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什么时候,天色渐渐暗了,而天空也飘起了雨丝。
多雨的二月,雨丝冷得教人直打寒颤,纱纱奔出来时连外套都忘了拿,但此刻她却一点感觉都没有,内心那股尖锐的痛楚比寒雨更教她难以忍受,眼泪静悄悄地从她面颊上掉落下来,就当那是雨水吧!
夜晚完全来临了,街头的霓虹纷纷亮起,车灯、雨刷、拥挤的交通与叭叭不停的喇叭声,交构成一幅大都会的图画。
街头,一对对的情侣依偎着走过,那甜蜜温馨的片断冲击着她的心,江忍的误会、江忍的婚事一下子又排山倒海向她涌来。
下午的时候,她首先被他的婚事震得呆了,接下来,他对她与黄东峰的误会又让她愤怒极了,她连一丁点思考的余地都没有。
她万万没有想到,她正要鼓起勇气向他表白之时,却换来这种结果。是有缘无分吧,到头来,他们终究还是陌路人。
雨势渐渐大了,路人都在找避雨的地方,纱纱却任由雨淋在她身上,她连躲雨的心情都没有。
她是这样走回家的,到她家楼下时,已经快午夜一点了。
黄东峰在车里看到纱纱湿渌渌的浴在雨水中,浑身的萧瑟寂寥、失魂落魄,他急忙撑了把伞走出车门,三步并作两步奔向她。
他将伞遮到她头顶上,骂道:“你是怎么搞的?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如果你再不出现,大家都要报警了。”
纱纱抬头看了黄东峰一眼,勉强对他挤出一抹微笑来,“你怎么会来?”她的声音是沙哑的。
“发生了什么事吗?”黄东峰端详她那极为不对劲的神色,“下班的时候我打电话到你公司找你,公司小姐说你下午就冲出去了,也没请假,我不放心,所以一直在这里等你。”
纱纱加重了微笑,不过看起来却不协调极了,“谢谢你这么关心我,不过我……无以为报。”
黄东峰蹙着眉心看她。这太反常,她究竟是怎么了?脸色苍白,虽然在笑,但那笑容却是可怜兮兮的,反而更增加了她虚弱的线条。
“是不是那个江忍回来了?”黄东峰突然问。
江忍突然飞去美国的事,以及她要对他告之病情及告白的事,纱纱都告诉过他。她现在完全把黄东峰当个兄长看,他也很坦然的接受了。
世间可以历久弥新的情谊有很多种,谈不成恋爱还可以是朋友,所以,现在黄东峰也以纱纱兄长的身份自居,没事就关心她一下。
听到江忍两个字,纱纱蓦然的泪水奔流,哭出声音。
心头的痛楚仍没散开,剧烈地侵蚀着她每根神经,内心深处痛楚的伤怀,只怕是一年半载也好不了。
“别哭、别哭!”黄东峰手忙脚乱,他这个大男人最怕看小女子哭。
看她哭得伤心,他最后只得将她拥入怀里,他粗枝大叶地拍着她的背,让她靠在他肩上哭个够。
将憋了一下午的情绪彻底宣泄,当泪水奔流殆尽之后,纱纱终于稍稍平静了一些,她止住了哭声,离开黄东峰厚实的肩膀。
见她不哭了,他这才掏出面纸给她,要她擦泪,“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你是怎么回事?”
纱纱什么都没有说,只一径地摇头,不停的摇头。
“好吧,你不想说,我不勉强你。”黄东峰不是喜欢追根究底的人,他爬爬头发,很困扰的样子,“哎,你这样,我都不知道怎么把我自己的好消息告诉你了。”
纱纱打起精神来,她不可以、不可以这样就被击倒,她要潇洒一点、坦然一点、也勇敢一点。
她再挤出一个笑容来,这次的笑容好多了,起码少了那可怜兮兮的样子,“什么好消息?”黄东峰关心她,她不能让他担心。”
看到纱纱好了点,他也轻松起来,他唇角泛起一丝飞扬的笑意,“你一定猜不到的,公司在日本的大型投资建设计划,派我去当建设主任。”
“真是恭喜你了。”她也替他感到高兴,如此一来,黄东峰算是升职了,也不枉费他做事向来负责又肯干。
“本来今天想请你吃个饭庆祝的,改天好了,反正下个礼拜才走,有的是时间,最近我也打算先回南部老家一趟,总不能老是让两位老人家来看我……”
“学长,我——我可以跟你去吗?”纱纱突然问。
黄东峰被吓到了,“你要跟我去?”他没听错吧?他只是来跟她报个喜讯,没有要拐带她走的意思呀。
她点点头,“我一直想学日文,或者可以到那边找个短期学校读,烹任学校也可以,我学做日本料理。”
黄东峰看着她,语重心长地说:“纱纱,逃避问题不是办法。”这小妮子当真以为他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虽然她不说始末,但他知道她不过想逃开那个江忍罢了。
纱纱勇敢地一笑,“许多人用换环境来疗心,我也想试试这个方法。”
她无法再与江忍面对面的工作了,她不愿试炼自己还残存着情爱的心,远远的走开会是最好的方法吧。
“你再考虑考虑,我怕你会后悔。”
“不必考虑了。”纱纱洒脱地扬起眉,“除非是你不想让我跟。”
“谁说的!”这罪名可大了,“你跟去才好哩,那里的宿舍很大,我怕自己会无聊死,况且你又那么会煮菜,我欢迎你都来不及!”
