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神赐予我的幸福。
祈求神赐予我永远的幸福。
因为我是个贪心的人。
他对神祈祷。
我享受着巨大的幸福。
我渴求着无穷无尽的幸福。
因为,我是个比任何人都要贪心的人。
他对神祈祷。
梦中,神问他们,永远是什么,你们知道吗?
非常简单的一个问题,他们却觉得仿佛就在突然之间自己已找不到真正的答案。
虔诚地期盼着永远的心,却无法回答他们想要的「永远」是什么。
永远。永远?永远是什么,什么是永远,他们想要的是什么样的永远……
心开始混沌,迷失。
神微笑着,等你们真正明白了什么是永远时,我就会给你们想要的——永远。
***
「我觉得这个方案还值得推敲推敲。」
「原因。」
站起来的人推了推新架上的一百五十度的眼镜,语气冷静而舒缓,丝毫不顾周围一道道替他担心捏汗的视线。「半年前的东南亚经济风暴余韵未歇,目前国内电子产品的市场也未稳定,贸然在这领域内大规模出资,只会是一个难以估量的风险。」
他只有在像这样的大型会议室里开会时才会戴眼镜,以便能更清楚地看见那个人的每一个动作表情。
「正因为这样,趁这个空白段出击,冒他人不敢冒之险,才能获他人不能获之利。」
「我还是觉得董事长应该体谅那些小董事,从他们的利益出发多多考虑才是。一次大风浪就可以让他们血本无归。」
整个会议室的人似乎都觉得周遭空气一紧。
并无任何众人担心的状况发生,主位之人只是小幅度地变换了一下端正而坐的姿势,静静地评价:「你太保守了。」
一直站着陈词的人听了居然也针锋相对地回了句:「董事长,某种意义上我也认为您太激进了。」
此话一出,偌大的会议室里,商界精英们一律沉默、沉默……
一些新进公司的精英们总会奇怪,这个沈特助真不知是吃了什么胆,明明进公司没多久,却敢这样没有顾忌地和董事长对着干。更让他们吃惊的是尽管这样,董事长却似乎还是相当重用他。至于一些公司资历较高的老人们却心知肚明,这个助理不简单,单凭他在凌风三出三进,且职位一次比一次高就可窥一斑。
这两人相对时总是引得周遭一片寂静。终于,主位旁的一人开了口,打破沉默。
「咳……今天的会就到这里,关于这个投资方案的讨论会时间再另行通知,若能通过,届时再交董事会审议。」
待室内几百号商界精英鱼贯而出,会议室内只留下三人。
「我说啊,」终于忍不住的陈天翔开始抱怨,「你们两个能不能不要这么针锋相对好不好,难道没瞧见外面那几百人都给你们俩憋得战战兢兢的?」
主位上的人双手一摊,满脸无奈:「没办法,都是他要与我对着来,如果我奉行毫不抵抗的退让政策,那不是显得夫纲不振!」
方才站着陈词的人摘下眼镜,走到一脸无奈的董事长座关,也不顾形象一屁股就坐到了办公桌上,面对面,眼对眼地瞪着他。「杜御飞。」
杜御飞更加无奈:「小练,你最近火气格外大。」
「那还不是拜某人所赐。明明手头还有个大工程没完,现在又着手施行第二个,你是嫌你不够忙吧?」虽是斥责,但语中的关怀之意,却表露无遗。
杜御飞笑了笑:「放心,这案子若通过,自然是要交给我们的精英副总裁去全权负责才是。」
一旁的陈天翔听了满脸无奈:「御飞……」他才和小清甜甜蜜蜜地同居一个月,就又被派苦差。
「放心,你身份特殊,在外出差办公,允许带秘书一人同行。」杜御飞满脸仁慈。
「那也得他愿意才行。」
沈练看着边走出会议室还不停嘟哝的背影笑:「这够让他苦恼几晚的了。」
「放心,以『铁腕能人』陈天翔的能力,只要一个晚上他就能搞定。他那个表弟根本就是被他吃得死死的。」
