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大宾客云集的酒楼、食肆、茶馆之内,人们所津津乐道的话题不再是一年前的火烧和乐楼;也不再是那条花街柳巷已成为过去的历史名词;地痞流氓章霸坠楼死亡,无人敢探就其因,不过心知肚明跟赫赫有名的冷爷脱离不了干系,但人们甚至是衙门的官差皆当作章霸的死因为自杀--活得腻了。
黑道人物的风风雨雨随着时日一久逐渐被人们淡忘。现在最炙手可热的话题是画坛之中刚崛起的一位新秀--只知其画,却不见本人之庐山真面目。
奉澐斋的杨老板捶胸顿足,叹气连连……
据他所知,李老夫子一代画家仙逝了好些年,生前未收过任何徒弟传承其画风;唯有在一年前,他有幸见过几幅青出于蓝、胜于蓝的画作。但是,那几幅画乃出自于赫赫有名的冷爷之妻的手笔,她和李老夫子有何关系,是不得而知。
他本来想亲自登门拜访,名为到府上作客,实际是想问出冷爷之妻是否和李老夫子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师徒关系……
然,他再也没有机会解除心中所惑,有消息传出冷爷的娘子生了一场疾病死亡,冷爷也因丧妻之痛而变得行为不太正常……
于是,谣传四起、众说纷纭--
有人说:冷爷夜夜流连花丛,醉生梦死……
也有人时常看见他在市集、商家或各大当铺寻找一支银色发簪……
更离谱的是他四处求画,听说是为了要找出跟他娘子一样的笔法、劲道之画作……
这情形维持了近一年仍是未见改变;于是人人皆在背后同情--冷爷疯了……
除此之外,人们还巴不得冷爷尽快恢复正常,走出那丧妻之痛的阴霾,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孤恋一枝花。但是,寻常百姓人家,谁敢嫁给他当续弦啊?
‘冰冻人’的脸色愈摆愈冷酷,不论春、夏、秋、冬,四季都是脸上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哪个女人若是嫁给他--等于被打入‘冷宫’,晚上睡觉多盖十件棉被都暖和不了,迟早一定被冻死……
所以同情归同情,还没有谁愿意自告奋勇去温暖、融化--冷爷孤寂的心。姑娘家都想保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郎君可嫁。
否则,下场就会像冷爷之妻一样,八成是冷死的。
天见可怜,冷爷寻寻觅觅的画作,终于现世--被卖进杨老板的奉澐斋。
杨老板像得到宝似的,展示在奉澐斋内供雅俗共赏--
书法、墨画各一幅;书法刚劲有力;图是铁画银钩;落笔挥洒、淋漓尽致,比起冷爷之妻的遗作更加苍劲磅礴,这绝对出自于男子之手--画中落款属名:铁生?!
来卖画的是个丫头,约略十三岁左右,长相平凡,肤色偏黑,身子瘦小,一副营养不良、发育不全的模样,唯一漂亮的是脸上有一双晶灿明亮的大眼睛,黑白分明,看似精灵。
当她捧着银两离去,杨老板追了出去,沿路好说歹说才让这小丫头愿意带他回去见这字画的作者--
杨老板在门口碰了个钉子,被一个凶婆娘给摔出大街道上,人跌得鼻青脸肿,还被警告别妄想打铁生的主意。
杨老板碰了一鼻子灰,搞不清楚为什么被揍?
不过他仍不死心,天天找时间过来守在门外求见,足足花了半个月以诚心感动这户人家的凶婆娘,为她灌输些不可埋没人才的观念,凶婆娘才答应让铁生自由闯出一片天,于是这名叫铁生的才子,成了画坛上流社会竞相讨论的名人--
铁生一登龙门身价十倍;一幅字画索价上百、上千两银,但是一画难求,本人谢绝见客。
才子铁生的住宅有个会耍功夫的恶婆娘,杨老板后来去到人家宅外,往往又是横躺着出来,头昏眼花,一把骨头都快摔断成好几节,其他慕名而来求画的文人墨客也无一幸免,这杨老板能怎样?
出了个馊主意,请人临仿了几幅字画佯装流出市面,绘声绘影的夸大其词--李老夫子的门派传人遭人假冒顶替,坑了不少高官权贵的银两,负面的消息一旦透漏,像滚雪球似的愈滚愈大,事先请人顶替这无中生有的罪魁祸首,然后发了邀请帖,存心逼出画坛新秀--铁生的庐山真面目。
王若娇媚眼眯成两道细缝,唇弯成上弦月般好看,手上的邀请函拿来煽煽风,这天热,人容易流汗,尤其是刚才又把人给轰出大街道上,嗟!像泼妇骂街似的,原本娇滴滴的形象全毁了……
不过他也不甚在意别人怎么想,老娘高兴就好--
经过丫头怜儿身边,王若娇伸手捻来她端在手上的一盘西瓜,塞一片进嘴里,“嗯,好甜……”他快热死,吃西瓜正好消暑解渴,“怜儿,你去玩,我端水果去给你娘。”
“他不是我娘。”
媚眼瞅着怜儿小脸倏的窜起了一抹红,呵呵,姑娘家思春啦,这念头该打消!王若娇立刻对她说:“铁生那德行当你爹不是很奇怪吗,你有见过哪个男子长得像他这么美若天仙的?”
