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车去沿路找找,”汉利道。“杰瑞,我需要另一双眼睛帮我看着,你跟我来。”
“我去橄榄树林和葡萄园找,”伦恩道。“伊莎,你去农舍,或许她躲在那里。崔西,你留在庄园,她可能会自己回来。”崔西握住汉利的手。“求你,一定要找到她。”
他们的视线互锁住一晌。“我们会找到她的。”他道。
伊莎闭上眼睛。伦恩知道她在祈祷,并为此高兴。芬妮太胆怯应该不可能乱跑。但如果不是她自己跑掉,或是出了意外,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性。他推开脑袋里丑陋的揣测──都是“夜之杀戮”的剧本害的!
“她不会有事的,”伊莎对崔西道。“我很确定。”她绽开个安抚的笑容,朝农舍走去。
伦恩穿过花园,走向葡萄园,全身的肌肉紧绷。那个该死的剧本……他提醒自己这里是平和的乡下,不是大都市,不会有变态凶手埋伏在废弃的建筑物里。但史凯帕就在乡下挑到了一名牺牲者──一名骑着脚踏车的七岁小女孩。
那只是电影情节,该死了!
他强迫自己专注于现实上。崔西说芬妮穿着红色的短裤。他在林木间搜索着红色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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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西将芬妮的照片拿给应伦恩的电话前来的伯纳警官看,要求魏太太代她翻译。她轮流搂抱害怕的兰妮和康纳,心里充满了恐惧。她宝贝的小女儿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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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莎找遍农舍内外,但都没有看到芬妮。她也寻遍了花园和周遭的树林,一路为小女孩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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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利缓缓开车,一路搜寻着右边路面,杰瑞负责察看左边。乌云密布,看来雨又要下了。
“你认为她死了吗,爸?”
“不!”他强咽下喉间的恐惧。“不,杰瑞,她只是出去散步,迷了路。”
“芬妮不喜欢散步。她害怕蜘蛛。”
雨打在车窗玻璃上。“她不会有事的,”汉利道。“她只是迷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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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倾盆而下。伦恩就着闪电的亮光,瞧见储藏室的门开着一小缝。两天前它才刚被锁上的。
伦恩拭去眼里的雨水。芬妮害怕蜘蛛,不大可能进入阴暗的储藏室里。而且他记得储藏室的门非常难打开,除非有人抱她进去……
他又中了史凯帕的毒了。伦恩拉开门,发现它似乎比上一次好开。大概是大雨冲刷掉卡住门的泥土。伦恩走进阴暗的储藏室里,绕过一堆箱子。“芬妮?”
没有回应。他的足胫不小心撞到了木箱,低咒出声──差点错过自黑暗中传来的低声抽噎。
“芬妮?”他再次询问。
依旧没有回应。
他静立在原地,数秒钟过去,他再次听到了。压抑的啜泣声来自储藏室的后方──就在他的左边。
他松了口气,就要走过去,随即又迟疑了,担心吓到了芬妮。
“你不会想要吓到小家伙──在你确定困住他们之前。”
他的胃里翻搅。他只读过一次剧本,但他的记忆力太好了,将台词都背了下来。
“芬妮?”他柔声唤道。“一切都没事了。”
他听到衣物窸窣声响,但依旧没有回应。“没事了,”他道。“你可以和我说话。”
害怕的细声低语自暗处传来。“你是怪兽吗?”
他闭紧眼睛。不,甜心,但再过一个月就是了。“不,甜心,”他道。“我是伦恩。”
他等待着。
“请──请你,走开。”
尽管置身恐惧中,她仍然记得礼貌。“礼貌的小女孩是最容易上手的牺牲者,”史凯帕在剧本中如是说。“她们急于取悦大人的心战胜了生存直觉。”
他全身都被雨淋湿了,却还在冒冷汗。为什么偏偏是他找到了她?为什么不是她的父亲或伊莎?他尽可能无声地移动。“每个人都在找你,小乖。你爸妈担心得要命。”
他听到了某种声响。似乎她也在后退,害怕他靠太近。她在怕什么?他继续无声地逼近──就像史凯帕逼近他无辜的猎物。他演员的一面再次冒出头,为此更加痛恨自己。
“你受了伤?”他柔声道,担心她被人挟持。“是不是有人伤害了你?”
她哽咽道:“这里有……许多蜘蛛。”
他不再逼近,反而退回到门边。“你……自己一个人来的?”
“门──开着,我由缝里挤进来。闪电……我害怕,就跑进来了。我不知道这里这么黑。”
他仍无法甩去史凯帕的阴影。“你确定没有人……逼迫你?”
“不,只有我一个人。”
他放松下来。“门挺重的,你怎么关上的?”
“我用双手用力推。”
“那你一定很强壮。让我摸摸你的肌肉,甜心。”
“不,谢了。”她似乎没那么容易受骗。
“为什么不?”
“因为……你不喜欢小孩子。”
宾果。他必须在电影开拍前,改善和孩子的关系。史凯帕的可怕就在于他能够轻易和人们打成一片。当人们察觉到他的邪恶时,已经太迟了。
他强迫自己回到现实。“我喜欢孩子,过去我也曾经是小孩子。当然,不是像你一样的乖小孩。我经常惹麻烦。”
“这次我惹的麻烦大了。”
我敢说是的。“不会的,他们会很高兴你平安归来,不会怪罪你的。”
她没有动。伦恩模糊地分辨出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翻覆的椅子后面,但他必须再确定。“你确定没有受伤?没有人伤害你?”
“不,”他看到她动了一下。“义大利的蜘蛛好大只。”
“是的,但我可以帮你杀死它们。我很厉害。”
她没有开口。
芬妮尚未决定他是否值得信任。该死了!崔西和汉利一定担忧极了。“芬妮,你的爸妈非常为你担心。我必须带你回去。”
“不,谢了。你──你能够走开吗?”
“我不能,”他再度朝她逼近。“我不希望你害怕,但我必须过去,带你离开。”
她再度抽噎。
“你一定饿了。”
“你会毁──了一切。”她开始哭了起来,悲惨的吸气声像要撕裂了他的心。
他停下了脚步。“我会毁了什么?”
“一──切。”
“给我个暗示。”他绕过箱子。
“你不会明白的。”
他已经靠近到一伸手就可以拉到她,但他反而蹲了下来,以免威胁到她。“为什么?”
“不──为什么。”
他对自己的无能挫折不已。他对小孩该死的一无所知,根本不知道怎样应付这种情况。“我有个提议。你知道费博士吧?你喜欢她吗?”