两人独处,杜御飞起身,弯腰低头靠近沈练,手指开始乱摸,舌头开始乱舔。沈练被他舔得忍不住了,笑了几下,忽又低声问,「那你呢?」
「唔,我也是……想把你吃得死死的。」杜御飞并非想要在这个会议室做上全套,纯粹只是想多吸取这个人的味道,时时感受这个人的体温。
「哼哼,肖想。」沈练轻哼,手却搂上了杜御飞的脖子,轻吻起来。
这样的轻吻,每月每日甚至每小时,都会发生。岁岁年年,朝朝暮暮,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却永远不会腻,永远迷醉其中。
这,便是恋人间最大的秘密。
***
「今天吃什么?」杜御飞打着方向盘问,助手席的沈练掏出电子记事簿,翻了翻,开始报菜单:「荤菜有清蒸鲫鱼,香酥子鸡,醋溜排骨,香雪脊肉,汤类有海鲜珍宝汤、芙蓉香菇汤、鲜蔬虾仁汤供君选择。」沈练照着每月开头精心分配的营养饮食表念出备选菜单。
「能另外叫单吗?」杜御飞手指敲敲方向盘。
知道他又要吃辣椒炒香干,沈练上下按键翻看以往的记录一边答:「可以,不过辣椒香干排除在外。」
「为什么?」
「你已经连续吃了三天的香干了,杜大少,难道你不怕你人变香干?」沈练一脸无奈。
「不怕。」
「你就一点也不会腻?」
「怎么会,叫我天天嘱你炒的香干都不会腻,就像……吃某个人一样!」杜大少笑眯了眼,眼中迳自冒着不良的邪气。
「STOP!驾驶中请直视前方,勿三心二意。」一见他这神情沈练立叫暂停。
下班时段的超市多是赶着下班回去做饭的家庭主妇的天下,如杜御飞沈练之流,身着精英装双双从气派大方的黑色宾士上走下,尤其杜御飞这种随时带着一千万伏特高压电源的长相,手挽购物篮走在主妇遍地的超市中,那绝对是异类中的异类。
两人虽未挽手却是肩并肩,一路走过,身后落下一串串的口水星星。
毕竟还是寻常人家出生正常养大的类型,比不得杜大少在那一堆热得吓人的视线中悠然举步,已受不了四周快要焦灼的视线,沈练无奈的叹气:「我不懂,你为何一定得隔三差五地出来如此招摇过市一番才肯罢休。」
「我想出来与你牵手买菜体会体会别人都能体会的乐趣,这有什么错。难道我就见不得光?」趁旁边的人叹气之余杜大少藉机将一大包优质香干扔进菜篮。
「你哪里还需要见光,本人就是一千万伏特超级光源。」沈练声色不动从篮里将那包某人最爱之物拈出放回原处。
「小练……」
「冰箱里还有,吃完了再说。」
「……」
「再多说一句,停香干一周。」就在两人低头窃窃私语的同时,身周也开始窃窃私语。
「瞧,上周来过的那对帅哥今天又来了。」超市柜台两名收银小姐首先咬起了耳朵。
「尤其是高的那个,身材脸蛋比明星还明星!」
「咦……你不说还不觉得,你一说我怎么觉得好像在电视上见到过他啊……说不定真是哪个明星!」
「别闹了,要真是明星,你会不认识?」
这种时段超市大多是家庭主妇的天下,平日与财经界的一切绝缘,自然也极少识得杜御飞。
「啊,你看他皱眉也是那么有型!」
「他身旁的那个其实也不错啊,五官也生得文雅端正不说,一看就觉得稳重诚实,加上身上那股精明气,真是做丈夫的超一流人选!」柜台两名同发花痴。若要她们知道自己眼中的型男们正在为包「香干」僵持不下,不知作何感想。
终于,型男们在四周如火如荼的视线里自柜台结帐离开,带着一大包香干。
***
沈练正在明亮干净的厨房里做饭。