怜儿低垂首,自叹不如,怪别扭的讷讷回答:“是没见过。”
“那么你就该想想他不是缺丫环服伺才买你回来,他是见你卖身葬父、身世可怜才带你回来的。给你取的名子不说明了他对你的怜惜。”小丫头当初在市集里被小流氓给怂恿去青楼当丫头,差点傻傻的被拐去勾栏院那种地方。
那天,铁生在市场气得像换了个人似的,除了大发雷霆之外,还跟他开口借钱买下怜儿。
他是无所谓,也没要铁生还钱的意思,谁知道他回宅之后,为了还他人情,竟然拿平日的个人消遣,其中两幅字画给怜儿,委托丫头拿去卖且换了不少银两。
真是看不出来,他们夫妇俩救了一位大美人儿,这美人儿带着一身书卷气,才华洋溢掩不住名利双收的前景,该改名叫--招财进宝。
叫铁生多不适合他啊,唯一搭上边的是那一身硬脾气,说什么坚持报答他们夫妇俩的救命之恩,人自从康复之后便跟着他上山采药草,做些家事、杂事等等……现在有能力了,还坚持给他们夫妇俩一笔银两呢。
能不收吗?
若不收,他要求离去,不敢再住下。他们夫妇俩熬不过他的坚持,又担心他带一个女孩儿,生活乏人照顾,只好硬着头皮将银两收下,顺了两方的心意。
铁生的话不多,常常是一个人陷入沉思,有时候瞧起来似乎呆傻没反应,不知他以前是怎样的一个人?
究竟来自哪里?
世上有没有亲人?
问他以前的事,他总是泛头疼,全身冷汗直流,连话都说不出来,吓坏了他们夫妇俩,之后也没再提及会令他头疼的事。
现在天热,铁生不易睡着,常常就着月光在三合院外乘凉,好几回,他在半夜起床都差点被铁生给吓去了半条命,披头散发的人儿任晕黄的月光笼罩,给予人一种虚无飘渺的错觉,像鬼。
“娇夫人,您看出我的心思了……”她喜欢铁公子,想当他的娘子。
“小丫头,你还是乖乖当铁生的女儿,否则……你该知道,对你娘有非分之想,会有什么下场吧?”
“知道啦!”她作梦也不行?怜儿噘嘴转身走到树下生闷气--娇夫人真讨厌,一定要提醒她若是让娘讨厌的话,会被赶走的……
王若娇一脚跨进门槛,张口嗲声嗲气喊着:“铁--生!”
呃,一瞬受吓,全身鸡皮疙瘩一一冒起,他抬起头来问:“有事吗,魏大嫂?”铁生放下手中书卷,伸手接过魏大嫂递来一张邀请帖。
王若娇说:“看了邀请函可别生气,我端西瓜来给你吃,消消上升的火气。”
铁生看那邀请函内容写着--‘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仿画、仿人、欺骗世人的眼……’
沉思了一会儿,铁生把邀请函放在桌案,他不愠、不火,冷静道:“欺世盗名之人何其多,令人防不甚防,最终目的就为了糊口饭吃……假画流于市面,杨老板特地请我去拆穿我的分身呢。”
“你去不去?”
“算了,我不计较。”得饶人处且饶人,是美德。
何况他的命是别人不畏麻烦上身捡回来的,“做人该宅心仁厚,像魏大哥和魏大嫂一样心地善良,凡事不计较,这日子才会过得既安稳、又自在。”铁生唇畔漾起一抹笑,是自嘲,“我尽量让自己不生气。魏大嫂,我若为此事生气,怕晚上又犯要人命的头疼。”
呃,“说得也是。铁生,你要不要另外找大夫来治疗长久以来的头疼?”
铁生跨出门外,回头笑道:“不了,那是多花钱去看治不好的毛病。”他走的远了,仍听见身后追上来的跑步声--
想起重要的事,王若娇伸手要拦住铁生,纤纤五指就快要触碰到铁生的肩崁,立刻缩回手,他问:“你现在可是改变主意要去赴约?”
铁生不置可否的说:“地点在樊楼,那附近有市集,我带怜儿出去逛逛,免得把她闷坏了。”
***
怜儿紧紧跟在娘的身边,怕市集人潮汹涌,万一和娘分散了,她要上那儿找回一个对她好的娘。
想要伸手牵着他,又担心娘会生气,只好开口问他:“娘,我想牵着你,好不好?”
铁生猝然停下步履,怔愣了一会儿,看着怜儿水汪汪的眼充满希冀的色彩,不忍令她失望,人只是个孩子……霎那,脑海闪过一个画面,似乎在同样的地点,有人曾经带他走过这条大街。
视线追寻片段的记忆环顾周遭一切,美眸映入人们惊艳的眼神,讶然的表情,对他露出微笑,问他要不要买些什么……除此之外,他找不到一双锐利的眸子藏着无限怜惜,透着解读不出的情绪,总是盯着自己……
铁生黯然的垂下眼睫,拼凑不出完整的过去,闷在心头沉甸甸的重量是什么?
“娘,让我牵着好不好?”怜儿不敢贸然的碰他,娘刚才似乎又恍神了,常犯的毛病。耍点赖皮求他,会干脆答应的。
“好。”铁生握着她的手,是在乎怜儿。可怜她失去家人,无依无靠,他倒是不介意当她的娘,自己的容貌是让人很难接受他当个爹,反而比穿着一身男装更加引人侧目。
似乎染上了一些魏大嫂的行为处事态度--‘随自己高兴就好,何必在乎别人怎么看待呢。’
这句话他常挂在嘴边,显露了真性情。
“娘,你笑起来好漂亮呢。”
铁生未敛去脸上笑意,语气却是严肃的说:“嘴太甜,该给你塞点东西。想吃什么,自己去买。我在这里候着。”从随身的钱袋取出碎银给她,见她鬼灵精似的跑了,瘦小的身子需要养胖一些才好看。
“这位公子,我瞧您生得好面相,可惜为男儿身,命理上为一种破格局,必遭劫难;若为女儿身,肯定是福禄双全,一生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谁在说话?铁生美眸眯起,侧过脸来盯着前方,原来是摆摊的算命仙,摊位的招牌写着铁口直断--
听他又说:“这位公子是难得一见的花容月貌,我敢断言,公子历经劫难,适逢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现在的公子应该有一番不同的境地了,我没说错吧?”
