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难归浦!
遗恨几时休?
心抵秋莲苦。
忍泪不能歌,
试托哀弦语,
弦语愿相逢,
知有相逢否?——
晏几道
齐和帝中兴元年
齐都建康从十月开始被围,到这年冬天十二月,形势愈来愈严峻。
起初,建康城的武装部队还有七万人。齐和帝和左右亲信商议,以为兵临城下的萧衍也象以前围城的叛军一样,不足十天就会败退。于是,吩咐太官只准备够一百天供应的木材和粮食。
及至官军在大桁吃了败仗,人们的情绪恐惧骚动,为防人民逃跑溃散,齐和帝下令关闭城门,暂不出兵。等到民心略安,齐军再次出击之时,萧衍的部队已经筑成包围宫城的长墙,壕沟深广,木栅坚固,齐兵每战皆败。一时之间,民心惶惶,军心思变,偌大的建康城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然而,城外虽然是烽火连天,皇宫内苑却是一派歌舞升平。
位于皇城西边的慧景宫,安静祥和地掩映在奇花异草之中,与位于东面的绣景宫的喧哗热闹形成鲜明的对比。此时,一个十六七岁的梳着丫角辫,身着水红色衣裤的丫鬟模样的女孩急急忙忙地跑进来,一边跑一边高声地叫道:“公主!公主!”
“哎哟!”随着“咚”一声重物堕地声,一个人影从天而降,落在女孩面前。
女孩惊慌地连退三步,她大着胆子向这个天外来客看去。只见那人也是一个女孩,也是十六七岁的样子,身着鹅黄色宫装,唇红齿白,眉清目秀。此时的她正皱着小小的鼻子痛苦地吸着气,那不是乐云公主是谁?
“公主?”女孩慌忙跑过来,拉起坐在地上的乐云公主。她吃惊地问:“公主您这是从哪里来?”
乐云公主边揉着摔疼了的屁股,边哎哟哎哟的埋怨着:“红袖,你慌慌张张地干什么?害我从门楼上掉下来。”
被唤作红袖的丫鬟为难地说:“公主,冷姑娘不是说过让我们不要轻易泄露她教的功夫吗?如果刚才您飞上门楼的时候被别人看见,皇宫又要掀起口舌是非了。”对于这个总是长不大的公主,红袖不得不时时犯颜提醒她两句。好在乐云公主并不刁蛮,她只是比较贪玩而已。
“知道了。”乐云公主皱皱眉头,她现在已经够难堪了。如果不是皇帝哥哥不让她去观看潘贵妃的“莲花舞”,她会爬到门楼上去吗?难道她想让别人看见,她可是堂堂的公主耶,如果让别人看见她爬墙,她颜面何存?
红袖看见她紧锁着眉头,适时地闭了嘴。提醒到就够了,何必一定要公主承认错误呢?她是个懂分寸的人。
她想起来找公主的初衷,忙高兴地说:“公主,皇上刚刚传令,许你去绣景宫看热闹了。”
“是吗?”乐云公主高兴得跳了起来,她拍着手笑道,“我就知道皇帝哥哥最疼我了,一定舍不得让我憋死的。”
“不过,法公公刚才说了,皇上嘱咐您千万别生事,否则,再不让您参加宫中的任何庆典了。”红袖先给乐云公主打好预防针,可别又生出事端。到时候公主没事,她这个身边人可得吃不了兜着走了,从小到大,她可没少挨这方面的骂。
"我明白,我明白,我会乖乖的。”乐云公主伸出两只手指指着天保证着,她也知道红袖为了她受过不少罪了,她以后都会小心的。
红袖笑笑,带着公主向绣景宫走去。红袖十岁进宫,太后看她聪明乖巧,让她和同龄的乐云公主作伴,在宫中六年,公主从来没有拿她当丫鬟看过,公主依赖她,信任她,她也把公主当作一个顽皮的妹妹来看待,她们之间的感情更象一对亲姐妹。
越接近绣景宫,丝竹声就越是清晰,缕缕音乐随着微风往人的耳朵里钻,此时,乐师奏的是一首曹操的《短歌行》: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鸣,食野之萍。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
契阔谈宴,心念旧恩。
月明星稀,鸟鹊南飞。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厌高,水不厌深。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乐云公主听着乐师的弹奏,微微一笑,在此情此景用这首曲子来招待众臣,哥哥真可谓是用心良苦。这本来就是一首用于宴饮的诗,诗的意思是希望能求得大才贤士,和自己(曹操)一起平定天下。当然,哥哥此时的用意已经不是平定天下了,而是克守基业。
今天,本来是皇宫的大日子。齐和帝动用人工一万,黄金无数,在绣景宫内筑了一条路,专为潘贵妃跳舞而用。整个宫中都在等待着这一天,大家都想一睹贵妃娘娘的风采。所以,虽然是在萧衍的大军团团围攻建康城的时候,这样的庆典依然没有取消。
