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每回来看母亲,她总是提醒自己要面带笑容,不要让母亲担心。
今天,她除了带着为妈妈熬煮的排骨稀饭外,还带了束香水百合过来。
「小月,」杜小月的母亲──秦美玉看到她带着花出现,神情虽然开心,但还是忍不住念道:「人来就好,买什么花嘛。」
杜小月笑了笑,也不辩解,径自拿了个瓶子把花插起来,凑近母亲面前。
「妈,妳闻闻看,香不香?」
「香,」秦美玉开心的笑了,「妳还没进门时,我就闻到花香味了。」显然她对这花十分喜爱。「这么大把花,很贵吧?」
「还好啦,」杜小月把花瓶摆放好,拉了把椅子坐到病床旁,开始为她张罗吃食。「妈,我这礼拜不是到明理律师事务所实习吗?」
「对啊,工作还好吧?」
「嗯,」杜小月点头,「今天会计部门的人打电话跟我说,老板觉得我工作很认真,要给我调薪五千元耶。」
「五千元?」秦美玉开心得眼角泛红。「我女儿这么能干,上班没多久老板就给妳加薪了。」
等小月自学校毕业以后,在社会上也有她的立足之地,就算她这个当妈的没法在一旁照顾着,秦美玉也知道,小月能够照顾自己了。
杜小月拿了个小碗,装了排骨稀饭递到母亲面前。
母亲那骨瘦如柴的手腕让她很担心,但是她尽量不让情绪在脸上显现,依旧是笑着和母亲聊起日常琐事。
「呵呵,是妳把我生得好啊。」她随手帮母亲整理内务。「对了,今天医生来巡房的时候,有没有说妳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啊?」
「黄医生说,过两天等报告出来,都没有问题的话,就可以回家了。」秦美玉三年前被诊断出罹患子宫颈癌后,虽然经过治疗,但是身体总是不见起色。
「对啊,让医生检查、检查,总是比较放心嘛。」母亲最近的身体状况时好时坏,让她的心情也跟着起起伏伏。「等妳回家我煮些妳喜欢吃的东西,给妳补一补。」
「唉,我这病不用怎么补了,还是把钱留下来,妳以后念书、生活都要用钱的。」
「妈,妳怎么说这种话!对我而言,妳是这世界上最重要的人,钱花在妳身上怎么会是浪费!等我开始工作赚钱,」杜小月握住母亲的手,「就带妳去日本看枫叶、泡温泉,好不好?」
「怎么不好,我女儿孝顺我,就算到阳明山看看樱花我也开心啊。」
「什么阳明山,我们要到日本去看樱花还有枫叶!」
母女俩聊着那似乎只会存在梦里的未来,开心得彷佛她们已经见到满山遍野的枫红,还置身于如世外桃源般的温泉池中。
就在这时候,病房的门突然被用力的推开,有个衣着狼狈、面色蜡黄的中年男子大剌剌的走进来。
「厚,原来妳们母女俩躲到这里来,难怪我都找不到妳们!」
杜小月连忙起身,挡在母亲面前,神情紧张的说:「爸,你怎么会来这里?」
「怎么?我不能来啊?!」中年男子哼了声,「我来找我自己的老婆和女儿,不行啊?」
「爸,妈生病了,有什么事,等妈出院再说,好吗?」杜小月面对自己的父亲时,内心总是充满矛盾,母亲不时的跟她说,不论他做了什么,他终究是她父亲,她也终究必须尊敬他,可是他的所做所为,让她无法对他有任何的敬意,越来越多的是畏惧和愤怒。
「生病?」中年男子干笑两声,「生什么病?根本就是装病。」
