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也无法留在这个伤心地了。
身畔的天伯忧心地看着她,虽在赶路中,却也忍不住开口了。
「小姐!」
她这才从沉思中惊醒,「什么事﹖」
「方才那个人就是白沧浪?」
她心一痛,无言地点点头。
他盯着她,试探地问,「小姐……真的很爱他吗?」
她低下头,猛力地摇了起来,「不。」
老管家了然于心,望着这个疼爱有加的女孩,实在不忍心看她这般痛苦。
「小姐,老爷曾说过……」他稍嫌困难的开口,带着深深的宠爱。「不要为他报仇,过去的恩怨无关谁是谁非,所以如果小姐真心爱着白公子的话,请不要有任何忌讳,只要他真心侍您好,我想老爷在天之灵会很高兴的。」
望着这个知她怜她的老人,芍药再也忍不住泪水,直扑进他怀中,「天伯……你真好……可是我和他注定了一辈子都不可能的。」
「为什么?」他看得出白沧浪对小姐的深情。
「因为……因为他绝不可能为了我放弃江湖上的一切。」她哀哀痛哭,「可是如果他依旧身在江湖,那么我一辈子都会提心吊瞻,每天都要担心他是否会像爹一样,突然间就离开我了。」
「小姐,可怜的小姐……」天伯不知该怎样安慰她,可是她的心情他能够了解。蓦地,一个狂野粗暴的男声在他们前方响起——
「这一点我敢对你保证,他一定会像你爹一样,突然间就死去的。」赭广天穿着一身铁灰色,面容得意冷厉。「而且是死在我手上!」
「你是谁﹖」她悚然一惊。
身旁的天伯却已浑身一僵,肌肉紧绷了起来,一字一句地咬牙道:「赭广天。」他永远忘不了,当年就是赭广天将老爷赶尽杀绝的……唐门的唐姥姥虽然毒若黄蜂,却还没有他这般泯灭人性!
「老不死的,原来你还在世间!怎么,我女儿没毒死你吗?」赭广天冷冷地道:「她最后一次的飞鸽传书,说大局在握,可是你们是怎么伤害她的?可耻啊!还勾结了唐门将她抢走……哼,亏你们自称英雄好汉,却与我那稚幼弱女过不去!」
「毒蛇生的还是毒蛇,你那个女儿也差不了多少,年纪轻轻就狠辣成性,我看将来下场也会同样的凄惨。」天伯恨恨地道。
「我如何管教女儿不用你管,倒是这位蓝姑娘——」赭广天眼眸瞇起,颇富兴味地打量着脸色苍白却犹自镇定的芍药,「可真是命大呀,居然也逃得过我女儿的毒药……不过你今天是逃不了我这一关了。」
他身后的一名彪形大汉也嘿嘿冷笑着,威胁之意不言可喻。
「赭广天,男子汉大丈夫,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男人?你若不想被天下人耻笑,就冲着我来,放过她!」天伯拦在芍药身前,凛然无惧地瞪着赭广天。
赭广天冷冷地笑了,「我赭广天横行江湖,几时怕人耻笑我什么来着?大丈夫要做大事就要有所取舍,我女儿在你们手上都不怕了,还会怕『欺负弱女』的罪名吗?」天伯一凛,脸色迅速白了起来,将芍药护在身后。
「小姐,待会儿您先走,跑得越远越好,我会拦住他们的。」他低声吩咐。
「不!」芍药心一紧,「我不要,我要和你共生死。」
「小姐,别傻了,老奴活着的唯一意义就是要保护您,怎么能让您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呢?」他厉声道:「快,听我的。」
「不,我可以用摧魂诱魄音与他们对敌……」她狂乱地道:「爹的秘籍我已经都学会了,我可以的。」
「小姐,您没有武器、没有琴,而且赭广天不是简单人物,太危险了。」天伯一咬牙,运起内力就将她住身后远远一抛。「快回唐门找白公子求救!」
「不……」芍药只觉身子腾空而起,不能自己地飞离。
赭广天眸光一冷,迅速地欺身上前,双拳犹如雷霆之势狂野成阵,将天伯网人拳风中。
四当家不待招呼,便闪身要追向芍药,可是天伯像极了一头拚命的老猛狮,疯狂地冲出阵中,一掌劈向四当家。
芍药肝肠寸断,边哭边拚命地拔腿往回跑——在这一瞬间,她体认到了老管家的用意,她绝不能辜负他。
她要尽力赶到唐门,找人来救他!
