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校区占地辽阔,十分醒目,远在数百公尺外就可以看得到,萋萋绿树四方合围,古雅的红砖建筑,从当中纷纷冒出头来。
校区北面是一排三层楼建筑,一层容纳一个年级、五个班级,高中部总共十五个班级,全在这栋教学大楼里。
瘦高的特别教室大楼与北栋教学楼并肩矗立,沿该大楼往西,拐个弯,穿过石椅与花圃错落的小型庭园,便是盘据着五花八门各型社团的社办大楼。
东门桥采全体住宿制,供应三餐的学生餐厅就设在社办大楼一楼。两层建筑的图书馆与其相邻,中间只隔了一条窄小步道。
大楼群合抱下,田径场位于正中央,体育馆偏在东南一角,各类球场则散置于校园各处及体育馆内。南面是体育相关活动的势力范围,自体育馆延伸,一整排低矮平房建筑里,是一间又一间的运动社团社办、用具室以及仓库,堪称全校最有活力、也最杂乱不堪的地区。
学生宿舍在几年前才彻底翻修整建过,如今是崭新的六层楼建筑,和社办大楼背对背,将高中部与附设的国中部从中隔开。
国、高中部的教学区域互不相涉,住宿却是合并管理,三百多人全数使用同一栋宿舍。
人口多,场面便不易控制,每天一到早晨的尖峰时刻,学生们或赶着使用卫浴,或急着下楼用餐上课,到处闹烘烘地,一片乱七八糟。东门桥创校百年来一直讲求的“从容不迫,打造气质与智识兼备的完美绅士”的精神,在宿舍里被破坏无遗。
只有百里晴川是少数例外中的一个典范。
美好的相貌外形倒是其次,校方最满意的,是他性好整洁,以及永不显露出一丝忙乱的从容镇静。说起来夸张,但从表面上看,百里晴川确实够资格被称为创校精神的具体代表。
尤其今早,唯一有可能拖累他的室友既然不在,百里晴川更没有混乱的理由。
他早早起了床,梳洗完毕,当多数学生还在对无辜的闹钟发脾气时,他已经拎起书包,穿着一丁点脏污、一小条绉褶都找不着的整洁制服走出寝室。
锁上门,视线扫到门框右首,他叹了一口气。
自进入国中部开始起算,他和祝羿楼同住这一间房,今年已是第六年,这间寝室的传奇也风风光光进入第六个年头。
几乎每个新生入学之后,都会悄悄来到这间房间门口偷偷张望。不是为偷看百里晴川或祝羿楼,他们看的是挂在门框右首墙上、传说中的那个名牌。
那块名牌三十公分长,十公分宽,色作浅褐,桃花心木,上头赫然是“黑风寨”三个大字。
原本,当然不可能是这样的一块牌子。
东门桥酷爱排场与门面装饰,宿舍规则里列有规定,为促进自我管理与个人之识别,寝室门口必须悬挂木制名牌。名牌十分讲究,无论材质与刻工都属一流,校方于入学时统一发给,由学生自行悬挂。
偏偏对自己姓名深恶痛绝的祝羿楼不能忍受。
“这种可笑的名字又不是我自己愿意要的,休想叫我挂在门口天天看!”谐音是住一楼,不幸又正好分配到一楼的那个家伙气呼呼地向学校抗议。
于是他以“既然是识别之用,那么只要是足够代表我本人的称呼,那就不违反规定”为理由,自己另外订做了块牌子。
新名牌的材质与刻工也是一流,刻的却是与一流无缘的内容。
隔天他便高高挂起,落草为寇,大大方方做了黑风寨大王,还宣称这叫官逼民反。
几番取缔无效,校方终于懒得纠缠下去,决定退让一步,接受黑风寨大王对宿舍规则的解释。他们相信,这么大胆的学生不会出现第二个,事实也果真如此。
该事件最大的受害者正是百里晴川。
他眼看着寝室门口两块并排的名牌从“祝羿楼·百里晴川”变成了“黑风寨·百里晴川”,好像那黑风寨三个字是自己的头衔一样,怎么看怎么刺眼。
“比起住一楼,住这种没品的土匪窝岂不是更可耻?”他寒着脸一把取下自己的名牌,不再悬挂。
校方奈何不了祝羿楼,当然更奈何不了加倍难缠的百里晴川。
从此,一楼六号的房间门口就只有一块名牌。宿舍规则也从此被删除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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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第三堂下课铃响,教室门口起了一阵欢乐的骚动。百里晴川不用看也知道,是黑风寨大王祝羿楼从比赛会场赶回来了。
虽然因为时间的关系,昨天不得不留宿在比赛主办单位提供的旅馆,但只要一早出门的话,其实第一堂课一半的时间就可以赶到,这家伙却拖到第四堂课才现身,不难令人联想到,他是专程为了午饭而来。
