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抬头,却又见到杨硕西装笔挺的提着便当走来。
他好像已经将她这摊子当成他的兼差了。
可是,当老板真有这么闲吗?她皱了下眉。
“哇,老板,你那个帅哥男朋友又来了!”熟客们又开始闲扯淡,这几日,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红茶摊里有两个老板的情况。
“老板,你是惦惦吃三碗公喔!马上就被大帅哥订走了。”
“对啊,对啊……”
“老板,教教我们怎么找帅哥当男朋友嘛……”
—群刚从补习班出来的学生,在摊子前聒噪。
“可是,你们觉不觉得他好眼熟?”一个略带疑惑的声音响起。
“对耶,好像在哪里看过。”
杜易言心—惊。
对了,她怎么没想到,台湾商界三大黄金单身汉之首.被称为“商界鬼才”的男人,每天跑到夜市来,怎不引人起疑惑?
而他那几乎每个星期都会出现在报章杂志的照片,要人认不出他,实在也很难。
“先吃饭吧!剩下的我来。”杨硕神色愉悦的将便当放到椅子上,顺手将昂贵的深色手工西装往旁边一放,卷起袖子,准备上工,一点也没去理会隔壁摊子上陈董射来的,有点敌意的目光。
那药炖排骨店的老板,在他连续出现在易言摊子里的第三天,就已经下过通牒,要自己离他儿子的“查某朋友”远一点。
红茶摊前那班少男少女,眼神里都含着崇拜的神色,望着这个穿着昂贵衣服,帅得过火的新老板。
开玩笑!拼死拼活地念书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和眼前这个“成功人士”一样吗?
“老板先生,你叫什么名字?”
杜易言挑高眉,停下吃便当的动作,仔细聆听。
这笨蛋不会笨到报上本名吧?
“杨硕。”
噗!杜易言一口饭差点喷出来。
“杨硕!?”
一阵好兴奋的声音响起,引来夜市里其他人的注意。
杜易言神色紧张的左右看看,赶忙插嘴:“他只是刚好叫杨硕。”
典型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不过没人理她,反倒是摊子旁边人多了起来。
“你是开阳集团的杨硕吗?”
“我不是。”他否认。
杜易言悄悄放下心。
“认真来说,我是开阳集团的总裁杨硕。”
啪!杜易言刚拿起的便当掉在地上。
你是猪啊!
她想破口大骂。
不过还不到她表现的机会,听到话的一群人蜂拥而上,一些手中有相机的人,开始猛拍,然后争着上前要和他说话。
“杨总裁,可以和我握个手吗?”那声音里充满渴望。
“杨大哥,帮我签一下名。”挤到前面的高中男孩努力翻着书包。
“我先,我有带笔。”另个小男生捞着书包,然后趴在红茶摊上。
杜易言悄悄要退出——
突地,一只结实的手用力拉住她。
匡啷!声音震天价响。
杜易言张着大口,看着那垮掉的摊子,无语问苍天,只有泪两行。
那是她活口的唯一工具啊!
而那群疯狂的人竟无视于它,仍然高声的包围住他们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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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在生气啊?”
每天陪她走这段路送她同家,已经成了习惯了。只是,她从不邀他上去,也是习惯。
“你太过分了。”杜易言沉着脸。
“我帮你把摊子修好。”杨硕无辜的说。
杜易言心里燃起一把火,“你明知问题不在这!”
经过今天这一闹,连记者都跑来了,再笨的人也知道,她那个摊位从明天起,铁定成为台湾第N个观光胜地。
杨硕当然知道问题在哪,不然他那么辛苦地设计干嘛?他对这女人的了解是极深的,否则不就枉费了多年的情谊?
她是好强的,他很明白。她可以让别人依赖自己,却绝不愿去依赖别人。
“那我该怎么办?”他的眼神充满无助、委屈。
她才不吃他那一套!