一年多前和杜御飞双双住进这栋别墅。距市区较远,但着实环境清幽干净。杜御飞手术过后两人在别墅里过了半年无事的清闲日子,可清闲得久了心便开始发慌,尤其像杜御飞这种习惯了日批公文三千的大忙人,哪里还耐得住这么久的无所事事,两人经过讨价还价割地赔款,杜董事长再次回到凌风坐镇,而沈练也再次在公司元老们的议论声公司新人的惊叹声里坐进了董事长室旁边的特别助理室,三出三进,且职位芝麻开花节节高,被视为凌风近十年中幕后奇闻之最。
煲里的汤沸了,沈练拿起勺子,「唔,浓淡合口,鲜味也刚好。」
虽是普通工薪家庭出生,沈练却也从小被灌输「君子远庖厨」之类的精神,加之常一人独居在外人又格外不挑剔,生活品味实在不值一提。杜御飞却是个事事都相当挑剔到近乎完美的人,却又偏不爱去外面吃饭,本想单独请个厨师,却又苦恼会破坏两人的清居生活。于是,沈练学起了厨艺。
沈练是个做事特别认真且特别执着的人,而且不乏聪明。凭着数本菜谱,一个人细细钻研,竟给他摸索出了一身不逊专业厨师的本领,如此成就连他自己也颇得意。饭店的大菜他十有八九都能做得以假乱真,不过比起那些模样极好的华丽菜肴,杜御飞似乎更喜欢他信手作来的家常小菜。
将煲里的汤盛进景德镇上好的蓝瓷盆里,再将蒸锅里的刚刚熟烂的子鸡整个取出,细细用刀切成不薄不厚的块状,撒上自己配制的香精调料,一盘卖相大好的香酥子鸡就此出炉。
沈练满意地笑笑,习惯性地看向厨房外,他知道此时厅里的某人该坐不住了。果然,不出十秒,厨房门口出现呈饥饿状态某人。
「小练,好了没,我开始饿了。」实则是被香味引诱过来的。
「好了。」
一天之中,杜御飞最爱的便是这开餐时的一刻。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比高高兴兴地坐在餐桌旁等自己的爱人为自己端上一盘盘可口的菜肴来得更幸福?
美美的晚餐过后,两人开了电视,靠坐在沙发上休息。
「小练,照这样下去,恐怕不到四十岁我就会被你喂出游泳圈来。」
「放心,就算有游泳圈,我也不嫌弃你。」沈练靠在杜御飞肩头手指在他脖子周围打着圈。
杜御飞哼哼两声:「那是自然,就算有,那也是世界上最帅的游泳圈。」
沈练笑了,看向身边的人,如此近的距离,如此专注的凝视,若是就此一辈子,他会感谢苍天感谢神明。
「怎么了?」杜御飞见他突然不说话,便将头低下,凑上唇抱着他的额头慢慢地亲。比起做爱,沈练更沉迷于这种轻柔又让他心也为之沉殿的吻。
「最近感觉怎么样?」
「很好,感觉都没什么问题。你瞧,我能吃能睡每周去健身房,一切正常。」
沈练靠进他怀中在他腰部的手过于紧绷地扣着,「下周就要去德国复检了……我突然有点紧张……」
「小练,你答应过我,只要我还在你身边,看着你,对着你笑,你便不会想其它的。」
安抚的吻停了,却在下一秒转落唇上,温柔地激起一阵阵缠绵。
***
「杜先生,以目前得到的检查数据来看,您的情况很稳定,体内癌细胞也被暂时压制,短时间内不会再继续扩散。」
「『短时间』是指多久?」沈练平静地问。在这种时候他已经基本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
「这……」Bernard教授,医学界德高望重的癌专家,瞧了瞧一旁的杜御飞,「沈先生,这目前我们还不能给你确切的答复,情况太复杂,还需进一步观察,但可以肯定,两年时间应该可以保证。」
沈练脑袋一轰,表情未变,脸色却掩饰不住霎时间苍白,声音也失了往日的平衡:「不是说至少是四年吗?」
「这……沈先生说的没错,那是最乐观的估计,不是没有可能。」老专家似乎在艰难地措辞才不会刺激到眼前这个渐渐开始激动的男人。
