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告诉你的。”燕离笑意更浓,似乎心情极好,也不在意与她多叨念几句,“当日若不是顾忌原朗,我早就收拾了他们。”她的眼神一闪,“你猜得没错,我是打算要用傀儡术。”
“不会的!”听他如此说,暗娘失声叫了起来,“你没有他的随身之物,你不可能控制他!”
“哦,他连这个也告诉你了。”燕离眯缝着眼,啧啧出声,指尖慢慢抬起,按着布人头上的符咒,“你信不信,即使没有他随身之物,我一样可以控制他?”
“你胡说!”暗娘忽然伸手,要去夺那布人,却被燕离轻巧避开,用力过度,扑倒在地。
“你还真是信任他!”燕离蹲下身子俯视她,半明半暗的脸上,尽是嘲弄的表情,“玄天镜中所见,你与他之间的恩怨,某非尽数忘记?”
她没有忘,所以心才会痛,才会时刻在矛盾中挣扎,苦苦不得解脱。
“他害过你啊……若不是他,你魂魄又怎会不完整,何至于落地今生的境地?”
“别说了!”暗娘咬牙,不想再听燕离说下去。
“你不想知道我怎么控制原朗吗?”燕离将那布人再递近了些,要她看得更清楚,“你猜对了一半,我用傀儡术,可是我下咒的对象,却不是原朗。”
前半句,她听得胆战心惊;后半句出口,她已是毛骨悚然。因着那布人,就在她眼皮底下,她将它的全貌,看得一清二楚。
发髻、头饰、衣着……从头到脚,她总算全然看清,尽是女人的装扮。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她瞪大了眼睛,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挤出这句话,几乎不成语调。
“他们太低估我了。”燕离满意地看着暗娘脸上恐惧的表情,缓缓揭开布人头上的符咒,“既然不是原朗的对手,我决计不会与他正面交锋。可我知道原朗的弱点,只要控制了你,我何愁对付不了原朗?”
望着眼前燕离转为阴狠的面容,她想要逃,却发现浑身瘫软,没有力气,根本就无法爬起来。眼睁睁地看着燕离拔下头上的银簪,飞快地刺中了她的眉心。
周遭的景物,一阵天旋地转,随即,慢慢黯淡起来。
这个世上,能伤我的,只有你……
耳边,有个声音一直在回环往复,她的指尖,陷入自己的掌心,疼痛却无法减缓神志模糊的速度。
“原朗……”
她挣扎着,喃喃地叫出这个名字,而后,失去了意识。
夜色渐浓,木台上,本是静静端坐的何其生忽然张开了眼,双目通红,咆哮起来,表情异常痛苦。
下面的人,被这变故吓到,何夫人更是按耐不住,起身冲上前去,却被蓝色光芒阻隔,根本无法突破。
“其生,其生!”她焦躁地叫着,见里面的原朗毫无反应,转而向身后的严落和楚无双,“这是怎么回事?”
“何夫人,稍安毋躁。”楚无双道。
“啊!”何其生又是一声惨叫,面皮似被劲风拂过,剧烈地抖动起来。他伸出手,要扑向原朗,原朗左右分指略点,他的双臂张开,被无形的力量悬在半空,不得动弹。
“稍安毋躁?”何夫人看了一眼儿子披头散发的样子,拔高了声音,“他这个样子,你要我如何能够冷静?”
