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致从小就体弱多病,加上又不会说话,所以常常受到其他小孩的欺负。那时肯出头帮她的人,就只有小个子的步生了,两人到最后都是抱在一起挨揍。到了晚上也常被赶下床位,两个人就躲在屋子内的角落里相互紧紧靠着,蜷着身子睡到天亮。
久致没有去特别学过手语,她只跟步生一个人说话,她用手比画的他都看得懂,这让她觉得已经足够。
有一天晚上,久致的脸苍白得吓人,她一直发着高烧不退,全身滚烫,整夜的咳嗽但却发不出声音,步生哭着看她将头藏进枕头里,身子却不断震动。
周围的孩子们都被她吓到,他们直觉她一定是快死了,直到最后孤儿院终于将她与其他的小孩隔离,说是害怕传染。于是她一个人被关在堆放杂物的小屋子内,大人不准任何人靠近她。
步生每天晚上都偷偷地从那破烂不堪的窗子里爬进去,带着他白天留下不吃的食物,一口一口喂进久致的嘴里,他一直陪着她,总是要到天亮才再度爬窗子溜回去。
我就快要死了吗?久致已经无力抬起手来,只是轻轻在他的手心写字。毫无生气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你会好的。」步生对她说,「我会陪在久致身边等你好起来的。」
你不会走吧?
「我不会,我会一起陪在你身边的。」
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久致活不下来了,可到了后来,她竟奇迹般地康复。没有吃药也没有接受过治疗,她被关在小屋子内,一天天地好了起来。
你会一直跟我在一起吗?如果你骗我,我会杀了你。
从那以后她更依赖步生了,她总是在他面前一直重复这些同样的手势。
有一天,步生跟其他的几个男孩子一起偷跑进山上的果园内偷果子。那天他没有告诉久致,当然也没有带上她。
久致等到下午等不到他,就四处去找他,可是怎么都不见他的踪影,直到太阳快要下山时步生还是没有回来,她突然慌张了,她知道山上的树林很容易让人迷路,她怕自己再也看不到他,于是不顾一切地去山林找。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她在山林里迷了路,她不觉得害怕,仍然往树林的深处找去。树枝划破她的衣服,割破她的皮肤,可她仍然固执地在树林里横冲直撞,失去步生的恐惧一阵阵将她淹没。
久致在第二天中午时才筋疲力尽地回来,衣衫破烂、满身血迹地站在他的面前。他看到她的时候吓呆了,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我还以为你走了,我以为你逃走了,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的泪水突然涌出来,泪流满面。
你会一直跟我在一起的吧?如果你骗我,我会杀了你。
步生温柔地安慰她,一遍又一遍地说我会的我会的。他并不了解她,所以觉得她拥有自己没有的世界。对他而言,她就是另一个自己。
他兴致勃勃地跟她讲着自己的经历,他说我爬树了,爬到树顶时往下面看到了很远的地方,虽然不太清楚,可是非常美丽的。
外面的世界,一定是美丽的吧。
再长大一些,久致开始有了些美人的轮廓,她突然长高,比起同龄孩子高出近一个头,身体也开始起变化。
渐渐地,院长看着她的眼神也跟着改变了。
十四岁那年,久致惊恐地从院长的房间跑出来,她的头发有些凌乱,眼里布满血丝,脸上肿起五条深深的指痕。
步生一直追问她发生了什么事,但她什么都不肯说。
那天夜里大家都睡了,她突然拉住他的手,在他手心里轻轻写下几个字,我们逃出去吧!
那时她脸上的表情坚强而决绝。
他看着她的眼睛,想也没想就点了头。
两个人偷偷爬上货运火车,正值冬天,他们躲在肮脏的车厢内冻得发抖,连续好几天找不到吃的。
他们想,一定有某个地方是属于自己的,可是到底该往哪里走呢?
有一次藏在火车上被列车长发现,那时久致已经饿到奄奄一息。
步生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他一次又一次哀求着列车长不要赶走他们。
他甚至还趁着车上一名乘客不注意的时候偷走她的面包。他用双手抓紧那个面包飞快地奔跑,只觉得身后有无数个人在追赶着他,他穿过一个又一个车厢,直到没有一丝力气为止。
步生抱起久致要她把面包吃下去,那已经是他们最后的食物了,久致明白这点,所以她死活也不肯吃。
步生着急地将面包撕成小块往她嘴里送,她只是咬紧牙关怎么也不肯开口。两个人在火车上拥抱着,心里满是绝望。
步生没有退让,他扳开她的嘴把那些面包用力地往里面塞,哭着说:「我会一直陪着久致的,我会一直跟你在一起,所以你不能死。」
她的泪水流了出来,终于开口艰难地把食物吞下去,连同自己的泪水一齐全吞下去。她看到步生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他的眼睛黑白分明,纯真到没有一点尘埃,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然后跟着他一起笑起来,耳边是火车从铁轨上飞驰而过的规律轰响。
步生觉得自己越来越虚弱,再也没有一丝力气,眼前是模糊的,只有她的笑脸是那么真实地在他的眼前。
他一直记着那个时刻,直到过了很多很多年。
步生躺在床上翻来滚去如何也睡不着,那些本来以为已经忘记了的过去,此时源源不断地在他的脑中重播,他却无力阻止。
与久致……结婚吗?
