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惦念着你!”老史说。他在安兰家工作了一辈子,非常的忠心,对我的离去颇有不满,现在可逮着了机会。
我正有上老太大处的意思,略事收拾就上了他的车。
“先生您还年轻,这么荒僻的地方可住得习惯?”老史倚老卖老地打开话匣子。
“这里安静,我很喜欢。”我淡淡地说,车窗外忽然飞驰过一辆车子,是碧随,驾车的德性嚣张极了,一头长发全部散开,被风吹得怒飘,火红的T恤热力十足,从右侧超过我们后,还胜利地瞪过来一眼。
老史也不甘势弱地对她按喇叭,表示抗议,两位有个性的人士算是碰在一起了,我倒向后座,闭目养神,不过问他们间的输赢。
可是碧随并未因此干休,她的车子始终不疾不徐地挡在前面,像有意捣蛋,老史气得脸红脖子粗,也拿她没奈何。
可是到了镇区附近,碧随的气焰全部消散,我正在想她怎么退出了,只见一辆公路巡逻车向这边驶来,她变得再乖也没有,居然在树荫停了下来,我们经过她时,还看得见她朝车里翻白眼。
到了代表新村,老太太盛大欢迎,要厨子做了满桌的菜。她这是爱屋及乌,现在哪怕是安兰养的一条狗,她都会视若亲人。
说来她的后半生也够坎坷的了,年轻的她是早期的留学生,嫁了门当户对的才子,又当选上了中央委员,非常的得意,但后来,她不但失去了丈夫,还几乎失去一切,千辛万苦地把女儿带到台湾,再进入政坛后,才算又站了起来,但为了安兰,她守寡一辈子没有再嫁。
安兰的猝逝,给了她太大的打击,原本还算乌黑的头发白了一半,说话声音也不再那么气势逼人了,一离开工作,她简直就变成了一个老太太。
乍见到我,她的眼圈一下子红了,看得我心里好难过,但幸好她仍算自制,只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安兰从前住过的房间,仍然保持原样,像是她从未离开过,连新糊的壁纸都是原先的水蓝。
靠墙的书桌上有幅相框,我拿起来,是17岁的安兰,还穿着女校的制服,坐在花园的石头上微笑,笑得天真无邪,对未来一无所惧。
如果她那时候就晓得自己将在20年后因车祸而去世,她对人生还会有美丽的撞慑吗?
我把相框放了回去,转过头,老太太颤巍巍地倚在门边,我知道她在期盼,盼我能留下长住,但她的嘴唇动了动。只说出:“开饭了。”
老太太极爱干净,角落里有粒灰都不行,两个女佣轮流抹所有的窗户、桌椅、地板,只差没连花园的叶子都用自来水一片片的洗,就因为这样的洁癖,家里处处一尘不染,显得更冷清,教人待在里头没来由地发慌。
菜倒是一流的,吃得我打饱嗝,回国来,这是吃得最好的一次,美中不足的是老太太多说了一句话。
“如果安兰还在,那该多好。”她说。
饭后,照例是大盘的时新水果,规规矩矩地排成圆型,老太太再三劝请,自己却一片也没动,她告诉我,上了年纪后,血压和尿糖都有问题。
我觑了个空告退去休息,若继续和她在这儿长吁短叹,我原本已不够坚强的意志力会更消沉。
我躺在安兰学生时代的小床上,集中一切心神,希望安兰能回到旧时地和我相见,但只听冷气机轰隆隆的声响,最后我累了只好睡去。
从前我是生活斗士,因为我有安兰。现在我什么都没有,尽可以放心大胆地做李伯大梦。
我没梦到安兰,倒梦见那个拾古币的小男孩,他正走在野草掩膝的小径上,手上满满的两把钱币,一边走一边掉,他诧异地看着……梦的颜色很淡,也许,那夜他的出现也是一个梦,一切都不真实的,是来自虚空的梦境。
晚餐时,文莉来访,我怀疑她来看老太太只是个晃子,她一年365天都可以来,为什么偏偏挑此时此刻。
