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端木琛隔三差五过来,好像回到她住在桃花苑那时,有时候只说几句话,有时候会在李氏的询问下一起吃个饭,直到入了冬,开始降起雪,也还是一样。
身为端木家的一家之主,他的一动一静,自然是整个宅邸的一动一静,长星斋没有厨房,他要吃饭,这大厨房自然得加菜,她们母女吃东西都简单得很,每顿饭一个荤菜一个素菜即可,可端木琛完全不是,他出生时家里已经十分富贵,吃饭一定是八道菜,两个汤,茶水点心都有规矩,天气冷,菜冷得快,四五个小厮拿着司香院的食盒从大厨房往长星斋冲,这就算不用问,也知道是怎么回事,连大管家都来长星斋埋伏过几次,就等着端木琛回家时,第一时间跟他禀告重要的事情。
第10章(2)
水云路原本担心动静太大,会惹得柳氏跟端木明珠上门,万一她们误会这客居的李夫人用自己被休的表甥女勾引端木琛,想攀豪门,母亲即使言词不弱,可却也是有理说不清的状态,但许是有交代,倒也没人来这院子,祖孙三代依然在长星斋过着清幽的小日子。
平安才一岁多,自然无法跟他商量什么,有时端木琛过来,平安刚好追着猫穿过前庭,又或者扑过来跟水云路撒娇,他总只是微笑看着,从没说要抱——但想也清楚,他什么都知道,毕竟平安长得跟她真的没一点像,跟他倒十足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母亲倒戈了,鹿草倒戈了,就连跟她一起偷听到那番话的牡丹,最近也隐隐有倒戈趋势,连称呼都从“那恶人”变成“端木少爷”,最近偶尔会夹带几次“姑爷”。
姑爷!
牡丹一脸无辜,“奴婢是看端木少爷真的挺有心的,明明知道小姐在这,也知道小少爷是自己的骨肉,竟能忍住不拆穿,要是家里那几位少爷遇到这种事情,早就直接发话带回去了,不,当初就会说小姐偷跑,要水家给个交代。”
水云路自是知道这点,所以他来,话她会说,吃食也会收,只是要再讲起其他,总还是会有些排斥——虽然清楚自己对他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也没有什么事情她能替他做的,但总觉得,就是有哪里怕怕,总怕这又是一场局,总怕那样的话会再听到一次,唉。
随着除夕接近,端木琛也忙碌起来,所有的船只货物在小年夜一定要出船,除夕一早,河港就关闭,因此进入十二月后,他每次都来去匆匆,进入中旬后,竟是一次也没来过,只遣吴嬷嬷跟绿茴来过几次,看她好不好,就回去复命。
“这端木少爷也真奇怪,要说他不想见小姐嘛,却又让人来看,要说他想见小姐嘛,我们长星斋明明就跟车轩没多远,怎么走过来也不肯?”
其实,水云路也有此疑惑,但每次吴嬷嬷跟绿茴来都说忙,她总不能揪着两人道,给我说清楚。
有天晚上,都要睡了,平安却喊饿。
长星斋虽然没有厨房,但点心却还是有,可小家伙饼子不要,果子不要,水云路看儿子模样,知道他想吃咸食,便让鹿草去大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汤粥,盛一碗过来。
鹿草大概半炷香时间回来,食盒里装了一碗肉骨头汤,水云路见她欲言又止,笑说:“有话不说,小心憋死你。”
“那……是小姐让我说的,可不是我多嘴。”鹿草小心翼翼的说:“婢子刚刚去厨房要东西,厨娘说刚好有肉骨头汤,便盛了一碗给我,婢子一时好奇,哪有人这么晚还煮肉骨头汤,顺口问了一句,那厨娘也顺口回答说……三少爷从马上掉下来,太太吩咐煮的。”
水云路一呆,“你没听错?”
“没有没有,何况,这宅子里,除了三少爷也没人会骑马了,那厨娘说原本还好,可这两日发烧,吃不下东西,都是饮汤。”
跌下马了,难怪最近都不见……
不过他既然遣人来,伤势应该不会太严重……
可都从马上掉下来了,又怎么会是轻伤……
“牡丹,你看着平安,鹿草,拿披风跟灯笼过来,跟我去司香院一趟。”
凭着一股担心,水云路没想太多的就到司香院,在看到守门小厮时,这才想起来,自己要怎么进去?可是,不亲眼看看,又怎么放心。
“鹿草,你说自己是长星斋的丫头,想找桃香。”
小厮听说是长星斋,十分客气,让她们等会,没多久,桃香就出来了。
桃香自然是认识鹿草,“燕儿,有事情让嬷嬷来通传就好了,怎么自己过来,最近下雪地湿得很,不小心便要滑倒呢。”
“我家小姐听说三少爷从马上跌下,想过来瞧瞧,请桃香姊姊帮忙问问。”
“哪用得着问呢,我要是不明白三少爷对李姑娘的心意,那真没资格在司香院伺候了。”桃香笑咪咪的,“李姑娘,这……李,李姑娘?”
见桃香从笑容可掏瞬间一脸诧异,水云路这才想起,因为要睡了,自然是卸了装扮成李彩儿的海绵胶水跟颜料,又听得端木琛受伤,一时没想起,便就素着脸过来。
正想着要怎么解释,桃香已经恢复神色,“李姑娘里面请。”
水云路自是不知道,端木琛询问欧阳大夫那日,桃香也在一旁伺候茶水,听得人可以改变相貌,只是下巴处会有疤痕或者胎记作为掩饰,又见三少爷对那位容貌平庸但下巴就刚好有胎记的李姑娘十分上心,心里隐隐有数,只是没想到李姑娘卸了那假面容,竟是桃花含露般的绝代佳人。
桃香诧异的却是一般姑娘有这相貌,谁舍得藏起来。
守着书房门口的是个小厮,小厮见有桃香身后有陌生女子,自然低下头不敢多看。
桃香轻扣房门,“三少爷,有客。”
“不见。”
“是李姑娘。”
“快请。”
桃香开了门,水云路微一欠身,走了进去,桃香便把门关了起来。
端木琛就坐在窗边的罗汉床上,原本是他小睡的地方,却因为左脚有板子夹着,成了取代书桌的存在,仔细看,脸上也有一些淤青,可大概年关将近,事情实在耽搁不得,休养也不成。
水云路走了过去,看他一副惨像,有些不忍,但又有点想笑,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狼狈,“怎会掉下来的?”
端木琛却像是没听见她说话,直勾勾的看着她,直到她问第二次,才回过神笑说:“地太湿,马儿自己滑了。”
“大夫有说多久会好吗?”
他却没回答她,笑问:“你今日怎么没换容貌?是不是听得我受伤,一时心急,这便忘了?”
“才不是。”
水云路被说中心事,觉得不太好意思,刚好看到他茶盏空了,伸手欲拿,却被他一把拉进怀里,呆了一下,便挣扎起来,“端木琛!”
却听得他抽气,似乎动到伤处,水云路这才闻到,他的胸口处都是药味,当下不敢再用力乱蹬,只用手轻轻推了一下,“放开。”
没想到一向威风凛凛的他却耍起赖来,“就一下。”
“一下也不行,万一有人进来……”
“没我允许,谁也不会进来。”
“再不放开我,我就不管你伤处了。”
“让我看看你,一下就好。”
水云路突然觉得不太对,刚刚她问他什么时候能好,他没回答她,而且突然抱住她,根本就不像他会做的事情,“一下就好”,为什么是一下就好?永远不能走了吗?可,可是,那又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