杜小月听到他这样说,心痛如绞,母亲自从嫁给他之后,没过过一天的清闲日子。
「爸,你怎么说这种话?妈的身体很不好,一定要好好休息啊。」
她父亲不仅没拿钱回家过,还三天两头找母亲要钱,若是没有钱可以供他挥霍,便是一顿打骂。
这种情形在他染上赌博后,更是严重,母亲为了应付他的债务,已经累得身心俱疲。
杜小月绝对相信,母亲今天会得这个病,躺在这张床上,眼前这男人要负百分之百的责任。
「好啊,她要休息可以,把这个月的生活费先拿来再说。」杜金发极度无赖的说。
「金发!我已经没钱了,你还想怎样?」坐在病床上的秦美玉虚弱的说。
「没钱?」杜金发压根不信她的说辞。「没钱的话,怎么会有钱住到医院来?!不过是小病小痛,就住到医院的人会没钱?说给人听,没人会信!」
「爸,你别这样,我们真的没钱了。」她身上有刚领来的三千元,但这是她和妈接下来一个礼拜的生活费,绝对不能让他知道。「爸,这里是医院,你这样闹已经吵到别人了,护士会叫警卫来的。」
「好啊,美玉,妳怎么教女儿的,居然让她找外人来对付她的亲生父亲啊!」
「你自己什么作为,自己清楚,」秦美玉喘着气,「我说没钱就是没钱,你就算是杀了我也没钱。」
「啊,妳这女人,真是不知好歹!」
杜金发二话不说,举起拳头直朝她打去,杜小月连忙抢到前头,替母亲挨了这拳,瘦小的她整个身子偏倒在地。
邻床病人的家属见到这状况,连忙跑到护理站求救。
「小月!」
秦美玉看到女儿被打,紧张得想要下床检视女儿的伤势,就在这时候杜小月摀着脸站了起来。
「妈,妳在床上休息就好。」她的脸肿了起来,原本温和的性格这下子也动了气。「妈说没钱就是没钱,你就算打死我们也没用!」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妳们真的是反了啊!」
杜金发眼见索取钱财无望,脾气整个上来,两手一伸,抓住杜小月的头发使劲的拉扯。
杜小月虽然痛,可是她并不出声讨饶,只是拚命的想避开他。
「没钱?没钱不会去卖!」杜金发像发狂似的对杜小月挥拳。「我养妳这个赔钱货这么久,跟妳要点钱花花,有什么不对啊!」
杜小月怕被他伤及要害,双手抱头,身子缩成球状。
她这种消极反抗的样子,反而更激起杜金发的怒气,挥向女儿身上的每一拳、踢在她身上的每一脚,就好象落在七世仇人身上那般的狠毒。
当他的拳头落在身上时,杜小月已经忘了痛,忘了要跑出去求救,她唯一想到的是,她不能被打倒。
如果连她也倒了,那妈妈怎么办?那她们的房租怎么办?她不能被他打得无法工作。想到这里,身体更努力的蜷缩起来,减少受伤的面积。
就在这时候,邻床病人的家属带着一群护士和警卫冲了进来,把杜金发给拉了开来。
「先生,你怎么可以动手打人!」警卫用力架住他。
一名护士跑到杜小月身边,其它的则围住他,开口指责,「这里是医院耶,怎么可以在这里要流氓!」
「放开我,我教训我自己的女儿,你们这些外人管什么?!」杜金发蛮力大发,警卫费了好大的劲才制止住他。
秦美玉看着丈夫的眼神充满惧怕,她不担心自己的安危,但是万一哪天她不在了,小月该怎么办?
她若是孤儿,或许还有希望找到个真心对待她的好人。
可是有这么个嗜赌成性,还会打人的父亲,将来谁敢娶她?