当他们决定要逃出来时,她拉着他的手,表情是那么坚决,大概从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注定了他们以后的人生再也分割不开了。
这就叫命运吧!
***
盛夏午后的天气异常酷热,步生趁着别人不注意的时候摘掉头上的工作帽擦了把汗。阳光肆意地当空照射,刺得他眼睛发痛。
在这个加油站工作已经一个多月,上次小雨还来找他道谢,本来担心被问到那天晚上的事情,结果小雨好像全不知情,让他彻底放下心来。
他们当时争执的时候好像有被酒吧的人看到,还害他提心吊胆了一阵子。
看来那种事大家是司空见惯了。
渐渐地,连他自己也将这件事给抛在脑后。
这时,加油站入口的地方传来车子驶入的引擎声,是一辆红色的法拉利。
步生赶紧将工作帽戴好走上去,一起工作的杨尚在他旁边向他抱怨。
「真是的,这么热的天还带着女人出来兜风,有钱真好。」
步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跟着笑了笑,他还不太了解这里的情况,不过凡事谨慎些总是比较好。车子这时已经开进加油站,杨尚马上又挤出职业笑容必恭必敬地隔着车窗向里面招呼。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是江夜衣的女伴,穿着粉色的洋装长裙,脸上精致的淡妆掩不住她的天生丽质,一头长发随意在脑后绾成髻,更显美艳逼人。她的目光斜视过车窗外几个正盯着她看的男人,像是并不在意,高傲地转过身。
步生小心翼翼地为车子加油,不知道怎么的,浑身突然有种不自在的感觉。
「步生!你快过来一下。」杨尚在远处叫着。
「知道了!」步生回过头应了声,忙放下油管走过去。可是却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有两道逼人的目光紧锁在他的后背,让他隐隐觉得不安。他回过头看了看,只见一个男人似乎正远远地看着自己,但他看不见他的容貌。
应该……是自己多心了,他想。
将车子驶出加油站,江夜衣打开音乐轻轻地哼着,心情突然变好起来。原来陪这位柳大小姐闲逛了整天,早就耗尽他的耐心,不过还好老天有眼,今天这趟还是有些收获的。
自从那天晚上,江夜衣连续几天都有去BlueNight,却再也没有看到那个男孩。
坐在旁边的柳婵羽也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于是别过头好奇地问道:「你遇到什么高兴的事了吗?夜。」
「嗯,算是吧。」江夜衣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想着在加油站见到的步生。
***
下班后,步生晚上还要继续去一家西餐厅打工。是小雨朋友介绍他去的,他们那么热心让他非常的感激。
这天晚上店里不忙,只是角落的位子有几个客人。西餐厅内的气氛很好,柔和的灯光令人感到平静。
大概是因为客人不多的关系,今天店里的灯光特别昏暗。
步生端了葡萄酒送往靠窗的座位,眼前突然模糊一片。他心里暗叹着,要是换了以前的话就不会,现在的情况真的是一天比一天更糟了,不承认也不行。
他小心地将酒杯放在桌上,然后向客人点了点头,正打算离开,突然,笑容僵在脸上。
那张精致俊美的脸,挂着暧昧的笑意。
他……居然是……BlueNight里吻他的那个男人!