“她人很好。”
“我在想……她应该会了解你的问题。我可以带你去找她,你可以告诉她你的问题。”
“你可以去找她过来吗?”
伦恩才不会上当。“我不能,甜心。我必须在这里陪着你,但我保证会带你去找她。”
“爹──地会知道吗?”
“是的。”
“不,谢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尽可能轻描淡写地问:“你害怕你的爹地?”
“爹地?”她的语气里是浓浓的惊讶。
他放松下来。“他似乎是个好人。”
“是的,”她悲惨地道。“但他就要走了。”
“我想他是得回去工作了。大人都得工作。”
“不,”她低声啜泣。“他要离开我们,再也不会回来了。”
“谁告诉你的?”
“我听到的。他们大吵了一架,而且他们不再爱着彼此。他要离开了──永远地。”
原来是这么回事。芬妮听到崔西和汉利的争执。现在他该怎么做?他似乎在某处读到劝孩子说出他们的感觉。
“我不想要他离开。”她道。
“虽然我认识你们的父亲不久,但我可以看得出来,他绝不会抛弃你们。”
“如果我不见了,他就不会离开了。他必须留下来找我。”
宾果。
有种的小女孩,情愿面对她最糟的恐惧,也不要失去她的父亲。然而,她的双亲也为她担心得快疯了。他已别无选择。“别动!我看到一只有毒的大蜘蛛!”
她吓得扑向他,像无尾熊般挂在他的胸前,簌簌颤抖。她的衣服湿透了,裸足冰冰凉凉的。他紧紧拥着她。“它走了,我想我看错了。那不是蜘蛛,而是一团毛球。”
他注意到小女孩闻起来和女人完全不同。伦恩揉着她的手臂,试着为她注入暖意。“我骗了你,”他坦白道。“根本没有蜘蛛,但你的爸妈为你急疯了,他们需要亲眼看到你平安无恙。”
她开始挣扎,但他不断揉弄她的手臂安抚她,同时思索着伊莎会怎么做。伊莎一定会说出最合适的话──体贴、完美、洞察力过人。
去他的!
“你的计划有漏洞,芬妮。你不能在这里躲一辈子,你迟早得找东西吃,然后一切又回到原点。”
“我也在担心这一点。”
她略微放松了下来,他笑了。“你需要的是全新的计划──没有任何的漏洞。就由告诉你的父母你为什么要躲起来开始。”
“我可能会伤了他们的感情。”
“那又怎样?他们先伤了你的感情,不是吗?给聪明人的忠告,孩子:如果你想要一辈子不伤任何人的感情,你只会变成软骨头,而没有人喜欢软骨头。”他几乎可以想见伊莎大皱其眉。但管她去的!她不在这里,而他已经尽力而为。但他试着弥补伤害。“我不是说你应该故意伤害人,而是你必须为了对你重要的事奋战。如果有人的感情在过程中受了伤,那是他们的问题,不是你的。”这似乎没有好上多少,但那是事实。
“他们可能会很生气。”
“之前我一直不想提。坦白说,你的爸妈一定会很生气。但一开始不。他们会太高兴看到你,抱着你哭泣,但在那之后──噢,我想你得先做些脚本工作。”
“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必须聪明,以免惹祸上身。”
“像是?”
“像是……在他们停止抱着你哭泣后,他们一定会气你偷偷溜走,这时你就踏入危险地带了。你必须说是因为你听到他们吵架──这非常重要──而且你最好哭一下,装得可怜兮兮。你能够做到吗?”
“我不确定。”
他微微一笑。“我们到门口去比较亮,我教你,好吗?”
“好的。”
他抱着她走到门口。她紧攀着他,拖鞋撞击着他的胫骨。到了门口,他坐下来,无视泥土的污脏,让她坐在他的膝盖上。雨已经停了。芬妮抬起满是泪痕和脏污的小脸,认真地望着他,仿佛他是圣诞老人一般。
噢,如果她知道真相!
“好吧,重点是避免你被禁足终生,明白吗?”
她严肃地点头。
“等他们平静下来,他们就会决定该怎样处罚你,以免你再犯。”他装出最致命的表情。“但我先说清楚一点,如果你决定故技重施,我可没有你爸妈那么好骗,因此你最好承诺以后会找出更好的方法,来解决你的问题。”
她再度严肃地点头。
“很好,”他拂开她额前的发。“当你的父母开始数落你的行为后果时,那意味着他们开始想着要处罚你,这时你必须告诉他们你为什么逃走。还有,别忘了提到你听见他们吵架时,心里有多么难过──那是你的王牌。当然,谈论它会令你哀伤,但那反而是好事,你可以利用这份感情,尽可能装可怜,明白了吗?”
“我得哭出来吗?”
“那不会有坏处。现在,让我看看你能不能做到。尽可能装得可怜兮兮。”
她仰望着他,大睁的眼眸哀伤,将可怜相发挥得淋漓尽致,但这才刚开始而已!她的小脸跟着皱起来,噘起唇,戏剧化地放声大哭。
他差点笑出来。“你表演得太过火了,女孩。”
“那是什么意思?”
“你必须要真实一点。想些哀伤的事,像是一辈子被锁在你的房间里,玩具被拿走,然后将感情表现在脸上。”
“或是像爹地永远要离开我们了?”
“是的。”
她想了一下。这次她的小脸流露出深刻的哀伤,双唇颤抖。
“好极了,”他必须尽快喊停,以免假戏真作。“很好。现在,给我个剧情摘要。”
她以手臂擦着鼻子。“如果他们开始生我的气,我就告诉他们,我听到他们吵架,以及我听到爹地要离开时,心里的感觉,即使那会伤了他的心。我可以一边说一边哭。我只需要想一些哀伤的事,像是爹地要离开,然后装出可怜的样子。”
“太好了,来击个掌。”
他们互拍了手。她咧开个笑容,顿如云开见日。
他牵着她的手走上山丘,突然想起稍早的承诺,苦笑道:“现在你不需要找费医生谈了?”他最不想要的是好好小姐毁了他辛苦的成果。
“我想我现在可以了,但──”她握紧了他的手。“你……可以在我和他们谈谈时,待在我身边吗?”
