这也是有可能发生的啊!」楚萱不服气。「在找出答案之前,不能否定各种可能性,这是科学的精神。」
江呈浩挑眉。「我告诉妳为什么不可能好不好?第一,慕华不会有什么在欧洲等他的绝世美女,别忘了他已经有女朋友了,而且我们慕华这种人是不可能搞什么外遇的。
第二,如果有那种人的话,也早就该自己找上门了。现在是什么时代了,哪个女孩子会学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尤其以慕华的身价,哪个女人会简简单单就放弃?」
楚萱皱起柳眉。「江、呈、浩!你这个人很市侩喔!而且一点浪漫思想都没有。那些被你绘本迷倒的小女生,要是听到你说出这种话,啧啧……」
面对楚萱的批判,江呈浩没有生气,反而咧开嘴笑。
「我倒有个想法,比较贴近现实。慕华会忘记那段期间发生的事情,有两种情形,一个是没发生什么值得想起的事情,第二个情况是他不愿去想起。不是有种说法——人类会有自我保护的本能吗?慕华那一段记忆,一定是潜意识里他想要抹去的记忆,所以想不起来更好,最好永远忘掉。」
夏慕华自从丧失那半年的记忆之后,表面上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实际上却不知为何,一直悬心挂意着,偏偏他怎么努力去回想,脑中还是一片空白。
听到好友的说法,夏慕华稍稍自那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中喘口气,所以他笑着响应:
「是啊!呈浩说的有道理。会忘记一定是我潜意识想忘记,既然是我自己想忘记的,那又何必费心再去想起来?呵呵——」
他的笑声在刷的一声中被切断。他一时间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感觉到从头顶到胸膛的一阵刺骨凉意。
抹去脸上的水滴,他大声诅咒:「这是怎么回事!?」
他回头,只见他那始终面无表情的管家,平静的直视他的眼睛。
「妳疯了!?为什么把水倒在我头上!?」他发出难得的怒吼,同时站起来,严厉地瞪视眼前娇小的女孩。
柳季雅没有在他的视线下畏缩,相反的,那双深邃的眼里,还闪着两簇隐约的,与他不相上下的怒焰。
「很抱歉,夏先生。只是水壶太重了,我的手不小心滑了一下。」
她的语气听不出一丝抱歉的样子。
可是她的话也没有破绽,她没有理由故意把水倒在他头上的,不是吗?
但,真的如她所说的,只是一时不小心的吗……
「算了。」夏慕华沉下脸,摆摆手,「妳走吧!」
「是。」她快速转身离开,就如同来时一样无声无息。
夏慕华用毛巾擦拭着自己被柠檬水淋湿的头发跟胸膛。
「你……那个管家是怎么回事?」江呈浩望着柳季雅远去的背影,咋舌道。回过头,他看着夏慕华。「她刚刚是故意的,还是真是不小心的?」
夏慕华锁紧眉心。「我不知道。」
看夏慕华湿淋淋的狼狈模样和脸上的苦恼表情,江呈浩不禁笑了起来。「呵……你那管家蛮有趣的。」
有趣?夏慕华翻了翻白眼。如果现在身分互换,不知道江呈浩还会不会这么轻松地说有趣。
其实她这个样子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上回她说他脸上有蚊子,便甩了他一巴掌,到现在他都还怀疑她是不是故意的。
那时她也和刚刚一样,用无畏、无辜的大眼直视着他,让他无从定她的罪。若硬要说她是故意的,又好像变成他无理栽赃。
所以他只好当作她不是故意的。
结果那个巴掌印迟迟没有消退,让他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成为办公室的笑柄。对他专业的形象跟老板的尊严,简直是一大打击。
她是不是跟他有什么仇?或是他曾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
他努力搜寻记忆,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算了,为了这么个无足轻重的佣人伤脑筋,简直是浪费时间。夏慕华甩甩头,决定把关于那管家的事情抛在脑后。
抬起头,他对两个朋友说:
「待会我请你们去一家新开幕的意大利餐厅吃饭吧!我听说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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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季雅挺直着腰杆往屋内走去。
她脸上的淡漠表情,在走进厨房,关上门的那一刻崩落。
大颗大颗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用手想要抹去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好厉害、好厉害。
她慌乱的想拿纸巾擦脸,却撞倒了玻璃杯,里面的水流得到处都是。她没有心力去管桌上、地上的水渍,用纸巾蒙上了脸,就这么蹲在厨房的中间哭泣。
不应该这么做的……不应该这么冲动的……不是早已经告诉过自己要忍耐、要成熟、要冷静,但她刚刚的行为……简直幼稚到了极点……
只是……她忍不住……她真的忍不住……
「可恶!可恶!可恶!」
她一闭上眼睛,夏慕华的脸立刻就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她无时无刻不在想他,那是她永远忘不了也去除不掉的影像。
会忘记,是因为他潜意识想忘记……
是吗?她是他想要舍去的记忆吗?她是他想要忘记的过去吗?
她咬住下唇,把呜咽锁进唇里,抓紧了胸前的白金项链,任那尖锐的尖角刺进她的手掌。
她抓得那么紧,小手变得苍白,一缕红色血丝缓缓滑落白色的手腕。
但奇怪的是,她竟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或许没有任何疼痛,比得上心被撕裂的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