老太太对她欢迎备至,她中学时就在这里厮混了,对环境再熟悉也没有,非常地内在自然,我倒像个外人。吃饭时,两位女士不断向我碗中夹菜.唯恐我营养不够。
文莉告诉老太太,我经常吃花生酱三明治骗肚子,老太太十分动容。我想她很快就要暗示我中馈乏人,不必为安兰死守。
这话她老早说过。但那只是为了表示她的思想开明,真实成份微乎其微、目前我们的姻亲关系已经因为安兰的不存在而消失,我若再娶,她就真的连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饭后,文莉还有余兴节目,她坐在三角钢琴前,弹起了一首歌。
从前她总是跟安兰并肩坐着一同弹着歌还一同唱,像一对孪生姊妹花。现在。光洁的琴盖上只映着她一个人的影子。
我怕老太太看到期情斯景会伤心,但老太太虽然唏嘘,却兴致很高,一首方歇又要她再弹。
“秉同要听什么?”文莉问。
我要她弹涉江。
这些日子里,我已深深地爱上这首歌,文莉从发黄的琴谱中找到了,但弹得生涩,完全没弹出味道来。
我想起了月随,她不过16岁,却能歌出所有的凄怨,像是我心中的伤痕。
夜很深了,文莉才告辞离去,老太太没出二门,要我送她去车库,一路上虫声唧唧,花影扶疏,顶上是好大一轮明月。
文莉走着走着,忽然回头看看,深吸了一口气,道:
“我的少女时代是在这儿度过的。”
“噢!”我表示我知道。
“在这里有我所有的回忆,不过这也是台北最后一块空地了,老太太只要有个山高水远,这里很快就会盖起了大楼。”她指着附近与其它房子十分不协调的高楼景观。
我哼了哼,现在的台北人,谈上三句话便全是房子股票钱,再也没有别的了,不想文莉也是一般俗气。
“到那时候,你就会是超级富翁。”她又说。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的心绪散漫,待意会到她的话时,不由吃了一惊。
“前些日子,老太太找律师立了遗嘱,所有原先预备留给安兰的,都给了你。”
“为什么?”
“不给你给淮?”
“可以捐给孤儿院,慈善机构比我需要。”
“老太大就是要给你。”文莉笑。
“你怎么晓得?”
“我是见证人。”她意味深长地说:“秉同,你的运气真好,老太太一直把你当亲生儿子看待。”
我没有搭腔。我不是不识抬举,是真的不配领受这份好意。
“这块地有一百多坪,又在精华区,一坪以两百万计算,全部处理掉你可以拥有现金两亿,如果你选择保留户,依照惯例,可以拿百分之六十,是最划得来的,日后可以交给租赁公司,每个月的租金能让你过帝王般的享受。”文莉见我不吭声,非常周到地替我算起账来。
如果要我跟这样精明的女子过一辈子,我一定会发狂。
她算完了,扬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我感到十分困惑,方才谈起安兰时,她不是不伤心,但没多久她就忘得干干净净,固然她没有义务沉浸在亡友的阴影余绪里,但也大可不必这般算计。
“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我替她拉开车门,现在我最乐意见到的事就是她离开这里。
“晚安!”她突然踮脚跟来,在我颊边印了一吻,我呆住了,她钻进了车中,很快地驶出去。
她的举动突兀,老太太更奇怪,我回到客厅时,她还坐在灯下,以研究的眼光看着我。
“文莉走了。”
“唉!”我漫应之。
“你们——谈得可好?”她微咳一声。
这是说媒还是相亲?我本来就对文莉突然到访有所怀疑,这下更是疑云大起。
“妈,文莉来有事?”
“没什么?我想你们许久没见了,特地喊她来吃饭,你不会不高兴吧?”老太太小心翼翼地说。
我会有什么不高兴?
