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宇婕坐在经济舱里,身上穿着淡蓝色棉质上衣配白色长裤,套了双运动鞋,连续失眠两个晚上的她,墨镜后是两颗肿得像核桃的泡泡眼外加黑眼圈,活像个吸毒女,褪去了华服浓妆,整个人显得清瘦无比。
一开始,方琴川见到白宇婕时吓了一大跳,问:“发生什么事了?”
她只是淡淡的说:“一切都结束了。”
只有失恋的女人会“干”得这么快。她想说些什么安慰好友,才提起一口气,白宇婕就挥挥手——
“你什么都别说。”
所有言语的安慰,都比不上沉默的陪伴。
方琴川只好离开,过了不久,她端着一盘点心和一杯咖啡走来。
“买不到提拉米苏。将就点吧。”她得强迫白宇婕吞点东西。
“不饿。”白宇婕知道方琴川担心她,但是她不想骗自己。
“你再这样下去会没力气玩,出国还生病就更惨了。”方琴川盯着她看,才几天没见,她已瘦了一大圈。
“放心啦。给我一点时间,踏上澳洲雪梨机场,我就恢复正常,照吃照喝、大玩特玩。现在开始,你就当我没来,让我安静一下,OK?”白宇婕必须转换心情。
她不想让自己继续被应振天的话腐蚀。
飞机穿人云层,冲破云霄后晴空万里,天空蓝得发亮。
白宇婕头靠着椅背,落眼于遥远的天际,应振天说的话又钻进耳里——
哼!你这种女人。
极端不屑的口吻深深伤了她的心,把她的尊严踩在脚底蹂躏,他是那么的看不起她,而她却连恨他的力气也没有。
有人说:恨多少,就等于爱多少,在乎的程度是一样的。
但是,她感觉不到对他的恨,只有身心俱疲,对所有事都失了兴趣。
她知道自己不是那种不堪一击的弱女子,成长的环境造就她一身铜肤铁骨,没有任何事可以打败她。
她想达到的目的不会轻言放弃,绝对愈挫愈勇、愈战愈猛。
可这次,却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如果可以好好大哭一场,或许会让心底积压的万斤大石减轻一些重量,或者,指着应振天的鼻子大骂,起码也能图个痛快。
到底为什么自己会爱上一个恶魔?爱到把自己的灵魂完全交给他。
白宇婕像行尸走肉般,眼睛空洞无神,发丝贴在脸颊,双手瘫软于身体两侧,毛毯滑落脚边也不捡。
她心里想着,如果心脏病发作,从此不再醒来……
她刻意屏住呼吸,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脸已胀得通红……
这时空服员将地上的毛毯捡起来,替她重新换上一条新的,“小姐,您不舒服吗?”她关心的问。
“没有。”一开口回答,白宇婕立刻破功。
她的身体壮得跟牛一样,从来没闹过胃痛也没头痛,更不用说什么先天性心脏病,那是可望而不可求的富贵病。
自己连憋气的能耐都超乎常人之久,肺活量如此惊人,或许回台湾后,可以考虑当潜水员或游泳教练。
她苦笑。
既然死不了,就好好的振作吧!
终于,飞机着陆了,空服员甜美的嗓音以不同语言提醒着乘客雪梨的天气温度,并叮嘱不要忘了行李……
白宇捷立即起身,对一旁还坐在座位上的方琴川说:“走了啦,要睡在飞机里吗?”
“你好了?”方琴川一下子不能习惯。
在台湾还一副要死不活的白宇婕,怎么一到澳洲就活过来?还精神奕奕,有回光返照的诡异感。
“我答应过你,飞机落地我就恢复正常。”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轻松愉快。
“你……不要太勉强自己。”方琴川觉得她根本是掩饰情绪想让她安心。
“总不能这样玩吧。”白宇婕白眼一翻,舌头吐吐,两手垂晃作了一个吊死鬼的表情。
方琴川被她逗笑了,白宇婕总是可以让人随时笑出来。只是,嘴巴虽然在笑,心里却放不下对她的担心。
情伤,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复原,有人花上一辈子还走不出来,白宇婕对应振天的感情又是前所未有的深重,不可能这样就真的没事。
她们的下榻处,就在方家的雪梨大饭店。
一整天舟车劳顿,方琴川累得洗完澡就回到自己房里睡觉了。
白宇婕则一个人坐在窗边,看着满天星空。
台北的星星也这么亮吗?