铁生移动几步,走近他,看似四十岁年纪,留着山羊胡,目光炯炯发亮,正对他笑着,人不太像是一般江湖术士只靠一张嘴来骗吃骗喝。
铁生仍是拒绝算命仙的胡言乱语,“我没请你算命,先生可不用再说。”拿出银两,放在摊位上,算是封了他的口。
见客人甩头就走,算命仙拿着银两追上前去,伸手一拉,揪着客人,用意是要还他银两。
喝!铁生一瞬变了脸色,“别碰我!”旋身使出一招擒拿扣住算命仙的手肘,在算命仙一脸惊愕的刹那,铁生顺势将人推倒,用膝盖顶压在算命仙的后背,美眸怒瞪他黑压压的脑袋,下警告:“你没算出碰我这人会把我给惹恼。”话说完,立刻放了他,站起身来甩手往衣袍擦,很自然的反应--嫌脏。
“啊!”算命仙翻过身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张大了嘴,讶异被客人摆了一道,就为了他想还钱给对方?!
他揉揉发痛的手臂,很委屈的说明:“我没冒犯您的意思啊……”
“失礼了,我一向有这毛病。”铁生被挑起怒意,道歉的话多半是应付,显得没诚意。
怜儿此时跑了回来,手抓着一袋糖炒栗子,嚼着小零嘴,闷呼:“娘,你动手打人了啊?”
“怜儿,我们走。”他走得快,懒得跟人啰唆。回头看怜儿机灵的跟上,算命仙已经站起来,对他挥挥手,大声喊道:
“喂,这位公子你的银两--”
算命仙瞧那公子撇过头去,人是愈走愈远,毫不在乎这锭银两是给得多了。
他难得见到男子生得这般花容月貌的好面相,忍不住说了两句,没要收钱的意思。
公子怎不听他把话说完,算命仙仍是对那远远的背影喊道:“公子,您红鸾星动,命中注定还要再嫁人一次。您是男身女相,闪不掉的……”
***
他到底听见没有?
樊楼--
萧孟海正和熟客杨老板寒暄几句应酬话,眼尖的看见由楼下刚走上来的侄子是满脸不怎么高兴的模样;清秀的脸,摆得快跟他爹一般没甚表情。“念生,你怎么来了?”他到楼梯口把人拦截下来,等着侄子回答问题。
“阙三叔带我来的。”
“你要吃什么,以后记得叫你爹带回去就好,何必亲自来这一趟?”
冷念生环顾樊楼宾客云集,人群中没见到他爹,更不高兴了。
“萧二叔,我才不是要吃什么呢,就算爹不是有钱人,跟着他三餐都吃地瓜叶,我也高兴。但是,我才不要爹天天来酒楼诱惑姑娘家,现在一堆姑娘排队等着嫁给我爹,我不答应,我相信娘没死,我才不要谁来当我的娘!”
冷念生发泄了心中许多不满,受够了爹沉溺在花丛间,流连忘返。宅院里,常来一些打扮花枝招展,莫名其妙的花蝴蝶想从他身上下手、讨好,别以为他不知这些女人的心思,是巴望他劝说爹,要求爹再娶妻来续弦。
“这些心怀不轨的女人是休想!作梦!”这世上,娘是第一个对他好的人,他没忘娘当初抱着他的时候,那怜惜的神情带给他多强烈的震撼;一年前,他亲眼瞧见娘为了守节而跳楼,那不是一般人有勇气做到的,现在不管娘是生是死,他永远都是他的娘!
爹说娘有一个干净无垢的灵魂,不愿让人将娘和花街之地联想一起,他对外宣称娘病死了,实际上,他从没放弃找过他,每回抱着希望出门,带着失望回来,最后变成了逃避现实,在别人的身上寻求安慰……
冷念生咬咬牙,实在很难接受爹再继续过着行尸走肉的生活……
萧孟海不禁感到好生无奈,“我们劝不了爷,也无力阻止爷做些什么,不过你爹经营的酒楼生意愈来愈好,每个客人都称赞爷楼里的姑娘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气质高雅,胜过美丽的外貌呢。”
“就是这点原因才会急死人,我怕爹哪天真的看到一个顺眼的姑娘,把她带回家当我的娘!”冷念生握紧拳头,甩头气呼呼的走人,他两脚“咚咚咚咚咚”的跑上阶梯,直闯楼上的厢房,企图把爹带回宅院。
萧孟海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上转角,不禁摇头对刚上楼的阙不偷叹道:“阙老三,你有没有发现念生的脾气固执得要命?”
阙不偷沉思了一会儿,萧孟海以为他在说话前已经懂得先三思才说:“不是有句话说:什么人玩什么鸟;像爷那种人,当然就会养出那种固执的小孩啊。”
瞧阙不偷一副理所当然的发表,萧孟海不禁摇了摇头,又叹气……别指望笨驴会变成马。
***
粉蝶姑娘是樊楼里这一个月来最受宠的姑娘。
她长得白白净净,能歌善舞,容貌虽不及樊楼著名的花魁姑娘美丽,但那份气质却是特殊。当人走运的时候,就是要挡也挡不住这份幸运。
冷爷天天来当她的入幕之宾,这事儿不知羡煞多少姊妹们,都道说她是留住冷爷最久的一个女人,纷纷认为她有希望当冷爷的妾,只需好好服伺一个男人,彻底离开这卖笑不卖身的生活。
其实,有许多王孙公子们看上她,不过她眼高于顶,尚未对谁动心;如果对象是这么有男子气概的冷爷,她是一定愿意以身相许。想当初--她乃私娼寮的一名卖艺小妓,若不是冷爷看上她的歌喉才艺,为她赎了身,转来樊楼卖艺,否则她还能有今天吗?
