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在今天以前她已经睡了一场长觉﹔也或许是因为今天她听到了太多有关于她新身分所必须面临的种种问题,有许多必须思考与整理的地方﹔更或许是因为今晚尚狄洛特对她造成的影响,童净暄这一觉睡得不是很安稳,时睡时醒。
她梦见尚狄洛特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梦见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
然而梦里的画面就好象是站在湖底往上看的感觉,虽然阳光穿透湖水,看得见鱼群优游,也看得见湖面的绿树垂柳,但她无法触碰到与她错身而过的鱼群,也无法确定她离湖面究竟有多少距离。
一种被隔离的孤寂感。
「嗯?」
忽睡忽醒间,她蓦地感到一股不对劲,房内的空气流动缓慢得就像停滞似的,替代的是被压缩后的热气袭向她,她翻身坐起,眸光移至异样来源的门口处。
然后她立时睁大了眼,看着从门缝窜进的浓浓白烟。
失火了!
当这个事实袭进脑海,她立刻完全清醒了过来,警觉到事情的严重性,她赶紧下床往门口奔去。
「不行!」在距离房门三公尺处她停住了脚步,浓烟与热气熏灼得她无法前进,想必是门外的火势太大,她已经无法从门口逃离。
于是她转身改往房门正对面的落地窗奔去,偌大的房间只有房门与阳台两处逃生路线,门口已经无法通行,只剩阳台是她唯一的退路。
迅速拉开占据三分之一墙面的落地窗帘,站在透明光洁的落地窗前面,她打开内锁,使劲转动金质把手欲推开落地窗,咦?竟然推不动?
由外面被锁住了?
她不假思索立即抓过旁边置物柜上的锡制花瓶,用力往玻璃窗砸去。
「咚!」花瓶在玻璃窗上撞击一下又被弹回,落到地毯上。
「怎么……」她瞪着不见一丝裂痕的玻璃,是强化玻璃吗?
她又迅速跑向旁间一侧,搬了张椅子奔回落地窗前,用力的将椅子砸向玻璃窗。
「砰!」沉重的一声撞击声响,椅子仍旧被弹回,玻璃窗也仍旧完好如初。
「啪!」她背后突然传来木材因烧灼而断裂的声响,随即「轰!」的一声,熊熊大火与大量浓烟猛然窜进房内,火势像渲染画布的火红颜彩,由门口住整个房间泼洒开来。
虽然房间呈长方形,阳台与门口之间的距离不算短,但站在落地窗边仍旧能够感受到熊熊火焰的炽热。
她只回头看一眼确定火势的大小,便又抓起椅子对玻璃窗上同一个点连砸数次,结果玻璃窗没破,椅子却因撞击而损毁。
她喘着气,咳了几声,隔着浓烟看向背后越来越猛烈的火势。
「冷静……童静暄,冷静下来。」她放下坏掉的椅子,对自己低语。还有时间,她必须冷静下来思考应该怎么办。
隔着这种玻璃,即使她往外叫破了喉咙别人也听不到,何况就算听见她的呼救也不一定救得了她,门口的通路已经完全被火焰所吞没,而落地窗不但打不破,门锁也同样无法以工具撬开,她等于是被囚禁在这个巨大的烤箱之中了。
她环顾四周,找寻较为尖锐的器物。唯今之计,只能试着用较尖锐的工具用力敲击玻璃窗上同一点,看是否能将玻璃敲破。
蓦地,她感觉到有人在叫她,不是火舌肆虐的呼吼声,也不是约略可以听见由门口断断续续传来的惊叫声及呼救声……直觉地,她将整张脸贴靠到玻璃窗上,往窗外仔细看去。
映着火焰燃起的火光,窗外虽然漆黑一片,却依稀可见大略的动静。由于她的房间是在面对后花园的王宫后翼二楼,落地窗外又有大片阳台阻隔,所以她看不见靠近王宫的活动情形,只能搜巡距离王宫约五公尺之外的动静。
然后她看见他了。
尚狄洛特就站在离王宫约十五公尺的草坪上,拿着一把看起来像是电影中才会出现的、类似火箭炮的东西,看见她已经发现他之后,就对着她比手势。
她立即解读出他的手势的含意,瞪大了眼。什么?他该不会是真的要……
看着尚狄洛特比完手势后就将他手上的武器架上肩膀,她大吃一惊,暗叫了声:天哪,他想干什么?!