“我不认为那是个好主意。”
“我认为是。如果你在我身边,你可以──你知道的,你也可以装可怜。”
“相信我,那只会搞砸了你的秀。但我保证会去查探情势,而如果他们决定将你关在地牢里,我会偷渡巧克力棒给你。”
“他们不会的。”
她谴责的表情令他想起了伊莎,他笑了。“那你又有什么好害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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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恩牵着芬妮走回去,汉利正好也回到屋子询问情况。一看到芬妮,他和崔西立刻跑过来,跪在碎石子小径上,抱着她直哭泣。
“芬妮!老天,我的芬妮!”
他们亲吻她,抚遍她的全身,以确定她没有受伤。而后崔西跳起来亲吻伦恩,连布汉利也要伸手拥抱他,幸好他假装俯身系鞋带避过。伊莎则是一脸的骄傲,令他气得要命。她究竟预期着他怎么做?杀了孩子?
他突然想到和芬妮相处的中途,他就不再想到史凯帕了。
伊莎的态度并没有阻止他想要深深沉入她的体内,尽管数个小时前他才刚这么做,而且他一点也不喜欢她今早在车上列出的条款。并不是他想要太多的感情纠缠──天知道,他不想要的──但她一定得这么冷血吗?还有史凯帕的问题。她不喜欢他在银幕上以杀死女人为生,而当她发现他连小孩都加害时,会怎么做呢?
他终于设法弄走了她──藉着提醒她,他全身湿透,又冷又饿。正如他所希望的,那打动了她的女性直觉。不到一个小时后,他已经将她弄上了床──正如他所希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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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气坏了吗?”芬妮低语。
汉利的喉间哽咽,无法开口说话,只能拂去她额前的发,摇了摇头。芬妮躺在床上,将泰迪熊紧抱在颊边。她洗过澡,换了干净的棉睡衣。汉利想起了她还在蹒跚学步时,朝他伸出双臂的可爱模样。被单下的她显得如此娇小、珍贵。
“我们没有气坏了,”崔西自床的另一边柔声道。“但我们还是很生气。”
“伦恩说如果你们将我锁在地牢里,他会偷渡巧克力棒给我。”
“真是个疯狂的家伙。”崔西抚平被单。
“我很抱歉让你们吓坏了。”
崔西的表情严厉。“你也知道,但明天你还是得在卧室禁足一整个早上。”
崔西比他坚强多了,因为他完全忘了该管教孩子。但芬妮并不是因为她跑去躲起来,而是因为他。他觉得挫败、茫然──也有着怨恨。他怎么会变成坏蛋的?
“一整个早上?”芬妮一脸的可怜相,他几乎忍不住想改正崔西的决定了。
“一整个早上。”崔西坚定地道。
芬妮想了一下,然后她的唇开始颤抖。“我知道我不该跑去躲起来,但当我听到你和爸爸吵架时,我实在好难过。”
汉利的胃绞扭,崔西的额头皱了起来。“那就到十点半吧!”她很快地道。
芬妮像大人般叹了口气。“我猜它还可能更糟。”
崔西扯扯她的鬈发。“你该知道的。我们没有将你锁在伦恩说的地牢的唯一理由,是因为你会过敏。”
“还有蜘蛛。”
“是的。”崔西的语气微弱如丝,汉利知道他们在想着同样的事。为了留住她的双亲,芬妮甚至愿意面对她最糟的恐惧。他的女儿比他有勇气。
崔西俯身亲吻她。她以手扶着床头板,支撑自己的重量,闭上眼睛好一晌,脸颊贴着芬妮的。“我是如此爱你,小乖。答应我,你绝不会再做出这种事。”
“我答应。”
汉利终于找到了声音。“还有,答应我们下一次你难过时,一定要告诉我们什么事困扰着你。”
“即使那会伤了你们的感情?”
“即使如此。”
她将小熊搂得更紧。“你……你明天仍要离开吗?”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够摇摇头。
崔西去看过康纳和兰妮,确定他们都睡着了。杰瑞仍在楼下玩电动。自从他们下午可怕的争辩后,汉利和崔西还不曾独处,而他不想在此刻心情最糟时和她单独相处。但做父母的并不能为所欲为。
她关上门,来到走道上,以背贴着墙。她在怀孕末期经常这么做来纾解压力。前几次怀孕时,他都会为她按摩背部,但这次不。
他内心的愧疚更甚了。
她以手捧着肚子。十余年前那名自信、大胆,让他追得团团转的富家女已经不见了,取代的是有着饱受折磨的眼神、但仍美得令人心痛的女子。
“我们要怎么办?”她低语。
你要怎么做?他想问。离开的人是她,永远无法满足的人是她。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我不知道。”
“我们不能再谈下去了。”
“我们可以谈的。”
“不,我们只会互相侮辱对方。”
记忆中并不是这样的。过去她是有着刀子舌头和火爆脾气的一方,他则是一味退让。“我没有出言侮辱。”他戴回眼镜。
“当然。”
她的话里没有怨恨,但他体内的结更加紧绷。“我认为今天下午发生的事已将我们推过了侮辱的阶段,不是吗?”
虽然他是好意,他的语气却是指责的。他武装好自己,准备承受她的报复,但她只是闭上眼睛,头枕着墙。“我想也是。”
他想要将她拥入怀里,恳求她了解,不然他们将毫无机会。“今天只证明了我一直在说的话。我们必须系上安全带,做我们必须做的事。”
“什么事?”她显得困惑。
“我们可以开始表现得像个大人。”
“你一直表现得像个大人,惹麻烦的人一直是我。”
的确──他也一直是如此告诉她的,但她挫败的神情撕裂了他的心。为什么她不能试着适应,往前迈进?她一直要他真情流露,但他从不见其利,只见其害。
她闭上眼睛一晌后,柔声道:“告诉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快乐。”
“实际一点!婚姻是会改变的,我们都会改变、年老,生命不可能停滞不前。我们不能预期会像一开始一样,只能将就于我们现在所有的。”
“就是这样?委屈、将就?”
他内心的情感澎湃、汹涌。“我们必须实际。婚姻不可能永远是月光和玫瑰,我不认为那是委屈将就。”
“我会,”她离开墙边。“我认为那是委屈将就,而且我拒绝接受。我不要虚假的婚姻。我会为它而战,即使我是唯一有胆量这么做的人。”
她提高了音量,但芬妮就睡在房里,他们不能在走道上吵起来。“我们不能在这里谈话,”他拉着她越过走道。“你的话毫无道理可言──自从我们结婚以来,一直就是如此。”
“那是因为你的脑袋里装的是电脑,”他们绕到了另一翼,她又更大声了。“我不害怕作战,就算最终我们两个都会头破血流。”
“你又在戏剧化了。”他惊骇于自己愤怒的语气,但他已无法平静下来。他推开最近的一扇门,拉着她入内,扣上门闩──发现他们置身在主卧室里。
“我们的孩子不能由一对貌合神离的双亲养大!”她喊道。
“够了!”他的语气里有着急切。他深吸了口气才能继续。“别再说了……你会毁了一切。”
“我怎么能──”
他爆发了。“你可能会说出我们都无法收回的话!”