遇上冷爷是她人生中的一个转捩点,如今,她就等冷爷开口求婚,日思夜想,食不下咽,为了伊人--她憔悴不少,但是吸引人的气质还在,昨儿冷爷还关怀道:‘你怎愈来愈瘦?’
冷爷一定是为她心疼,那铁打的汉子,也有因她而展现柔情的一面……实在太窝心了……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
她持之以恒三年;早晚点了三柱清香,乞求老天助她觅得如意郎君,看来,老天是应允的她的心愿……
冷铁生凝视着她,在粉蝶的身上仿佛感受到娘子自然散发的书卷气……她的气质和他有些相似之处,尤其是她安静不说话的时候,就像娘子乖乖的坐在眼前。
“我不相信你死了,玄念……”
冷铁生喃喃低语,唇就杯缘轻啜了一口酒,迷濛的眼映入娘子缓缓踱来身前,对他露出媚惑的笑,渐渐贴近的粉唇开启轻唤:“冷爷……”
“冷爷……”玄念在喊他呢……
喝!冷铁生一瞬拧眉,脸一偏,立刻将人推开,庞然的站起身来,怒喝:“你不是玄念!”
娘子从未对他说过话。冷铁生脸色倏的难看,神智恢复正常,冷眼瞅着扑倒在地的粉蝶,听她惊愕不已的问:“冷爷,你……你不是迷恋我的气质吗?”
“呵,作梦!”冷念生一语戳破她的幻想,翻了个白眼,是受不了又一个被爹勾引……
他悄然进来了好一会儿,爹和粉蝶都没发现,这两人……冷念生嘴角露出一抹饶富兴味的笑,是嘲讽,是庆幸,和那么一点点的同情……
爹可找过不少凡是眼睛、鼻子、嘴巴、眉毛五官长得像娘差不多的人,他可以持续一段时间沉浸在自我幻想与思念之中,直到他被人给惊醒或自个儿清醒才会恢复一贯的冷然。
冷念生走去将姑娘扶起来,清秀的脸庞露出既亲切又关心的表情凑近粉蝶,明知姑娘花容失色,他仍故意问道:“粉蝶姑娘,你没事吧?”
他挑高眉,有点坏心的想--大姑娘若没事,脑子就该清醒些,眼睛看清楚一点,爹温柔不说话的时候是在想娘呢。
粉蝶的外表宛如一尊木娃娃,内心已失去希望,遭受打击,暂时反应不过来。
“念生,你怎会来这里?”
爹清醒的时候,质问的语气可严肃多了,连瞧都没瞧粉蝶姑娘一眼。冷念生笑的灿烂,脚勾来一张椅子让姑娘坐好,他一语双关的说:“人要守本份才不会自找罪受。我吵着阙三叔带我来找爹,是自找骂挨。”
冷念生眉眼弯弯表示本少爷就算被骂也高兴极了!
“你又偷骑马去找阙不偷?”
“是啊。”有什么不对吗?
冷铁生见他点头,一副敢作敢当的大方承认,脸上毫无惧意,嗟!儿子这点死样子跟他那下落不明的娘子挺像的。
“呵呵……”冷念生笑得像只狐狸,脑子转着该如何把爹拐出去,以免爹又另寻对象。他找了个替死鬼--“爹,我刚才看见好久不见的杨老板也在樊楼呢,不知杨老板最近忙些什么,他有好一阵子都没来场子玩牌九。”
闻言,冷铁生皱紧眉头,大手一拎,像老鹰抓小鸡似的把儿子给拎出去。嘴里骂道:“臭小子,你好的不学,平常都吵着你阙三叔上哪去混了?”
是他疏忽,让这小子太自由,读书习字是一榻糊涂,赌博玩乐倒是样样精。
他要去找阙不偷算帐!冷铁生是一脸铁青,没注意手里抓的小鬼是一副奸计得逞的贼笑。
冷念生的心里可乐着--他才没那么笨会乖乖的让爹骂呢。
***
“娘,这里是哪里?从外观看起来是有钱人才会来的地方,娘要带怜儿进去吃饭么?”她肚子好饿……
可是来这里一定要花好多银两,娘只卖了两幅画,所得的银两帮她葬了唯一的亲爹,剩下了用在每个月给娇夫人补贴伙食费、住宿费,至于其他的银两,娘会买质料好一点的衣裳,鞋子给她穿;买书、纸笔来教她读书、习字;平常又买些零嘴给她解馋……
“娘,我们不要进去这叫什么楼的地方好不好?若要吃饭,我们去市集卖吃的摊位先随便填饱肚子,再回去吃娇夫人煮的晚膳好不好?”