她的眼中一片澄亮,“那么,就这样一言为定,我跟你去日本,我明天就到公司递辞呈!”——
今天黑虎帮的总堂一片热闹,除了殷邪之外,学生会的伙伴与他们的女伴都到齐了,事由是伍恶的宝贝儿子满四岁,那两个小家伙满场跑,没一刻得闲,皮得很。
餐后,大伙在露天的和式庭院泡茶,晓冽是个极为称职的女主人,她准备了各式糕点与瓜子小菜,满足了每个人不同的胃。
“忍,你怎么没带纱纱来?怎么?怕我们吃了她啊?”小寿星的老爸——伍恶一边啃黑瓜子,一边笑嘻嘻地说。
“她没有空。”江忍淡淡地说。
昨天纱纱奔出去之后,他一直开着车跟在她后面,她整个人像游魂似的在街上晃,他真怕她会有什么意外。
他一直小心翼翼地开着车跟随她,直跟到她住宅楼下,最后在看见她投入黄东峰怀中的那一刻,他的血液冻结了,并开始嘲弄自己。
原本他还心疼她在雨中淋了一整晚会有后遗症,如此一来,他再也不必挂心她生病与否了,那些事自有黄东峰操心,他江忍不过是个局外人。
纱纱毋需多解释什么,事实就是最好的证明,当她离开他的身边,就可以轻易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他不需惋惜,不需惋惜水性杨花的她。
晓冽在为大家倒新冲好的茶,她分神抬头看了江忍一眼,“纱纱还没告诉你吗?”
“她应该告诉我什么吗?”他挑起眉,这并不是他今晚喜欢的话题。
“废话,当然是她的病呀!”莫谦雅并没有因为她的医生身份而文雅些,仍是大而化之的。
江忍眯起了眼,“什么意思?”
“纱纱有胃癌——癌症。”晓冽看着他,她简单地说。
江忍呆在那儿,不能思想也不能移动,有一个短暂的瞬,他脑子里是一片空白。
胃癌——纱纱有胃癌?这怎么可能?她那么年轻,又那么美好,上天没有权利给她这种病痛,她配得到一切最好的,而那绝不会是该死的胃癌!
他倏然觉醒,压抑住心底那股强烈的震动。“说下去!”他头脑清晰了起来,他必须知道真相,他也有资格知道真相。
莫谦雅接口道:“纱纱的病历我看过了,她高中毕业后立即就发现胃癌症状,接着愈来愈严重,动过两次手术,有一阵子她甚至天天住院治疗,几年间病情时好时坏,全靠药物控制,近一两年则是好多了,将近半年的时间,只需定期回医院治疗以及按时服药、小心照顾她的胃即可。”
江忍沉默了许久,他一径的抽烟,当他再度开口时,声音沙哑而哽塞,“谦雅,你没有看错病历?”
“我可是医生耶!”莫谦雅一副“你别污辱我了”的样子。
晓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忍,你应该知道,纱纱很爱你,她从没有变过,她将自己藏起来,只因为她的病。”
江忍捻熄烟蒂,脑中飞快地想着,就在他不谅解纱纱的不告失踪时,他从来不知道她正在承受如此巨大的痛楚。
那些加诸在她身心的折磨,她的憔悴他都不曾看见,而他几乎可以想像她独自在对抗病魔时,是多么需要一个人在旁边为她加油打气啊,而陪在她身边的那个人竟然不是他,不是当时身为她的男朋友的他!