“你没见过驱鬼吗?”一旁的严落终于懒洋洋地开了口,抬起眼皮,扫了一眼忿忿然的何夫人。真烦,本是不想搭理她的,偏她在耳边呱噪个不停。原朗能在何府忍耐她这么一段时日,果真了不起,“一般小鬼附身,受念力所困,尚且挣扎。更何况,附在你儿子身上的,不是普通的小鬼,而是怨气极重的厉鬼。怨魂附体多年,她也从你儿子身上吸取了不少生气,有了一定的抗衡之力,要将她彻底驱逐撵回鬼道,你以为像拔萝卜那么容易?”纯粹看不惯她那颐指气使的模样,好像他们一帮人就是要存心弄死她儿子似的。好,既然她这么认为,他干脆玩得更彻底,“你知道什么是厉鬼吗?吐舌头,凸眼球,至于身体——呃,要看她是怎么死的,说不定,还肢体不全……”
说完,他专门伸长了舌头,瞪大眼睛,作张牙舞爪的姿势。
“别说了!”何夫人吓得连声尖叫,踉跄地退回到座位上,浑身抖个不停。看了看台上何其生更加狰狞的样子,她转头向一旁始终不语的何大人,“老爷——”
“夫人——”何大人瞥了她一眼,拍拍她的手背,“你为这孽子做得已够多了,这一回,他生死如何,全凭造化。”
看不出这何大人倒还有些气度——原朗抽抽鼻子,敏锐地嗅到空气中有一丝异样的气味,由远及近地飘来。
他立刻紧张起来,因为这种气味,他再也熟悉不过。
是鬼差来了!
应该不是来找他的吧?今年纸钱烧了不少,也打通了不少关卡,俗话说拿人的手软,好歹几百年前同为一家,它们也不至于这么过河拆桥的吧?
可是,这儿哪有人像要死的样子——除了台上那个何其生。
不过,也不对,那家伙注定了今生要享尽福禄,不到时候,万不会短命。
那它们究竟是冲谁来的呢?那个附体的女鬼?
也不用这么劳师动众的呀。
不行,左思右想,总是觉得不安全,还是避避好了。
“无双——”心动不如行动,拿定了主意,他立刻低声唤楚无双。
楚无双瞧他示意,贴耳过来,他在她耳畔底语了几句,楚无双瞪大了眼睛,“真的?”
“千万不要怀疑,这么多年,我就是靠这只鼻子在逃生。”严落左右看了看,“我还是暂且离开,等它们走了我再过来。”
小心驶得万年船,要是真是冲他来得,被抓回去,就别指望还能出来。
一想到阎罗大人那张万年不变的寒冰脸,他就止不住地腿软——嗯,还是快点走好了。
趁着大伙儿没有注意,他纵声一跳,跃上了正厅房檐,准备找捷径往后院过去,不经意一瞟,看见一个人影,从右方的青石路上走过来,穿过拱门,慢慢走到楚无双身边站定。楚无双侧脸问了她两句什么,但见她点了点头。
定睛一看,原是暗娘。她先前,好像说她要去如厕,回来就好,安然无恙。
这么想着,他又点足窜出好几丈,越过中庭之时,感受有奇怪的气流波及身体,他皱眉,慢了脚步,屏住呼吸,向气流涌动之处而去。
越是接近,越是压抑,受制于人的压力越感沉重,他猫腰向下,整个人贴着屋角,抬头望去。
离他三尺开外,一人背对他,迎着月光而坐,一手提着他之前见过的傀儡布人,一手执闪亮金针,不断点击布人身体各处。
严落倒吸一口冷气,随即意识到失策,又即刻以手掩口,却已来不及。
背对他的人猛地转身,容颜清婉,眼中的凶光狠如虎狼。
金针脱手而出,幸亏他早有防备,运气弓身,向后飞离数尺。金针触及屋瓦,他先前俯身之地,立刻毁之殆尽。
“燕什么的!”严落站定,抽出背上的铜锏,怒目而视,“亏你还是修道之人,背后伤人,算什么好汉!”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汉。”燕离掌心收握,蓦地张开,“又何须与你计算?”
一道光芒从她手心间射出,严落暗叫不好,以铜锏相迎,却震得自己虎口发麻,差点脱手丢出铜锏。他咬牙,拼尽全力用力一推,获得短暂空挡,立刻原路折返。
“你救不了他了!”