她跑着跑着,气喘吁吁又害怕后头追兵,就在她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时,迅速地随手摘下一片树叶,奋力一吹,树叶尖哨声凄厉地直透云霄。
身后的人更加接近了,她努力地跑着,眼眸却已无力地闭上。
来不及了……
在这死亡阴影快要笼罩她时,她脑海飞快地闪过了沧浪的脸庞。
大哥,若有来世,我无论如何都要和你在一起,至死不渝……可惜这些话她没有机会说给他听了……
沧浪正在小亭里喝着闷酒,郁闷难解的时候,蓦然一声凄厉的尖哨声刺入他耳膜。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直直冲撞着他的心房,他悚然一惊,狂吼了一声,「芍药!」
拍剑而起,他的身子直飘向声音来处。
江南分坛的众人也被惊动了,纷纷随之倾巢而出——
身后的男人得意地吼着:「小姑娘,你还是别逃了吧!再怎么拚命也逃不出大爷的手掌心。」
芍药再也忍不住,凄然地高喊道:「大哥,芍药来世再见你了!」
就在她闭上眼睛、决心要面对死亡的时候,一个武器破空声倏然穿过她耳畔,接着是那男人的哀号声。
「噢!」他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断落的右手臂。
沧浪出现了,紧紧搂住颤抖不已的芍药,恨恨地盯着四当家,冷若寒冰地道:「你敢碰她一根寒毛,我要你的命!」
江南分坛的高手已团团包围住四当家,只见他脸色大变,断臂处血流如注,却依旧掏出了暗器要对付众人。
只是强弩之末,哪能敌得了这群高手?
芍药看着沧浪像天神一般陡然出现,惊恐瞬间消失无踪,起而代之的是逃过一劫的战栗和狂喜。
纷乱的情绪塞满了她的心,她低呼一声,张开手臂紧紧抱住他的身子。
退不退出江湖,过不过安定的生活……在这生死一瞬间,统统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剩下的就只有一个念头:她再见到他了,她没死,她又能见到他了!
「大哥,我宁可死也不要再离开你了!」她真情流露地痛哭失声,「刚刚我以为……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所有的难过和困惑瞬间被她这句话抚平了,搂着她柔软却冰冷发颤的身子,感受到她这句话的刻骨铭心,他所有的犹豫和痛苦剎那间烟消云散。
「你……说什么?」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敢相信地问道。
这一切是在作梦吗?
她泣不成声,呜咽地道:「什么退出江湖、什么隐居山林的,我都不在乎了……虽然我还是害怕你随时会离开我、随时会抛下我,可是……可是我什么都顾不得了,我说什么都不离开你了。」
他抱住她,激动狂喜的泪水潸然滑落。「感谢老天,让我能够再次拥抱你。」
「你从来没有失去我,我只是……害怕,所以才会跟你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她哽咽地道。
「我不会有事的,而且我永远也不会抛下你!」他温柔地拭去了她的泪水,可是自己的泪水却不停的流。「我这辈子是缠定你了,你休想逃开。」
她又哭又笑,却在下一瞬间想起天伯还在与赭广天恶斗呢!
她脸色倏地惨白,紧揪着他道:「快,天伯有危险……赭广天一定会伤害他的!」一提起赭广天,沧浪的眸色蓦地变深了。
「你乖乖待在这儿,我会把天伯救回来的。」他不由分说地将她推向副坛主,叮咛道:「好好照顾她,直到我回来。还有,任何人都不要插手。」
「孙少爷……」
沧浪身形一闪,消失在眼前。
芍药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又喜又悲又担忧。
老天,求你让他平平安安地回到我身边!
