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令娴一直瞪着自己,徐劭行有些心虚地解释:“我出来看你回来没有,刚巧你和表弟在说话,本来想出声,但是你们谈兴正浓的样子,不好打断……”
“所以你就偷偷回房拿了纸和笔来听壁角?”
令娴面有不豫之色,用手指关节重重敲了一下桌子,徐劭行整个人弹了一下,多此一举地补充:“你知道的,我最近想写一个西门庆和潘金莲的戏……”
此言一出,马上就招来其他两人的怒目相视。
“你竟说我是西门庆?!”
“你敢说我是潘金莲?!”
“鬼话!”徐劭行自己反而是跳得最高的那个,在他们面前转了个圈,道:“你们想什么呢?看看我玉树临风的,也知道和武大郎不是一种人啊!”
见令娴被自己逗得微笑,徐劭行放下心来,狗腿地把自己熬的参茶端到她面前,眼巴巴看她端起盅啜了一口,马上一脸满足。
梓安注视他们夫妇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抱歉……我以为你们关系并不好。”
徐劭行这才想起还有个局外人在,立马收起耍宝的神情,一张俊脸绷得紧紧的,对梓安道:“无论我们夫妻关系怎样,你不可能善待令娴是铁定事实,所以就算你恨徐家,也请不要将她扯进来。”
令娴有些惊讶地望着变了个人似的丈夫。
梓安则垂着头,好半晌才沉声道:“我没有恨劭行表哥……你尽了力帮我们的。”
徐劭行有些头痛地对他道:“我知道你对父亲的恨意无法消失,你极有才干,父亲防着你,却少不了你。说实话你想要谋夺徐家产业,也在情理之中,我既不会、也没什么本事阻止。但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最好别拿感情这种事去利用谁,那样就算成功了,你自己心里都难以安宁,织华她……”徐劭行顿了顿,才道,“她也会难过的。”
“哈!织华会为我难过?”梓安不屑地撇撇嘴角,说话语调有些阴阳怪气,眼中却带着深沉的伤痛,“她当着官宦人家的少奶奶,出门前呼后拥仆从如云,哪里还会记得我这个人?”
徐劭行手臂横过桌面抓住梓安的领口,怒声道:“你说这种话,是在侮辱织华,还是侮辱你自己?”
“我没有侮辱谁!你不知道吧?我曾经去京城,拜托去她婆家做生意的朋友带我进府。我费尽周折和她见了面,她容光焕发,说自己幸福得不得了,以往太天真,现在终于知道尚书府的生活才是她要的,叫我以后不要再去打扰!”梓安重重格开徐劭行的手,蓦地站起身来,拍着桌子高声吼道:“那时候起我就知道,没钱没势就什么也干不成!我要变得有钱,我要她再也不敢看不起我!”
“你和织华青梅竹马是当假的吗?她什么时候贪慕过荣华富贵?这么明显的事情,你真的没有办法懂得?”徐劭行看他的目光还不如看一头猪有温情,“不然你要她怎么说?说她在那里过得一天都不快乐了无生趣,求你快些把她救出去吗?你怎么不想想,她是堂堂刑部尚书家的媳妇,你头脑一发热干出点傻事来,还要命不要?织华怎么就瞎了眼,看上你这么个没头没脑的臭小子!”
梓安激愤的情绪有如瞬间被冰冻住,他呆呆地问:“你说什么?”
徐劭行冷冷地道:“我说你口口声声爱织华爱得要死,其实一点都不了解她。当年你就活该去殉情,我真后悔救了你。”
令娴听到这里,对事情大概有了个了解,扯扯徐劭行的衣摆,轻声道:“当局者迷,你也不要太怪他。半夜三更的,被人听到你们吵架也不好。”
“迷成这样的我还真没见过!”徐劭行依旧怒气难消,声音却小了一些。
“那么……”梓安喉头不住上下滑动,艰涩地道,“你是说,其实织华心里还是有我的?”
“我怎么知道?都三年前的事了,就算她那时候心中有你,也差不多认了命。她是有夫之妇,你还能怎样?”徐劭行看了令娴一眼,心中却在气为什么差不多的景况,梓安的这段感情没一点希望,周居幽却还未来可期。说来说去就是他不该打肿脸充胖子想要行侠仗义,随口答应周居幽的无理要求——是的,周居幽他根本强人所难无理之极嘛!
梓安像个小孩子似的大声道:“我不在乎!她有没有嫁人一点关系都没有,只要她心还在我这里,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
徐劭行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不知道什么叫做通奸吗?”男女淫奔,这不单是世俗眼光的问题,而是朝廷律法明文规定的罪行。
“我不管!大不了我带她逃到海外,再也不回来!”