时代真是变了,岳母居然会为死去妻子的女婿操心终身大事。
“文莉是个好孩子,我是见她长大的。”老太太明讲了。
“是。”我唯唯喏喏,暂且不去揭破她。
“你和安兰一直没有孩子,是我最大的遗憾。”老太太叹气:“我这一辈子竟然没有亲手抱过孙子。”
再怎么说,她的遗憾都是无法弥补的了,我总不能变出一个孙子来给她。
“忙了一整天,妈,你也该休息了。”我对她的话题百分之百没兴趣。
“我不累,秉同,妈年纪大了,只剩下你这个亲人,不能撂下你不管,否则我会不安心。”
“我这么大个人了,妈还替我操心?”我知道她当面锣对面鼓的一来必难逃脱,但还是想胡混过去。
“你不懂!”她喝了口参茶,道:“你是个好孩子,妈在心里对你和安兰都是一样公平,没有一丝偏心。”
“是,我知道。”
“你们戴家一脉单传,你又早年失去父母,安兰没给戴家生下一男半女,是我们家,对不起你——”
“妈,安兰都已去世,您就别再提这个了。”我截断她。
但老太太非常固执。“我晓得你对安兰好,可是时代不同了,我自己是过来人,年纪大了没有个伴是椿苦事。”老太太在灯下憔悴的面孔竟有几分亢奋。
“我已经馒馒习惯,不觉得苦。”
“你才40岁,如果像我一样活到七老八十,还有好几十年,犯不着太苛待自己。”
“除了安兰,我对谁都没兴趣。”我斩钉截铁地说。
老太太不听还好,我一出口,她就流下了眼泪。“好孩子,好孩子!”她哆嗦着嘴唇:“妈究竟没看错你。”
我怕见她老泪纵横,只得靠在她身边安慰:“妈,你当心身体,别再伤心了。”
“我不是伤心,秉同,我是难过你孤伶伶地,若我老婆子再一走,你更是无亲无故。”
我告诉她,一个专心绘事的人,清静很重要,并不以为苦。
“文莉这孩子——”她的话题又提到了文莉。
“妈想到哪去了,文莉有要好的男朋友。”我赶紧提醒她别做乔太守。
“准说的?”
“我遇见的。”我硬着头皮告诉她,文莉的男朋友在东海教书,人品很端正,还配得过文莉。
“那是普通朋友。”老太太很顽固:“她若是有知心人,一定会带来给我看。”
听她愈讲愈离谱,我暗暗叫苦。
“妈不会看走眼的。”老太太收起了湿手帕,“安兰这么多个同学,就属文莉最乖最好;听妈的话,你们可以先做个朋友。就算暂时不做任何打算,大家交交朋友也无伤大雅。”
我回房时,心里非常懊恼,季文莉果真有两下子,居然能哄得老太太来替她做说客。难道她真的——爱上我?我可不敢往自己脸上贴金,她成天在外走动,合格的单身汉一定不少,东海那位就很文雅,又何苦找我麻烦呢?
我心里烦,气温又高,就更加令人燥热不安,正准备打开冷气,忽然有人在外头敲我窗户。
“谁?”我着实被那个黑影唬了一跳,是安兰吗?我急急打开窗,在阳台栏杆上坐着的,却赫然是桂碧随。
“你怎么进来的?”
“用腿走进来的!”她毫不在乎。
“狗没咬你?”老太太养了两条看守宅院的德国大狼犬,凶极了。若见生人定会飞扑上去,主人不喊住手绝不罢休。
“狗?好乖呢!”她笑嘻嘻地说,月光斜斜照了过来,更照着她那张娇嫩的面孔十分美丽。“我喂它们饼干吃,它们对我摇尾巴。”
“你快走吧,待会儿佣人看见你,会报警,你就走不成了。”我皱眉。
“你跟他们解释一下不就得了,你在此地是作客,又不是囚犯,就算是坐监,也允许探监吧!”
这个野丫头!难怪她老说我笨,我是真拿她没办法。
“你有什么贵事,给你两分钟,快点说。”我看看表,夜深了,就算她能平安返家,回去也过了午夜,她深夜游荡对谁都没好处。
“明天我要去电视公司试镜,你随我去。”
“我哪有空?”
“如果我给坏人骗了去,就是你害的。”
“那是你爱慕虚荣,怨不得别人。”
“你说话好难听,真不像大艺术家!”她做怪脸,捂起了耳朵。
“还有更好听的,有人明星当不成,误堕风尘,遭黑道把持,到时你连哭都来不及。”我吓唬她。
她听了哈哈大笑:“你是不是社会新闻看多了,什么时代了还会有这种事?”