身后是燕离冷冷的声音,他管不了那么多,也忘了自己正对鬼差避之不及,三两下,就回到正厅顶上,向下张望。
蓝光包围之中,原朗与何其生仍在纠缠。何其生的双手被固定于半空,整个身子向后弯去,像一张绷紧的弓弦。他无法反抗,扭曲了面容,仰天怪叫。
台下的人,都很紧张,包括楚无双——
等等,先前站在无双身边的暗娘呢?
严落抬眼望去,只见暗娘正一步步地向木台走去,而大家都全神贯注地观望台上的进展,没有人注意到她异常的举止。
心底有不祥的预感,严落大喝出声:“暗娘!”
他的声音很大,几乎震回了所有人的神志,众人皆抬头看他,唯有暗娘,却置若罔闻,反而加快了脚步。
刹那间,严落什么都明白了。
傀儡术,原来被控制的是暗娘!
“该死!”严落大骂一声,飞身跃下,冲向暗娘,不料半空一条树藤扔下,缠住他的双腿。他一个趔趄,倒在地上。
楚无双已回过神,虽不知出了什么事,但见暗娘走向木台,也快步追去,想要拉回她。
燕离从天而降,挡在楚无双的面前,阻止她的去路,不由分说,就对她动起手来。
严落猛挥铜锏,用力斩断树藤,抬头一看,见暗娘已上了木梯,站在蓝光之前,情急之下,他顾不得仍缠缚双腿的树藤,用力向前一扑,想要抓住暗娘。谁想终究还是晚了一步,暗娘身形一动,已走入光弧之中。他的双手,触到蓝光,不得而入,反而有股巨大的力道推向他,把他反弹回去。
一阵疼痛,他抬起手,还来不及细细观察掌心焦灼的皮肉,身体瞬间被定住,四周响铃震动,长鸣不止。
“严落!”楚无双见他触动噬鬼阵,想要出手相救,无奈被燕离牵制。眼见灵符开始发亮,食鬼兽悄然张口,只待符光发出,就将严落吞噬。
说时迟那时快,一双手忽然揪住严落,用力向旁边一拉!符光几乎是同时打来,空荡荡的地面,铿然作响,白烟弥漫。
死里逃生。严落心有余悸地爬起来,瞅了一眼地面的大坑,回头望一同跌倒在地的小应,“谢了,兄弟!”
燕离没料到电光火石之间,仍有人出手相救,禁不住一愣,楚无双趁机一脚踢向她。
她避开,腾空而起,又飘飘然地落下。
“燕姑娘,你在做什么?”局面稍有缓和,何大人环视周遭的一片狼藉,不满地问燕离。
“燕姑娘,你这是——”何夫人也不解燕离的行为举止,目光充满了疑惑。
“我要原朗,如此而已。”燕离倒也不忸怩,大方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啊!”
何夫人近旁的婢女忽然一声尖叫,颤巍巍的手,指向蓝光之中,眼中尽是恐惧。
众人一致望过去,只见已进入蓝光中的暗娘,走到原朗身后,缓缓地从袖中掏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你疯了吗?”严落胆战心惊地注视眼前一幕,愤而质问燕离,“你明知聚气凝神之际,最忌外力干扰。否则心念一动,无法把持,不但施法之人心脉俱损,连受法之人受真力加身,寻常之身无法承受,也会性命不保。你知晓原朗不会伤暗娘,才用这等下三滥的招数!”
“你要害其生?”何夫人听出了端倪,惊惧地望着燕离。
“来人啊!”何大人叫道,唤出府中侍卫,“给我抓住她!”
燕离的眼中尽是寒光,衣袖一挥,冲上前的一干人尽数撞上墙面,呻吟不止。
“随你怎么说,有本事,你们尽可以冲破结界,进去救他!”她抬腕,一枚金针扎下,落向手中的布人——
“杀了他!”
蓝光中,暗娘举高了匕首,又重重落下,刺向原朗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