同一瞬间,三种不同的声音在房内乍然震开──炮弹发射的声音、炮击落地窗爆炸的声响,然后是落地窗被炸开而崩毁的声音。
她面对墙角,双手压住双耳,等待炮击的威力消散。
这个家伙是神经病吗?他难道不知道这种疯狂的作法会危及她吗?她忍不住在心里咒骂起来,他是要救人,可不是要杀人哪!竟然用这种会出人命的方法来救她?就算他对她没有半点感情,也不必这么残忍吧?
不过大出她意料之外的,她全身上下竟奇迹似的完好无恙,连一根头发都没有被波及。
但她并没有多想,待爆炸的震撼力稍微缓和后,她赶紧站起身奔往阳台。在心里骂归骂,她可也没忘记自己仍身陷火窟的事实。
当她跑到残破的落地窗前时,忽然发现一件事情────落地窗的毁损情形与她想象中相去甚远。虽然炮弹的确是结结实实的轰炸到了落地窗,但差不多只有半扇窗及部分墙面被炸毁,就像是经过仔细计算,只将强化玻璃炸出一个洞好让她能够逃生,并且绝对不会伤害到她任何一根寒毛。
她终于恍然大悟,他其实是用最安全的方式救她。
他所使用的想必是那种冲击力大、爆炸力小的炮弹,专门用于较小范围的目标物,不仅能够准确的炸毁目标物,且不容易危及目标物以外的东西。
他其实是有顾虑到她的,而且说不定他是唯一一个发现她被困锁在房内的人,所以才会以这样的方法救她脱险。
她有些失神的看着被炸毁的落地窗片刻,才回过神来跨上阳台。
她总算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然而危机还没解除,因为她的寝室在二楼,她必须想办法站到地面上才算安全。但实际情况是,王宫城堡式的建筑比一般城市建筑还来得高,而依她目测,她现在所站的高度,以台湾的楼层来看,少说也有三至三点五层楼高。
「我怎么这么倒霉?」靠在阳台围栏边俯看着地面,她没好气的皱起眉头抱怨。
「要不低一点,要不高一点也没关系,怎么刚好是这种跳也不是、不跳也不是的高度?」这种三层楼半的高度介于跳下去会死和不会死之间,教她怎么选择?
虽然嘴上这么抱怨,但其实从她看见尚狄洛特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将发生火灾以来一直紧紧绷住的神经渐渐放松了下来,所以才会有「闲情逸致」抱怨、叨念,因为她知道,尚狄洛特一定会想办法去救她。
她转回身看向后方的火势,地面上她刚才看不见的地方已经聚集了一群侍女在对她喊叫,也有人在想办法救火,但今晚风较强,助长了火势,而且几世纪前建造的城堡建筑通常不会有先进的救火设备,所以依她推测,这场火灾的损失恐怕会满严重的。
想必是有人蓄意造成这场火灾,并且可想而知是针对她而来,那人不但有办法将她寝室的落地窗由外上锁,还十分消楚王宫城堡的建筑构造,以及救火设备并不受重视等等有利于火灾发生的条件,所以才能够在短时间内、不被发现的情况下引燃这场大火。
她又转回身,刚巧看见地面上由远而近走来的熟悉身影──这场完美谋杀计画中被误算的那个救星。
尚狄洛特到阳台的正下方,将火箭炮放到一旁,仰头对童净暄扬起自信又炫亮的笑容,大声喊道:「跳下来吧!我会接住你!」
她攒起眉瞪着他那张分明是骗死人不偿命的灿亮笑颜。他难道没别的方法可想了吗?要她跳下去?他为什么不自己来跳跳看?