护士们听到他说的话,不但没退缩,反而更加的激动。
「打什么女儿?!你这种老爸才该打!老婆都生病住院了,还闹到医院来要钱,你有没有良心啊你!」跑出去求救的邻床家属,站在理字上出声了。
「生什么病,都是你们这些庸医乱说!」形势比人强,杜金发的气势软了一大截。
他用力挣脱警卫的箝制,拉了拉衣襟,临走前还不忘撂话。
「好啦,现在是你们人多,没关系,我以后还会再来!」他瞪了眼抱在一起的母女两人。「妳们两个给我小心点!」
抱着母亲的杜小月,双手不禁紧缩,心下更是沉重,对于父亲的威胁,她虽然害怕,却无计可施。
现在,妈妈的健康才是最重要的,其它的,她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处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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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杜小月允诺每天帮章成泰准备早点后,他每天睡觉前、起床后,最期待的就是看到那包着小花布的便当端端正正的摆在办公桌上。
想到昨天吃到的法式吐司,那香浓的口感,到现在还是让他的唇齿留香,不住回味啊。
虽然这两、三天都吃到杜小月特制的美味早餐,可是除了第一天看到她外,这几天都没见到她出现在他的办公室里。
当然,只要早餐有送达,他知道她一定也到了公司,可是她却像空气一般,的确存在,但是又看不到影迹。
这天,他决定要比她更早到公司,顺道问问她,是不是公司派给她的工作真的是太多了,所以她才会忙得连和自己的老板说声早安的时间都没有。
他在七点整到了办公室。
这个时间不要说公司会有人,大部分的人搞不好还窝在床上睡大觉。
章成泰不晓得今天的早餐会是中式、西式还是日式,索性泡了乌龙茶、玄米茶和红茶各一杯,放在桌上待凉。
等到杜小月把早餐送来的时候,他就可以一边吃早餐,一边喝茶,至于剩下的茶……他想,李慕同应该不会介意接收才是。
时间快到八点的时候,办公室的门缓缓被人推开。
迎面而来的杜小月,却让他的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
「妳怎么了?」她的左脸不仅泛着触目惊心的紫黑色,就连嘴角也肿了起来。
杜小月没料到会看到大老板,惊讶的叫了声,注意到章成泰的视线后,随即低下头。
「没什么,骑摩托车的时候不小心摔倒了。」
她走上前,把便当放到他桌上,正想离开的时候,章成泰拉住她,同时将她的脸抬了起来仔细端详。
「谁打妳了?」这伤势,绝对不可能是摔车造成的。
以前他还是个小律师的时候,接过不少离婚案子,她脸上的伤,就和一些被丈夫施暴的妇女一样。
「没有,没有谁打我。」杜小月仍极力否认,关于家丑,她是怎么也不想让人知道。
「别骗我,」章成泰忧心忡忡的看着她,「妳这伤明明是让人打的。」看来施暴者可是一点也没有手下留情。
她脸上的淤青除了紫黑色外,外缘还带了点青绿色,可见这伤已经有两、三天了,今天看来还是这么明显,不难想象这伤势当时有多严重了。
「有看医生吗?」
「没有,」既然被人看了出来,杜小月也不多加辩解。「一点小伤而已。」
「小伤?」章成泰颇不赞同的说:「凡是在脸部、头部的伤,都要小心处理,要不然留下后遗症,那才是大麻烦。我带妳去医院挂急诊。」
这么一大清早,除了急诊也没别处可去,再者,大型医院的验伤单上了法院才有证明的效力。
「没关系,都过了两、三天,也不怎么痛了。」
「这和痛没关系,这和妳的健康、安全有关。」章成泰觉得,不管是谁对这么瘦小的女生动手,都不可原谅,虽然法律有时保护不了好人,但是也绝对不会偏袒坏人。
「章律师,真的不用了。」杜小月看得出来他对此颇为坚持,「这是……」她思量着该怎么说才好。「家务事……」
清官难断家务事。
章成泰立即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但是这年头,已经没有法不入家门这挡子事。不论是丈夫打妻子,父母打小孩,公权力都必须适时的介入。
「妳爸爸打妳?」章成泰假设性的问。
当他这么问的时候,杜小月的眼眶马上红了起来,呼吸开始急促,虽然她很努力想要抑制泪水,但是泪珠还是不听使唤的一颗接着一颗的滴了下来。
「这应该不是妳爸爸第一次打妳了吧?」律师的问话不会是直截了当,而是留了些转圜余地。