铁生俯头朝她那布满惊慌的小脸笑了笑,安慰道:“我想把你养胖些才好看。”怜儿脸上的肤色是长期曝晒在太阳下才晒黑,她以前跟着染病的亲爹在市场卖菜,小小年纪既窝心又孝顺,贫苦的童年造成她世故的一面。
那干瘪的身子尚未发育,对十三岁的年纪来说是晚熟了些,他得帮她补补身子,让她吃好、穿好,就盼她身上能多长些几两肉出来。反正钱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要花在有意义的地方。
铁生怜惜的摸摸她的发,“别担心花钱的事,娘有能力赚钱养你,以后还要帮你准备一笔嫁妆呢。”一般女孩儿家在豆蔻年华就当娘了,怜儿将来也是要嫁人……
‘公子,您红鸾星动,命中注定还要再嫁人一次。您是男身女相,闪不掉的。’
嗟!鬼扯!他的耳朵敏锐,还是听见了算命仙的胡说八道……
铁生喃喃自语:“再嫁一次……我以前嫁过人吗……”感到懊恼,眉心拧得死紧,咬唇,抬手揉揉太阳穴,头好痛……
“荒谬、荒谬……”他不断碎骂。
“娘,你怎么了?”怜儿不敢提袖为娘擦去那额上突的冒出来的冷汗,娘的老毛病又犯了,该怎么办?
娇夫人不在身边,这里离家还好远,不敢擅自离开娘的身边,若是跑回家去求救兵,万一娘严重到昏迷在路边……
怜儿吓得不敢再想像;心下一急,眼儿有泪花打转,看娘缓缓的蹲下发颤的身子,把头埋进双膝闷着,娘有时候看起来好脆弱,再抬起头来已是一脸茫然的问:
“怜儿,你看我像不像男人?”脑海不断盘旋一句话--‘我喜欢你,好喜欢你……’究竟是谁告诉他的?到底是不是他常常画的一个人……
“呃,”怜儿立刻抹去掉出来的眼泪,认真的回答:“听娘的声音不似娇夫人嗲声嗲气的女音,也不似一般男人嗓音低沉,但是看娘的身材也知道娘是男人啊,可是娘的外表长得好美,像天仙……”
娘总是习惯扎着马尾,发结之中别着一支银色发簪,露出整张白皙漂亮的脸庞,让人惊艳不已,甚至会瞧到发呆失了魂……
她第一次瞧见娘的时候,他修理了差点骗她去卖的两个小混混,带她回家之后,娘就犯头疼,娇夫人赶忙去煎药,娘就在那时候取了两幅画给她……
“娘,别吓我……”怜儿揪着裙摆,不知所措的说。
老毛病一犯,他又让孩子受惊吓。铁生咬紧的唇发白,满脸痛苦的神色,望着樊楼的匾额,似曾相似的感觉立现--
他不禁想--以前来过吗……
头好痛,一闪而逝的画面往往令人来不及抓住什么,刹那的蛛丝马迹没留下确实的线索,他该如找回失去的记忆?
是不是不堪回首,所以忘了一切?
还是摔坏了脑子的部分记忆,究竟遗忘了些什么……
“娘……”怜儿的叫唤将他拉回了现实状况,他一直蹲在门前也不是办法,勉强站稳了身子,硬扯出一抹苦笑,是要孩子安心。
“我没事。”铁生握住她的手,不让她有踌躇的余地,“你别紧张,我带你进去吃些东西,我也可以坐下来好好休息一会儿。”
娘的手心都是汗,他的头一定还痛着。怜儿不敢反驳,不断点头顺应:“好好好,只要娘能感觉好一点,我们赶快进去找个安静的位子坐下,或许娘歇会儿就好了。”
“嗯。”他的头继续痛着,在短时间之内是好不了,但是可不能让孩儿饿着了。
铁生和怜儿母子俩一道进入樊楼,可想而知--难得一见的大美人所经之处,引起不少人的注意--
这当然包括了萧孟海,他不敢相信自己瞧见了什么,微怔在原地,瞠然目送当家主母经过身边,瞧当家主母的神色惨白,额际布满细微的汗,似乎在隐忍些什么,他没撘理自己,一副不认识……
应该说他是一副不将任何人看进眼里的模样;当家主母该不会是有一个流落在外的孪生子?
莫非……此人非彼人?
这世上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该不该马上去告诉爷?
他人在楼上和阙不偷算帐,场子的帐核对下来可要花不少时间,另外的私事,笨驴也习惯担待爷的怒气轰进耳膜,他左耳进、右耳出的功力是愈练愈好,尽干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现在,他也得静观其变,以免唐突了客人,等确定客人的身份之后再通报冷爷知情,以免让冷爷再度失望一次,爷已经有够不正常了,若再次经历打击,一定疯得更离谱,恐怕爷不会再有清醒的时候,甚至去纠缠别人,造成困扰……
萧孟海心下决定暂时先瞒着,反正人在楼内,就算出去也不会让人有跑了的机会。
他使个眼色招来伙计,俩人一块迎上前去,身后又跟着杨老板,总共三个大男人出现在铁生和怜儿刚坐下的位置。
怜儿选择三楼外的阳台座位,既可观望外边街景,也减少了楼内的喧哗、吵杂声,娘应该会好受一点。
娘趴在桌上,黑发遮掩了部分脸庞,她好生担忧的看着那几撮黑发变得微湿,娘很勉强的眨开眼睫,交代:“怜儿,快请站在你身后的伙计送几道好菜上来,然后走开,别来打扰。”
“喔。”怜儿回过身去,伙计主动对她说道:
“小姑娘,我懂这位公子的意思了,我这就下去,等厨子上菜再来服伺。”伙计走远些,心里却不断犯滴咕--奇怪了,那美得很不像话的公子说起话来真是不客气啊。也不想想这谁的地盘?