乐云公主走进绣景宫后,潘贵妃起身迎了出来:“蒙公主殿下光临,绣景宫真是蓬壁生辉。”
潘贵妃今天穿了一件藕荷色的半透明纱衣,衬得她的身材更显玲珑剔透。难怪后宫佳丽三千尽无颜了呢。
看着潘贵妃的一脸媚笑,乐云公主从心里感到厌恶。但是,为了自己做出的保证,她还是微微向她点了点头。
齐和帝看着她们相对以礼,高兴地哈哈大笑起来。自己宠幸潘贵妃,母后和乐云总是对她心怀不满。不过,照现在看起来,乐云好象对潘贵妃的印象已经有所改观,那么,母亲那里自有妹妹帮腔,潘贵妃指日就可封后了。
齐和帝龙颜大悦,指着自己左右两边的位置说:“乐云,你和潘儿坐到我身边来吧。”
乐云公主顺从地走到哥哥身边坐下。她不安地环顾着四周,从她一进绣景宫的门,就感到气氛有些不对劲了。往常这样的盛会,文武百官都是兴致勃勃的,可今天,为什么大家都垂头丧气呢?而且,有些人的眼睛里分明还冒着火。这是为什么呢?
如果说是因为围城之困,可看哥哥的样子,却又是很有把握的。从来不知忧愁的乐云公主此时却无端地生出些许烦恼起来,至于说为什么烦恼,她自己也是不清楚的。
等众人都坐齐后,齐和帝下令鼓乐奏起来,潘贵妃袅袅婷婷地舞向场中。她旋转着,飞舞着,藕荷色的衣裙伸展开来,就象一朵盛开的莲花。饶是对她颇有成见的乐云公主,此时也不得不赞叹着她的美丽。这时,文武百官都惊呼起来,乐云公主随着他们的眼光一看,原来是潘娘娘的脚,每踏一步,地上就现出一朵金光灿灿的莲花。
这当然不是潘娘娘有什么神通,而是那整块地都是用黄金打造的,然后在上面刻上了一朵一朵细小的莲花,只等潘娘娘的脚旋转过去,黄金的亮光就显现出来。齐和帝鼓掌叫好,赞道:“真是步步生莲花啊。”他以为在坐诸人都会附和着叫好,然而,大家谁也没有出声,都眼睁睁地盯着那整块的黄金地,齐和帝的赞扬声在此时此刻就显得特别突兀起来。
乐云公主吃惊地看着众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这时,尚书大人王亮上前说道:“皇上,现在正是国难当头的时候,何不将这些黄金拿出来奖励那些守城有功的战士呢?”
潘贵妃停止了舞蹈,她不悦地说:“萧衍来攻城,找的又不是皇上一人,城破了,大家都没有好处,为什么独独要皇上拿钱出来呢?”
王亮正待反驳,齐和帝挥挥手,不耐烦地说道:“有不好好守城的人,格杀勿论。”
齐和帝说完后,再也没有人任何人提出任何异议,一场盛会就这样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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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云公主在回宫的路上一直闷闷不乐,她也隐隐约约听见过别人说起对潘娘娘一家的痛恨,今天看来,大量的黄金只用来供她跳舞,更加引起了将士的不满。这种情绪已经表现得太明显了,连她都看了出来,皇帝哥哥为什么视而不见呢?
她们一路走进慧景宫,马上有宫女来报:“冷姑娘来了。”
这位冷姑娘对于皇宫来说虽是陌生的,但在慧景宫里却是大大的有名。乐云公主和齐和帝一样喜欢四处游玩。一次在石林,乐云公主遇到了正被人追杀,负伤而逃的冷无瑕。公主将她藏于自己的轿中,躲过了追兵。
就这样,乐云公主和冷无瑕结拜为异姓姐妹。有空的时候,冷无瑕也会偷偷潜进宫来看望乐云公主,有时候也会教她一两手花拳绣腿的功夫来满足满足她的好奇心。
憋闷了一天的乐云公主一听说冷姐姐来了,哪有不欢欣雀跃之理呢?她一路小跑着进了前厅,一眼就看见白衣胜雪,亭亭玉立的冷无瑕。冷无瑕无疑是美丽的,但是,她的美和乐云公主的美并不一样。乐云公主美在清纯,冷无瑕美在飘逸,她就象一个落入凡间的精灵,清高,出尘。
乐云公主亲热地上前拉着她的手,这一次说什么也要留冷姐姐在宫中多住几天。这几个月建康城被围,她出不去,可把她无聊死了。
冷无瑕疼惜地摸摸她的头,让她坐好,示意红袖关上门窗,自己又谨慎地四处看了看。
乐云公主满腹狐疑地看着冷无暇,不明白为什么她会这样,难道又有人在追杀她?这样一想,乐云公主也紧张起来。她是替冷姐姐担心,如果她的仇人能和她一样通过萧衍的重重包围,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宫来,那么,这个敌人就太可怕了。
仔细检视一番之后,冷无瑕坐在乐云公主身边,她尽量用轻松一点的语气说:“乐云,这里把你关闷了吧,不如我带你出去如何?”