“好!”令娴拍了一下手,道,“你有这个勇气,我觉得很好。”
徐劭行头痛地对妻子道:“你就别添乱了。”
“我话还没说完。”令娴转头又对梓安道:“你知道没有任何仗恃地在海外漂泊有多辛苦吗?”
“我只听人提过,没有经历,”梓安老实回答,随即凛然道:“可是我什么都不怕!我头脑不错,应该能够闯出一番事业来。”
“劭行的妹妹织华生长豪门,就算不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总也没有为衣食发过愁。索性是你一人独自在外打拼还好,有她在身边,你怎么分神照顾?不是只要有情人在一起就会幸福的,如果你事业做得失败,又怎么保证她的生活能够不被影响?你连海外是个什么样子都一无所知,重重凶险定然估计不足,贸然行事,只会把两人的未来弄得一团糟——相信劭行也绝不会愿意让妹妹跟着你受苦的。”
徐劭行不住点头。
“我听说南洋土地虽然没有中华广袤富庶,但大体生活也与这里无异,我有一笔不小的积蓄,到了那里,先置田产,再谋经营,就算做工到累死,也决不苦到织华。”
令娴微微点头,又突然怀疑地道:“你的钱不会是亏空徐家产业而来吧?”
梓安一听之下就要勃然大怒,稍一思忖,觉得这位表嫂之前说的话有条有理,谅来这回也不是故意挤兑于他,因此坦然道:“我不是那种人!我将徐家支给薪酬的一部分,拿去与几个朋友合伙做南北货物买卖,这些年盈利不错。”
“这样就好,免得到时候名声太差,你们就算改了姓名,腰缠万贯抱着娃娃回来,也进不了家门。”
梓安听她所描述的情景,竟忍不住痴了。
徐劭行冷淡地瞟一眼傻笑的表弟,轻声问令娴:“你要帮他?”
令娴轻描淡写地纠正:“不是我,是我们。”
徐劭行为难地道:“海禁森严,他们怎么逃得出去?单是这一节就行不通。”
“你不是有朋友在海上?”
“你说耿煌?他一年都回不来一两次,怎么帮忙?”
令娴诧异,“你不知道他每个月都要写信给玉姐姐的吗?”听说多的时候,十天就是厚厚一叠信纸,也不知道那个人开船出去到底是为了当海盗,还是关在舱房里面写情书。
“你怎么知道的?”徐劭行确实第一次听说。
“因为我教玉姐姐念诗词。”令娴耸肩,“咱们定好日子,就让耿煌派人在息潮岛上接应,吴记海鲜行常去息潮岛收购鱼虾,梓安他们就搭我家的船,官府习以为常,查得不严。”
从美好未来中醒过来的梓安看着令娴,忍不住道:“表嫂,你真的是今天才知道我和织华的事情吗?”为什么考虑周全得像是计划了很久?
令娴翻了个白眼,“你说呢?”她以前连织华的名字都没听过,只知道劭言哥还有个同母的胞妹嫁去京城,“不要说废话,你们知道接下来最重要的关节是什么吗?”
两个男人同时表现出疑惑的神色,好像在说:“不是已经都说好了吗?还会有什么问题?”
令娴没好气地道:“咱们策划半天,要是梓安落花有意,织华流水无情,那还不是空欢喜一场?”要是人家和夫婿其实很恩爱,他们这么搞不就等于棒打鸳鸯?那也太愚蠢了吧!
徐劭行恍然,“所以现在最要紧的是探织华口风。”
“织华不是三心二意的女孩子,我相信她没有变。”之前还苦大仇深的梓安,现在倒变得坚定不移起来。
令娴看向丈夫,“织华过年回家吗?”
徐邵行摇头,“她只差人送信和带礼物。”他看了梓安一眼,有些不情愿地道:“不过今年腊月二十,是爹的六十大寿,她要回来。”
梓安十分吃惊,“我怎么完全没有听说?姨丈还说让我做完簿记,就去南方办年货——”随即他恍然大悟,恨恨地道:“姨丈就是铁了心地不让我们再见面!”
徐劭行道:“这也怪不得爹,女儿回门的当儿,要是传点什么不名誉的事情来,毕竟难对亲家交代。何况他就是那种把名声看得极重的人,你早就知道的了。”
令娴忽然插嘴:“这么说起来他竟然去我家提亲,实在是怪事一桩啊。”
徐劭行还算习惯她的做派,只是在一边默不作声,顺便暗自郁闷自己与令娴的事还一团糟着,竟还要去当别人家的红娘。梓安却有点惊悚地望着表嫂,她难道真的不知道,姨丈要的不是儿媳妇,而是徐府下任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