京城里,还没人敢在冷爷的楼里闹事或出言不逊,谁不是客客气气的来,欢欢喜喜的离开,就他这美人阴阳怪气得紧……
铁生双手扣紧桌缘,正努力克制自己不掀起桌子来发泄,一颗脑袋是痛到快爆掉,紧闭着眼,默默忍受头疼的时间能赶快熬过去……
“娘……”怜儿担心的要命,现在哪里还有什么胃口,娘看起来好痛苦呢。难怪娇夫人总是说:‘你娘犯头疼的毛病发作,比女人生孩子还要痛苦,脸白得像鬼,老娘都快要被他给吓死……’她也快吓死了……
怜儿惊慌无措回头望着两位大爷,其中一位脸上有一道刀疤,像蜈蚣由眼角延伸脸颊,不过他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凶神恶煞,反而是满脸惊讶的张嘴,很不协调的感觉,称得上有点滑稽……
杨老板见到他们可高兴极了,他劈头就问:“小姑娘,这位是不是铁生公子?”期盼人来赴约,一看见小丫头,他就兴奋过度的跟来向小女孩求证--
“快告诉我,他是不是铁生?”若是李老夫子的传人现身,这是画坛一大喜事呢。
怜儿哪有那心思理会,“娘不舒服,别吵他。好不好?”
“娘?!”杨老板和萧孟海异口同声的问:“你叫他娘?”
俩人搞不清楚小丫头为什么叫一个漂亮的男子称作娘?萧孟海知情当家主母的性别;杨老板一眼认定作画之人是出自男子之手--
“他怎会是你娘?”论年纪;一个不过十二、三岁;另一个二十出头而已……怎么生啊?!
“滚开!别来烦我!”铁生乍然怒喝,不断发颤的身躯挺得笔直、傲然,桌身随他赫然起身的动作摇晃几下,力道之大可见一般。
恼火的情绪快要控制不住,他不想惹事生非,闲杂人等不肯住嘴逼问个人隐私,“这干你们啥事,我带孩子来用膳,不是来此地受骚扰。滚!”怒火烧溶了理性,增添、加剧头疼的苦,别跟他谈修养,本公子现在身上没这见鬼的东西。
杨老板和萧孟海登时都傻了,怜儿也看得傻了……
铁生仿佛变个人似的,美眸窜烧两道怒焰,大落落的瞪着眼前之人,管他惹得起或惹不起这两名人士,爆裂的性子一触即发,可控制不住冲动之下会发生什么。
沉稳的脚步声由阶梯一步一步传来,下楼之人冷冽的发话警告来人识相些。“是哪个家伙敢在我楼里大声呼喝,存心闹事是不是?”
人未到,声先到;大爷心情差透了,正要找人开刀--冷铁生恼怒的想。
当冷铁生走下楼来,锐眼映入一张朝思暮想的绝美容颜,整个人瞬间一震,颤巍巍的不敢相信思念人儿已久,头一回脑中出现的幻觉竟是这般真实;就像人活生生的站在那里一样。
他没再有任何动作,没说话,没眨眼,近距离的看着,不敢接近,怕人又消失不见……
冷铁生目光变得柔和,薄唇勾起一抹笑,他的玄念生气的表情好美,还是一样凶巴巴的全身散发怒焰和傲然的气势,即使如此,仍掩不住那一身的书卷气……
铁生震然的程度可不比冷铁生来得小,画里的钢硬面孔跃然出现眼前,是真有其人,他……有一双锐利的眸子,藏着令他解读不出的情绪,凝住了他整个人,在他温柔的注视下,没由来的感到心慌……
他手指悄然扣住桌缘来稳住瞬间松软的脚,暂时压制住愤然的情绪,头痛愈裂,却不敢咬唇,莫名的不想被他看出来自己的不适。
他们俩就这样互相对望,视线交会,谁也没有移开眼光;身旁周遭的人早已怔傻,气氛随着这两人的静默而变得异常诡谲,一瞬没了火药味,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冷爷没对出言不逊的客人发火?这是奇迹降临,大伙不得不这么猜测:
因为对方是大美人关系?
娘没有惹事?怜儿精灵的想:
他认识那位看起来冷冷的大爷吗?
萧孟海和一心想要挖掘出铁生庐山真面目的杨老板是静观不语,杨老板此时才注意到大美人和冷爷死去的娘子长得真像啊……
已经疯了好一阵子的冷爷会不会产生了移情作用,万一把人错认是自个儿的娘子,那岂不是搞得一团糟啊,他好不容易才把人给请来的,这机会万一溜走……
杨老板擦擦额上不断冒出来的汗,他可是很清楚铁生是个怪人,不见客,一画难求,天……冷大爷,请保持清醒--杨老板的内心唯有乞求一途,哪敢说什么?
楼内除了客人好奇的窃窃私语之外,全部静观其变,等待接下来的发展--
刚才有人闹事,爹要发火,他要赶快去凑热闹,冷念生两脚制造出“咚咚咚咚咚”的声响,整个人跃下阶梯,刹那收不住势的身子撞上了一堵肉墙,爹庞然的身躯一动也不动的没反应,他的鼻子倒是痛死了……
皱着小脸,从背后探出头来--“啊--那是娘!”
冷念生的一句话把众人都搞糊涂了。
听他继续瞠然惊叫:“爹您发什么呆啊,还不快把娘抓住,然后带回宅院。”紧急之下,推了爹一把,见他没动静,冷念生白眼一翻,一溜烟儿的冲去娘的身前,双臂一张,就要将人抱住,先将人抱住要紧,管他爹发什么愣,管他娘的表情多怔然不已,管他周遭的人好奇本少爷在干什么,更不管娘的旁边还有一个丑不啦叽的丫头张大眼--看什么看啊?