“信不信由你,我对你最大的劝告是好好念书,别胡思乱想,尤其别做明星梦,每年有成千上万的人以为登龙有术,最后差不多都落得赔了夫人又折兵。”
“真会说耶酥。”她不屑地:“你落伍喔!”
“就算是好了,我要休息,你请吧!”说完我关上窗户,她却连纱窗一起扯开。
“干嘛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我难道还不如那个老女人?”她淘气起来,五官更是娇俏可爱,只可惜我没心情欣赏。
“什么老女人?”
“方才有人给你作媒,你忘了?”她讪笑,“还有月下吻别,你真是艳福无边。”
她究竟躲在哪里?安家发生的事,似乎大大小小都逃不过她的眼里。
“你再胡说,我就生气了。”
“反正你一天到晚生气,从没见你开心过。”她一脸无辜:“你有心脏狭窄症,怪不得别人。”
我给她的怪模样逗笑了。
“还会笑!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她摇摇头,然后像想到什么似的,煞有其事地问:“秉同,我怎么这样倒霉,偏偏爱上你。”
她肉麻当有趣,震得我耳朵中嗡嗡作响:“你作弄糟老头子,会得到报应。”
“我爱你!”她把上半身整个探进窗来,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倒退也不是,关上窗又怕夹到她,幸好老太太的声音在门口出现,解救了我。
“秉同,这么晚了,你在和谁说话?”
“没有。”我慌忙应:“我看电视。”
“早些睡吧!养养元气。”老太太隔着门说:“明天一早陪我去做晨运。”
“是!妈!”
老太太走远了,碧随挤眉弄眼地学我:“是!是!妈!”学完又做鬼脸又吐舌头。
“你有完没有?”
“完了!”她意兴阑珊地说:“你没良心,以后会后悔。”
“你预备怎么出去?”
“你管得着?”她消失在阳台尽头,也许是从太平梯下去,居然一点声息也没有,比她跳芭蕾舞还高明。
三天之后,我在早餐桌上的报纸看见了她占住娱乐版的二分之一。
她成了电视台的新秀,公司决定以二千万的资金培养她成为国际明星,由于她是秘密武器,还不便以真面目示人,那半张报纸上拍的是她的背影。
我认得那张背影,所以替她担心,娱乐圈是个大染缸,再雪白的丝绸掉进去,捞起来也成了花布。
不过我也该替自己高兴,她成了新秀日后可有得忙,再也不会有时间烦我。
看完报纸,我有了主意。“妈!”我对岳母道:“打搅了这么多天,我也该回去了。”
“你回家来往,算什么打搅?”她板起面孔。
我告诉她,想回去作画,这样她就没理由拦我了,她有过敏症,最怕亚麻仁油的气味,从前有次心血来潮去参观我的画室,被熏得差点没当场晕过去。
“有空要常回来看妈。”她一再叮嘱。
老史送我回山村小筑,这回再也没有小美人跟他赛车,一路平安。
能抽出空来陪老太太消遣数日已是难得的美德,他也没有了褒贬,可是仍有无限期望。
“先生——”他替我拉车门时略带迟疑地说:“老太太很少出去,您要用车的话吩咐一声,方便得很。”
这年头要找到一个有良心的朋友已经不容易,更何况是忠仆,我再铁石心肠也有感慨。
进门后,满屋子的空冷。才不过离开数日,就这样地不习惯。
我对自己冷笑,难不成还会有人等我不成?
才安顿好,季文莉的电话就来了,她是消息灵通人士,老太太是她的内线。
“你要的人我替你找好了,什么时候方便带她来?”她哇哇一大串,把我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什么人?”我问。
“你不是要找个能做西餐又略懂园艺的管家吗?”她提醒我。
“愈快愈好。”我忙说,别说远的,今天中午就是个难题。在岳母家吃了几天山珍海味,实在狠不下心再啃花生酱三明治。
“我马上来。”她“咚”地一下挂了电话,是典型的职业妇女,爽俐之至。
11点正,她那辆马莎拉蒂驶入山村小筑,名贵的车就有这等好处。只出现过一次,人人记得的,警卫连问都不问就放进来了。
等她把大师傅带进来时我傻了眼,怎么是个阿婆?