“妈的,自责什么?你又不是故意的!”严怒不会安慰人,他安慰的方式老是以脏话居多。
伍恶频频点头,胡乱用着成语说道:“是呀,逝者已矣,来者可追,反正现在你们也重逢啦,你可以尽量补偿她呀。”
江忍的心情一片激动。他想到昨天对她的伤害,补偿还来得及吗?他再也不介意她与黄东峰之间的事了,但愿纱纱还会给他机会,但愿!——
一早江忍就迫不及待地进了办公室,他还买了束香水百合要送给纱纱,认识这么久了,他居然没有送过她半朵花,实在太不体贴了。
往后他会注意的,注意她喜欢的颜色、喜爱的食物、喜欢的穿着和爱好,他要当一个百分之百,最细心的丈夫。
八点二十,纱纱如常的来上班了,她一身淡雅的柠檬黄裙装,他还没去找她,她反倒先朝他走了过来。
纱纱平静地向他超出一只信封,且礼貌性的微微颔首,“谢谢你这几个月来的照顾。”
她原打算昨天就递辞职信的,可是昨天江忍不在,因此延至今天。她已经订好与黄东峰同一天往日本的机票了,今天准备去买大型行李箱,毕竟一去数月,要带的东西肯定不少。
江忍脸上的兴奋消失了,他很快地瞬了纱纱一眼,“你要辞职?”
“是的。”她不卑不亢地回答。
“我不准!”江忍劈头就拒绝,他绕出办公桌,一下子将她拥入怀中,热烈的望进她眼睛深处去。
“纱纱,我昨天见过晓冽,我什么都知道了,我是说关于你的病,我都知道了。”
纱纱一怔,他知道了?原来如此,所以他来挽留她了?是因为同情吧,不过她不会接受的,他们缘分已尽,一切到此。
她在前天晚上开口要求与黄东峰一道赴日本或许是一时冲动,但经过昨天一天,她完全想透彻了,江忍与尹琪才是最好的结局,而她不需要多余的怜悯,她的病情已经控制住了,她会好好过自己的新生活的。
纱纱挣脱掉江忍的怀抱,她扬着眉毛,眼睛黑白分明,“对不起,我只想跟你谈公事,我现在要辞职,也请你允许我的辞职。”
“没有辞职这回事,你不许离开我!”一个展臂,江忍又将她搂进怀抱之中。“我承认我前天的风度不好,我是被嫉妒冲昏了头,纱纱,那全是因为我太在乎你的缘故!”
他的嘴唇热烈的压上了她的唇,他捧着她的头,深深地吻她。这一记深情的吻,绻缱着无尽情意,也诉尽了无数抱歉,更燃起了那潜伏的欲望激情。
纱纱在战栗与渴求里接受了这个吻,江忍的唇是柔腻的,他的舌尖则疯狂无比,当他搂着她的腰开始摸索时,纱纱一惊,倏然推开他,也推开他的吻。
“纱纱!”江忍心里一沉,她已经不愿让他碰她了。
纱纱深吸了口气,她迎视他有些挫败的目光,迅速地武装起自己,“对不起,我不能背叛黄东峰。”
既然江忍误会她与黄东峰的关系,那就让他误会个彻底好了,这么一来,他就可以全心全意与他已经选择了的尹琪结婚,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不必因为她的病而感到愧疚不安,也不必因她的病而回头要她,或想对她做什么弥补。
江忍握紧拳头,“你——”
她一定得提那个家伙吗?他已经不想追究她与黄东峰的一切,他只想与她重新开始,偏偏她……
“黄东峰一直是知道我的病情的。”纱纱硬着心编造谎言,“他一路陪着我走过来,无怨无尤地照顾我,我没有辜负他的理由,况且,你也要和尹小姐结婚了不是吗?我们还是被此祝福吧!”
“你说谎?”江忍的呼吸急促了,声音也不稳定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为什么你要把你的第一次献给我?如果他陪着你一路走来,你又那么爱他,那么无法辜负他的话,你的第一次应该给他才对!”
纱纱挺直了背脊,咬咬嘴唇道:“你说得没错,我的第一次是打算献给黄东峰,可是那天我喝醉了,醉得分不清眼前的人是谁,所以才会被你占了便宜,我一直非常后悔。”
江忍憋着气,占便宜?!该死!她居然赋予他们之间那神圣的结合之夜叫占便宜?
“你无法骗倒我的,你们明明就是在工地才重相逢!”虽然被她气昏了,这点分析能力他还是有的。
“因为我身上的病,我要他离开我,没想到我们缘分那么深,竟在工地又遇上了,他说他再也不能没有我,我……我也不能没有他。”纱纱说得牵强。
江忍眼光直直地看着她,内心像有很绳子紧紧地一抽,“你辞职,就为了跟他走?”
