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过节的琅琊静老早便命人准备冰雕宫灯,打算在皇宫的廊沿下悬挂成一条灯龙。
琅琊静赏玩着寝宫内十几盏冰灯,爱不释手,丫环桂儿兴匆匆的跑进来道:“陛下,您特别订制的两盏冰灯已经送来了!”
琅琊静开心而笑,“真的?在哪儿?”
桂儿朝外头的两个小太监招手,“快拿进来。”
两盏冰灯被送了进来,一盏刻着海棠,一盏刻着凤凰,明眼人很轻易便可以猜出这刻着海棠的冰灯是为了谁而订做。
“这是琼林堂全师父刻的吧?”琅琊静极有自信的猜测道。
“陛下真是好眼力!”
“刻得真好!”凝视着冰晶剔透的冰灯,榔琅琊不住的称赞着,问着一旁的青青,“青青,你说,海棠旋会不会喜欢?”
“陛下送的东西,王爷一定会喜欢的。”青青望着另一盏灯,“陛下,另一盏凤凰灯是您的吗?”
琅琊静微微一笑,“这个吗?这是要给我师傅凤允韶的。”
她拎起精巧的凤凰冰灯交给小太监,“帮我送到凤学士府,记住,一定要拿好!要是碰了个缺角儿,就罚你做一个月劳役,知道了吗?”
“是!奴才一定小心!”
小太监诚惶诚恐的接过,小心翼翼的模样如履薄冰。
“陛下,另一盏海棠灯要不要奴婢帮您送到摄政宫去?”佳儿机灵的问。
“不用,”她微笑的抚着刻工精细的海棠冰灯,“这盏灯我要自己亲手交给他。”
桂儿与青青相视而笑。
原来,女皇陛下喜欢上摄政王爷了!
念头才转完,门外的福公公便通报着,“摄政王求见!”
琅琊静笑开了脸。“来得正好,快宣。”
才想着他,他就来了。
海棠旋看见满室的冰雕宫灯,不觉微蹙起剑眉。
“陛下,你在做什么?”
“我在赏灯,”她拉着他的手要他看,“瞧!这些冰灯都要在三日后的冰灯节派上用场,很漂亮对不对?”
海棠旋的眉宇蹙得更深了。
琅琊静拿起其中一盏灯,送到他的面前,笑嘻嘻地道:“喏!这是我特别命人订做的冰灯,送给你的。”
海棠旋没有接,他凝视着那盏灯,面无表情。
那是一盏缕刻着海棠的冰灯,显而易见是为了他特别订做的。
见他久久不语,琅琊静微微的垮下小脸。
“旋,你不喜欢吗?”为什么他看起来一点也不高兴?
海棠旋没有回答,做了个手势,对桂儿和青青道:“你们先退下,我和陛下有事相谈。”
“是。”
待她们退下后,琅琊静不解的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你的脸色不太好呢!是不是病了?我让御医来给你看诊……”
“陛下,我没有生病,而是有事想跟你说。”
他的神情几乎是严肃的,琅琊静望着他,有些不安。
“什么事?”
海棠旋手一扬,将整叠公务扔在案上。
直到现在,琅琊静才注意到他的手上拿着一些奏招。
琅琊静挑眉,“这些折子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他看着她的眼神带着些许责难,“这些折子上头为什么没有你的批示?”
琅琊静松了一口气,笑了起来。原来是这回事!
她满不在乎地说:“哦!那个嘛……就由你全权处理即可,你一向处理得非常好,我根本没什么好担心的。”
反正只要是海棠旋的批示,她都会照本宣科,下旨“照摄政王的意思办”,她对政治没有兴趣,既然有海棠旋让她做后盾,她大可放一百二十个心。
她不负责任的态度惹怒了向来冷静的海棠旋。
“陛下,我只是辅佐你的谋臣,没有擅作主张的权利。”海棠旋微微动怒了。
是他宠坏了她吗?为了让琅琊静的王位坐得更加稳固,他几乎是一肩挑起所有的大小事务,不料却适得其反,反而让她过度依赖他,将政事推给他后便撒手不管。
海棠旋的回答今琅琊静有些诧异。
“可是,以前不都是由你全权处理吗?”
