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马高丘之上,俯瞰著宣敬城外且战且退,却遭数倍胡人乓马围剿,险象环生的汉营将士们。季凯本以为在冲入沙场之前,自己好歹会冷静地考虑—下战术,然而事实上,在看清不知是哪一方人马的鲜血溅到阵中的游尚铭头睑上时,他脑中—热胸口一紧,什么都没有想便连鞭催马,势如长虹般地杀向混战的两军当中——
剑,是劈手从敌人掌中夺过来的。
弓箭,则是伏腰由尸体身边捡起来的。
千人混杂,敌我难分。若非游尚铭与自己同样身无甲胄,布衣染血格外鲜明的话,季凯找到的估计就只能是对方的一具尸体了。
「小凯?!」担忧的情况既成事实,游街铭说不清自己是期待这个人的来到还是责怪这个人的不顾生死,震惊夹杂著喜悦与无奈,高声的唤著。回答他的,却是後者皱眉,搭箭,瞪目,挽弓,破空而出,直射入他左侧空隙的一箭!
「留心点!沙场上一个分神就能要了你的命——」
左侧准备偷袭游尚铭的敌兵中箭落马,季凯腾身跃起,稳稳地骑上了游尚铭身边无主的战马,下一刻,他原先所骑的五花马就悲嘶著倒在了如雨的箭矢之下。没有时问哀悼,不论是为倒下的坐骑还是为同甘共苦过的战友。牺牲的人马可以留待战乱平息後再三清点打扫,关键是还活著的人……他们能带回去几个?
挥剑砍倒扑上来的敌兵,胡人骁勇,然而面对浑身浴血却自身分毫未伤的白衣少年,他们却只能纷纷倒毙出一条通往宣敬城的血路!季凯虽然武功盖世,但他不懂行军统乓指挥调度之术,而他也不打算去管。
「汪子林那个混帐人呢?!」剑折断在敌兵的盾牌上,季凯振臂挽弓,箭矢没入敌人头盔缝隙处裸露的头颅上,後者惨呼倒下,让开出路。藉著周围敌人被此举吓住畏缩不前的空档,季凯厉声询问身後列阵残兵的游街铭。
「不知道,我赶到的时候已经没人啦!」娴热地将剩余的人马聚集过来,拉起突围的锥形阵,游尚铭眼见扛旗的士乒被砍中,眸中骤然红了一下,飞快地出手,捞住了对方致死未肯松开的旗杆:「汪子林把弟兄们领出了城後就不见踪影,摆明是要拿他们祭刀。」回忆起自己赶到时,被丢弃在敌阵里的士兵们欣喜若狂的表情,游尚铭依然故我的微笑著,牙关却紧紧咬合,一股铁锈味弥漫在口腔中:「小凯,弟兄们信得过我这个游副将,那么……我也一定会拼尽最後一口气带他们活著回城!」
他绝对不会忘记,当自己尚不知该如何向将士们解释失踪之事时,危急时刘,汪子林的手下亲信一改平时对自己不屑一顾的态度,不假思索地策马主动带头追随自己破阵而出,临死前倒在马下,大睁著眼回答了他的疑惑。
「因为……游将军你……回来了……」
所以——
「小凯,快!前方右面有望杀出!」凭经验寻到了胡人强弩之末的缺口,游尚铭不会放过这一线的生机,耐住不忍,沉声请求已经略见喘息的少年。後者闻言,嘲弄地笑著继续挥剑开路,金戈碰撞,虎口裂出丝丝血痕:「喂!游大副将,你该不是忘了我前日还差点走火入魔,如今逼我一再强催功力,万一残废掉怎么办?」
「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从季凯抛下顾虑主动赶来的那—刻起,游尚铭就知道对方不会拒绝自己的要求了。果然不出所科,纵声朗笑著,季凯丢给他一个答案後头也不回的向前冲锋:「好!话是你说的,若我真的成了废人,罚你养我一辈子。」
「……」呆了呆,本以为对方会藉故再提狱中尴尬的表白,没想到听到的却是自己过去顺水人情的随口许诺。游尚铭出乎意科的犹豫了,仿佛是再郑重不过地将答案在脑中心小酝酿再三,目光坚稳如山的凝视著身前奋勇当先的少年,他开口,一字一诺,掷地有声:
「好!小凯,只要我们能活著回去,我游尚铭心甘情愿的……养你一辈子!」
***
与此同时,宣敬城内。
「天啊!」眼尖地瞥见混战中热悉的身影,石德激动得不能自己,几乎是连滚带爬的,他冲到了在城墙上观战的余渡飞身前,没注意余渡飞面冷如霜,只顾著逾越的乞求:「将、将军!是游副将!是游副将回来了——」所以,这回对方不能用守城为要,无将可遣来拒绝派兵援战了吧?