冷念生白了怜儿一眼的刹那,领口突然被人揪住,那手法是爹,他回魂了--
“臭小子闪边去!”冷铁生喝道。
冷念生都还没碰到人,眼睛一花,他已经被爹硬塞给萧二叔--看管。
冷铁生瞪了他一眼,斥责:“我娘子是你能抱的么。”撇过脸来,露出适才温柔的眼神,睇凝他没有消失不见,证实所见真的不是作梦……不是作梦……
铁生抬头仰视这名伟岸的男子,陌生与熟悉的冷面孔贴近脸庞,他刚才说:‘我娘子’是指他吗?
‘你注定还要再嫁人一次,闪不掉的。’算命仙的话窜入脑海来加油添醋,莫名其妙、莫名其妙,他已经搞不清楚一切状况,小少年叫他娘,男人认他娘子,身旁的人似乎都对他不陌生,没有人阻止他来靠近他--
鼻间嗅闻男性气息混着浓郁的胭脂味……
喝!铁生脸色一变,上半身往后一仰,乍然脚下重心不稳,靽住椅脚,“碰”的连人带椅摔倒在地,万分狼狈的坐着,听人喊他--
“娘!”
“玄念!”
由于发生的太突然,令人措手不及他为何跌倒,见他低头注视掌心,是磨破皮了。冷铁生上前欲拉他一把,“啪!”的被拒之千里之外。
怎么回事,娘子似乎不认识他了?
会不会是嫌这里人多,他假装不认识他?锐眼一眯,有些微恼怒他的顾忌,他是他的娘子,永远都是!想瞒别人的眼,他宁可昭告众人--这男人是他冷铁生的。
铁生恼怒的瞪着那令他感到恶心的男人,瞧他从愕然到恼怒之余似有一丝受伤的表情,那又怎地?
懒得再多看他一眼,扶着桌缘爬起身来,美眸睨了适才追问他是不是铁生的杨老板,他拉着怜儿,然后甩头踱入楼内,视线搜寻宾客之中的文人墨客聚集位置,那儿有画卷搁在桌上,少不了笔、墨、纸、砚当场对照孰真孰假,他没要拆穿他人假藉自己名义招摇撞骗之意,只是想要弄清楚搁在心中已久的一件事--
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事。
“娘……”怜儿好生担忧的注视娘,她知道娘见到冷冷的大爷之后就变得好奇怪,他一直处于生气状态,把她的手都握疼了……
回头看一群人都跟来身后,冷冷的大爷站定在娘的身边,他不知道娘在瘾忍难受的头疼,也不知道娘现在到底要做什么?
铁生当众提袖拿笔在纸上挥洒,不一会儿,闭上眼都能画出的冷面孔跃然出现在纸面,拿起它晃在冷铁生的眼前,开口问道:“你是谁?”
喝!冷铁生倒抽了一口气,如遭雷击的一震,不可置信的问:“你竟然不知道我是谁?!”这无啻是个天大的打击,他的娘子把他忘了……一干二净的忘了……
“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他是赫赫有名的冷铁生,冷爷啊。”杨老板纳闷的说:“铁生公子,您是外地人吗?”
“我……不知道。”他忘了自己是谁,铁生这名子是魏大哥听他昏迷时一直喊的名子,遂叫他铁生。
霎时,冷铁生倏地难看的脸色随之变化成惊喜之情,“你你……会说话了?”噢!天……他会说话!冷铁生笑得像傻子似的,他真的没有在作梦,也不是幻想,他的画、他的人、他的开口说话都是真实的存在……
感觉整个人的精神都活络起来了,人儿失而复得,就在他的樊楼,他的眼前,双臂一搂,铁生一瞬被扯入一具宽阔又温暖的怀里,眨眨眼,不敢相信他被一个男人抱着?!
“玄念……我的玄念……”
耳畔不断传来他声声轻唤,嗓音低沉掩不住那语气中的狂喜……
他被一双铁臂箍得好紧,男人的脸就枕在他的肩崁,铁生脸色一沉,毫无情感的说:“放开我!”体内窜烧着一把火,不知为什么,他恨透了别人碰他,不管是谁,不管是谁……
蓦然,铁生抽起了脑后的发簪,在众人来不及反应之际,一瞬刺入冷铁生的臂膀--
“啊!娘杀人了……”怜儿看那被刺伤的手臂渗出血,吓得当场哭了起来……
“糟糕!爹……”娘好凶悍啊,简直把爹当恶人来杀。
“到底怎么回事啊?”杨老板惊愕不已,这两人有深仇大恨吗?
萧孟海的脑筋转得快,冷静的观察出一个可能性--爷没认错人,是当家主母把爷给忘了,莫非……他摔楼时伤了脑子?!
铁生握着发簪没松手;冷铁生也没吭半声,他的怒意跟他的错愕僵持不下;冷铁生不肯松开双臂力道,只是讶然的盯着他,不在乎手臂的痛,在乎的是他为何下手伤他?
他从没见过哪个男人像他这么厚颜无耻,当众非礼他,真敢!铁生柳眉倒竖,牙齿都快咬碎了,如果手上是一把斧头,绝对把人给劈了!加重手中力道,存心要他痛到放手。
这点小伤会在乎吗?
嗟!冷铁生撇撇嘴,很不以为然的想:他娘子太小看他了,受点伤算什么,只要人在他身边,就是要他废了一条手臂也甘愿。
不过,他可真狠心,当众谋杀亲夫,真是不守妇道,分开了一年多,可以确定的是娘子不认识他了,把他忘了……
“还不放开我!”他吼。
冷铁生轻笑,“呵,我不会放手。”
喝!这么坚持不放,铁生气得要命,这男人还笑得出来,人八成是疯子!