一闪神之际,他竟然碰倒桌上的酒杯,随着一声尖叫,艳红的液体向正好坐在旁边的柳婵羽的衣服上洒去。
「啊,对不起,对不起。」他慌忙地一直低下头道歉,四处找着毛巾想要帮她擦干净。
「你给我住手!」柳婵羽杏目圆瞪,十分火大地推开他,「你是什么人?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实在抱歉,我不是有意的。」步生傻愣在原地,只知道道歉。
她从手袋里拿出手帕擦了擦,生气的冷着声音斥道:「你是眼睛瞎了吗?」
「对不起……」步生头都快埋到地下去了。
「怎么了?是大小姐,发生什么事?」经理看到这里的混乱,于是心惊胆战地走了过来。
今天晚上的柳婵羽精心打扮过,一身黑色的长裙将她雪白的肌肤衬得光艳动人。她与江夜衣的事情现在大家都知道了,两人不但看起来非常相配,双方家长也有意联姻,看来婚期是不远了。
从她的眼神看得出来,她是喜欢江夜衣的。
在喜欢的人面前被泼了满身的酒,任谁都不会心情太好。
柳婵羽傲慢地瞥了经理一眼,看来怒气一时是消不了的了。
「这件事情你们就看着办好了。」她不冷不热地丢下这一句,然后起身向洗手间走去。
步生还有些搞不太清楚状况,但是看经理那么紧张的样子也可以猜出个大概。
不只是他,连一直坐在一旁的江夜衣也感到惊讶,没想到连这家餐厅也是柳家的。不过,看来她虽然长得漂亮、身材一流,大小姐脾气还是大了点。
「你到底是怎么搞的?」经理头痛地看着步生。
「对不起……」除了不停道歉之外,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不过……这份工作大概又要告吹了吧!
「把桌子清理干净就可以了。」一直没有说话的江夜衣突然开口。「刚才的事,就当没有发生过。」
咦?步生错愕地转过头看他,不明白他的用意。
倒是经理已经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桌面,反正有江夜衣来安抚那位盛怒中的大小姐,他也可以免受池鱼之殃。
「谢谢江先生!」
「还有。」江夜衣继续交代,「这个服务生我认识,你不要为难他。」
「好的。」经理不住点头。
步生疑惑地看着他们,这个意思是说,他不用被解雇了?
一回神,才发现经理已走开,只剩下自己还与他面对面站着。
江夜衣狭长美丽的眼睛深深看着他,然后轻轻微笑着。
「你到底还做了几份工作?」
「跟你无关。」步生不想因此而跟他扯上关系。
江夜衣对他的冷淡毫不在意。今天已连续两次遇到他,这在他的意料之外。
「我帮了你,你就不能稍微友善一点吗?」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我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他别过头,就是不看他。
这时,柳婵羽已经从洗手间里走了出来。
江夜衣趁这时伸手抓紧步生有些冰凉的手。
步生一愣,一种陌生的温度让他手足无措。他想抽回手,又不好在这个时候跟他拉扯,只得忍住怒气瞪着他,压低声音问,「你在干什么?」
江夜衣塞了张名片在他的手里,「上面有我的电话,你每天都会来这里上班吧,明天我来接你。」他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
柳婵羽越走越近,江夜衣故意在她看不到的角度对步生笑了笑,然后松开他的手。
步生一收手马上转头就走,刚好与柳婵羽擦身而过。
「让你久等了。」已经整理好仪容的柳婵羽再度坐下来。
「没有。」江夜衣平淡地摇头。
柳家人财大气粗,处事手段常常过分强硬,因此少有人敢惹。柳家代代男丁兴旺,这一代只有柳婵羽这一个千金,这个天之骄女从小就踩在云端被捧着,哪里容得下一点的不顺心。
即使是他江夜衣也得小心对待她,若是以后想在国内发展他的事业,他可不敢得罪他们。
反正双方父母也亟欲联姻,加上她好歹也是个美女,他倒没什么意见。
「我们回去吧,反正现在也没心情吃了。」她拿起包包打算要走。
「等等。」他出声阻止,「我还有话跟你说。」
听他这么说,她的动作停了下来。「什么事?」
「关于我们的事。」他笑容平静地说着准备好的台词。
「我们……的事?」她低声跟着重复。
江夜衣看着她的眼睛,想起父亲要他尽快决定婚事时,他也是这般平淡的微笑回应。在他的观念里,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纯粹的付出与得到,大家各取所需,又是你情我愿,岂不是更好?
他伸手轻轻抓住她的手,慢慢地凑近,柔声问她:「婵羽,我们结婚好吗?」
柳婵羽心跳一滞,没想到他会这么突然。
「夜……你说真的吗?」
她承认自己喜欢他,可是他们认识的时间并不长,她不是那种遇上感情便全无思考能力的女人。事实上,她并不认为他对她的感情深刻到可以决定一生厮守的地步。
「是你家人要你这么做的吧?」她继续说着,两家联姻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她父母也不只一次在她面前提起,她不笨,又怎么会不知道。
「也不能完全这么说。」他紧握着她的手,「我真的觉得我们是适合的一对。」
「这样啊……真是不浪漫。」她轻笑起来,「你明明可以说得更动听一点的,不过要是那样的话就不像你了,而我就是喜欢你这样。」
江夜衣脸上的微笑更加深了些。
柳婵羽接着说:「其实我应该觉得庆幸的,因为向我求婚的是你。要是换了其他人,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你知道的,像我们这样的人,婚姻一事常身不由己,不妥协也不行。」
「我也是这么觉得。」江夜衣对她举起酒杯。「为我们的默契干杯。」
江夜衣和柳婵羽的酒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步生看着他们亲昵的姿态:心里涌起不太舒服的感觉,总觉得自己被戏弄了。
他拿着那张名片看了看,目光停留在江夜衣的名字上面,其余地方也没有细看,就被他扔进垃圾桶。
真是,那家伙还以为自己是谁?