“像是你已经不再爱我了?”愤怒的泪水涌上了眼眶。“像是我胖得要命,而和怀孕的女人做爱早在三个孩子之前就失去了新鲜感?像是我甚至无法计算收支,总是乱丢你的汽车钥匙,而你每天早上醒来都希望你娶的是像伊莎那种爱干净的女人。我是否该那么说?”
只有崔西会说出这种可笑的话!他想要用力摇晃她。“除非你理智一点,我们永远无法解决问题。”
“我不可能更理智了,”她从来就不记得带面纸,只好以手背拭着鼻子。“今天你问我怎样做才能让我快乐。我没有说出心里的话,反而刻意伤人。你知道我真正想说的是什么吗?”
他知道,而他不想听。他不想听到她说他有多么无趣,他的前额渐秃,而且她应该嫁给一个更好的男人。他不想听到她说他唯一的用处是给她孩子,而且她衷心希望当初她选了其他人──和她比较相像的男人。
崔西已泪流满面。“我只要你爱我,汉利。那就是我想说的──像你过去一样地爱我;像我是特殊的,不是你必须背负的十字架;像我们之间的差异是美好的,不是可怕的。我希望回到当初,你望着我的眼神仿佛你无法相信我属于你;仿佛我是全世界最美好的女人。我知道我已不复当初的美貌,我的小腹都是妊娠纹,你曾经爱不释手的乳房已经垂到了膝盖,而我痛恨它。我恨你不再像过去一样爱我,而且我痛恨你使得我卑颜恳求!”
这太过荒谬了,全然不合理智。它错得如此离谱,让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改正。她怎么会认为……他张开嘴又闭上。但已经太迟了,她夺门而出。
他呆立在原地,试着明白她所说的一切。她是他的一切,她怎么可能会认为他不爱她?她是他生命的中心、他的呼吸……爱得不够的人是她,不是他。
他坐倒在床上,以手抱头。她认为他不爱她?他想要对天嚎叫。
他听到开门声,颈上的寒毛竖立。开门声并非来自走道,而是房间的另一端。
他抬起头。该死了!主卧室里有着浴室,而英俊、黑发的范伦恩刚刚推门走了出来。
他怜悯地望着他,摇了摇头。“小子,你真的搞砸了!”
仿佛他不知道似的。
“蘑菇!”
茱莉往前冲,被雨湿透的树枝朝伊莎当面打来。看来在今早树林的探险后,她的长裤是全毁了。她快步穿过矮树丛,蹲在茱莉旁边。一圈棕色的蘑菇生长在倒下的树干上,菇伞大得足以为精灵遮风挡雨。
“嗯……塔斯坎尼的黄金。”茱莉拿出带来的小刀,俐落地切断蘑菇的根,再把它放在篮子里。伊莎刚得知采蘑菇只能用篮子,好让抱子和蘑菇根的碎屑掉到地上,明年再长出来。“我真希望维多也能来。我一早喊醒他时,他还在抱怨,但他爱极了采蘑菇。”
伊莎真希望伦恩也和她们在一起。如果昨晚他们做爱后,她没有要求他回庄园,今早她就可以叨念他起床,要他一起来。尽管他们成为爱人只有二十四小时,她发现自己在夜里伸手向他,蓦地惊醒,发现他不在身边。他就像嗑药般令人上瘾──像古柯碱里上海洛因一样危险。等他们的韵事结束后,她将需要参加十二节的勒戒。
她以指轻触着金手镯。呼吸。毕竟,她能有多少机会在塔斯坎尼的树林里找蘑菇?尽管树林里的湿意,伦恩不在身边,而且不断弯腰令她背痛,她确实乐在其中。今早天气晴朗,芬妮安全了,伊莎有了个爱人。
“闻闻看,它是不是很棒呢?”
伊莎深摄入蘑菇强烈的泥土香,想到了性。然而现在一切都会令她想到性。她期待着回到农舍,再度见到伦恩。镇民会在十点过来拆墙,伦恩也会在场帮忙。
她想起昨晚他离开时,心情有多么恶劣。一开始她以为那是因为被她踢下床,然而他甚至还会拿它来开玩笑。她问他哪里不对劲,他只说累了,但她总觉得原因不仅于此。或许是因为昨天寻找芬妮的后遗症。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伦恩是伪装的高手,而如果他不想要她知道他心里所想的,她就无从得知。
她和茱莉用木杖探索,继续寻找蘑菇。大雨让焦干的土地恢复了生气,空气中弥漫着薰衣草、迷迭香和鼠尾草的香气。伊莎在一堆树叶下找到了蘑菇,采收进篮子里。
“你满不错的。”茱莉道,打了个呵欠。今早她似乎精神不济,频频打呵欠。
“起得太早了?”伊莎问。
“昨晚我必须到蒙特波诺和维多碰面,前晚则是皮雅那。我很晚才回来。”
“他每次带团离开,你都去和他会面?”
茱莉用木杖翻找着野草。“有时候──某些夜晚。”
那是什么意思?
她们在十点前回到农舍,篮子里装满了蘑菇。镇民陆续前来,伦恩穿着旧衬衫和牛仔裤、站在花园里审视着石墙。他瞧见她,满眼的笑容驱走了今早的寒意。当他瞧见篮子时,笑容漾得更开了。“让我把它们收好吧!”