“是的!”她眼光清亮,“他被公司派往日本长驻,我要陪在他身边,我们已经分不开了。”
“我懂了。”江忍重重地点头,纱纱已经拒绝得够彻底了,而他如果还有点男性的自尊心,他就不必自取其辱再开口去挽留她。
她清了清喉咙,“我会先跟杨秘书交接工作,那些档案资料我全整理好了,要找的话很容易……”
“不必了,你明天就可以不用来上班!”江忍打断了她的话,他的眉头锁成一条线,绕回办公桌上,他火速地签了纱纱的辞呈丢到她面前。“辛法纱,你走!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方秘书,文件签好了,你来拿去发给各部门吧。”江忍按下内线,吩咐坐在总裁室外头的新秘书。
纱纱已经走了半个月,新来的秘书接任得相当得心应手,一切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现在方秘书的办公桌不在总裁室里,而搬到了外头,另外隔出一间总裁秘书室来,而总裁室里纱纱的办公桌则被闲置了下来。
方秘书叩门进来拿走卷宗之后,江忍点了根烟,他凝视帷幕玻璃外的黄昏,满天彩霞映得室内一片橘黄。
一根烟很快的抽完之后,他又点了第二根。
过去,他的烟瘾本来不大,偶尔才抽,可是这个月以来,他每天几乎都要抽一包才够,而追根究底的原因,他无法否认的,是为纱纱。
他竟然会思念她成狂?
他花了好多时间才说服自己,纱纱爱的人不是他,是黄东峰,她的抉择已经明明白白的了,所以他绝不能功亏一篑,绝不能再将她搁在心中。
她现在应该已经快乐的和黄东峰生活在一起了,他们在日本开创屑于他们的小天地,他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去打扰人家。他关心的是她的病情,她有按时吃药吗?胃还疼吗?黄东峰可有好好的照顾她。
他桌上的内线响起,传来方秘书的声音,“总裁,有位辛小姐找您,她没有预约,可是坚持非见您不可。”
他的心狂跳了起来,辛——难道纱纱回来了?
“让她进来。”他压抑住内心的激动,镇定地交代方秘书,并坐回总裁椅中,吸了口桌上凉掉的咖啡。
不一会儿,辛法丝在方秘书的引领下走进了总裁室。
“是你?”江忍颇为意外,“有什么事吗?”他的心一紧,该不会是纱纱出了什么意外吧?
“没什么事,只是给你送件礼物过来。”辛法丝撇撇唇,她鄙视地打量着江忍,这个让她家煮饭婆毅然决然远离台湾这块伤心地的家伙真是该死,害他们全家现在没一顿温饱,餐餐都得吃那难吃的外卖食品。
“什么礼物?”江忍狐疑地问。
“喏,这个。”辛法丝将一本厚厚的册子递过去,“看完记得拿来还我,否则难不保我会被亲妹追杀。”
“这是……”他眯了眯眼,“纱纱的日记?”
“答对了。”辛法丝哼着,略带着点敌意看着江忍,“哦,对了,除此之外,你那个尹小姐还找过纱纱,不巧被我给撞见了,大概她对纱纱说了许多你与她之间的‘丰功伟业’吧,那晚的纱纱显得很呆若木鸡,说了这么多,你自己看着办吧,我走了。”来如风,去如风,她毫不拖泥带水的离去。
在室内完全沉寂下来之后,江忍摊开那本厚日记,开始看了起来。
本子里密密麻麻写满了纱纱对他的思念,近十年的心绪断断续续地都写在里头了。他原来不知道纱纱曾如此深刻的想念过他,字里行间的一字一句都密布着她傻气的深情。
最后一页止于尹琪找过她的那个夜晚,尹琪让她深深了解到她没有资格做江氏集团的总裁夫人,而她在日记上也同意了尹琪的说法,并决定远远的退离他的生活,与他只保持上司与下属的关系。
她为他祝福,为他和尹琪祝福,因为她认为尹琪才是最适合他的人。
他的心脏痉挛了起来,难怪纱纱走得那么坚决,难怪她会斩钉截铁地说她爱的人是黄东峰,原来尹琪去找过她,而他又那么该死凑巧地对纱纱编了那个要和尹琪结婚的示威性婚礼!
失去纱纱,根本是他咎由自取。她是人世间的稀世珍宝,而他却没有好好珍惜!
不行,他要去找纱纱,不再有自尊了,这次他要带回她,无论她说什么,他都要带回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