***
回家时已经很晚,步生站在门外看着由门窗上透出来的微弱灯光,知道久致又没睡在等他。
无论他说过多少次,她还是这么固执。
意外地,打开门时他看到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坐在桌旁,他穿着浅灰色的T恤,蓄着短发,挺老实的样子。
「咦?」步生从门外偏着头往里面看,确定不是自己走错房间之后问他:「请问你是?」
「哦,你回来了。」男人看见他后客气地站起来。
「嗯,我回来了。」步生傻傻地走了进来,站在他旁边反而不知如何是好。
幸好久致这时从厨房出来,她看着那个人做着手势,你该回去了。
「好啊。」男子点头,转身笑着对步生说:「我跟久致一起打工认识的,我叫姚若海,久致常常说起你的事。」
「这样……」步生浑身不自在,因为这个家从最开始到现在从来没出现过客人,而他不知道原来久致在外面也有交朋友。
「我现在要回去了。」姚若海跟步生打招呼后,随着久致一起走到门外。
门被关上又马上被打开,久致已经回来。
「咦,你没有送他到楼下吗?」因为房子太陈旧,楼梯间许多地方没有路灯,如果不习惯的话很不好走。
他说不用了。久致指了指门外。
「我本来还以为你比较孤僻的,不过现在看来放心多了。」她会把姚若海带回家,看起来应该是挺重要的朋友。
久致并没有做什么解释,只是淡淡地点了个头。
「他喜欢你吗?」步生好奇地继续问她。
她还是点头,接着用怪异的目光看他,你一点也不觉得生气吗?
「生气?我为什么要生气?」步生不解。
她低下头像想着什么,一会儿又把她的箱子拿出来打开,拿着钱一遍又—遍的数着,这些天来她总是有些神经质地重复做着这件事。
本来步生一直劝她把钱存进银行,但她固执地不要,她说她喜欢每天数着、看着,才能让她觉得安心。
步生见她似乎不太高兴,也不敢再问下去。
我已经帮你找到医生了。她突然又开心了起来,快乐地在他面前比画。
只要筹够手术费用就可以先治疗,住院及药物的费用可以等之后再想办法。
「真的可以吗?」他原本以为她不过是说说而已,没想到她居然真的去找医生。如果那样,如果那样……
步生心里隐隐地开始感到不安。
什么时候你去跟医生见个面吧。
久致伸手摇了摇他的肩膀,是姚若海介绍给我认识的。
「那个……真的非要动手术不可吗?我已经习惯了。」其实他也希望自己眼睛能够治好,可是他不愿看到她为了他这么勉强。「我每天拼命工作,也只是为了让你可以过得好一点……」
久致突然变了脸色,她不耐地比着手语,你说过要跟我结婚的,你忘了吗?
他叹了口气,决定放弃,不再跟她坚持。
「我又……怎么可能会忘记呢?」他永远无法拒绝她。
她露出安心的表情,单薄的身影在月色中变得朦胧起来。
他觉得自己永远也弄不懂她,她的世界他永远也无法进入。
她可以为了一个目的不顾一切,而他却只懂得现实地为自己生活。
久致走到他身旁,把头用力地埋入他的胸口,幸福地笑了起来。
***
西餐厅已经打烊,步生却还在店里打扫不愿回去,而江夜衣的车子整个晚上都停在外面没有开走。
他一直不肯下班,而江夜衣看来也没有要放弃的意思。
步生看着时间越来越晚,有些着急起来。久致没有等到他回去是不会先睡的,他没太多时间跟江夜衣耗。
对了!