“噢,想都别想。”
但她动作太慢了。他自茱莉手上取走篮子,往厨房走去。
“赶快,”她拉着茱莉,快步追上去。“立刻还来,你一点也不值得信任。”
“你伤透了我的感情,”他的银蓝色眸子无辜至极。“我正要建议为我们四个煮顿特别的蘑菇晚餐。先来个炒蘑姑,接着是蘑菇通心面。我会用橄榄油和大蒜快炒蘑茹,再加上香菜。我会挑些较大颗的蘑菇剁碎,加进沙拉里。当然,或许我不该自作主张──”
“务必要!”茱莉像孩子般跳起来。“维多今晚回来。我知道轮到我们邀请你,但你的厨艺比较好,我就代我们两个接受了。”
“我们今晚八点见。”话毕,蘑菇被收到柜子里。
茱莉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走到花园和朋友打招呼。伦恩望了望表,高傲地挑挑眉,用拇指比着天花板。“你,现在上楼去──快一点。”
他不是唯一懂得玩乐的人,她打了个呵欠。“我不认为。”
“明显地,我得将就了。”
“我知道这会是个美好的一天。”
他笑着将她拖到起居室,将她压在墙上,吻得她意乱情迷。但茱莉不久后就由厨房喊叫他们,两人只好被迫分开。
☆☆☆☆☆
镇民一面拆墙,一面戏剧化地比着手势,充满感情地表示等到柏洛私藏的钱被找到后,他们将会大大松口气,再也不必生活在恐惧里。伊莎想全镇的人都可以赢得奥斯卡金像奖。
崔西和玛妲牵着康纳走过来。汉利则在半个小时后,带着其他孩子出现。他显得沮丧、疲惫。伊莎很惊讶伦恩走过去和他交谈。
芬妮一直守在她父亲身边,只曾离开去找伦恩,他似乎很高兴有她为伴。尽管他一直抱怨孩子占据了庄园,或许昨天发生的事已改变了他的想法。但他并没有蹲下来和兰妮说话,就算她脱掉了上衣也一样。
杰瑞看到妹妹抢尽锋头,也开始恶作剧,但他的双亲似乎心情太过恶劣而没有注意到。反倒是伦恩称赞他肌肉发达,要他去帮忙搬石头。
伊莎选择帮忙做三明治,以及在水壶里加水。而原本排斥她的镇民也逐渐地过来找她,试着弥补对她的恶意。基诺道歉扮鬼吓她,伯纳介绍她和他的妻子爱娜认识。
大约一点左右,一名英俊、鬈发的义大利男子出现了。茱莉拉着他为伊莎介绍。“这是安德,维多的弟弟。他是镇上的医生。今天下午他休诊,前来帮忙。”
伊莎和安德聊了一会儿。她注意到伦恩由石墙边看着他们,试着说服自己伦恩展现出来的是占有欲──不大可能,但幻想无妨。
崔西走过来。伊莎介绍安德给她认识,崔西请他推荐当地的产科医生。
“卡萨里欧的婴儿都是由我接生的。”
“那些母亲真是幸运。”崔西挑逗地回答──或许因为汉利就在一旁,伊莎想着。
到了下午,石墙已经完全被拆掉,然而镇民的心情却从天堂坠落到谷底。他们找到的只有几只死老鼠和破碎的陶器。茱莉低垂着头,独自站在被拆掉挡土墙的山坡边。伯纳低声安慰他的妻子,安娜的外甥女雅婷和她母亲互相拥抱。安德走过去和一名忿忿踢着脚下尘土的男子谈话。
而后维多也来了。他立刻感受到大伙儿低沉的情绪,赶到茱莉的身边,带着她走到凉亭里,拥紧了她。
伦恩走到碎石小径边加入伊莎。“我感觉像在参加葬礼。”
“事情绝不只是丢掉艺术品那么简单。”
“我真的很想知道真相。”
茱莉离开维多身边,走向他们。她看起来似乎快哭了。“抱歉,今晚我们无法留下来用餐了。我不大舒服,这样你们反而可以多吃点蘑菇。”
伊莎想起稍早茱莉有多么兴奋。“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你能够创造奇迹吗?”
“不行,但我可以祈祷。”
茱莉强颜欢笑。“那么你必须很认真祈祷。”
“如果她知道该为何祈祷,会比较容易一些。”伦恩道。
维多留在凉亭里。茱莉转过头,恳求地望向他。维多摇了摇头。伊莎瞧见茱莉的脸庞蒙上怨恨的阴霾,决定该是施压的时候了。“如果你不肯对我们坦白,我们无法帮上忙。”
茱莉揉着手臂。“我不认为你们能够帮得上忙。”
“你有麻烦?”
她挥舞着手臂。“你在我的怀里看到孩子吗?是的,我的麻烦大了。”
维多走了过来。“够了,茱莉。”
伦恩似乎可以读出伊莎的心思,明白现在该是各个击破的时候了。伊莎环住茱莉的肩膀,伦恩则拦截住维多。“我们好好谈谈吧!”
伊莎带着茱莉绕过屋子,来到车子旁边。“我们出去兜兜风吧!”
茱莉没有抗议,跟着她上了车。伊莎等到开出一段路后才开口。“我猜你隐瞒真相是有好理由的。”
茱莉疲惫地揉了揉眼睛。“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说出真相?”
“因为你的故事太像伦恩的电影剧本了,而且我不认为失窃的钱会让你们那么悲伤。”
“你是个聪明的女性,”她以指拢发。“没有人想被当做傻瓜耍。”
“那是你所害怕的?真相会让你看起来像个傻瓜?也或者维多禁止你开口?”
“你认为我保持沉默是因为维多?不,不是的。”
“那么是为什么?你明显地需要帮忙,或许伦恩和我可以提供不同的视野。”
“也或许不,”她疲惫地道。“你一直对我很好。”
“朋友是做什么用的?”
“你对我比我对你好多了。”
她们经过一处农舍,一名妇人在花园里忙着。伊莎可以感觉到茱莉的内心争战。
“这不只是我个人的故事,”茱莉最后道。“事关整个镇上的人,他们会生我的气。”她撕了张卫生纸,用力擤着鼻子。“我不在乎,我会告诉你,就算你认为那很愚蠢……嗯,我也不能怪你。”
伊莎等待着。茱莉的双峰剧烈起伏,最后她认命地叹了口气。“我们在找“早晨的影子”。”
伊莎过了好一晌,才想起伊特鲁尼博物馆里的祭品雕像。“它和博物馆里珍藏的“黄昏的影子”有关联吧?”
““早晨的影子”是他的伴侣,一座女性的雕像。三十年前,村子的神父在种植墓园的玫瑰花丛时,发现了它。”
正如伦恩所怀疑的。“而村子里的人不想将它交给政府?”
“你认为这只是一群贪婪的人,想要私吞艺术品那么简单?如果是就好了。”
“但它是无价之宝。”
“的确,但不是你所想的方式。”
“我不明白。”
茱莉轻扯着耳环,显得憔悴、疲惫。““早晨的影子”有着特殊的力量,也因此我们从不对外人提起。”
“什么样的力量?”