萧孟海看俩人这么耗下去也不是办法,“爷,您先放开这位公子吧,以免让人笑话了。”他提醒道。爷恢复了正常,一定会了解他话中的涵义。
呵,萧孟海说的是,他倒是喜极忘形了。虽不愿,仍说道:“放就放,我谅你也跑不了。”
冷铁生一松手,立刻拔出刺在手臂的发簪,撩起衣袍擦去上面的血迹,温柔的说:“发簪不是这么用的,现在帮你别上,别乱动。”
他习惯发号施令,无视于他的怒瞪,硬是将发簪别在他发结,顺手掬起他的发,紧紧扯来握在他面前,不容质疑的说:“你是我的结发妻呢。”
赫!此话一出,铁生心下震撼不已,这男人说什么鬼话来着?!
那么理所当然,毫不在乎别人会怎么想……
冷铁生挑高眉,一副大爷高兴的样,睨了娘子一眼,是一脸茫然的凝视他,还怀疑啊?
所有人皆当冷爷疯了,很彻底的疯了……这会是接下来人们在酒足饭饱、茶余饭后的新话题。
杨老板才不管冷爷有没有疯,光是刚才那幅画的劲道、手笔证实了大美人是铁生才子。呵呵……才子的真面目美得像仙女,冷爷要当他是自个儿的娘子是他家大事,他妄想的是得到铁生才子手中握的那张人物像。
铁生低首凝视画像,喃喃自语:“我是你的结发妻……是吗?”听他说得坚决,煞有届事……
内心有些动摇该相信他吗?
想不透为什么自己失去记忆之后还能轻易的画出他,是不是他们之间有着什么深刻的牵连……是不是……
他没有答案,也不想继续探究原因,过去的事已经过去,总归一句:他们现在是陌生人,不需有多余的交集与牵扯。
“哼,我想你是搞错对象了!”把画丢上桌,铁生拿起砚台,甩手将墨汁一泼,晕染在纸面,糊了纸上的冷面孔,否认他跟他之间的任何关系,本公子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头痛愈裂也想不起来,一股恼的火气倒是不小。
杨老板白眼一翻,又捶胸顿足不已,“啊!铁公子呀,你好歹也把画留给我证实您的身份。”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仿画、仿人,欺骗世人的眼……邀请函题的内容像是讽刺--他本名叫玄念是吗?
不管自己叫什么,铁生也好,玄念也罢,总之--他都不想跟他有任何牵扯。
“娘,我们赶快回家好不好?”
“好。”铁生低头凝视孩儿惊慌的神色,可怜兮兮的令人不忍。他的失控造成了怜儿饱受惊吓,要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画清界线,从此不再来。
晚膳可以回去再吃,至于这里,他是一刻也不想多留。铁生握着小孩的手绕过冷铁生的身旁,母子俩人在楼梯口被庞然的身形挡住了仅存的去路。
“呵,想回家了是吗,这是应该的。”冷铁生双手环胸,很无赖的说道:“宅院里少了你还真不像个家,我马上带你回去。”
喝!“你是什么东西!”铁生抬脚一踹,看他会不会就此滚下阶梯,少来妨碍他的去路。
冷铁生眼明手快的扣住他的腿,故意抬高使他重心不稳,听他瞠然惊叫--
“啊!你要干嘛?!”
怜儿已跌倒在地,而他整个人也快像倒栽葱似的撞上地面,“该死!”他骂。
“我不就扶着你了吗。”娘子真凶。冷铁生早有准备伸出一手住他身后,只稍一施力,顺利将人甩上肩头。留下小的直接交代给儿子。“念生,丫头交给你了。”
一阵天旋地转,铁生只见发丝晃晃然的甩动,挡了他的部分视线,他没看见怜儿,心慌意乱的喊:“你要带我去哪里?混帐!快放我下来--”
“你这不是问废话吗,会说话了,还是没长进,尽说些废话来气人!我当然是要带你回家啊。”他说的理所当然。
冷念生赶忙探出头来在楼梯边喊道:“爹,我会带丑丫头回家,您慢走啊,小心别让娘跑了。”自投罗网就不能再放手,这个娘若是跑了还得了,他可不想当个没爹、没娘、没人要的孩子。
冷铁生旋身抬起头来骂道:“臭小子,老子哪需要你交代,娘子是我的,你搞清楚,我怎可能让他长出一对翅膀飞了。”改明儿得差人将宅院的围墙筑高,以免娘子爬墙去,呵呵……冷铁生终于恢复正常本性。
铁生闻言气得脑冲血,脑袋快要爆炸,人也快要爆炸,这一大一小的家伙绝对有病,还是严重的疯人病!
冷铁生将人扛出大门外,属下马上牵来坐骑,把人丢上马背挂着,他警告:“再乱动,我就把你捆起来。”
大爷一跃上马,铁生身体软软的滑下马匹,人还没来得及跑开,冷铁生大手一捞,把人抱来身上坐好,俩人面对面,冷铁生对他惊愕不已的表情,笑道:“玄念,你还是乖一点别乱动,不然……”话没接下去,只不过把人压来身上紧贴,“你了解了吗,别让我控制不住,就在马上要了你……”
“啊!你不要脸!”铁生气愤的张口就咬,牙齿陷入肩膀的肉里尝到了血腥味,仍是没听他吭声半句,默默承受他愤懑之下的伤害,为什么……
冷铁生低头凝视他发泄怒气,强掳他就范是卑鄙了些,但是,他是他名正言顺的娘子,抚摸他的发,随他高兴咬他不放,他安抚道:“玄念,我喜欢你,好喜欢你。”
说罢,他“驾”的一声,抱着娘子率先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