「小练,」一直未出声的杜御飞笑着扶住沈练有些不稳的肩膀,「刚才教授说的都只是理论上估计的可能性。两年四年都有可能。」
一旁的老专家连忙附和:「没错,没错。」
意识到自己情绪紧张过度的沈练慢慢收敛着心中失控的情绪。无论怎样的情况心中都已有准备,无论还有多少日子他都不能崩溃,反手握住肩上的手掌:「我没事,只是听到不同于上次的结果稍微惊讶了些。」
「瞧,我不是活得好好的。」私人的会客室里,对于早已知悉他们关系的教授,杜御飞全不顾忌,低头在沈练额上吻了吻,转头对微笑看着他们的主治专家道:「教授,上次跟你提起过的让你那位朋友再为小练的右手复查一次的事……」
「噢,对对,我已经约好了,就在今天,现在我打个电话告知他我们这边已经差不多结束了。」
杜御飞点点头。
「沈先生,您现在右手的感觉如何?」教授有意岔开话题。
「能弯曲,稍微动上一动也不费力。」沈练举起右手象征性抓抓动动,「这要感谢教授介绍那么优秀的骨科专家。」
「也是机会,正好有合适的骨髓,只是可惜治得太晚了,不然恢复程度绝不止此。」老专家惋惜地叹叹气。
不能用力不能握物,但只要有感觉沈练就已很满意。「这没什么,只要能动,对我来说就已经很好了。你说是不是?」沈练笑笑甩甩臂,看向杜御飞,他知道最在意他这只手的是自己身旁的人,自始至终,他都对自己废了的右手耿耿于怀。杜御飞回他一笑。
尽管不是最好,但能从当初恢复成这样,杜御飞其实也没有太高的要求了。
三人说着闲话直到年轻美丽的女护士敲门,极为礼貌地向三人点头行礼:「沈练先生,Rainer教授已经在他的私人会客室里等您了。」
「你先去,我和教授再具体谈谈下次复诊手术的事,马上就来。」
沈练点点头,跟着领路的护士走了出去。
会客室里,看着门轻轻阖上,杜御飞一直轻松的脸开始变得静穆,老教授的面色也凝重起来。
「关于上次电话中提到的那个治疗方案我想详细听听。」
老教授略作沉吟:「杜先生,作为一名医者,我当然期待你一试,作为朋友,我却不得不先提醒你:这个方案是有着相当大的危险系数,尤其对于你来说。」
「嗯?」
「我想你一定清楚令堂及令弟当年辞世的原因,是因为体内遗传的RH3这种病变的基因存在,这种基因容易引发脑、肝、肺部的恶性病变,其破坏性对于医学界来说一直束手无解。并且我们最近发现,这种病变基因也正是引发杜先生肚脏癌变的诱因。而我此时要说明的就是,若对于一般人,理论上来说,冰冻生物疗法一旦成功,病人体内的癌细胞将会在不干扰身体其他功能的状况下被逐步杀死,直至最后彻底清除。但对于杜先生来说,体内的RH3基因却是个极大的隐患。」
「那种东西有办法清除吗?」
「抱歉,目前我们找不到任何方法来改变您体内这种天生的基因构造,而且,不仅如此,我们也无法断定冰冻疗法会不会引发您体内的RH3基因的反噬。」老教授语气忧忡,显然也对这种情况苦恼着,「若冰冻疗法不成功,不仅原有的癌细胞会继续扩散,还极有可能引起体内RH3基因的反噬,到时……」
杜御飞皱起眉:「你是说,若这手术不成功,不仅不能抑制反而会加速扩散?」
「是的。」
「……反噬期多久?」
「有可能是即时的,最迟不会超过一年时间。」
「也就是说我有可能死在手术台上,或者是最长活不过一年?」
「这……理论上不排除这种可能。」
「手术若成功又是怎样?」
「嗯……癌细胞将在理论程度上完全被杀死,您体内的RH3基因也会在长期内得到有效的抑制。这是最好的预计结果。」
「『长期』是多长?」
「十到二十年。」
沉稳的眸晶亮一闪:「这个手术的成功率是多少?」
