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着,”她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分手的事,我再不跟你提了。你象以前一样到这里来,我一直让你亲吻我的前额、如果偶尔我拒绝这样做,那纯粹是撒娇,真的。不过,咱们讲好了,”看到他走过来,她说道,“你要允许我增加追求者的数量,允许我白天接待的人比以往还要多;我想表现出加倍的轻浮,我想在表面上对你很不好,装作破裂的样子;你要比以前来得少一些;然后,以后……”
说到这里,她任人搂抱着她的腰肢。蒙特里沃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她仿佛极为快乐的样子。大部分女子在这种紧紧的搂抱中,都是感到无限快乐的,似乎爱情的一切欢乐都已经许诺给你了。她大概很想让人将内心秘密吐露出来,因为她踮起脚尖,把前额送到阿尔芒灼热的双唇下。
“以后,”蒙特里沃接口说道,“再也不要向我提起你的丈夫,你再也不要往那儿想了。”
德·朗热夫人默默不语。
“至少,”她富于表情地停顿一下,说道,“我想怎么办,你就怎么办,不要大发雷霆,不要心怀恶意,你说好吗,我的朋友?刚才你不是就想吓唬吓唬我么?是不是,承认吧……你心眼太好了,根本不会生出罪恶的念头的。可是,你真的有什么我完全不了解的秘密么?你怎么能掌握命运呢?”
“现在你承认我这种本领了。这是你用你的心为我造就的本领。我太幸福了,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你。安东奈特,我相信你,我保证既不怀疑,也不毫无根据地嫉妒。不过,如果偶然使你得到了自由,我们就结合在一起……”
“偶然,阿丁芒,”她说道,作了一个似乎意味极为深长的美妙的头部动作。这种动作,她这一类女人作起来真是易如反掌,正如同女歌星卖弄她的歌喉一样。“纯粹的偶然。”她接着说道,“记住:假如由于你的过错,德·朗热先生遭到什么不幸,我永远也不会属于你。”
他们分手了,彼此都很满意。公爵夫人与他已经有约在先,她可以通过言语和行动向人们证明,德·蒙特里沃先生根本不是她的情夫。至于对他,狡猾的女人已下定决心要使他厌倦。除了在她可以任意调整进程的小小争斗中,他可以意外地得到一些爱情表示以外,绝不再给予他任何恩赐。第二天收回前一天所同意的让步,对这种事她是那样擅长,会做得很漂亮;她那样严肃认真地决心保持肉体的清白,来点预备性的行动,她看出对自己没有任何危险。只有对堕入情网不能自拔的女人、那才是可怕的。总之,一位与丈夫分居的公爵夫人,已经向他贡献了早已名存实亡的婚姻,现在能给予爱情的东西,也少得可怜了。
从蒙特里沃那面来说,他得到了最笼统的诺言,一劳永逸地摆脱了一个已婚女子拒绝爱情时从夫妻誓言中汲取的反驳理由,已经心满意足,不胜欢喜,庆幸自己又赢得了一点地盘。所以,在一段时间里,他对自己如此历尽艰辛获得的一点权益,便大用特用。这位男子比任何时候都更孩子气,任凭自己做出各种稚气的事情,将初恋变成了生活中的精萃之花。他又变得低三下四,将他的全部心灵,将热情激发出来的全部无处使用的力气,都尽情挥洒在这个女人的手上、他所不断亲吻的一卷卷金色秀发上、那在他看来纯洁之至的光采照人的前额上。
公爵夫人沐浴在爱情中,如此热烈情感的磁流将她掠获,她迟疑不决,不愿发动那场要使他们永远分手的争吵。这个精神空虚的女人,比自己想象的更女人气,她极力将宗教的严格要求与强烈的虚荣心冲动、与巴黎女人为之大惊小怪的似是而非的快感调和起来。每个星期日,她都去望弥撒,不错过一次听布道的机会。到了晚上,不断压抑的冲动产生了令人心荡神怡的快感,她又沉醉其中了。印度的丐僧,用贞洁使他们产生的欲念来补偿他们的贞洁。阿尔芒和德·朗热夫人与这些丐僧颇为相似。大概公爵夫人也终于将爱情融化在这兄弟般的爱抚之中了。在任何人眼中,恐怕这种爱抚都是洁白无邪的。然而她的大胆设想却已经把这视为极端道德败坏。否则她总是动摇不定,其不可解之谜又该如何解释呢?