在住处楼下,杜易言停下脚步,口气凶恶地道:“等我想到再告诉你!”然后她不再说话,一副送客的样子。
“你不请我上去坐坐吗?”杨硕用着很期待的声音问道。
“孤男寡女,不合体统,你回去吧!”杜易言很明显的拒绝。
“你要我穿这身破衣服走回家?”她怎么能这么残忍?真是天塌下来,也没能令他这么心惊。
杜易言看着他那很明显是装出来的吃惊状,不禁想到过往……
明明是只狐狸,可是老师们、长辈们却都当他是个少年老成、稳重懂事、正直可靠的好学生,天知道他的真面目有多狡诈!
“你有手机,也有司机,我先上去了。”
他那身狼狈相可说是自作虐。不过也真的是够难看了,西装外套就不用说了,白色衬衫已成了彩色,衣袖少了一半,领口的扣子也没了,衣摆还裂了个缺口,连黑色长裤都少了两个口袋。
看到这里,杜易言忍不住笑了出来。
杨硕一双剑眉垮下。
“你让我想到以前布袋戏里的一句话了。”他苦着脸说。
“什么话?”
“别人的痛苦,就是我的快乐。”他看着她,又接着道:“你就要我这一身狼狈的站在这里等车,然后每个经过的人都把我当疯子。要是不小心被认了出来,我的名声也就完了。”
“……上来吧!”杜易言拿出钥匙,输给自己的一时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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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楼梯口,是一片黑暗。杜易言凭着记忆,摸到钥匙孔,打开木门,没注意到身后杨硕那难看到极点的脸色。
头顶上是一件件学生服在飘荡着,那大概是楼下邻居的吧?
他伸手扯开一直拂在他脸上的那件衣服,就着夜光,他看到两旁撑着塑胶档雨板的铁条,有很多都变形甚至断裂了。他可以很清楚的知道,这是个年代久远,而且没怎么维修的地方。
“你一直住在这?”他的语气有点严厉。
杜易言心中一紧。这里是不算好,但也是她拼命努力才租来的容身处,她不喜欢他这语气。
也许,潜意识里,她早就明白会这样了,所以才一直不让他进来。
无言,她打开灯。
“我拿件衣服给你。”还好,她的衣服里,最多的就是宽大的衬衫和T恤。
见到室内的景象,杨硕眸中的不满又加深了许多。
除了张大桌子,一张大椅子和一座塑胶衣柜,她竟然连床都省了,只将棉被、枕头都塞到一角,把全部的空间都拿来放画、颜料和画册。而且,这该死的房间竟连一扇窗户也没有!?
“你这样叫过得‘还好’?”杨硕语气森寒地问。
“拿去。”杜易言拿了件大T恤给他,不愿回答这个问题。
将衣服拿在手上,杨硕没有移动脚步。“伯母呢?你们没住在一起?”他知道以前她们母女是相依为命的。
“她身体不好,在疗养。”.
“你到后面去吧!”杜易言打开门,按下电灯开关。“后面有问浴室,你可以在里面换衣服。”
杨硕点点头,知道她不愿再说。
该死的!浴室克然长霉!?
这间加盖的浴室没铺瓷砖,看来是因为潮湿的关系,水泥壁上竟然发霉了。
杨硕握了握拳,从口袋内拿出手机,拨出了一通肯定会让易言很不愉快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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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
搬家!?
有没有弄错?
“我公司里的宿舍还空着好几间,我想把它租给你,租金就照你现在一样就好了。”
“别开玩笑了,我没理由搬家,不要再跟我说这些无聊的事。”她很不开心,非常不开心。
不过,这是他预期中的结果。
“但我仍然希望你考虑一下。”杨硕再接再厉的说,反正到最后她还不是一样得搬。
“我不会考虑的,你别再说了。”
杨硕的手机突然响起,他很快接了起来。“到了吗?好,你先在楼下等……什么?”听着,杨硕皱起一双飞扬的剑眉。
看他那样子,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杜易言有些担心。
“我去看看……”
“有什么问题吗?”话问出口,杜易言突然想到问这话挺没意义的,现在已经不是学生时代,就算他真有什么问题,自己又帮得了什么?