老专家皱着眉:「百分之四十,这也是理论上的数据,因为这个实验是非公开的研究项目,是集合了全球优秀的癌专家及基因专家的研究成果,耗资昂贵,绝大多数人都不能承受如此高昂的费用,至今也没有临床病例,因此并未公开。」
杜御飞低了头,思索着,脸上的慎重只会让人觉得他是在思考一个极为复杂的难题,而非是在决定着自己的生死。几分钟过后他抬起头来:「我想做这个手术。」
似乎是已经预料他的决定,Bernard教授微微叹道:「杜先生,您真的考虑清楚了?如果只是照现在的治疗状况持续下去,在三到四年内我们有把握压制住您体内的癌细胞扩散。」
杜御飞眉一扬,优雅的笑自嘴角泛出:「当然,我是个很贪心的人。」
「但这样也很危险。」
一直未曾抬起的眼转向窗外,语声是不似面临生死攸时的平和:「当一个人有了穷其一生也想要的东西时,任何危险在那种贪心面前都会显得微不足道。」
老教授这次没有出声,或许是不知该说什么,或许是不懂。然而说话的人并不在意听话人究竟懂或不懂,静静望着窗外,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
「那……您真不打算让沈先生知道这件事吗?」
「现在这样就好,若现在给了他如此大的希望,到时若无法实现,怕他会更难过。」
杜御飞缓缓摇头,他不想给他一个巨大的希望,然后再给他更大的失望。尾随着巨大欢欣的希望后接踵而至的悲痛欲绝的失望,那种反复的精神折磨,会让人发疯。
那种痛,让他一个人承受就好。
接下来杜御飞和他的主治专家商议了一下具体过程及手术时间,之后一同来到沈练所在的检查室。沈练正从一台仪器上走下来,和那位主治医生说了几句,看见杜御飞他们便走了过来。
「情况怎样?」杜御飞问。
「医生说以我的情况目前的恢复程度已经很好。」
「真是一句悦耳的话。」杜御飞愉快地笑着说。
「那你刚才和Benard教授都谈了些什么?」
「他说过四个月再来复检,到时会有一个小手术,确认上一次的诊疗结果。」
「四个月?那这期间都不需要再来了吗?」
「对,我们要赶快拟订好今年的假期出游计划才是。」杜御飞搂住他的肩说。
***
机舱外,浮云,如一幕幕的无声胶片电影,自眼前飘过。引得人心思飘忽又伤感。沈练静静地看着,许久都未出声。
「在想什么?」
听闻,转过头来,嘴角带上微笑:「没什么。」
「那睡吧,还有四十多分钟才到。」杜御飞将他靠向舱外的身体轻搂过来靠在自己胸前。那两片温热的唇却渐渐攀爬到了自己的唇边,带着亲吻的气息。
「我想要永远,我很贪心,杜御飞,我想要永远。」缓慢而虔诚的吻,异常高温的拥抱,呓语般的低喃,一直埋藏得很深的情绪终于在这个安静的贵宾舱内爆发出来。
杜御飞无言地将不安至极的人压进胸口。
小练,我比你更贪心,比任何人都更贪心地想要一个我们的永远。
紧抱怀中的人,心,虔诚地祈祷。
***
在香港下机时,沈练收到一个国际长途,竟是远在法国的秦思翰打来,我当爸爸了,沈练。秦思翰电话中难掩初为人父的欣喜。
于是,两人打消了马上回国的念头,决定去巴黎街上逛逛,顺便看看那位新爸爸。
「沈练?!」秦思翰惊诧地望着突然降临家中的两人,有些不可置信。「你们怎么来得这么快?」
「你打电话时我们在香港的机场,之后没多作停留就直接过来了。恭喜你做爸爸了。」沈练笑着看向身旁的杜御飞,非常默契地,杜御飞将一个华丽精致等人大小的全手工缝制雪绸娃娃递到秦思翰手中,「上次你结婚我们没来得及观礼,这次自然得表示表示。」
秦太太是个典型的黑发华裔,乌黑的头发白皙的肤色,容貌中上气质却是千中选一,大方典雅,因与沈杜两人是初次见面,比起丈夫的随意,话语间自是客气了几分,倒是怀中的婴儿乍见生人不客气地想拽两人的衣角,那份滑稽劲儿逗得四个人哈哈大笑。