她闭上眼睛,泪水滑落。「爹,您去世这么久,女儿从来没有求过您什么,可是这次请您千万千万要保佑大哥和天伯……求求您!」
赭广天轻轻几掌就将天伯击倒在地,他已经不耐烦和他戏耍了。
「尽管你是当年横行天下的大盗,可是人老了就该认命,和我作对只有死路一条。」他冷笑。
天伯咳出一口血来,恨恨地看着他,「我死也不会让你伤害小姐的。」
「好一个忠心的狗奴才,我就成全你!」赭广天脸上杀气大盛,凝聚身上的阴毒功力,眼看就要使出狂龙十八掌。
沧浪及时赶到,静静地落在天伯身前,低沉地道:「您老人家快回去,这里有我。」天伯又惊又喜,可是依旧固执地道:「不,我要和你并肩作战,我得完完整整地把你带回去才成,要不然小姐会痛苦一生的。」
赭广天哈哈大笑,「今日我就让你们两死在一起。」
「天伯,芍药担心死了,你若不快点回去见她,恐怕她待会儿就会冲过来了。」沧浪沉着地凝视着眼前的劲敌,淡淡地道:「快走。」
天伯捂着胸口,知道他说得对,只好边呛咳边由衷地道:「白公子,要当心……请为小姐保重你自己。」
「我会的,你们好好筹备婚礼吧!待这个老贼一死,我们就隆隆重重的热闹一下。」他微笑,眼眸依旧看着赭广天。
天伯重重一点头,迅速地离开。
「终于只剩下我们了。」沧浪冷冷一笑。
「你以为这样就能得到蓝门秘籍了吗?联姻?哼,真亏你们想得出来。」赭广天不屑地道:「不过,你死心吧!因为我今日就会杀了你,然后再逼蓝家那个小丫头说出秘籍所在。这天下,终究是我的。」
「你别痴心妄想了。」
「我痴心妄想?哼,就算没有得到『摧魂诱魄音』,我一样可以独霸天下。」他运起内力凝聚在掌中,伺机而动。「现在就教你尝尝狂龙十八掌的厉害。」
「很好,咱们就来看看究竟是你的狂龙十八掌胜出,还是我的断水刀厉害!」
两人对峙,一时风云变色——
时辰一点一滴溜走,眼看已是黄昏了。
芍药咬着下唇,脸色因等待而越来越苍白。
「沧浪不会有事吧﹖」她忍不住第二十几次的重复问道。
服下了疗伤药丸的天伯充满信心地看着她,安慰道:「白公子武功莫测高深,一定能够打赢的。」
副坛主也频频点头,「是的,孙少爷的武功高强,绝对不会有事。」
芍药听了他们的安慰,可是一颗心就是无法恢复平静,贝齿依旧紧咬着唇,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小姐,您先坐下来歇息一下,白公子很快就回来了。」
「不,我不要。」她神经质地绞扭着手,冲动地就要奔出江南分坛,「我不放心,我要去看看!」
「蓝姑娘,不行呀!」副坛主急道。
「可是我……」
「孙少爷回来了!」门外传来欢呼声,「还是拖着赭广天的尸体回来的。」
所有的人欢声雷动,因为赭广天一死,武林寨其它的联盟或手下就不足为惧了。芍药的心跳加快,狂喜地冲向他,奔入了他敞开的怀抱中。
「大哥,你终于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他苍白的脸庞绽出一抹笑,却陡然喷出了一口黑血。
芍药尖叫一声,紧紧抱住他。「大哥﹗」
众人紧张地围了上去,这才发现沧浪雪白的衣襟上即着一个黑色的掌印。
「我冒险受他一掌,他则吃了我一刀正中心窝……」他勉强一笑,昏厥了过去。
「不!」芍药哭喊着,「不,我不准你昏倒,不准你离开我!」
副坛主面色哀凄,「来人,快去请坛主回来,将孙少爷扶回房间,全力救治。」
「是!」
只是赭广天的掌力何等雄厚,中了一掌只怕已五脏俱损、经脉齐伤了。
芍药突然不哭了,脸上绽放出坚毅的神采,冷静地道:「不,不能移动他,否则气血倒流会立刻有生命危险……大叔,分坛中可有任何乐器?若是古琴更好。」