「……可恶。」恨声低吼,余渡飞握紧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挣扎片刻之後,他不再理会石德和周围乓士殷切的期盼,注视著在季凯的拚杀与游尚铭的调遣下突破胡人封锁向宣敬城回奔的残兵败将们,狠下心肠,让人如坠冰窟的答案瞬间冻结了城中人们残余的热忱:「哼,不能让这些败军把胡人的兵马引进城里来!为了确保宣敬城的安全,也只有委屈他们了。相信游贤侄深明大义,能够理解本将无奈之下的牺牲的。来人啊!传我命令,立刻将宣敬城门关起来——」
「什、什么?!将军,不可以啊!那样的话岂不是要我们眼睁睁看著城外的几百名兄弟困死在胡人刀下了吗?!」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石德隐隐约约地明白了,余渡飞急关城门欲挡住的根本不是紧追在撤退将士们身後的敌军,而是向来就积怨深厚的故旧之子!
「余将军!怨有头债有主,您与玄敬将军再不和也不能拿他儿子和几百名弟兄的命撒气啊!」重重跪倒,石德把头磕得一片血红,每一声都沉闷得像是狠狠敲打在周围将士的五脏上,卷起扭曲的痛与愤怒。
「放肆!将军为的是保全宣敬城,岂是你所言的那种假公济私之人!」余渡飞身侧,向来善於阿谀奉承的中年副将光火的打断了石德的抗议,见周围无人愿意动手,一怒之下——亲自冲下了城墙,赶到巨大的城门前威胁迟疑不决的守乓们:「听见没有!立刻关上城门!绝不能给胡人任何闯入的机会!动手啊——谁敢不从军令,立斩个赦!听见了没有——」
「余将军——」石德还在悲嘶,但剌耳粗糙的关门声已隆隆的把一切画上定局。余渡飞苍老干瘪的唇生硬的抿成了一条线,无言地望著越来越接近宣敬城却也越来越穷途末路的将士们,他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的前方,已经无路可走了。
兢兢业业了半辈子,他求的其实个过是能卸甲归田,颐养天年而已。不求有功但愿无过,一开始,他只是不想临卸任前留下劣迹让督军特使上禀朝廷;然而,他为了小错撒了谎,却从此以後不得不用接二连三的谎话去圆那第一个骗局。渐渐地,谎言与阴谋滚雪球般越滚越大,是他自己亲手将脚下的一步小坎,掘成了如今无底的深渊。
游玄敬,你地下有知的话,怕是又要对我的愚蠢,嗤之以鼻的嘲笑不已了吧……
「城门!城门要关了——」
「可恶啊啊啊——难道是让我们就这么送死吗?!」
好不容易鼓舞的士气在吵杂的惊吼声中荡然无存,游尚铭一边勒马呵斥著失去希望後丢盔卸甲四处逃窜的士兵们,一边沉默不语地深深凝视著慢慢合拢的高耸城门。还有半里不到的路里,眼看就要甩脱胡人的追击了,难道他们豁出一切拚命到现在,只为了这样一个结局?