很快,秦太太由于产后虚弱由佣人扶着上楼休息,一楼客厅里剩下三个男人叙旧品茶。
「没想到你手脚这么快,才结婚不到一年,就做爸爸了。」
杜御飞眯着眼笑。虽然打心眼里他从没把秦思翰这个所谓的「情敌」放在眼内,但「伪情敌」当初结婚如今生子他是开心得不得了的。
昔日秦杜两家恩怨已随着秦氏的消隐时间的冲淡而消于无痕,秦思翰看着眼前笑得得意的男人,哪里不知他心思,忽而一笑,摸摸身上,「烟抽完了,沈练,陪我去买顺便走走。」
沈练点头:「好。」
两人走到门口,秦思翰回身对身后打算一并出去的某人笑嘻嘻地道:「杜公子,我和沈练去去就来,你不如在厅里看看电视书房里看看书?」
杜御眼睛冒火,却也知道他们两人想单独聚聚,只是哼了哼,又坐回沙发上。
秦思翰并没有去买烟,他根本不抽烟,沈练当然知道。两人沿着背街的小路慢慢散着步,很久都没出声。
「沈练,你……」
「我很好。」看着昔日的朋友,沈练一直在微笑。「思翰,不要为我担心,我现在很幸福。」
秦思翰默默看着他面上那抹笑:「即使他终有一日不会再在你身边也是?」
「也是。」沈练衷心地回答。即使他总忍不住奢求总忍不住贪心想要上天赐予更多,但他从来都不曾想否认,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幸福。
「沈练……」秦思翰目光深入微微闪动着湿润。
「思翰,你忘了你以前曾说过,我的心『硬度』很高,所以不易遭损,」眼睛从上方的天空转向面前的人,沈练平和地笑看自己的朋友,「而且,我还是个特别会贪心特别会索取的人,只要有一丁点的幸福从我眼前飘过,我都会想尽办法抓住。」
微笑着的沈练被无法言语的秦思翰紧紧抱住。
沈练,你一定要幸福。
***
「小练?」杜御飞不满地看着一脸严肃的沈练。同样下班期间主妇遍地的小型超市内,同样的戏码再次悄悄上演。
「不行,这一星期里你已连着吃了四天,严重偏食。」
两人僵持着,就在杜御飞正打算连哄带骗将那包香干拐进菜篮里时,忽然感觉身后有什么东西在戳着自己的背。回头,一个扎着两个翘辫子眼睛乌亮乌亮的四五岁模样的小女孩站在自己的身后。方才想必就是那只细嫩嫩的手指向自己打招呼。杜御飞愣住。沈练也全不知道这小女孩为何跟在他们背后。
小女孩大大的眼乌溜溜转着:「大哥哥,不许偏食噢,不然,妞妞就不拿你当偶像了。因为妈妈说过,偏食的孩子不是好孩子。」
脆生生的童音正儿八经的表情,让人觉得既可爱又滑稽。
我什么时候要做你的偶像啦?杜御飞只觉得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家伙强烈地冲击着他的神经,还可恶地打断他策划中的「诱拐」香干计划。
「小妹妹真乖,你比这位大哥哥懂事多了。告诉哥哥,这些话都是谁告诉你的?」沈练忍着笑着蹲下身和她说话。
「妈妈。」小女孩歪着头看看上方的杜御飞,又看看面前的沈练,完全不似同年孩子的怯生:「妈妈说,那位偏食的大哥哥不对,大哥哥你也不对,不能宠着他完全听他的话,妈妈常对我说毫无道理地宠一个人,就等于害他。」小女孩说完,不等两人反应,举着两个小翘辫哒啦哒拉地瞬间跑没了影。
哈哈。沈练忍不住毫无形象地爆笑。
「杜董事长,被一个五岁小孩训话的感觉如何?」
「糟透了!」杜御飞黑着脸,那名小女孩显然是受了她妈妈指使跟过来的,要让他知道她妈妈是谁,哼……