他语重心长地道:“那是因为当时你还小,如今你已十三岁,是你开始学习独当一面的时候了,再过两年你成年后,我这个监国摄政王就要功成身退,届时还有谁能帮你?”
琅琊静的眼珠转了转,很快便作出决定。“那么,我就降旨不许你卸下监国摄政王的职位。”
“静儿!”他简直不敢相信她竟如此恣意妄为!
她斩钉截铁地道:“旋,如果你不再摄政,那我就宣布退位!”
她竟然这样威胁他!
“你不能这么做!监国摄政王必须在女皇成年后交出摄政权,这是规矩!”
琅琊静可不吃这一套。
“规矩是人订的,大不了改了它。”她是女皇,谁能奈她何?
这就是他一心守护的君主吗?竟如此不明事理!海棠旋沉痛的道:“你这么做与‘昏君’有什么两样?”
“我不是昏君,是‘儿皇帝’。我是个如傀儡般的皇帝,而你就是那个操纵着我的傀儡师,摆布着我的一切,”包括了她的心,“如果你放掉了操纵我的丝线,这只傀儡就会倒下。旋,你明白吗?”
她凝视着他俊秀却显得痛心的容颜,低语道:“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依赖着你,我不要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守着这个位置。”
他别开了脸,冷硬的道:“你既然身为女皇,就不能够说这种话。”
她赌气地道:“那我当琅琊静就好,不当女皇行不行?”
她根本不想当女皇,她只想要成为他的妻!
“静儿!”她怎么能这么任性?
她不顾一切的冲进他的怀里,将小脸埋在他的胸前,“我不要你卸位,我不准!”
海棠旋的身子倏地一僵,她的过分依赖,让他心中泛起一缕甜蜜的苦涩。
他是个失败的辅政者,他求好心切的总揽政权,却反而导致琅琊静食髓知味、乐得清闲!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接下了监国摄政王的差事,为的不是要让琅琊静自甘堕落的当个儿皇帝啊!
如果他不设法解决,那么静儿将永远不思振作!
他推开她,生疏的行了个礼,他一向温煦的眸子变得冷然了。
“请陛下尽速批示奏章,微臣告退。”
“旋!旋!旋……”她追出去唤着他,但他没有回头。
怔怔的看着他离去的决绝身影,手中的海棠冰灯不自觉的失手坠地,碎成一地的璀璨。
琅琊静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刺骨寒意,她隐隐约约有种感觉——海棠旋这么一走,很可能会离开她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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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一天以后,监国摄政王不再批阅奏章,他甚至托病不上朝。
琅琊静不止一次亲自前往探视,也曾遣使到摄政宫慰问,但海棠旋一律挡在门外,仅以一句“臣缠绵病榻,不便接见”打发。
见不到海棠旋让琅琊静有顿失依恃之感,烦人的大事小事一件接着一件,地方送来的奏招更是堆得有如山高,而缺乏处政经验的琅琊静十分头痛,干脆全都扔下不管。
失去了海棠旋的琅琊帝国,如今处在立国以来内政最为混乱的时期。前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更传出了邻国月苑国侵扰边境的消息。
这会儿,琅琊静再也不能不管了。她望着大臣们问:“有谁愿意领兵前往边境,平定乱事?”
太极殿上,百官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贸然应允,白白前去送死。
“说话啊!平日你们的奏招长篇大论,说得头头是道,现在碰上危急存亡的大事,每个人都变成哑巴了吗?”
一名武将排众而出,支支吾吾的开口,“启奏陛下……”
“金吾武侯,你是想领兵出征吗?”
金吾忙不迭的摇头,“不……微臣只是认为,出兵之事应该经过周密的讨论,绝不可贸然前去……”
琅琊静冷冷的说:“现在不出兵,难道要等到月苑兵临城下,要我一身缟素的前去归降吗?”
琅琊静的一番话让所有武官都羞愧得低下头。
见状,琅琊静更是生气。她一拍龙案,意气用事的道:“既然没有人要领军出征,那么我就身先士卒,御驾亲征吧!退朝!”
琅琊静此言一出,吓坏了满朝文武。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女皇!万万不可啊……”
“陛下请三思!”