“沈嫂,这位是戴先生!”文莉给我们介绍。
“戴老爷!”她规规矩矩地喊,吓得我没把刚喝下的热茶喷出来。我才39岁,哪有资格做老太爷。
“沈嫂从前在美军俱乐部做过。”文莉大力推荐:“我们刚去超级市场买了菜来,吃过你就晓得她的手艺。”
沈嫂年纪不小,动作挺俐落,大篮的莱拎在手里像没事人似的,我要帮着她把车后头的各种厨房道具拿下来,她直摇手,说:“我来。”
“你让沈嫂做好了。”文莉也阻止我:“她做惯了。”
我们在客厅喝茶,茶具和茶叶都是文莉带来的,上等的乌龙,陆羽的飞天壶,她讪我的大玻璃杯泡香片。
“做粗活的人才这么喝茶。”
她跟安兰一样,对生活品味异常讲究的,安兰是自幼耳孺目染,她则是日后发奋苦学,所以格外挑剔,一丝不肯马虎,唯恐有些微疏忽落在旁人眼里折了身价。
12点钟准时开饭,主菜是梦幻虾,佐希腊葡萄酒,气味清香,口感十足,吃得我胃口大开。
餐后的甜点是利百加布丁配草莓果冻,光是看颜色就教人食欲大动。而后沈嫂又上镶了薄荷叶子的鸡尾酒,淡绿的薄荷酒和甜酒调在碎冰里,在炎炎夏日有说不出的清凉,我们坐在湖边品尝,真觉得神仙不易。
文莉告诉我晚餐的莱色,一律的冷菜:苹果沙拉、冻犊牛肉、魔枷巴维利亚,只有炖鱼丸包心菜汤是热的。
“沈嫂会调各式各样的鸡尾洒,你只要想得出来她就做得出来,还有,她的鸡肝酱三明治是一等一,她会做好搁在冰箱里,你随时饿了就拿出来吃。”文莉补充道。
慈禧太后的御膳房也不过如此。
我沉默了半晌。
“怨我无礼,沈嫂的手艺绝非等闲,为什么肯来帮我?”有的是豪门大户会延揽她去当大厨。
“她喜欢清净。”文莉很含蓄地说。
我不是3岁小孩,原因不会这样简单。
“好吧,我荐人给你用,不直说也不行。”她总算吐实,沈嫂有个独子,好赌成性,从麻将梭哈玩到六合彩,无赌不精,可是久赌神仙输,沈嫂自俱乐部退下来后,开过番菜馆,生意鼎盛时连开过三间,可是全给这个不争气的宝贝儿子败光了,还天天追着她要钱,她在哪家大公馆里做,他都有本事寻了来,这回沈嫂气急了,一心希望躲到乡下,让他再也找不到。
“沈嫂是很可怜的。”她下了个结论:“那浑小子是她的冤家债主,赖都赖不掉。”
“如果他找到此处呢?”我问。
“他作梦也想不到这里。”她说:“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沈嫂想了个法子,你不必给她现钱,她在信托公司有个户头,每3个月你去替她存一笔基金,不到期是不准动用的,这样谁也拿不到她的钱。”
我猜出这个出主意的不是别人,文莉立刻承认。
“我是为她好,苦了一辈子,落得两手空空,连棺材本都没有,真是岂有此理。”
我望着她笑。
“你笑什么?”
我闭口不言,台湾还是个以男性为主的传统社会,但新女性主义已经在严苛的现实下纷纷冒出头,蔚为一片新气象,在各家的言论里,女性的忧惧也更为凸显,以前不方便说出口的,成为实际的问题时,再也没什么可避讳。
“沈嫂要求多少工资?”我开始谈到重点。
“2万5,这是目前最起码的。”
我同时答应了3个月后调薪,一年三节另有节赏,再问她还有什么其它要求。
“她希望你能给她买部小彩色电视,乡下地方没有娱乐。”文莉说。
这当然不难,我自己不看电视不能规定别人也不看。
“买菜也是个问题,这里离市场远,就算近,也有很多配料在超市才有,这样好了,我每个礼拜来带她买一次菜。”她自告奋勇。
她太聪明,出这种滥点子,好每天来白石居闲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