“除非你出生在卡萨里欧,你不会了解的。即使是我们,一开始都不相信。当我们的父母亲告诉我们雕像的事时,我们笑了──但现在就不会。”她终于转头望向伊莎。“三年前,“早晨的影子”失踪了。自此之后,方圆三十公里内的女人就无法受孕。”
“这三年来,都不曾有人怀孕?”
“她们都是在镇外受孕的。”
“你真的相信那和雕像失踪有关?”
“维多和我都受过大学教育,理智上我们不信,但事实俱在……唯一能够成功受孕的夫妇都住在镇外,而且那并不容易。”
伊莎终于了解了。“因此你才会开老远的车子去和维多会面,你们试着要有孩子。”
茱莉绞着双手。“也因此我们的朋友汀娜和瑞克必须每夜离开,将女儿留给保母保顾,就为了拥有第二个孩子。也因此萨洛和媞莉每晚都必须大老远开车离城,在车上做爱后再开车回来。上个月,萨洛因为一再迟到而被解雇了。也因此魏太太总是不快乐,因为伯纳和基诺无法有孩子,让她升格成为祖母。”
“镇上的药剂师怀孕了,我看过她。”
“她在利物浦和爱唠叨的妹妹同住了六个月,她的丈夫每晚开车来回。现在他们正在办理离婚手续。”
“但这和农舍、老柏洛何干?”
茱莉揉着眼睛。“就是柏洛偷走了雕像。”
☆☆☆☆☆
“毫无疑问的是,柏洛有着讨厌孩子的名声,”当晚在厨房里,伊莎对伦恩转述一切。“他不喜欢孩子的吵闹,而且他抱怨有太多小孩意味着他们得花许多钱在教育上。”
“深得我心。于是他决定偷走雕像,降低镇上的出生率?你究竟是哪根筋不对劲了,竟会相信这种故事?”
“茱莉说的是真话。”
“我毫不怀疑。我无法理解的是,你竟然将雕像的神奇力量当真。”
“主的旨意是神奇的。”一如以往地,伦恩将厨房弄得一团糟,而她忙着跟在后面收拾。
“饶了我吧!”
“自从雕像被偷后,卡萨里欧就不曾有人怀孕。”
“然而我一点也不后悔丢掉你的保险套。这不会有点冒犯你的学术专业吗?”
“一点也不,”她将一叠肮脏的碗盘放到水槽。“它正好支持了我的论点,心灵的力量是很强大的。”
“你是说这是某种集体歇斯底里?那些女人无法怀孕,因为她们相信她们不能?”
“这种事曾经发生。”
“我比较喜欢黑手党版本的故事。”
“因为它牵涉到枪枝。”
他笑了,俯身亲吻她的鼻梁,而后是她的唇、双峰。好一晌后,他们才能喘过气来。“煮晚餐,”她虚软无力地道。“我一整天都在等这些蘑菇。”
他呻吟出声,抓起刀子。“我承认,你从茱莉那里问出来的比我从维多那里问出来的多。但雕像在三年前就不见了,为什么他们一直等到现在才开始挖掘?”
“神父一直将雕像留在教堂的办公室里……”
“这不是很有趣吗?异教信仰和基督教义并行不悖。”
“每个人都知道雕像在那里,”她洗着碗。“当地的官员也无意向上层报告,以免干犯众怒。多年来,柏洛一直在教堂打零工,但直到他数个月后去世,从没有人将他和雕像的失踪联想在一起。然后人们开始想起了他不喜欢孩子。”
伦恩翻眼向天。“的确可疑。”
“玛妲一直为他辩护。她说他并不讨厌孩子,只是因为风湿,脾气不好。她说他对女儿极好,甚至在外孙女出世时,飞到美国去看他们。于是人们退让了,改由其他谣言取代。有的还满丑陋的。”
“有枪枝牵涉在内吗?”
“抱歉,没有。”她擦拭流理枱。“在我抵达前天,安娜要基诺来这里清理垃圾。猜猜看他不小心敲掉墙的一角后,发现墙洞里藏着什么?”
“我屏息以待。”
“三年前不见的雕像的大理石基座。”
“那倒是解释了为什么他们突然对那座墙大感兴趣。”
她擦净手。“镇上的人为之疯狂。他们计划要拆掉墙,结果偏偏有只讨人厌的苍蝇出现了。”
“也就是你。”
“正是。”
“如果他们一开始就告诉我们真相,一切会容易许多。”
“我们是外人。他们没有理由信任我们──特别是你。”
“谢了。”
“如果我们将雕像的存在泄漏出去,就算镇上的人找到了雕像,又有什么用处?当地的警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其他地方可不会。镇上的人担心雕像最后会落得被锁在伊特鲁尼博物馆的玻璃柜里,和“黄昏的影子”一起展示。”
“那正是它应该在的地方。”他切了块大蒜。
“你作健身时,我在屋子里找了一下,瞧瞧我所发现的。”她取出在起居室书架上找到的泛黄信封,将信封里的东西摊在厨房桌上──十余张相片,照的都是柏洛的外孙女。
“看起来不像是讨厌孩子的人的收藏,”伦恩道。“或许柏洛并没有拿走雕像。”
“造墙的人是他,墙边的垃圾也是他堆的。”
“没人有确切的证据。但如果雕像不在墙里,它究竟在哪里?”
“绝不在屋子里,”伊莎道。“玛妲和安娜已经找遍了。他们讨论过将花园翻过来,但玛妲说如果柏洛将东西埋在花园里,她一定会注意到,不允许他们乱动花园。当然,柏洛也有可能将雕像埋在靠墙边的橄榄树林或葡萄园里。我建议茱莉要他们找来金属探测器。”
“特殊道具上场。我开始要喜欢这个了。”
“很好。”她收好抹布。“说够了,关掉炉子,脱光衣服。”
他吼叫一声,刀子掉了。“你差点害我切掉自己的手指。”
“只要是手指就好。”她咧开个笑容,开始脱下衬衫。“谁说我无法随机应变?”
“不是我,好吧。我回过气来了,”他看着她解开钮扣。“现在几点了?”
“快八点了。”
“该死了!我们随时会有伴。”他伸手向她,但她皱起眉头,闪了开去。
“我记得茱莉和维多不来了。”
“我邀请了汉利。”
“你不喜欢汉利。”她再度后退,开始扣上钮扣。
他叹了口气。“你怎么会那样想?他是个不错的家伙。最后几颗别扣上。还有,崔西也会来。”
“我很惊讶她接受了。今天她甚至不肯正眼看他。”
“我没有明确告诉她,我邀了汉利。”
“这将是个美好的夜晚,不是吗?”