文武百官的劝阻声无法改变琅琊静的决定,直到太极殿里走进来一抹修长的人影,沉稳而悦耳的声音压过了百官的喧哗……
“陛下,臣自愿请缨,率军出征!”
琅琊静倒抽了一口气,不可置信的望着来者。
“……旋?!”
是的,他是海棠旋,那个教育着她、辅佐着她,她一心仰赖的男子。
再度看见他,琅琊静几乎想不顾一切的冲进他的怀里,但是,当她看见了他疏远的眼神时,她的心坎仿佛划过一缕深刻的痛楚。
所有的人都静了下来,欣喜的看着海棠旋。
太好了!若是由摄政王领军,一定会大获全胜的!
兵部尚书梅大人高兴的道:“启奏陛下,监国摄政王爷智勇双全,乃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谋略家,若是由王爷亲自领军,则我军必士气大振、凯旋归来!”
琅琊静投过去一抹凌厉的目光,嘲讽道:“梅尚书,只要不是你,不管是谁你都会举双手赞成吧?”
梅尚书被损得灰头土脸,讪讪地闭上嘴巴。
“陛下,”海棠旋平心静气的开口,“请允许我领军前往边境平定乱事。”
他的请缨让她心痛如绞。
这是他的报复吗?如果是,那真是再残忍不过了。
她毫不犹豫的拒绝,“你不是武将,不准!”
“陛下,我虽不是武将,但我熟读兵法,懂得谋略与布局
“不要再说了!”
她怎么能让他赴沙场?要是有了万一,教她怎么承受得起?
“陛下……”
海棠旋还待开口,但琅琊静不肯听,佛然离座,“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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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么能这么待她?怎么可以?
下了朝后,琅琊静将自己关在寝宫里,伏在床上哭得哀哀切切、凄凄惨惨。
不多时,桂儿捧来午膳,怯怯的对着正哭得伤心欲绝的主子道:“陛……陛下,该用膳了。”
她又气愤又伤心的喊道:“不吃、不吃!端出去!”
让她饿死好了,反正也没人心疼!
“可是……您不吃怎么受得了呢?要是饿病了……”
琅琊静孩子气的嚷着,“饿病?最好是干脆饿死!这样琅琊国上下皆大欢喜、普天同庆!”
一缕幽幽的叹息倏地响起,伴随着仿若天籁的嗓音。
“静儿,你当真这么想吗?”
听见海棠旋的声音,琅琊静的火气就不打一处来。
她一把抓起龙床上的枕头便扔了过去,哽咽的叫道:“出去!你给我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如果不是他,也不会把她气成这副模样!
海棠旋抓住她纤细的手腕,将她扯入怀里。“听我说,静儿!”
“还有什么好说的?你是摄政王,爱怎么样便怎么样,我管得着吗?”她张牙舞爪得像只被踩了尾巴的暴躁猫儿,“既然你讨厌我到不惜上战场送死的地步,那你就去吧!我发誓你死了我也绝不会掉半滴眼泪——啊!”
海棠旋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然后将她密密的拥在怀里,小心的、珍视的,像是对待今生最重要的女人。
琅琊静在他怀中睁大了泪眸,完全丧失了语言能力。
他叹息地抚摸着她黑绢般的秀发,“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讨厌你了?连起种违心之论你都掰得出来!”
啊——是她最熟悉的温柔嗓音!琅琊静不禁又泪盈于睫了。
“难道不是吗?你整整一个月避不见面,一见面就请缨赴沙场……你叫我还能怎么想?”她伤心的指控着。
闭了闭眼,他轻道:“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承认我在逃避,但那是因为我自责,我自责自己竟然如此纵容你,把你宠得无法无天。我不敢见你,因为,我怕一见了你,就会动摇了我不插手的决心。”
沉淀了一段时日,他深刻的体会到她对他的影响力有多么无远弗届。
琅琊静的心暖暖的,但是,嘴巴上还是得理不饶人。
“真是动人的借口,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
他深深的凝视着她,“我从不说谎,静儿,这你是知道的。”
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睛,琅琊静几乎要忘记自己正在生气。
她别开小脸,嘟起红唇,“那么,自愿领军出征的事,你要怎么解释?”