不久之后,杜御飞就在他父亲的生日家宴上,再次看到了那个教训他的小女孩,也看到了那个小女孩的妈妈。
和许嫣不相见几乎有两年了。便是她再婚后的几年内两人也只见过数次。自然许嫣这个宝贝女儿他和沈练也是都未见过。
「御哥,我从来都不知你还有挑食的毛病。」许嫣嗤嗤地笑,又对沈练说,「沈练,你可不不能一味宠他啊,我对妞妞都不许她偏食。」
杜御飞被她笑得一脸黑线,偏偏一时又找不到有力的话语接口。没办法,谁叫他真的偏食。
杜长天的六十五岁生日宴并未公开,只是家族内的几个近亲及挚友聚聚。人老了,就不太爱那些繁华热闹了。沈练已不是第一次来杜家主宅,也不是第一次见杜长天,一年多前,杜御飞便向整个家族内部公布了他与他的关系。不过现在在这个房间里他依然会感到紧张。
「爸,圣诞节我想和沈练办个简单的仪式。」
杜长天沉默着,习惯性地用指头敲了敲快要燃尽的雪茄。
「你想怎样办?」
「只要你和小练的家人吃顿饭,聚一聚。」
杜长天朝一旁的沈练看过去。沈练毕竟还是有些紧张,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微微不稳的手。杜长天朝那两只手交握的手看了看,收回目光。「你安排吧。」
对于这个自小才华出众气质出众的长子,杜长天由最初宠爱信任到现在的疼惜无奈,已不再多求什么。当初对于他带着一个男人当着全家人堂堂宣布他是他最爱的人,他曾震惊狂怒,然而,那种惊怒很快便被身为人父的疼惜和无奈所取代。
他也老了,人到这个时候,什么权力面子都会逐年渐弱,会开始觉得自己最希望的其实就是看看自己的子女幸福。
***
圣诞节那天,两家人齐齐聚在桌前和睦地吃了顿圣延餐后,杜御飞和沈练在至亲面前各自为对方戴上了戒指,并互亲额头。
仪式简单得几乎称不上仪式,然举行仪式的人却始终面带神圣的表情,观礼的人也只是静静的看着这一幕,见证这一幕。
春假十多天里,两人一直待在沈练老家里,由于不愁生计不愁吃穿,也是为了陪一直不愿搬出去的母亲,沈练的姐姐已经辞了工作专心待在家里过着梦寐以求的贤妻良母的生活,每天将两人的吃穿住行打点得妥妥当当,所以这两人真是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腐朽日子,自然,更多的是为了多陪陪沈练那恋旧而一直不愿搬出去与他们同住的母亲。
「大舅,我的飞机又飞不了了。」八岁的外甥拿着再也飞不动的模型飞机扑到杜御飞身上。小男孩很喜欢黏杜御飞这个帅到爆的大舅,又对他的博学多识崇拜得不得了,吃饭时都要与他坐在一起。
倒是见到沈练这个正牌舅舅时只会一个劲儿的嚷:我要吃小舅做的五香鸡。常让沈练哭笑不得。
没办法,小孩子的看法印象很容易定格啊。
春节过完两人别了家人回去他们的别墅,依旧过着上班时时拌嘴下班一同买菜的日子。
***
入春的第二个月里,杜御飞去德国复检,虽然跟沈练说只是个小手术,手术前,却握着沈练的手久久不放。
沈练,若我死在手术台上,流过泪后请继续为我活下去。
他的眼神那样绝然而深邃,给他的吻那样有力却又不舍。看见那样的眼神,本以为只是小手术的沈练心忽而一阵恐惧一阵慌乱一阵忧伤,那种感觉,便仿佛……死别的分离……
最后,在他进去的前一刻,沈练深深地吻了躺在手术床上的人,轻轻对他说:我就在外面等你。
手术室里的灯亮了,手术室外的等待的人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里面的人影穿梭,而无止境的静寂悄悄地在等待的人心中挖着无底的洞。