百里晴川埋首书本,视线却固定在同一个段落无法移动。耳听爽朗的大嗓门从门口一路逼近,同学们恭贺晋级复赛之声此起彼落,有叫老大的、叫头目的,更有人喊他黑风大王,就是没有人胆敢捋虎须,直呼其名。
人影最后停在身前,接着是“磅”的一声响,祝羿楼一屁股坐到了桌上,一百八十五公分、高挑结实的体格压得桌脚吱吱作响。
百里晴川微微皱眉,身子往后倾,抬起头,迎上仿佛把阳光一起带进教室的笑脸。还是那德性,一头的乱发,和舞台上形象天差地远。
“嘿,晴川,少了我,日子很无趣吧?”凝视着友人,祝羿楼加深了笑意。
他的眉目轮廓极深,犹如名匠只以寥寥几笔雕划,线条豪迈俐落。宽广的肩幅高山也似,挡去了百里晴川大半视线,随意结打的领带斜斜歪在一边,完全没有意思好好整顿的领口大大敞开,厚实的胸膛露出了大半,泛着好看的古铜色泽。
百里晴川心口霎时一热,但也只是那么一瞬。他推了推眼镜,丢出一个冷冷淡淡的白眼。
“我正打算开始享受耳根清静的悠闲日子。”
“冷淡的家伙,真不可爱!”早料到对方会是这种反应,祝羿楼一点也不在意。他一手撑住桌面,俯下身子,神秘兮兮地问:“昨晚转播的比赛,你有没有看?”
……干什么这种鬼祟的态度?百里晴川很想叹气,又怕这口气会直接吹在近在咫尺的祝羿楼脸上。
“餐厅的电视一直开着,很难不看到。”
“那你觉得我华丽的舞姿怎么样?”
“如果想听赞美的阿谀之词,建议你换个对象询问。”
“谁要听阿谀!我不过是想知道你的感想。”
“我当时正专心吃晚饭,没仔细看。”脱口扯了谎,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
“啧,辜负我们十多年的交情!”
“……才第八年而已。”
百里晴川挥起书本赶人。“好了,快滚下我的桌子,差不多是上课时间了。”
祝羿楼闻言脸色大变。
“糟糕!今天是不是要检讨上礼拜的考卷?我忘得一干……”不等他说完,百里晴川从书里抽出两张纸,上头龙飞凤舞,正是祝羿楼的考卷。他指指身后。“还有,你的报告在抽屉里,那也是今天要交的。”
祝羿楼接过考卷,一探头,静静躺在抽屉里的,果然是自己花费不少心血却彻底遗忘的报告。
逃过劫难的家伙嘿嘿一笑,举起手掌,照平日的习惯,跟着就应该一掌拍到对方的背上以示谢意。只不过,手伸了出去,却硬生生在百里晴川肩头上空拐了弯,极不自然地回到自己的乱发里搔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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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受够了!”
祝羿楼一脚踏在椅上,挥拳咆哮:“我要改名字!我总有一天非改掉这个名字不可!”
百里晴川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相较于怒气腾腾的黑风大王,他只觉得累。
方才,他们经历了一堂典型的代课老师初上阵,点名点到祝羿楼,跟从前无数个初见面的老师一样,照例忍俊不禁的笑脸彻底激怒了敏感的黑风大王,紧接着轮到百里晴川,不知道第几百次被当成是日本人。
“晴川,难道你不觉得烦?一天到晚被误会是日本人,你不烦吗?不烦吗?”
“我倒觉得你比较烦人。”
看到教室两侧的题字,黑风大王又是一阵火气上来。天底下精采的诗句多如繁星,偏偏写什么“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他的小学毕业纪念册上早写满了这两句诗,一个个没良心的同学,根本是假勉励真讥讽。而始作俑者,全怪那个早已作古的诗人!
“李白那个混蛋!”他怒吼着。
“那首诗可不关李白的事。”百里晴川淡淡反驳道。自进这间教室以来,他已听了友人不下百次的抱怨,感觉早已麻痹。
“不要因为你那句晴川什么什么菩提树是李白写的,你就老是帮他辩护!”
“是晴川历历汉阳树。而且,那也不是李白写的。”
不是李白?祝羿楼偏着头,脑子里反反覆覆,始终只见到李白一个人的身影。
“现在是午餐时间,你就别想了。”百里晴川站起身,歪了歪嘴,笑道:“我对你很有信心,即使想破头,也不会出现李白以外的名字。”
黑风大王用力点头。“那当然!本来就是李白写的嘛。”
“……随便你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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