他,是否还在办公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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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
应振天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眼前小妹替他订的便当,一点胃口也没有。
第三天了,完全没有白宇婕的消息。
哼,出国?理由倒说得好听,搞不好是到新公司走动。
她应该正坐在济东集团的某个办公桌后面,或者正和贾成毅一起共享午餐约会。
要不然也是和贾成毅双宿双飞,出国玩乐去了。
他冷眼看着前方空着的座位,往常在这个时候,她会拿着便当用那铃铛般的声音说着每日大事。
她知道他最爱吃的是巷口的日式鳗鱼饭,饭后她会拿出亲手削好的水果分一半给他,有时候是苹果,有时是莲雾。
记得有一次,她递上一颗完整的水梨时说:“喏,不能分“梨”,全部给你吃。”
当时只觉得她在开玩笑逗他的……
也不知怎么摘的,突然想起她。
很想。
小妹不知从哪里买便当,光看一眼就没食欲。
应振天瞪着无人的座位,白宇婕的背影仿佛镶嵌在眼底,望向哪边她就站在哪里对他微笑。
所有人都去吃饭了,留在办公室里的人也熄灯趴在桌上小憩午休,整个办公室安静得令人感到冷清。
世人皆睡,我独醒。寂寞悄悄来袭,无声无息占据了他的心。
不愿委屈自己,应振天站起身,独自步行到巷口的日本料理店。
“老板,给我一份鳗鱼饭。”他挑了靠窗的位子坐下来。
不久后,伙计送来鳗鱼饭。
应振天咬了一口,皱皱眉头,怎么和他平时吃的下一样?味道差不多,但是鳗鱼烤得太硬,也忘了加山葵。
“老板,这鳗鱼饭怎么没加山葵?烤得也稍微太硬。”他向老板反应道。
“是白小姐的老板吗?”料理店老板不禁张大眼看着应振天。
“你怎么知道?”应振天一脸讶异。
老板摸着肥肚哈哈笑道:“吃鳗鱼饭的客人没几个加山葵,大部分都吃原味,要求烤嫩一点的只有一个,就是白小姐。”他的料理能封住挑剔的嘴,最麻烦的就是白宇婕口中的老板。
“她总是说:‘我家老板喜欢嫩的,别忘了还要加一点山葵喔。’当日本料理师傅二十年,竟然还要一个外行人指导我鳗鱼饭要怎么做,当时我还叫她去刖家买。
“你猜她怎么说?她说:‘不行啦,我家老板就只吃你家的鳗鱼饭,你不卖我,我也不去别家买了,就帮我一下嘛。’她真是个会说话的女孩子,讨人喜欢哪!有这么一个体贴的下属,你可真会用人。”老板滔滔说着,一面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
“怎么今天是你自个儿出来?白小姐呢?两、三天没见到她了。”他这才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她……她请假,出国。”应振天简短交代,心里有一点心虚。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心虚的感觉,而全天下的人像与他为敌似的,全窃窃私语着和她相关的事。看看,这小妹、公司干部、业务、大楼警卫,就连几公尺外的日本料理店老板都被她收买了。
他难道真的那么残忍冷血吗?每个人都说她好、说她体贴细心,就只有他觉得她是虚假、对他另有目的,所以感觉不到她的真诚情感?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看她愈来愈瘦,应该是太累了,是要休息几天放松放松。你等一下,我马上替你换一份特制的鳗鱼饭。”老板点点头转身进了厨房。
原来是她特别交代老板以他喜好的口昧特制鳗鱼饭,他还以为这家日本料理店的招牌口味就是这样特别。
那她怎么知道,他喜欢吃加了山葵的鳗鱼饭?