杨硕收起手机,牵起了她的手。
“到外面看看。”
商人走到阳台,他们往楼下望去——
什么!?杜易言傻眼了。
这下子,她知道这根本不是帮不帮得上忙的问题了。
窄小的巷子里停了一堆车子,除了杨硕司机开来的大轿车外,全是记者的。
为什么她会知道?
因为车上除了印有电视台的名称外,还有一堆摄影机、麦克风,甚至还有转播车咧!
她转头看向身旁男人。“这是怎么回事……唔……”
杜易言话未问完,就被闪光灯一照,眼睛反射性的眯起。
杨硕顺势凑上自己的唇,蜻蜒点水地一吻。
杜易言挨地睁开眼。她被吓到了。
“你在效什么!?”她大吼。
“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闭眼,不就是在索吻吗?”他很正经的说。
“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开玩笑?”她快气疯了。
杨硕拉拉她,两人一来一往的,不知情的人会以为是小俩口在斗嘴。
这一切,自然全被那辛苦爬到对面公寓的记者捕捉到镜头内,接下来,闪光灯便没停过。
“快!到对面比较清楚!”拔尖的女声在巷子里显得很响亮。
“快!啊——是我们先到的……”
吵杂的声音接连不绝的响起,像到了什么事故现场一样。
“xx电视台报导。这里就是有商界鬼才之称的开阳集团总裁,目前所在的地方。
传言杨总裁学生时代便交往的女友,目前住在此地,记者将为全国观众作最详实的报导。”年轻记者很兴奋的站在摄影机前,指着公寓顶搂道。
“我是记者xxx,目前我们可以看见各家电视台的记者皆聚集在此……”
“啊,小心点!线垃长……”
“你先进去。”杨硕拉着杜易言往屋内走。
看来应该可以了。没想到之浩这小于本领这么高,他可以考虑再增加他的工作量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杜易言气急败坏地问。怎么她家会比摊子更快成为观光胜地?
“司机开车来接我的途中被跟踪了。”
杜易言看着他,实在很难相信。
这是匪谍片吗?她又朝外面看了一眼。
“你……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她的语中带着同情。
杨硕眉头皱了下。“以前还不至于,可能最近他们对我的感情动向很感兴趣吧!”说完话,他还哀怨地叹了口气。
“那你现在怎么办?”
他身上还穿着她的T恤,那种不合身的尺寸,一看就知道不是他的。
“你要留我在这里过夜吗?”
杜易言瞪大眼,不敢相信他会这么说。
“你要让我们两人含冤莫辩吗?”笨蛋都知道,若他再逗留下去,他们两人清白的关系铁定毁于一旦。
“我开玩笑的。要离开不难,只是以后你这里可能不太宁静。”杨硕很“努力”的为她担忧着。
杜易言这才想起,她不仅工作有问题,连生活都不得安宁了。“这样会打扰到其他人的。”杜易言苦恼的说;这种旧公寓,小小的声音都能传千里,何况是这般惊天动地的阵仗。
“我看,你就到我那边住……阵子好了。”杨硕诚恳的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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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你们员工的宿舍?”放下随身背包,杜易言冷着一张清丽容颜问道。
还没看房间,光看这气派非凡的客厅,就可以很明确的了解,这和传统的“宿舍”相差有多大。
四十来坪的客厅,还是挑高的,大片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台北夜景,里面豪华的皮质沙发、暗红色的原木酒柜、全套流线组合的视听设备,无一看,不出价值不菲。
“是啊,这里是高级主管和幕僚群住的‘宿舍’。”杨硕笑着说。
杜易言心里有种上当的感觉。
从刚才杨硕调了公司的保全人员去“救”他们脱困时,她就觉得这种事他处理起来很拿手,又怎会让她落到有家归不得的地步?