“我别无他法,”他说道。“今早他们之间到达了冰点,崔西一直在躲他。他非常难过。”
“他告诉你这些?”
“嘿,男人也会分享。我们也有感情的。”
她挑了挑眉。
“好吧,或许他是有些走投无路,而我正好在他身边。那家伙碰到女人时完全没辙。如果我不帮他,他们会在这里赖上一辈子。”
“然而这个对女人没辙的家伙却能维持十一年的婚姻,有五个孩子,至于你──”
“我有个你绝对会喜欢的主意。噢,它和布家的战争无关,但必须要他们离开才能够进行。”
“什么样的主意?”她俯身捡起他丢在地上的蘑菇茎。
““性的戏剧”。但我需要庄园当背景,这意味着布家人和他们的保母都得离开。”
“性的戏剧?”她任手上的蘑菇茎坠地。
“我想最好在晚上,加上烛光。幸运的话,还有闪电。”他拿起酒杯把弄。“似乎范伦恩王子看上村子里一名脾气火爆的村姑,尽管她已非二八芳华──”
“嘿!”
“但这反而使她在他眼里更诱人。”
“该死地对极了。”
“那名村姑以她的道德操守和善良著称,因此她一再抗拒他的进逼,尽管他是当地最英俊的花花公子。该死了──全义大利。”
“只有义大利?你应该将赌注下在那名贞洁的女人身上。他毫无机会。”
“我是否提到范伦恩王子也是当地最聪明的花花公子?”
“那确实让事情变复杂了。”
“假设说他威胁如果她不屈服,就要烧掉整个村子呢?”
“那个大色魔!自然地,她会说她宁可自尽。”
“他一句也不信,天主教徒绝不会自杀。”
“你说得有理。”
他用刀子划了个半圆。“戏剧始于她来到王子的庄园。庄园里烛火通明,王子打发走其他人,巧合的是,那座庄园就位于这处山顶。”
“的确。”
“她穿着王子当天下午送去的衣服。”
“我猜是白色的──朴素、端庄。”
“不,红色的──妖娆、淫荡。”
“那反而更衬托出她的德操。”
“王子丝毫不浪费时间,拖着她上楼──”
“将她抱上楼。”
“尽管她并非轻若鸿毛──幸好他平时经常锻炼身体。他将她弄进卧室后,命令她脱下衣服……慢慢地。他则在一旁看着。”
“自然地,他也是全裸的,因为庄园里非常热。”
“而且卧室里更热。我提过他有多么英俊吗?”
“我记得你提过。”
“终于,来到她被迫屈服于他的时候──”
“我不认为我会喜欢这部分。”
“因为你有着掌控全局的怪癖。”
“很巧合地,她也是。”
他退让。“正当他打算要霸王硬上弓时,她正好由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副手铐──”
“十八世纪时有手铐?”
“当然有,而且正好在她伸手可及之处。”
“方便极了。”
“当他色欲薰天的眸子投向别处时,”伦恩欲望氤氲的银蓝眸注视着她的胸部。“她伸手到他的后面,抓起手铐,铐──”
“抱歉,我敲了门,但没有人应门。”
他们分开来,瞧见汉利站在门口,一脸悲惨。“过去我们也经常借用手铐助兴,”他郁郁地道。“它棒极了。”
“喔。”伊莎清了清喉咙。
“你应该敲门的。”伦恩道。
“我敲了。”
伊莎拿了瓶酒。“你来开瓶吧,我去拿杯子。”
汉利刚倒好酒,崔西就进来了。她瞧见她的丈夫,立刻充满了敌意。“他在这里做什么?”
伦恩轻啄她的脸颊。“伊莎邀请他的。我劝她不要,但她自认为无所不知。”
伊莎原想为自己辩护,转念又放弃了。有用吗?
“似乎这样最好。”汉利道。“一整天,我一直试着要和你谈谈,但你一直在逃避。”
“因为你令我作呕。”
他畏缩了一下,但坚持道:“你能够出来外面一下吗,崔西?我有些话要对你说──私下。”
崔西背对着他,揽着伦恩的腰,脸颊贴着他的手臂。“当初我真不该和你离婚的,伦伦。老天,你是个好爱人──最棒的。”
伦恩望向汉利。“你确定还想要她当妻子?我得说,你应该得到更好的。”
“我确定,”汉利道。“我深爱着她。”
崔西像嗅到味道的小动物抬起头,然后决定那是不愉快的气味。“噢,对极了。”
汉利的肩膀垮了下来。他转向伊莎,眼里有着壮士断腕的沉重阴影。“我原希望私下进行,但显然那已不可能,因为崔西不愿意。如果你不介意,我就说给你听。”
崔西似乎正在竖耳听着,于是伊莎点点头。“请吧!”
“当她将饮料洒在我膝上时,我就爱上她了。我原以为那是桩意外,而我仍不确定是否该相信她所说的那不是。舞会上有许多英俊的男人拚命想争取她的注意力,而我甚至不曾想过要尝试,不只是因为她美得耀眼──天知道,她是我所见过最美丽的女子──也因为……因为她所散发出来的光辉……和精力。我无法将视线离开她身上,但同时,我不希望她知道我在看着。然后她将饮料洒到我身上,而我却想不出半句话好说。”
“他说:“我的错。””崔西的声音微窒。“我洒了饮料,而那个白痴说:“我的错。”当初我就该知道的。”
他不理她,专注于对伊莎述说。“我无法思考,我感觉脑袋像变成了浆糊。她穿着领口开低的银色礼服,秀发绾起,丝缕下垂在颈项……如此美丽、”他凝视着酒杯。“如此迷人……”他的声音浓浊,用力吞咽。“抱歉,我无法说下去了。”他放下杯子,由后门离开。
崔西的眼神阴郁。她耸了耸肩,仿佛毫不在乎。“瞧我必须忍受的。我原以为他终于要开口了,结果他又将自己关闭起来。我就像和电脑结婚一样。”
“别太过分了,”伦恩道。“没有男人想要在妻子的前夫面前掏心剖肺。一整天,他一直想找你谈。”
“那很了不起吗?十二年来,我一直试着要和他谈。”
伊莎望向花园。“他似乎是个不擅于表达感情的人。”
“你们俩都该有个新体会,”伦恩道。“男人都不擅表达感情,接受这一点。”
“你就不同,”崔西道。“你会说出你的感觉,但汉利就像有感情便秘症。”
“我是个演员,出自我口中的多是狗屎。汉利爱你,连傻子都可以看得出来。”
“那么我是个傻子,因为我不信这套。”
“你太不公平,”伊莎道。“我知道你受了伤,但那不代表那样做是对的。给他机会说出心里的话──没有观众在场。”伊莎指着后门。“用你的脑去听他说,而不是你的心,因为此刻它太过伤痕累累得无法信赖。”
“那不是重点!你不明白吗?你认为我不曾尝试过吗?”