“你的饭来喽。”老板端上热腾腾的饭。
蒸雾里,白宇婕仿佛拿着便当走到他桌前,“当当当,开饭哕!是你最爱吃的鳗鱼饭喔。”
每天中午,他都在她的开饭令下开始用餐。
她的声音、她的身影、她的、她的眉眼,她的一切就像鬼魅般,无孔不入的渗透他全身每个细胞。
他想她。
就算她是“那样的女人”,他还是想——念——她。
他宁可相信,她是玩弄他感情的坏女人,不忠不贞的现代浪女,唯有如此,他才可以找到理由恨她,把所有的错全推到她身上。
她的长袖善舞、能言善道,正是她用来勾引男人的利器,而她的细心体贴也是刻意装出来的。
应振天必须不断放大她的缺点,不管是真是假,一定要把她想成是坏的、恶劣的、耍手段的背叛者,要被判下地狱的人。
他怕,如果不这么想,他会爱上她。
应振天用完餐之后匆匆离开,回到办公室,又听见职员们在讨论白宇婕的事。
“好想白秘书喔。”
“是啊,她不在办公室好像少了很多笑声。”
“也没有美女可以看呀。”
“喂,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好似全办公室的女人全长得很爱国,小妹斜瞪那些办公室之狼。
男人总是这样,哼,感官动物。
“她该不会真的要去济东吧?”有人问。
“我才不相信她会这样丢下我们就走了,起码也会先说一声呀。”小妹打从心底不相信这件事。
“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拿这个来炒新闻,制造话题?”
“对喔。搞不好就是贾成毅的手段,他一直想追白秘书。‘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自己得不到,别人也休想得到。一定是这样的。”小妹拳头一敲,像侦探发现重大线索。
“听你这样说,好像白秘书已经有意中人,贾成毅吃醋,所以想破坏他们的感情喽?”
“不,不是啦。”小妹警觉到差点说溜嘴,干笑两声后赶紧否认。
“你别那么单纯好不好?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人家只是觉得,白秘书是被陷害的嘛……”小妹无辜的说。
应振天竖起耳朵,心里推敲小妹口中的“别人”是谁。
是陈经理?不可能。白宇婕的会议草稿中,曾不小心透露出她对陈经理的反感。
同一张草稿,在他的名字上,则以爱心圈绕层层包围着。
不,那是她刻意这么做,好减低他的提防心。
脑子强迫自己这样想,心却莫名的动摇,不接受这样的答案。他回到自己办公室,脑海却不由自主的像资料库似的,放映出一幕幕画面,证明自己所想错误。
那画面里出现了白宇婕,她坐在他身边,抓起他的手掌端详半天,“感情线深且没分岔表示重情专一,唯善妒多疑,占有欲强。准不准?”
“迷信。”他不以为然。
她又把自己的右手和他的左手对在一起摊开来看,像发现宝藏似的说:“看,我们两个人的感情线接连成一个完美的圆弧,表示我们会有好结果喔。”
当时他只瞥了一眼,没放在心上。
她爱他吗?