「没有梯子吗?」她朝下喊道。
他摇摇头,「别再犹豫了,跳下来吧!」
听着他那完全不符合时机、明显过于开心的声音,她不得不怀疑在他脑袋里装的究竟是什么。
正想喊话回去,突然──
由远而近传来螺旋桨的沉重声响,她台起头循声看向远方,发现一架直升机正往城堡方向飞来。
是来救她的吧!面迎着强风,身后烈焰冲天,她在心里热切的如此希望着。
没多久,她看见直升机下方垂落一条绳梯,而且隐约可辨识出直升机上的人正是雷伊克,她暗暗松了口气。对嘛!用这种方法救她才对嘛!
低头看回尚狄洛特,蓦地发现他看她的表情有了变化,与刚才笑闹般的神情不同,彷佛在赌局最后一局决定性的下注关键,他注视着对手,幽远深遽却犀利精准的眼眸、看似不经心微扬的唇角,都带着某种奇异的坚定与自信。
他缓缓朝她张开双手,「不跳下来吗?担心我接不住你吗?」
一瞬间,她深深被映进眼里的画面所撼动,他那尊贵优雅的姿态与无与伦比的气势,让她想起天使张开羽翼时的景象。
而他说话的语气不是在激她、不是在命令她、不是在乞求她,甚至也不是在的问她。
他是在诱惑她。
她仿佛被定住了似的看着他。
他的神情,是在赌局中稳操胜算时的自信满满,有一种势在必得的意味﹔是在设下陷阱邀约猎物自投罗网时的信誓旦旦,有一种蛊惑引诱的邪魅。
「跳下来吧!」浑厚的嗓音,果断的语调,听来诚恳得让人无法拒绝。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为他这般强烈的引诱而禁不住微微颤抖。
她不必跳下去的,那样做根本不具任何实质意义,直升机就快来了,她绝对有足够的时间乘直升机离开。三层楼半哪!就算他有自信、有能力可以接住得她,她也没有必要以自身安危做赌注去冒这种险。她不是傻瓜,她是个正常人哪!所谓的正常人,就是不会拿自己性命去开玩笑的人不是吗?
但是……为什么在早就看透这一切利弊得失之后,她竟仍会感到犹疑呢?
避开他诱人的眼睛,她仰起头看天,望着黝黑的夜空,突然忍不住轻笑起来,摇了摇头,看一眼已经距她不远的直升机,轻叹了口气,自嘲道,「就当我发神经了吧,」
她俐落的爬过围栏,抓好身上已经被熏黑了的蕾丝睡衣以防止它飞扬起来,看准尚狄洛特所站立的位置,二话不说便纵身往下跳──
短短几秒,甚至连侍女们的惊叫声都来不及结束,她就已经坠落他怀里,而他当然是稳稳的接住了她。
「选择了我,是你作过最明智的决定。」他看着横抱在怀中的童净暄说道,眼角、唇边所流露的尽是开怀。
总算安全之后,她松了口气,听见他说的话,对他的过于自信实在没辙,笑道:「我是想压死你。」
虽然嘴上是这么讥讽着,但她整个人却是全然放松的倚进他怀里,放心的汲取弥漫在鼻息间属于他独有的清爽味道,感觉不必再有什何恐惧与慌张的安全感。
他扬起笑,说道:「只可惜我绝对不会比你早死。」
她不想与他争辩,开玩笑似的说了句:「那你得小心哪天我要死的时候拉你一起赴黄泉。」说完轻轻阖上了眼,像只刚吃饱的小猫,只想安适的偎在他怀里,满足的休憩。
但在他移动脚步带她离开之前,她清楚地听见他说道:「悉听尊便。」
***
童净暄被尚狄格特抱在怀中,一路护送至雷伊克与望月悠的住处。
脸上、身上被烟熏得到处黑黑的,童净暄决定好好洗个澡。
踏出浴室后,发现尚狄洛特拿了一只盒子坐在桌边,见她出来后就示意她坐下。
折腾了一个晚上,她已经有些累了,懒得再花力气一一质问他每个口令的目的,所以她依言乖乖坐下。
他弯身将她的双脚抬起放到另一张椅子上,她有些诧异,但他看也没看她一眼,径自打开盒子取出药膏开始替她上药包扎。