“好啊,还是姐姐懂我的心事。”乐云公主拍着手笑道。如果,堂堂齐国公主能突然跑到萧衍的帐外出现,不吓他们吓一跳才怪呢,那是多么惬意的事情呵。
“不过,出去之后,你要隐姓埋名,做一个普通人,可以吗?”冷无瑕继续引导她。
“为什么?我为什么要隐姓埋名?母后和皇帝哥哥找不到我,他们会着急的。”乐云公主不解地问。
冷无瑕仔细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跟乐云说清楚,现实对于她来说是太残酷了一些。
红袖从冷无瑕沉重的表情上看出了一些端倪,也许,冷姑娘这次冒险进宫是来救公主的。宫中流传的那些齐国将亡的传言也都是真的了?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红袖的神情并没有逃过乐云公主的眼睛。她不懂,为什么红袖会害怕?为什么冷姐姐的神情那么肃穆?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为什么她周围的人一个一个都那么奇怪?
“公主,我看您还是和冷姑娘出去散散心吧。”红袖发觉乐云公主正用异样的眼光疑惑地看着自己,她舔舔干涩的嘴唇,艰难地说。
“不,我要等打败叛军,危难解决后和你一起出去,那时候我们四处好好去玩一场。”乐云公主固执地说。
冷无瑕苦笑了一下,看来不说清楚点,乐云公主是不会和她一起走的了。她正色说道:“乐云,你要有所准备,建康城不出三天就会被攻破。”
“什么?”乐云公主大惊失色,跌落了手中的茶碗。
“萧衍的哥哥就是前尚书萧睿,遭到潘国舅的嫉恨,挑唆皇上杀了他。萧睿临死之前留下‘我弟弟萧衍在雍州,我真替皇上担心’的遗言。所以,萧衍不得不反。而萧睿以前的部下也大多都投靠了萧衍。”冷无瑕耐心地解释着,她想令乐云公主明白,这次的叛变和以前都是不同的,不容乐观。
“不会的,建康还有七万守兵,城中还有那么多老百姓,难道萧衍有三头六臂不成?”乐云公主仍是不敢相信眼前听到的事实,这么多年来,在她的心里,一直认为哥哥是最强大的,没有什么人能战胜他。谁知道,这个神话顷刻间就破灭了,随之而来的将是国破家亡的现实。
“你怎么还不明白?人心是最重要的,你的哥哥失去的是人心。不管建康城还有多少人,你们其实是孤立的。”不管她能不能接受,冷无瑕还是要说,她终究有一天是会面对现实的,为什么不早点让她做好心理准备呢?
乐云公主颓然滑落在椅子上,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如此地步?究竟是哥哥错了?还是其他所有的人都错了?
“跟我走吧,破城后恐怕皇宫里的一切都会被毁灭掉的。”冷无瑕沉痛地劝慰着她。
乐云公主惶惶然抬起头来,一脸的戚慌无助,完全不见她平日的灵气。不管是谁,丧家之痛的打击都是彻骨的,而且正因为她曾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她就更加上了一层丧国之痛。
冷无瑕知道再不能和她多说了,看现在的情景,只有强行带她出宫。以后再慢慢劝她,时间可以平复一切伤痛。
趁乐云公主不备,冷无瑕举起手来,正打算先将她打晕。谁知乐云公主却站了起来,她面对着冷无瑕坚定地说:“我不走。”
听见她的话,冷无瑕高举的手惊异得来不及放下,她没有想到乐云公主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红袖焦急地拉住乐云公主的手,一叠连声地问:“公主,您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不走?”在她的心里认为公主是经受不住打击,死死不肯正视即将亡国的事实。
“我不能走,在这种时刻,我怎么能丢下母亲和哥哥独自偷生呢?”乐云公主泫然说道。
“能走一个是一个呀,总不能让萧衍灭了全家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冷无瑕仍然企图说服乐云公主。
“冷姐姐,我不会走的,如果你执意要将我带走,我会恨你一辈子。”乐云公主坚定地对冷无瑕说。她已经知道冷无瑕想将自己强行带走的意图了。如果冷无瑕要带走她,她无法抗拒,所以她要将话说在前头,她用她的恨来阻止冷无瑕的行动。
“你怎么这么固执呢?”冷无瑕无奈地摇头。也许她错看了乐云公主,这个顽皮的小妹妹也有一天会长大的。
“冷姐姐,你帮我带一封信好吗?”乐云公主恳求地望着冷无瑕说。
冷无瑕点点头,这种时候,无论乐云求她什么她都会答应的。
“帮我带封信给边疆的骆将军,请他想办法解救建康之危。”乐云公主仍然想挽回齐国的败局,败得太不值得了,一切都只是因为哥哥太轻敌。否则,依齐国的兵力怎么会败在小小叛军手里?