他闭上眼睛,想着。
她总是精神百倍的埋首工作,以最快的速度把成果交到他手中,极少出错,却多了更多创意、点子。
阳光般的笑颜、铜铃般的笑声也总逗他笑开怀。
她那浅浅的笑,倒在他怀里有如一株可爱的含羞草,他亲吻抚摸,她娇羞迎合,那么自然的让他想将她揉进身体里。
或许,不确定她是否真的爱上他之前,他的心早就融在她柔柔的笑里。
突地,一阵敲门声将他拉回了现实。
“董事长,有客人要找白秘书。”小妹探头进来禀报。
“告诉他白秘书休假。”大概是记者来挖新闻探风声。应振天问也没问,就让小妹去打发来人。
“白秘书什么时候开始请假啊?请到什么时候?你知道她去哪里了?”贾成毅的声音急急传来。
应振天侧身看见来者正是那个令他气得牙痒痒的贾成毅,此刻他的出现,却让应振天心情大好。
瞧他一脸蠢相,看起来不像在说谎。
或许,他们没有想像中的亲密。
“贾先生,你该不会不知道我家白秘书被济东挖角的事吧?”小妹瞪着贾成毅。这个罪祸魁首还装傻?真是个敢做不敢当的男人,看了就讨人厌。
“真的?她说要来济东?”这招果然有效。贾成毅高兴得想手舞足蹈。
他之前就放风声给记者,让他们去影响、动摇白宇婕的心,相信没有人可以抗拒得了这样超优的挖角条件。
而当四周弥漫这样的气氛时,她在凯晶待不下去,自然只有投向济东的怀抱,如此一来,距离他的怀抱也就不远了。
在酒会上曾探过她的意思,那时她似乎没有太大反弹,所以才会展开这个计谋,想把她捞到身边,近水楼台先得月。
小妹听得一头雾水,只知道贾成毅看起来很欠揍,故意说些她听不懂的话。
然而,振天可是一点都没被他弄糊涂。
他心底这时浮现的,是白宇婕双手用力交握,僵直的仿佛被雷击中般站在他桌前,咬红嘴唇,脸色发白,全身颤抖得就像狂风中娇柔的花朵。
他误会她了。
是贾成毅在搞鬼。
那当时她为什么不解释?
他顿时好气自己,怎么没有定下心想一想?只要稍微想一下,这样简单的道理就不说自明,哪还等到贾成毅自曝行迹,才恍然大悟?
他笨,自己又聪明到哪里去?
而该死的嘴,还说了一堆不分青皂白的话伤害她。
她,现在到底在哪里?
应振天再也按捺不住对她的思念,他得看看她、抱着她。
一想到她可能躲在某个角落暗自哭泣,他的心就揪成一团。
他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一样痛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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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梨某乐园
“哇噢——太刺激了,过瘾——”
白宇婕的鬈发在快速前进的云霄飞车中,被风成一片黑市在脑后飘动。
她大叫,让自己以为自己真的很享受,马不停蹄的赶场玩乐,故意不让脑子有一丝空闲。
而身旁的方琴川,则紧闭着眼睛狂喊救命。
其实,白宇婕明明怕得要死,却又忍不住想去试试,在空中被甩来甩去时,发誓绝对不要再干这种欺骗自己的傻事,可每次到了游乐园还是会去排队。
寻求刺激,自找罪受,近乎自虐的病态也反应在生活中。
就像她选择了应振天,那个可望而不可及、高高在上闪亮之星。
爱得那么苦,以为有一天可以飞上天顶攫取那颗水晶,到头来,却还是跌得粉身碎骨,得到的只是遍体鳞伤的回忆,什么也抓不到。
在她心中,神圣不可侵犯、无人取代的星眸,竟然可以射出恶魔的毒箭,将她万箭穿心。
风刮着她的脸,眼角的湿润还来不及聚集成一颗水滴,就被吹散蒸发。
“以后不要再坐云霄飞车,真的好可怕,万一车子突然掉下来,或心跳停了怎么办?一辈子都不要再坐了。”云霄飞车一停,方琴川即碎碎念道。
“好啦,不要再坐了,万一不小心又忘了,记得要提醒我。”白宇婕扶下她,淡淡的说。
如果在爱一个人之前,也可以踩踩煞车,停顿思考一下,就不会爱错人吧?!
可是,谁会来提醒她,谁可以爱?谁又不该爱?
爱情的预防针在哪里可以注射?病毒种类没有一个相同,怎么有办法预防呢?
真希望有解药,能解她中的这种毒。
她的心痛得发麻,麻到没了知觉。
其实,早在来澳洲之前就已魂飞魄散了,身体像不是她的,行尸走肉的玩乐,只为了不让关心她的朋友担心。
但在灵魂的尊严被践踏粉碎之后,她仍想保有躯体的最后尊严,不愿哭丧着脸,不想任自己毫无节制的悲伤下去。
她得为自己而作。
“走,我们去坐摩天轮。”她拉着方琴川手奔向人群。
“不要啦!一样可怕,救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