她愣愣地看着他替她上药,因为火灾发生当时的情况太紧急了,她根本没空管自己脚上是否有穿鞋子,也根本没有察觉到脚底已被刮破了皮。是在洗澡时她才发现脚底受了伤,想必是在她踏出落地窗时扎到了玻璃碎片,虽然不是顶严重,但她的脚底看起来的确是有那么一点血迹斑斑。
他将天蓝色的衬衫袖子卷到了手肘,露出属于男性的结实手臂。她看着地的手臂、修长的手指与她白细脚掌的对比画面,忽然感到有些燥热了起来,像有什么东西梗在胸口,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轻轻移开视线,不一会又忍不往回到他身上。
凝视了他一会儿,突然无声的叹了口气。惨了,看这情形,她果真是爱上他了。
心情会为他起起伏伏,情绪会为他起起落落,他在时会气他怪他怨他,他不在时却又会想他念他思慕他,这不是恋爱的征兆是什么?
没想到她也会有这样的一天。
她一直以为向来冷静的自己在面对爱情时,也同样可以冷静以对,万万没想到,甚至在还不确定对方究竟对她是否有感情之前,她就已经一脚踏进爱情漩涡里面,并且急遽下沉、沦陷了。
还有更糟糕的呢!她实在忍不住感叹,为什么她谁不爱,偏偏爱上尚狄洛特?她又不是有被虐待狂,怎么会爱上他这个超级复杂、超级难测的家伙呢?真是……一想到她爱上的人是他,就让她有种掉进悲惨世界里的感觉。
「纵火犯在火灾发生后不久就被发现了。」尚狄洛特一边包扎一边出声说道。
她从思绪中回过神,集中注意力听他说话。
「犯人是蒙特拉法瑟的一个女伯爵,纵火的目标是你,原因则是为了报复,因为你父亲在十九年前弃她而选择了你母亲。
「其实在认识你母亲之前.蒙特罗杰国王就已经命令你父亲与那个女伯爵订婚,你父亲虽没答应,但因为不愿与蒙特罗杰国王起正面冲突所以也没加以拒绝。而他喜爱游历各国的其中之一个原因也是因为不想与蒙特罗杰国王起正面冲突,不过在他觅得真爱后,为了捍卫他与你母亲的爱情,再也无法以冷淡的态度面对婚姻问题,当然,与那个女伯爵的婚约也就因而解除。
「后来那个女伯爵曾结过两次婚,但都没有维持太长的时间,其中的恩恩怨怨太过繁琐,不过有一个最大的原因是因为她个性阴沉又自视甚高.自尊心太强使她无法容忍被你父亲拒绝的事实。而且她的精神状况一直不是很稳定,近几年来更是与所有的人断绝了来往,但今晚她突然在晚宴上出现,情况明显离奇,所以火灾发生后不久她就被发现是始作俑者,在被逮捕就法的当时,她的神智已经错乱,应该很快就会被送进精神病院看管。」
虽然在发现那位女伯爵的异样时他就已经命人多加注意,但是没想到她竟有办法避开众人耳目引发一场火灾,加上天候状况的缘故,火势蔓延得比想象中来得迅速。
而且之前是他命人将童净暄房内的落地窗换成强化玻璃的,为的是避免她遭受不明的袭击,没想到那个女怕爵反而借机将她困锁在房内,是他的失算。
童净暄静静听完尚狄洛特以十分公式化的声音叙述整件事的前因后果,知道他是不想又惹起她的怒气,毕竟现在她已经安全无恙,犯人也已经落网了,她想太多也是无谓。
只是当他说起犯人是个女伯爵时,她马上就想到晚宴上那个对她说了一堆奇怪话语的女贵族,现在想来,那个女伯爵在对她说话时的确怀有恨意……不过无所谓了,毕竟是多年前的恩怨,不管她的双亲是否有亏欠那个女伯爵什么,今晚的这场火灾就算是她为多年前的恩怨画下一个句点吧。
包扎完毕,尚狄洛特将童净暄抱到床上,帮她盖好棉被之后,给她一个迷人的笑,轻抚了下她的脸,「累了一天,睡吧!」他说着便欲起身。
比脑袋运转速度还快的,她伸手拉住了他,并同时出声:「在这里陪我。」
话一说出口她才惊觉自己对他做了什么样的要求──话里的依赖意味就是她一直害怕交出去的那颗真心,而现在她竟然在未经思考的情况下,简简单单就交了出去?她怎么会做出这样不经大脑考虑的事情来?