虽然,冷无瑕明知道这样做只是徒然,远水解不了近火。但是为了宽解乐云公主的心,她仍然答应替她带这封信。
红袖准备好纸笔,乐云公主简短地写好一封密令。大意是命令骆将军火速全力解救建康之困。写完后,乐云将一根金钗交给冷无瑕,钗头上刻着“乐云公主”的名字。骆将军见了就会相信冷无瑕的。
“希望哥哥能坚持得久点。”乐云公主喃喃地说,她不是没听见冷无瑕说过建康城最多只能维持三天,三天的时间走不了去边疆的三分之一路程,但是,她心里仍然是残留着一丝希望的。也许,冷无瑕的估计错误了呢?也许她低估了齐军的实力呢?
冷无瑕藏好乐云公主的密令,她已经打算好了,不论成败她都会想办法将密令交到骆将军手中的。
她拍拍乐云公主的肩。也许,这一次是她们姐妹最后一次见面了。以后,天各一方,生死不明。
乐云公主抱住冷无瑕,哽咽着说:“姐姐,保重。”
“你也保重,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最重要的是保住性命。”冷无瑕仍不忘叮咛她,只要有命在,就还有希望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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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冷无瑕,乐云公主急得团团乱转,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和皇帝哥哥说。如果说建康城维持不了三天,他一定不会相信,依他的个性一定会将造谣生事者斩首示重的。
但是,如果不说,哥哥这个皇帝不是做得太糊涂了吗?
夜幕渐渐低垂,慧景宫一点一点暗下去。再不能耽误了,三天,三天时间转瞬即过,要有所行动就要快。
乐云公主拿定主意,一刻不停地向外走去。不管怎么样,皇帝哥哥信也好,不信也好,她都要说清楚。再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向刚才那样的“莲花宴”了,那会令他彻底失掉民心的。
刚走到慧景宫门口,乐云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坏了。整个皇宫处于一片混乱之中。太监,宫女左冲右突,人人都惊慌失措。
红袖上前抓住一个宫女问:“出了什么事,慌什么?”
宫女结结巴巴地回答道:“萧衍打进来了!萧衍打进来了!”
乐云公主眼前一黑,晃了两晃。三天,三天实在是太高估齐军了。从冷无瑕说出建康城维持不住的话到现在,还不到三个时辰。大势已去!大势已去!
红袖连忙上前去扶住乐云公主。只片刻工夫,形势已经是越来越混乱。哭喊的,逃命的,强抢的,纷纷从乐云身边跑过,谁也不去注意曾经不可一世的公主。
“母后,母后。”乐云公主清醒过来后想起来的第一个人就是母亲。她跌跌撞撞地向德景宫跑去,沿途不知被撞翻了多少次。第一次,她发现皇宫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纷乱中,乐云公主好不容易来到德景宫。这里已经是人去楼空,地上纷纷乱乱的衣裳,首饰,满满地拖了一地,都是来不及带走的物什。
乐云公主高声叫着:“母后!母后!”