杜小月用手抹掉小脸上的泪痕,可是泪水怎么也止不住,就算想回话,也怕一开口就变了调。
她缩紧喉咙,不让哽咽逸出口。
章成泰见状,甚为怜惜,原本想抱住她,拍拍她的背,告诉她一切都会变好的,但是两人毕竟是上司与属下的关系,他是个三十多岁的狡猾多诈的律师,而她则是大学还没毕业的清纯学生,于公于私,他都不可以踰矩。
最后,他从上衣口袋中掏出手帕,递到她面前。
「妳尽情的哭,把所有的委屈、痛苦,一次哭出来。」
她那无声的泪,彷佛一把利刃,一下又一下的刺割他的心。
女孩子哭,不都是放声大哭,哭得好象天崩地裂,哭得好象明天不再来临……至少,他看过的是这样的。
但是,她不哭,只是默默的掉眼泪,静静的把脸上的泪抹掉,只有喉咙微微的颤动,才看得出来她是费了多大的劲,才把那即将溃堤的情绪给压制了下来。
接过手帕,捧在手心,她整张脸埋了进去。
由她不断起伏的胸脯看来,她正用力的呼吸,空气一进一出之间,她的手心不再隔着手帕紧贴着脸颊。
就在章成泰差点以为她就要窒息的时候,她抬起头来,眼眶犹红,但泪痕不再。
「对不起,章律师,我失态了。」她想把手帕还他,却发现深蓝色的手帕早让眼泪濡湿了。「你的手帕,我洗好以后再还你。」
「没关系,那是小事,不重要。」
章成泰轻轻扶着她的肩膀,让她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坐下来,自己则是坐在她面前。
这情形,就好象杜小月是他的客户,而他就是她的委任律师一样。
但是他的心情却不是公事公办的平静,他的内心充满了对她的怜惜,对她父亲的行为感到无比愤怒。如果伤害她的人这会儿就站在他跟前,他绝对会不顾一切揪住那人的领子给他一顿打。
「告诉我,妳爸爸这样子对妳几年了?」他的声音和缓、轻柔,问问题的方式就好象在闲话家常,让她有种两人只是纯粹在聊天而已。
「章律师,没关系的,我没事。」杜小月十分紧张,她从来没和任何男人单独相处过,尤其是像他这样成熟有魅力的男人。
她挤出笑脸,好证明自己的说辞。
她原本该是红润得像颗苹果的小脸蛋,这会儿像是调色盘,青青紫紫,好不惊人。
而这张小脸却试图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企图用一个纯真无邪的笑容来回避所有的问题。
原本他想象帮助任何一个客户那样来帮助她,但是看到她其实无比害怕、恐惧,却要佯装坚强的模样,让他的心为之抽痛。他好想抱住她,告诉她一切都会变好,告诉她一切都会没事……
但是身为上司的他,有能力帮助她解决问题,却没有权利抱住她、安慰她。
「没事?」他的声调不自觉的提高了好几度。「妳这样叫没事?」
他近乎粗鲁的抓住她的手臂,拉起衣袖,那白净的皮肤上,正如他预料的,同样布满青紫的痕迹。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妳身上的淤青应该不止这些吧。」
她试着缩回自己的手,但是他的力气让她无法这么做。
「章律师,这只是皮肉伤,不严重,几天就好了。」
长这么大,她没和任何男人有过近距离的接触,更不用说是肌肤之亲了。
虽然他只是出于关心,出于义理、气愤,才会这么拉着她的手,但是他的举动还是让她脸红心跳,不知所措。
虽然他的口气不算和善,他的动作称不上温柔,但是杜小月打从心底晓得,他是关心她的。
知道有人关心自己,虽然身上的伤还是痛,虽然爸爸还是有可能到医院捣乱,但是她的心却是暖暖的。
知道自己踰矩了,章成泰放开她的手。
「妳需要我帮妳申请保护令吗?」
他和警察局长因为业务的关系,还算颇有交情,如果杜小月愿意的话,由他来帮她申请保护令,等保护令生效,他再拜托局长交代一下分局员警多多「关照」杜小月的父亲,这保护令多少也能起些作用。
「没用的,警察总是来得太慢。」
「不会没用,只要是我办的,警察没那个胆子来得慢。」
她咬着下唇很努力的思考他的提议,他说的她自己也想过,但是依她父亲那种个性,如果他知道她申请了保护令,她害怕他会用更极端的手段来伤害她和妈妈。
「章律师,谢谢你的帮忙,可是保护令是没法解决问题的。」
听她这么说,章成泰眉头微皱,虽然不同意她的做法,但是他没有再说些什么,改口道:「这样吧,我还是带妳去医院检查一下。」
「可是……」
「我知道妳觉得自己没事,」他把手轻轻放在她瘦薄的肩头上。「就当是安我的心,好吗?」
杜小月抬眼看了看他,发觉自己无法拒绝他的软语要求,终于点头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