然而话已出口,想收回也已经来不及,她只能傻傻的看着他。
当然他不可能没发现她那句话里的深层含义,但他只是扬起一抹笑,就像已经说过一百万遍似的,轻松自然的说道:「我会在这里陪你,你安心睡觉吧!」
他拍拍她抓住他手臂的手,转身走到桌边将药箱收好。
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他身上,随着他的脚步来回移动,眼里的神色十分复杂,先是讶异、疑惑、不知所措,然后慢慢的,在他明显是特意给她的缓冲时间中,她体悟到了他的用意──她不必惊慌害怕,把心交给他绝不是一件坏的事,她也不必想要退却的,他绝不会伤害她交给他的那颗真心。
是的,她毋需慌乱的。
尚狄洛特走回童净暄身边,当他坐到床沿时,她已经完全放松了。
又注视了他一会儿,她才轻轻说道:「谢谢你。」
「睡吧!」他仍维持一贯的笑容。
她看着他,唇边挂着放松而愉悦的微笑,缓缓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又睁开眼睛,「对了,之前情况危急的时候,非常不可思议的,我听见了你叫唤我的声音,所以我才会看向落地窗外面,也才能够安全脱困。」
他微笑道:「那不是我的声音,是我命令侍女们齐声叫你,好引起你的注意,因为当时你只顾着敲破玻璃,根本不管外面的状况。」
她没想到实际情况与她原本以为的有所出入,轻蹙起眉,「可是我听到的的确是你在叫我的声音呀!」她自己并没有发觉,她说这句话时的语气有一种任性的意味。
他唇边的笑容加深,以纵容的口气说道:「既然你这么说,那只有一种解释,就是我们之间有心电感应,因为当时我的确有在心里呼唤你。」
她笑了,看着他英挺的侧面,有一种深深为他着迷的感觉……这时候的尚狄洛特是温柔、幽默、单纯真实的,比起狡诈滑溜或者诱惑掠夺的尚狄洛特,这时候的他更教她不知该如何抗拒。
突然,她没头没脑的冒出一句:「我穿这件睡衣像不像一座走动的鲜奶油蛋糕?」这种质料上好的睡衣穿起来的确是很舒服,但她仍然会忍不住联想到鲜奶油蛋糕。
他唇角扬起,「是很像。」
「明天我可以吃白米饭吗?」她已经吃了一整天既油腻又重口味的食物,实在很怀念清淡美味又营养的台湾家常菜。
他点点头,「没问题。」
「那我可以暂时不回王宫住吗?」
「当然可以。」他像在宠一个小孩似的骄宠着她。
像是担心自己的要求太过分,她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我现在像不像在撒娇?」
「像。」然而他的表情和语气所表达出的含意是:她可以对他撒娇。
她轻轻扬起了笑。
半晌,她眼睑微垂,像在叙述一件事情似的静静说道:「我从来没有向我妈妈撒过娇。」然而在她眼中已经??n藕丁
他注视她一会儿,俯下身轻轻拥抱她。
初时的些微讶异之后,她轻吐了口气,感受着由他身上像海浪般一波一波传来的体温,那么宁静、祥和、温暖……仿佛能够使人忘却所有烦忧。她放松的偎在他怀中,感觉就像沉浸在羊水中那般幸福安心,毋需担忧烦恼。
良久,他终于放开她,轻吻她的额头,「好好睡吧!我会在这里陪你。」
她看他,「你在这时当君子?」这样的气氛、这样的情绪,他竟然不采取任何「行动」?