“再试一次。”伊莎坚定地将她推向门。
崔西一脸的不悦,但还是出去了。
“我已经想要杀死他们两个了,”伦恩说道。“而我们甚至还没端出开胃菜。”
☆☆☆☆☆
汉利站在凉亭边,双手插在口袋里,金边眼镜映着夕阳的余晖。崔西感觉到和十二年前同样的晕眩──就在她将香槟洒在他的长裤上之前。
“伊莎要我出来的。”崔西听出自己语气中的敌意,今天她已经恳求过他一次,而她不想再来一次。
他将手拔离口袋,没有看她。“你今早说的话……那只是你的另一番烟幕弹吧?说你又胖、又有妊娠纹的。你该死地很清楚你一天比一天漂亮!还有,你说我不爱你,在我已经诉说了上千遍我的感觉之后?”
那对他就像句口头禅。“我爱你,崔西。”毫无真正的感情。“我爱你,崔西,别忘了去超市时顺道帮我买条牙膏。”
“说是一回事,相信又是一回事。”
他缓缓转向她。“打一开始,有疑问的从来就不是我的爱情,而是你的。”
“我的?我挑中了你!如果是由你主动,我们两个之间绝不会有结果。我发现了你,倒追你,将你追进教堂!”
“我不是那么棒的大奖!”
汉利从不曾吼叫。她愣了一下,无法开口。
“你还不明白吗?你想要孩子,而我的脸上就写着“好爸爸”几个字。对你来说,我一直只是如此。潜意识里,我一直知道你唯一想要得自于我的只有孩子和父亲的身分,但我不断愚弄自己。一开始只有杰瑞和芬妮还比较容易,之后兰妮诞生了,我继续假装你要的只是我。然后你又怀了康纳,而且你满足得就像吃了猫的金丝雀──一切都是为了怀孕和孩子!我试着接受,继续假装我是你的爱人,不只是精子的最好提供者,但那愈来愈困难了。每天早上我看着你,并想要你像我爱着你一样地爱着我,然而你的眼里只有孩子,根本看不到我。你说对了。后来我开始关闭自己,让自己撑下去。但这次你又快快乐乐地怀孕了,而我再也无法撑下去了……”他的语气破碎。“我就是无法!”
崔西试着消化这一切,但她的感觉太过混乱了。先是释然──而后是气愤他的迟钝──最终是喜悦!是的,喜悦!他们之间终究是有希望的。她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并决定由小处开始。“但牙膏呢?”
“牙膏?”他望着她的神情仿佛她刚多长了两只角。
“我老是忘了买牙膏,而且我每次搞丢钥匙,都让你气得要命。你说如果我再算错一次帐,就要取走我的支票簿。你记得你载杰瑞去看小联盟时,挡泥板上的撞痕吗?那是我的杰作。康纳吐在我的车里,我没有时间清理,于是我开了你的车。我在超市时对着兰妮吼叫,结果购物推车撞上了车子。你说怎样,汉利?”
他眨了眨眼。“如果你能够列出有条理的购物清单,你就不会忘了买牙膏。”
典型的汉利风格!他就是不明白。“我永远无法列出有条理的购物清单,停止丢掉钥匙,或捅出那些会让你气疯的楼子!”
“我知道,我也知道多得是男人愿意排队为你买牙膏,或是让你的购物推车撞上他们的车子。”
或者他终究是明白了。
伊莎说过她必须用心来思考,而不是脑子,但在和汉利有关时,那真的很困难。“我确实知道你会是个好爸爸,而且那或许是我爱上你的部分理由。但就算你无法给我孩子,我还是会继续爱着你。我在你的身上找到了失落的部分。我一直怀孕并非因为只有你对我是不够的,而是因为我对你的爱是如此浩瀚无涯,它需要有地方可容纳。”
他的眼里闪过希望,但神情依旧哀伤。她明白到他的不安全感甚至比她的深。她一直认为他是她所认识的人当中最聪明的,并很难适应或许她才是两人之中比较精明的一位。“那是真的,汉利──字字句句。”
“有些难以相信,”他深深凝视着她。“瞧瞧我。我是那种就算你在街上擦身而过十数次,也不会注意到的男人,但你……男人会为了看你,走路撞上电线杆。”
“我从不知道你这么重视外表,”她忘了用脑子思考,干脆拍打他的下颚,争取他的注意力。“我就爱你的相貌,而且我可以看着你数小时也不厌倦。我曾经嫁给全银河系最出色的男人,结果我们却让彼此悲惨不堪。你是对的──那一晚,我可以拥有舞会里的任何男人,但他们没有半个吸引我。当我将饮料洒在你膝上时,我绝对不是将你视为任何人的好爸爸。”她深吸口气,又再继续说:“终有一天,我会变老。而如果你见过我祖母,你会知道等我八十岁时,我可能会丑得要命。届时你会停止爱我吗?外表对你有那么重要吗?如果是,我们之间的问题远比我所想像的大。”
“当然不会。我绝不会……不可能……”
“说到烟幕弹。我一直认为你思路清楚,但似乎我才想得比你清楚。老天!比起我,你就像是情绪的垃圾筒!”
他笑了,似乎终于明白了。她想要吻去他所有的恐惧,但她也有自己的恐惧要面对,而且他们之间的问题不单单是靠吻就可以解决的。她不想要一辈子都得安抚他的不安全感,尤其不喜欢他如此重视她的容貌。当她年华老去后,他又会怎样想呢?
“在结褵这么多年后,你会以为我们了解彼此了。”他道。
“我们不能继续这样下去,我们必须一劳永逸地修补我们之间的裂缝。”
“我不知道要怎样做到。”
“找个好的婚姻咨商,而且愈快愈好。”她踮起脚尖亲吻他,然后转向农舍。“伊莎,你能够出来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