「这……」他有些愕然,却本能地应道:「有的,坛主平素最喜弄琴了,所以在书房中有几具古琴。」
「快派人拿来。」
「小姐是想……」天伯眸光一亮。
副坛主依照她的吩咐让人迅速去取琴,可是他还是困惑不已,「蓝姑娘,我不明白……」
「我是江南蓝门的传人,」她缓缓地道,小手轻抚着已陷入昏迷的他,「我们蓝家的『摧魂诱魄音』可以治愈任何的内伤。」
副坛主大吃一惊,没想到她的来头竟如此大……
待琴取来后,芍药让所有的人散开,给沧浪一点清新的空气,然后她盘膝而坐,将古琴置于腿上,开始了挑捻弹奏。
琴音清浅如流水缓缓地平顺了人心,再渐渐地轻跳如林间举鸟、叶底翩蝶,接着琴音一转,风云齐涌、山林飒飒,天地间所有的音韵和撼人的力量像是被她的琴音网罗而来,如云如雾、似水似海地席卷着每一个人。
听者俱醉了,天伯更是边拭着眼泪边感动地陶醉在琴音中。
「摧魂诱魄音」是以弹奏者的灵气结合天地间流转的灵气,达到顺经脉、安人心、镇魂魄的功效。
缓缓地,芍药的琴音渐入婉转缠绵,彷佛情人私语,勾动着每一个人的心,所有的人都被浓浓的情意所感动了,震撼得不能自己。
沧浪的脸色由惨白铁青渐渐地变成了苍白,接着又奇妙地转成了红润,呼吸渐渐地恢复正常了。
芍药的纤纤秀指轻轻撩拨琴弦,一曲已尽,余音袅袅地飘荡在空气中,她收摄心神。
众人这才大梦初醒,纷纷感觉体内修为似乎又增进了不少,不由得崇拜地看着芍药。
天伯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他欢喜感动地望着小姐。老爷,小姐真的长大了,您在天之灵不必担心了。
芍药紧盯着沧浪,一动也不动。
最后沧浪的眼皮总算缓缓地眨了眨,接着慢慢地睁开来,望入她喜悦的眸中。
「你的琴音好美……」他抬起一只手轻抚着她的脸蛋,深情地低喃道:「你的眼眸更美。」
众人大声欢呼起来。
芍药噙着狂喜的泪水,紧紧地偎入他怀中,「我爱你,我爱你。」
「我也爱你。」他不顾众人的眼光,深深地吻住了她的唇。
林间翠鸟婉转轻啼,彷佛在为他两合音……
曲灵烟穿着一袭喜气洋洋的红袍,和身着凤冠霞帔的秦莺莺,拉着绣球就要拜堂行礼。
「稍等一下,姥姥已经让唐门未来的掌门人和夫人过府来观礼了,咱们得等一等。」曲老爷仔细叮咛着司仪。
唐姥姥权高势大,可一点也不能得罪,再加上唐门未来的掌门人能亲自前来观礼,可是一件天大的荣耀啊!
曲灵烟也只得按捺着性子,和秦莺莺站在大厅中央。
「唐门观礼贵宾,白沧浪少爷偕夫人到!」终于,外头的人直着脖子喊道。
所有的人不约而同地转头望向大门,恭敬无比。
新郎当然也不例外了,可是当他看到缓缓自大门走入的两人,眼珠子差点掉出来!一身红衫新衣、英俊飒爽的白沧浪温柔地搀着他千娇百媚的新婚妻子蓝芍药,款款来到。
「天哪!」曲灵烟差点晕过去,他摇了摇秦莺莺,教她的红头巾掉到地上。
秦莺莺不悦地娇嗔着。「干嘛?」
沧浪和芍药的眸光对上了这对新人的——
就在这对新人错愕惊恐的同时,芍药对着他们俏皮地眨了眨眼,低声对新婚夫婿道:「喂!把他们也吓够了吧﹖咱们可以退席了。」
沧浪回以她顽皮的一笑,「你说够了就够了,不过我想……曲二公子以后是绝不敢讨小妾了。」
她噗哧一声,娇笑了起来。
今日是黄道吉日,他们这对新婚不久的新人也该做做好事,别再吓这对正要成亲的新人了。
更何况……她望入了他漾满邪笑的眼眸中,他们还有比观礼更好玩的事要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