望着她眼里的一片干净清明,他笑了,「当然,我可不能趁人之危。」她累了,现在她需要的是休息而不是激情。
而且他相信她自己也十分清楚,刚从火灾危难中脱困的她其实是有些脆弱的,所以才会表现出难得的任性与依赖,这是人之常情,他不会在这种时到乘机向她索取感情。
因为如果他要,就要全部,就要绝对的纯粹。
她也笑了,明白他看穿了她的脆弱,但她知道,就算因为脆弱而想要一个怀抱来包容自己的任性与依赖也是要看对象的。当她母亲去世时,她不曾对谁表现出半分脆弱就是最好的证明。因为是他,所以她允许自己任性与依赖。
这场火灾只不过是让她早一刻确定、相信,并且愿意去承认一件事情────
看进他的眼,她轻声道:「我喜欢你。」
很平静、很真实的一句话,就像轻风拂过面容那般自自然然、明明白白,因为她已经确定了自己的心,就算还不确定他的,她也已经不再害怕、不再迷惘了。
从他向她求婚以来,她就在他那深沉个性的巨大迷宫里被他耍得团团转,但现在她已经找到了方向──确定了自己的心,一切豁然开朗。无论他的迷宫如何的曲折离奇,她相信只要坚定自己的心,就一定能够走出他的迷宫。
绽出明媚且坚定的笑,她接着又道:「而且这份感情绝对会继续加深下去。」
她认为既然已经明白并确定自己的心,就应该坦然的告诉对方。喜欢一个人并不是件坏事,毋需掩藏那份喜欢一个人的心情,而且以实际观点来看,无谓的矜持只会徒然浪费时间而已。
听到她直接且坦然的表白之后,最初的一分钟他只是静默的看着她,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他那幽远的深蓝色瞳眸像是想看穿她似的,眨也不眨的盯着她的眼,嘴唇的线条以一种难以预测的弧度固定在他不言不语的面容上,连他周遭的空气也像是停止流动,仿佛静止在深海底下,只剩时间的足迹无声的流逝。
她被他这样的表情所震慑,不自觉地隐没了唇际的笑容。从认识他以来,她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他。
以往,无论是何种面貌的尚狄洛特,一定不会缺少那份建立在优雅与自信之上的从容不迫,然而现在不仅无法从他唇边寻觅出一丝一毫的轻松闲适,他整个人所散发出来的更是一种比黑夜的海洋还要深沉的气息。
而且她根本完全弄不懂他这样的气息所为何来?她向他告白是件相当无法想象的事吗?为何他的眼神有着她从没见过、非常强烈的认真与像是亟欲确认什么似的尖锐犀利,被他以那样的眼神盯了一分钟,简直就像是一个小时那么漫长。
忽然,他像是终于确定了什么,轻轻扬起了笑,她不知该做何反应的看着他,觉得他现在的笑容里有一种她从没见过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解析的情感。
他抬起手抚触她的脸颊,缓缓低语:「你知道吗?你的坦率,是对我最大的解脱。」
她梭巡着他的表情,揣测他这句话究竟有什么含意。
他又笑了下,恢复平常的模样,就这样突然开始叙述了起来,「我的身世很简单,欧洲贵族之后,有二分之一的英国血统,各四分之一的蒙特拉法瑟及意大利血统。八岁父母离异之后被他们丢到蒙特拉法瑟自生自灭,十岁进入美国特殊学校接受英才教育,十八岁独立,成为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企业家,几年之间为自己赚进大把银子,之后衣锦荣归回到蒙特拉法瑟。而现在的我正如你所见,是个有钱有势的贵族子弟、上流社会人士。」