每天早晨,她打算向德·蒙特里沃侯爵关上她的大门;每天晚上,到了约定的时分,她又任他迷惑了。她软弱无力地抵抗一阵,后来就不那么凶狠了。她的话语变得温柔甜蜜、娓娓动听。只有一对情人才能如此。公爵夫人施展出她最闪闪发光的智慧,最动人的娇媚。待到她将情人的心灵和感官挑动起来,如果他紧紧抱住她,她也很愿意任他撕扯和揉搓。
然而她的狂热有其“necplusultra”(拉丁文:顶点;绝顶)。当他到达这个程度时,假如他为狂热所左右试图超过界限,她总是动起气来。没有哪个女子敢于无端地拒绝情爱,顺从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于是德·朗热夫人很快又给自己筑起了第二道防御工事。这道防御工事比第一道更难攻破。她谈到宗教的恐怖。她为天主的事业辩护得这样好,最雄辩的神甫也望尘莫及;天主的报复从公爵夫人嘴里出来,那就从来没有这么合乎情理。她既不引用讲道的词句,也不用浮夸的华丽辞藻。不,她有她自己独特的“感人手法”。对阿尔芒最热切的请求,她以泪水模糊的目光和一言难尽的手势作答。她请他饶恕,要他不要再讲下去。再多说一个字,她就再也不要听他讲话了,她会死掉。仿佛她宁愿死掉,也不愿意要罪恶的幸福。
“违背主的意志,难道是小事么!”她对他说,又抬起由于内心斗争激烈而变得微弱的声调。这位貌美的女戏子显出哪怕暂时左右自己的矛盾心情也极为困难的样子。“男人们,整个大地,我都心甘情愿奉献给你;可是,为了一时的快乐,就毁了我整个的前程,你真是够自私的了。算了!你看,你不是很幸福吗?”她又补上一句,向他伸出手来,而且在他面前身着室内便装,这自然又给她的情人以不少慰藉,他也只好知足了。
这个男子火热的激情使她感到非同寻常的激动。为了留住他,或者出于软弱,她有时也任他夺去飞快的一吻。可是她立刻装作非常恐惧的样子。她满面绯红,就在长沙发变得对她十分危险的一刹那,将阿尔芒逐出长沙发。
“阿尔芒,你的快乐都是我要补赎的罪过。为此我要赎罪、悔恨的!”她失声大叫起来。
蒙特里沃见自己不得不与这贵族女子的石榴裙相距两张椅子那么远,便蓦地冒出亵渎天主的话语来,低声抱怨天主。公爵夫人于是动起气来。
“我的朋友,”她冷冷地说道,“我不懂你为什么要拒绝信仰天主,人是绝对不可信的呀!住嘴,不要这样说吧!你的心灵太崇高了;不会干出愚蠢的放荡行为的,放荡就是妄图扼杀天主呀!”