他走到侧面的窗口,餐厅在二楼,沿着窗外应该能够爬下去。
这么决定之后,步生立即卷起袖子翻身出去,他双手紧握着遮阳棚的钢管,整个人悬在半空中,脚下离地面还有二公尺左右的距离,他正思忖着要不要跳下去,却听到一个淡淡的声音。
「需要我帮忙吗?」
「咦?」步生一回头,结果被吓得松手掉下来,砰的一声摔在地上。
「啊……好痛!」他坐在地上使劲揉着被摔痛的地方。
而江夜衣却在一旁抱臂大笑。
「有什么好笑的?」步生怒瞪着他,这个混蛋,不帮忙就算了,「你还敢笑!」
「好了、好了,我不笑了。」江夜衣强忍着,伸出手想拉他来,却被他推开。
「你怎么会在这里?」步生站起来拍掉牛仔裤上的灰尘,他不是一直坐在车里的吗?
「啊,我在车里睡了一觉,刚醒过来想进来找你,结果就看到你从窗户爬出来。」
咦?
「那么,你刚才车一直停在外面就是在里面睡觉?」那他还一直在里面磨,早知道早点走就没事了,步生懊恼地说:「你怎么会在车里睡着?」
「为了抽时间来找你,我白天都在拼命处理工作嘛。」江夜衣说得好像真有那么一回事,故意笑得暧昧,「你也知道约会是需要体力的。」
「你……无聊。」步生有些脸红,不再理他。
「你眼睛有问题是吗?」江夜衣接下来的话让步生的脚步顿住。
「跟你无关。」
江夜衣缓缓走到步生的面前,轻佻地拨弄他的头发,「你需要钱,对吧?」
「那也与你无关!」步生不留情面的打开他的手,无明火顿时窜起,「你调查我?你怎么那么无聊?」
「这种事只要一眼就看出来了。」江夜衣回想起那天在Blue遇见他时,他那没有焦距又茫然无措的目光。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只能看清楚近距离的东西。」
「不关你的事!」步生转身就走。
江夜衣挡在他面前,伸手抓住他的肩膀,强迫他近距离看着自己。
「我可以给你钱。」
步生神情一僵,长长的睫毛颤动,然后沉默下来。
江夜衣的脸上又勾起轻浮的微笑,用拇指轻轻掠过步生的嘴唇。
「你考虑清楚了吗?」
「考虑清楚了。」步生抬着头,下一秒时狠狠地朝他睑上给了一拳。
江夜衣吃痛地捂住嘴角,竟然有血丝渗出来,他惊讶地看着步生轻视的神情,那双眼睛很清澈,像是幽夜中发亮的水晶,剌得他的心口隐隐生疼。
「别以为有钱就了不起,我最瞧不起你这种人。」
步生不再跟他纠缠不清,只留给他一个快步走开的背影。
***
江夜衣开车回家,泡了个澡,舒服地躺在床上。
手机里至少有九条以上的未接纪录,都是柳婵羽打来的。差点忘了她这个未婚妻,她一旦发起脾气来就不好收拾。
他并不讨厌柳婵羽,甚至还有些喜欢她,所以他对这门婚事没什么意见。
发现自己喜欢男人,是在大学时一个暑假。那之前他也交过几个女友,当时还在美国,一个学弟假期间寄住于他家的别墅。
一天晚上他们在游泳池游泳,累了就一起躺在沙滩椅上休息,学弟跟他说话时从背后回头看他,那种诱惑的眼神突然地就让他的身体有了反应。
学弟引导着他如何与男人做爱,江夜衣在游泳池旁边大汗淋漓地伏在他的背上喘息,结束之后学弟向他要了一根烟若无其事地跟他聊起天来,看得出来他在这方面的经验颇为丰富。
他要自己将这件事就当是这段日子在他家白吃白住的谢礼。
学弟离开他家的那天还向江夜衣要了些钱,说是向他借的。
事后江夜衣才了解,学弟常常以身体换钱。因为家境不太好的关系,一个人在国外留学挺不容易,才会这样。
刚开始江夜衣看到他跟别的男人一起出入,心里还有些不是滋味。但是没过多久,他渐渐开始流连同志酒吧,身边的同伴换来换去,很快就忘记这件事。
同志圈内有一个习惯,他们常常出入同一个酒吧,也逐渐地相互认识,却不常常在一起深谈,更绝口不提自己的事情。即使以后在外头碰了面,也假装互不相识。
江夜衣在这方面尤其小心,他是江家的继承人,豪门中出不得丑闻的,这点他比谁都要清楚。
回国后他安分守己,闲来有空就陪着柳大小姐喝喝茶聊聊天,很少出去找其它男人鬼混。
那天无意间去BlueNight小坐,却没有想到那个人就这么突然地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闯进他的世界。
江夜衣照着镜子看自己的脸,嘴角边瘀青还未消。
「还真的很用力的打。」他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