杜御飞没有死在手术台上,手术后初醒的他,虽然面色苍白却愉快地对着抱住自己的爱人微笑。
小练,在麻醉剂渐渐让我的意识变得模糊前,我一直在对自己说,若这次睁开眼来还能看见你,我一定不会再贪求什么永远。
我也是。沈练深深地闭上眼,杜御飞,漫长的十多个小时里,我一直祈祷,若能让我再看到你从眼前这扇半透明的玻璃门里出来对我微笑,哪怕明天便要分离我也已经不再恐慌。
***
日子如水地过。
没有太过的悲伤,没有过浓的激情,因为他们在过去的每分每秒里变为平淡的隽永,在正在流失的每分每秒里变为踏实的幸福,在等在前方的每分每秒里变为虔诚的期盼。
客厅里的手机铃持续地响着,没人搭理。
「御飞,你的手机响了。」
到响至第二遍时在厨房里忙得不可开交的沈练才想起杜大少已被他十万火急地派出去买作松花鸡丁需用的香粉了,擦干手急急赶到客厅,正要接听铃声却已停。沈练看了看显示,是德国长途。
***
「刚刚是谁的电话?」吃完饭两人如常地靠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时,沈练随口问道。
「哦,是天翔跟我汇报一些新投资的实施情况。」
沈练不再问,过了会儿,沈练忽然说:「刚才的电话是教授打过来的吧。」
「……你怎么知道的?」
「我刚才打电话仔细问过教授了。」
沈练坐在沙发上垂着头不再开口,杜御飞轻声安抚:「小练,你不用担心,虽然这个手术危险大,但我没死在手术台上就是个良好的开端,而且这半年来也没出现任何不好的情况,教授说如果这样的状况继续持续半年不出现任何不良症状手术就算基本上成功了。」
沈练的手有些抖,分不出是紧张还是别的什么情绪波动,终于,他伸手抱住了眼前的人,将头深深埋进他的胸口,许久。
「为什么要瞒我?」
「不想让你难过伤心。」
「你这样做,只会让我更难过伤心。」
两只戴着同样款式同样色泽戒指的手交握在一起。
「你知不知道,你的生命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了?你知不知道即使明天再也见不到你,我还是期望今天的每一刻都能跟你一起,幸福无比地分享你的所有,快乐、哪怕是痛苦!」
戒指上的钻石在灯光下璀璨耀眼,仿佛是夜空里的星芒发着永恒的光亮,不死不灭。就在一刻间,杜御飞突然明白了他和他求的是什么。
沉默的杜御飞忽然满脸笑意,搂住身前的人,伏在他耳边,声音轻柔又愉悦。
「我终于明白了,小练。」
我们执着无比地想追求一个意识中的「永远」,却不了解,原来我们所要的,都已静静地在我们身旁,每时每刻,都不曾离去。
这一刻,执着追求的两颗心同时深深体会到,他们所要的一直存在于他们一起开心悲痛的每一秒。
***
梦里,神问:你们明白你们要的永远是什么了吗?
双手交握,回答神的是他与他满足而幸福的笑。
神微笑地看着满足幸福的祷告者缓缓离去。
不再祈求,是因为,他们已经找到了他们要的永远。
永远是什么?
年轻青涩的心,开始总以为,它是海枯石烂间的日升月落;是生生世世中的缱绻随行;是朝朝暮暮里的春秋更替。
当它越过沧海经历桑田终于变得青涩,它开始明白,爱恋的眼相交时泛出微笑的刹那,期盼的心碰撞时发出火花的瞬间。
低语的微笑里漾出的丝丝缠绵,也会变成一个个永不磨灭地老天荒的永远-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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