她静静倾听他诉说,脸上虽没什么明显的表情,但在心里她其实相当讶异他会告诉她这些事,而且她觉得他的身世不仅「简单过了头」,还显而易见的,他的语气与用词都是在嘲讽自己的身分与地位。
「我的立场也很简单。」他续道:「资产家当腻了,管钱也管腻了,所以回来蒙特拉法瑟插手管管国王的家务事。」
她认为他这段听来轻佻又刻薄的话语背后肯定还另有隐情,以他的个性绝不会只是因为简简单单的「管钱管腻了」,所以像是临时起意般随意的「改了行」,一定还有其它更复杂的理由使他回到蒙特拉法瑟,只是他现在还不愿意讲而已。
他目光锐利的看向她,道:「而我的目的更是再简单不过────我要你,全部的你。」
她并没有被他的这句话吓到,也没有因为这句听起来像是确定他心意的话而雀跃不已,毕竟这句话的前因、后果、深层含意等等都还有待商榷,她太早表现出情绪只是徒然。通常他的「简单」所意味的,就是「非常不简单」。
她只是不懂!为何他会突然回答她之前所有的疑问?她有说什么让他愿意对她坦诚的话吗?
注视他片刻,迅速在脑中整理他今晚告诉她的这些事情,并将过去所有他说过像谜语般的话语,以她所了解的他为轴心将所有讯息串连起来。
灵光乍现,她突然恍然大悟。啊!这个人竟然如此不坦率!
他其实是这样一个人──精明、高傲又自信满满,擅长用掠夺的手段得到他要的事物。然而再怎么厉害的人总也会碰上一、两件事是他无法以一贯手法去掠夺获取的,就像猴子也会从树上掉下来一样,他遇上了她。
说不定她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失算,因为他无法以掠夺的方式从她身上得到他想要的东西,所以他必须用诱捕的方式──自尊心越是强烈的人,越难主动要求别人的给予,也越不会比对方还早显露自己真正的心意。
那种人只会设下陷阱诱猎对方落入他撒下的网,而且在猎物尚未入网之前,他绝对不会让猎物发现自己的存在与企图,以最周详、最深沉的方式将自己隐藏起来,教猎物分辨不出他究竟藏身何处,以及有何心机。
只有已经落人陷阱中的猎物才能够看见真实的他﹔只有先给他他想要的东西才能够得到他的付出。所以此时落入他怖的陷阱中的她才得以看见真正的他,因为她说了她喜欢他。
不过话说回来,他真是她见过最不坦率、最别扭,以及最不懂得表达内心情感的人了,她眼里闪现晶亮的笑意,像是明白了什么天大的秘密。
如果结论是他要全部的她,那反推回来的原因只会有一个──他已经给了她全部的他。
她扬起眉又看了他半晌,没有提出任何疑问,也没有给予他任何响应,明了似的轻点点头,缓缓绽出一个明亮的笑容,对他说道:「我想我开始能够了解你了。」
她迅速坐起身,捧着他的脸在他颊上重重亲了下,发出「波」的一声,同时向他道─声:「晚安。」学他给他一个迷人的笑,又迅速躺回枕上盖好被子闭上了眼睛,并没有为他方才那番对自己身世的表白给予任何表示,一副理所当然她应该睡觉了的模样。
因为既然他已经说完他到目前为止愿意透露的事情,那么即使她还有疑问,也一定无法获得答案,所以倒不如睡觉,反正以后有得是机会去「挖出他的底细」。
唇边轻扬着安适且愉悦的笑容,她知道他会一直陪着她,而且完全能够想象他现在会是什么样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