“蜀中无大将,我自然责无旁贷。不管怎么说,我是监国摄政王啊!我不但要辅国,更要护国,我不能让琅琊国受到丝毫进犯,你明白吗?”
他的理由无懈可击,让人无法拒绝。
“我不管,我就是不要你上战场!”她攀紧了他,像是个害怕被抛下的孩子,“派谁去都好,我就是不要你去、不准你去。”
他低笑,“你怕我一去不回?”
感觉她的身子一僵,海棠旋知道自己说中了她的心思。
“我一定会回来的,静儿。”因为挂念着她,他绝不允许自己死亡。“我向你保证,好不好?”
她无助的啜泣着,频频摇头。
“不要……我不要……”
海棠族再度叹息了。
他拭不去那越来越多的眼泪,只好将她压在自己的胸膛上,任由她的泪水流淌在他的衣襟上。
“静儿,静儿……”
他低唤着她的名字,一次又一次,反反复复,像永生永世的魔咒,注定无法逃开。
她知道无论自己怎么阻止,他都一定会去的,明知道他的温柔很可能只是个陷阱,却还是甘心一步一步的受他所引诱。“你好狡猾……只有在这种时候,才对我特别温柔。”
海棠旋笑了,他明白她已接受了他将出征的事实。
捧起她犹带泪痕的小脸,轻抚着她细致如花瓣般的粉颊,浓烈的情绪在胸口翻滚腾涌着,每每到了喉头,他却还是无法坦率的说出。
他就要上战场了,这一去不知道何时才能回京,更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回得了京,而且……她还那么小,他怕自己的承诺会是伤她最深的刀刃!
“好好照顾自己,更不要忘记身为君主所应背负的责任,如果有无法决定之事,可以询问左右丞相与凤允韶。”
真是个一点也不浪漫的人哪!离别在即,他竟然没有半句贴心话,她怎么会爱上这样的男人呢?
“旋。”她突然唤了他一声,语调平静得可疑。
海棠旋来不及应声,她便偎了过来,在他唇上“啾啾啾”的连吻了好几下。
“静儿?!”他万分诧异,没想到她竟强吻了他。
“好了,吻也吻过了、抱也抱过了,你想赖帐都不成!”她虽红着脸,但仍是竭力保持镇定,“如果你不回来,我就终生不成亲!”
海棠旋简直啼笑皆非,然而,他的心中却还有更多的感动。
“答应我,一定要平安回来!”琅琊静忍着泪强迫他许诺。
“我答应你。”
“一定喔!一定喔……”她哽咽着,泪光隐隐。
她脆弱的模样揪疼了他的心,他健臂一舒,紧拥住她。
“一定,静儿,”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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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我尝到了生平第一次的离别。
在海棠旋离开京城的前三个月之中,我独自忍受着思念的煎熬,那么高傲的我,偶尔也会蒙在被子里偷偷哭泣。
但是,渐渐的,腾涌的思念慢慢沉淀下来,我也逐渐不再哭泣,然而这样的思念更是深刻,就仿佛是烙进心坎里,注定要跟着我一辈子一样。
我试着当个“独当一面”的皇帝,虽然一开始十分挫折,但是,在左右丞相与凤允韶从旁协助下,我开始能静下心来批阅奏章——除了我脑海中的海棠旋突然冒出来干扰我的时侯。
海棠旋是一个深不可测的男人,你绝对想不到他的出征不光是为了琅琊国,更是为了丢开我。
老鹰为了让小鹰学会飞,往往会毫不留情的将小鹰推出巢去,而这就是他给我的考验。
这个道理,是我在他离去整整一年后才悟出来的。
又过了半年,我满十五岁了。在琅琊国,十五岁意味着告别童稚,正式成为一个大人。我的成年礼办得很盛大,但是,海棠旋还是没能赶回来,据说,海棠旋已将月苑军这退到枫江,此时正是关键时刻,只差临门一脚便能收复失土。
不过,我的思念也在这个时候到达饱和。于是,我不顾群臣的阻拦,决定轻装简从的到处于战争状态的边境去。
我想,这一定是我所做过,最大胆、最疯狂、最不要命的事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