半里的路,催马再快比快不过城门关闭的速度,後面的敌军显然接到了汪子林的暗示,根本不在乎宣敬城里大批的守军会倾巢出动,丝毫不顾穷寇莫追的兵家大忌,—路撵著他们兵临城下,大有不杀光汉人的这队前锋誓不罢休之势。
「小凯,你的轻功应该足以逃生,你快走吧。」只能走到这一步了吗?那他也认了,但至少他得让那个为自己而来的少年及时离开,毕竟季凯还那么的年轻,他不该也不能死在这里。
回马持剑,游尚铭正欲反身向涌来的胡人迎去,去被自己转头所看列的景象震撼当场!
犹如被施展了什么法术一般,他愣愣地望著身後俊颜沾血的季凯。只见白衣红透的少年此刻稳如泰山地立到了马背之上,虎目微眯,凌厉的目光含著蓬勃的杀机,牢牢锁住快要合拢的两扇巨门间晃动的身影,紧接著,他仿佛确定了似的,缓缓地,—寸寸挽开从胡人那里抢来的长弓,无声无息地搭上一支坚固的羽箭,展臂,张弦,弓满如月——
「——!」刹那间,游尚铭捕捉到少年虎目中意图吞噬一切阻碍的凶悍!周围喧嚣的杂乱归於寂静,他听不见耳外之声,看不见心外之物,所视所感,唯有眼前英姿飒爽,凛然威武的浴血少年,以及其手中闪电般离弦而出,疾飞破空的长箭!
「……」胸行成竹地瞪视著自己射出的箭不偏下倚地没入城门间中年副将的胸膛,十二成功力力道十足的将半里外的目标射得站立不稳向後仰倒!确认中年副将恻地後震惊的守兵们呆立当场已然忘记了关门,季凯傲然地笑了笑,扬鞭一马当先地向半开的宣敬城门冲去:「游尚铭!说什么逃不逃的傻话呢?还不快带大家入城——」
「小凯……」生死—线,胜负—瞬间已作定局。率领著还处在震惊中的余部追著季凯回城而去,在策马追赶上季凯的同时,游尚铭戏谑地绽开—抹坏笑,单手持缰,一把扯住少年飞扬的发带,散下了那一头不羁的黑发。
「姓游的!关键时刻你又捣什么乱啊——」气结地甩了甩凌乱的长发,季凯凶光毕露地白了笑得让自己发寒的青年一眼,不明白对方是吓傻了还是乐歪了,现在他们就夹在内忧外患之间,众目睽睽之下他又要作戏给谁看?!
「小凯,找刚发现……有件事不太好办了。」
「……什么事?」这场景怎么这么熟悉?本能地,季凯顼感到了一丝不妙……
「呃,虽然才拒绝了你又说这种话不太好意思,但是……没办法!唉唉~谁叫小凯刚刚的样子实在是太帅气了!所以……我想,小凯啊,我估计是真的爱上你了呢!呵呵~~~」
「……这个也是你计划中的权宜之计吧?」冷静!现在还不是能气死的时候!
「怎么能那么说嘛!小凯啊,我都说了这回是真心的哦!」
「你不是在牢里和拜月族那边都重申过你是不会喜欢男人的吗——」
「话不能这么说。小凯,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我—开始对男人没有感觉,但被你这么—个年少俊俏帅气勇敢武功高强又身居高位的御史大人屈尊纡贵的在牢里那样激烈的告白,再加上你几次三番的舍命回护,生死追随……别说我游尚铭的心是肉长的了,就算是块木头,也该开窍了!不是吗?呵呵~~」
「……」不、不是吧?!这话听著怎么这么耳熟呢?张口结舌地瞪著笑得非常诚恳,目光真挚得剌眼的游尚铭,季凯明明记得自己刚刚潇洒的赢了两方的人马,却偏偏感觉此时此刻输给了眼前的这一个人:
「姓游的……他X的——你究竟玩、够、了、没、有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