“你就先住这里好了。这是主卧室,看还缺什么,尽管跟我讲。”他想了——下,“对了,我明天再派个人过来,看有什么要整理的,以后都交给她就好了。”
“杨小硕先生,你知道自己现在在说什么吗?”这小子竟还打算派“佣人”给她!?杜易言太生气了,不自觉地用起年少时和他吵架常用的称呼。
听到她的话,杨硕总算发现自己太心急了,他可不想把事情给搞砸。
“我只是想,你刚到这,什么都不熟悉,所以派个人来帮你而已,你不喜欢就算了。”
看他那委屈的笑容,杜易言心中火气都被浇熄了。她轻叹了一声,“阿硕,我希望我们仍然和以前一样,只是朋友。”
他懂她的意思。反正很早以前,他对他们两人“朋友”关系的定义,就和她的大不相同。
看着他,杜易言虽不知自己原本平静的生活,变成如今这地步,是他刻意,还是无心?但这都不重要了。他想帮她的心意,她是明白的。
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只是——回报不起的感情,她能接受吗?
原本她便不希望再遇见他,因为没人喜欢自己最无助潦倒的一面被发现,尤其那个发现的人,还是自己最在意的那一个。
她懂他想对她好,也能了解他不忍看见自己生活的太辛苦。
可是,人长大了,不就该为自己的生命负责吗?
如果连生命中仅存的尊严都失去了,那她的生命不是只能算是一个笑话?
“我不要同情。”她忍住心中的伤感,淡漠地道,坚持在脸上表现得很明显。
现在和过去,同一个人、同一种倔强的表情,在杨硕脑海重叠。
这表情他看过太多次了,连在梦中也曾出现过。可是,他给她的是同情吗?
不,不是的!杨硕在心中苦笑着。
但这时能告诉她,他爱她吗?
他怕她会收收包袱,然后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强迫笑意浮上唇际。“嗯,我也是这么觉得,所以房租我会照收的。至于你没工作的这段期间,很欢迎你到我公司打杂,薪资我会照公司规定给你的。”转移她的注意力一向是他的专长。
“工作?”檀口微张,被浓浓愁绪占领了整片心思的杜易言,一时间脑子还转不过来。
“是啊,你想你现在还能去摆摊子吗?”很好,她果然还是那个很好转移注意力的小呆瓜;
杜易言陷入另一个烦恼了。
对啊,她竟然没想到这点。但是,重新做那些需要和他人合作的工作,她心中是排拒、惶恐的。
因为人与人互动紧密的地方,总是会让她紧张,然后成为人们口中的话题,他们对她不是投来同情的眼光,便是歧视的眼神。
更甚者,她也常是那个最要为工作进度落后背黑锅的人。而这也是为何当初她存够了钱,便毫不犹豫的去夜市摆摊的原因。至少,那不用面对虚假的人际关系。
“怎么了?”对杜易言的沉默,杨硕有些不安。
是他逼得太紧了吗?可是有谁能了解,他已经很努力的在放缓脚步了。
“没什么。工作的事我会再想想的。谢谢你提供这里给我住。”杜易言略带疏离地说。
她的客气让他打从心底升起怒火。他知道自己非常、非常不喜欢她这模样。
“你要以客气来和我保持距离吗?”
杜易言抬头,脸上是一副受伤的表情。
“不是,我只是要表达谢意而已,若让你不高兴,我道歉。”
“这不像你,小言,你从不会这么轻易认输的。”杨硕眉峰聚拢,轻声地说。
杜易言别开眼,不愿再看着他。
“我不是小言了,人总是会长大,总要认清什么是现实……”她突然觉得自己讲了太多,立刻煞住了其他的话。
“总之,人是无法回到过去的。”
杨硕深邃的眸子看着她,不想步调走得太急,他转了话题:“不错,人是无法回到过去的,不过你可以随时到隔壁来。”
杜易言不解的看着他。
“我就住在隔壁。”杨硕含着亲切的笑容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