没有人答应,一股恐惧之情深深地攫住了乐云公主的心。她扶住宫门,摇摇欲坠,红袖急急忙忙地在德景宫内四处寻找。
“太后?太后?”不一会儿,红袖焦急的呼喊声就传了出来。乐云公主打起精神跑过去,只见母亲奄奄一息地倒在房门口的台阶上。双目紧闭,脸色蜡黄。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憔悴的母亲。也许,母亲真的是老了。只因为她平时包裹在锦衣玉食当中,让人忽略了她的老。现在,一旦危难来临,她的龙钟之态就暴露无遗。
乐云公主一阵心痛,扑过去,努力地将母亲抬到床上去。太后缓过一口气来,幽幽地睁开眼,看见乐云,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示意红袖过来,将乐云的手轻轻放到红袖的手心,而后,眼睁睁地看着红袖。
红袖明白太后的心意,她退后一步跪在太后床前,保证着将用自己的性命维护公主。太后心一宽,就在乐云公主怀里撒手而去。
乐云公主哭喊着,摇晃着。都怪她,没有早点来保护母亲,让母亲这时候没人照顾死在宫里。
红袖强忍着悲痛,这时候,乐云公主绝对不可以崩溃。她答应过太后,一定要保证公主的安全。
红袖出去找到两套一般宫女的服装,和乐云公主分别换好,希望能混在人群中逃出宫去。为了不让母亲长久曝尸,乐云公主点火烧了母亲的卧房。一时之间,浓烟四起,乐云公主和红袖在德景宫前磕了三个头。母亲保佑,如果这次乐云能逃出生天,定要为母亲报仇。
出得德景宫,乐云公主和红袖混在宫女和太监们当中向宫门外跑去。忽然,从北门传来掀天的喧哗声。紧接着,一些太监宫女大声哭喊起来,悲痛的声音撼人心肺,“皇上被人杀死了!皇上被人杀死了!”
虽然乐云心里明知道城破后,第一个逃不了的就是皇帝哥哥。但此时乍听噩耗,仍是不能自制。没想到哥哥没有死在敌人手里,却死在自己的部下手中。潘娘娘的话实在是大错特错,说什么城破后大家都得不了好,却不知别人可以将皇上的头颅拿来去讨好萧衍。
乐云不自觉地向北门跑去,她要去看哥哥最后一面。红袖紧跟其后。这时候,其他的人都从北门往里跑,只有她们和众人反向而行。
北门城门大开,迎着萧衍的部队壮志昂扬地走进来。很快,纷乱的场面就给压制下来,原先皇宫里的人统统被关押了起来。不幸的,乐云公主和红袖也在其中。
她们一同被关进一个狭小的阴暗的房间。因为原先的牢房不够用,部分女的就分别被关进了冷宫。
乐云公主从小就在皇宫里长大,在这里十六年,她从来不知道宫中还有这么残破的地方。这里几乎没有窗户,风肆无忌惮地扫进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阴冷,潮湿。
不知道过了多少天,每天只有一个送饭的老头扔进来两个馒头,聊以度命。不管馒头再怎么难以下咽,乐云都努力将它吃完。冷姐姐说得对,无论发生什么事,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如果连命都丢了,空有仇恨又有什么用呢?
这一天,她们这个小小牢房里又多了一个人。士兵将她扔进来后,就锁上门出去了。那人头发散乱,趴在地板上粗重地喘着气。
红袖轻轻地走过去,扶起她。看清楚了,她不由怔住了,原来这个狼狈不堪的人居然是潘贵妃!
潘贵妃手上,身上满是被柴禾划伤的痕迹。她在城破的那天,躲在柴房里过了几天暗无天日的日子。今天,终于被叛军发现了,将她关到这里来。她的眼中闪过一种解脱的欣慰之情,既然逃不了一死,不如早死早脱身。
只是,她没有想到在生命的最后几天陪同她的居然是她的死对头:乐云公主。她苦笑了一下,在此时此地,她们之间的敌意显得多么幼稚可笑呵。
红袖默默地扶她坐好,然后退回到乐云公主身边。三个人,她们之间谁都没有说话,昔日的繁华转眼落尽,所有的爱恨也转头成空。
虽然,乐云她们这里是度日如年,但在新上任的皇帝萧衍眼里,却是忙得不亦乐乎。改国号,定年好,奖功臣,惩奸妄。对于皇宫里这些关押起来的太监宫女们,也该有所安排了。否则,整个皇宫都快变成一个大监狱了。
经过一番商议后,萧衍决定宽大处置。除了齐和帝的胞妹乐云公主和杀死萧睿的罪魁潘贵妃以外,其余的人留一些在宫中打杂,另外的分别赏赐给立功的将士们。
圣旨下后不久,执事的太监们就开始在宫中四处寻找乐云公主。因为当时的形势太混乱,谁也记不清什么时候看见过公主了。一个太监回忆说,最后一次看见乐云公主是在太后的德景宫外。
德景宫此时已烧成了一片废墟,也许,公主已经葬身火海了。但是,如果公主没有死,那么她一定混迹在宫女当中。谁对她最熟悉呢?谁能一眼认出她来呢?想来,这个人选只有潘贵妃。听说潘贵妃和乐云公主一向不睦,她也不可能帮她掩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