讨论神学和政治问题,对她来说,是使蒙特里沃平静下来的温水浴。她极为精采地为专制政体辩护,用专制主义的理论将他引到距这小客厅十万八千里以外的地方。他被激怒了,再也不知道回到爱情上来。敢于赞成民主制的妇女很少。如果她们拥护民主制,未免与她们在情感上的专制主义矛盾太大。可是将军也常常抖动鬃鬣,将政治抛在一边,如雄狮一般发出吼声,气喘吁吁,向他的猎物猛扑过去。爱情使他变得凶猛可怕,再次向他的情妇进攻。炽热的心、炽热的欲念久久燃烧,他再也受不住了。
每当这位女子感到情欲相当撩人,足以使她失足的时候,她知道就在这一时刻走出小客厅:她在这里撒播了冲动,现在她要离开这充满冲动的场地。她来到大客厅,坐在钢琴旁,弹出流行音乐最美妙动听的曲调,藉此缓解感官的冲动。有时这种情绪仍然饶不过她,然而她有足够的力量能够战胜。每当这种时刻,她在阿尔芒眼中真是无比高尚:“她不是装腔作势,她是真实的,”于是可怜的情人自以为人家在爱他。这种自私的抗拒,倒叫他把她当成是圣洁的女性。于是,这位炮兵将军,竟也乖乖顺从,竟也大谈什么柏拉图式的爱情了!
待她为了自身的利益将宗教玩弄够了,德·朗热夫人又为了阿尔芒的利益玩弄宗教:她想将他引到基督徒的情感上来,把为军人用的《基督教真谛》再给他讲授一遍。蒙特里沃急躁起来,感到他的桎梏十分沉重。哦!她用天主搞得他头昏脑胀,本是出于一种矛盾的心理,以便看看天主能否使她摆脱这个人。他坚韧不拔地朝目的地奔去,这种韧性已经开始使她恐惧起来。再说,她喜欢一切争吵都拖下去,似乎这可以使道德观方面的争斗无限制地延长下去。继道德观方面的争斗之后,就是具体的争斗了,虽也危险,却完全不同。
如果说,以婚姻法名义进行的抵制,代表了这场情感战争的“民法阶段”,当前这阶段就是“宗教阶段”了。与前一阶段一样,这第二阶段也经历了一次危机,此后便势头大减了。一天晚上,阿尔芒意外地来得早。他看见德·朗热夫人的忏悔师贡德朗神甫先生稳坐在壁炉角上一张靠背软椅上,仿佛正在消化晚餐所食,也在消化他的忏悔人的有趣罪过。此人面色红润,神情安详,长着镇静的前额,禁欲主义的嘴,狡黠讯问的眼睛,举止中有一种真正神职人员的高贵气概,他的道袍上已经可以见到主教的紫气了。
一见此人,蒙特里沃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他不同任何人打招呼,呆在那里一言不发。一越出爱情问题,将军还是相当敏锐的。他与这位未来的主教相互看了几眼,于是揣测到,就是这个人制造重重困难,给公爵夫人对他的爱情配备了武器。象蒙特里沃这般久经考验的人,他的幸福居然让一个野心勃勃的神甫把在手中?一想到这里,他顿觉满面涨得通红,手指抽搐。他站起身来,来回走动,跺起脚来。待他回到原处正想发作时,公爵夫人给他使了一个眼色,便将他镇住了。
随便哪个女人,遇到这种场面,都会觉得难堪的。情人难以忍受的沉默,却丝毫难不住德·朗热夫人。她继续极为风趣地与贡德朗先生谈论着使宗教恢复其往日威风的必要性问题。在为什么教会应当既是政权又是神权的问题上,她表述得比神甫还好。英国贵族院已经有了“主教席”,法国贵族院却至今尚未设“主教席”,她对此深表遗憾。神甫知道四旬斋时他可以进行报复,于是将位置让给将军,自己走了。神甫向公爵夫人谦恭地施礼,她几乎没有站起来向她的神师还礼,蒙特里沃的态度使她大为困惑。
“你怎么啦,我的朋友?”
“你那个神甫,真叫我恶心!”
“那你干吗不拿一本书看看呢?”她对他说道。神甫正在关门,这话是否会被神甫听到,她也顾不得了。
蒙特里沃半天说不出话来,因为伴随着这句话,公爵夫人还作了一个手势,那放肆无礼的程度,更增加了几分。
“我亲爱的安乐奈特,你将爱情置于教会之上,我真感谢你。不过,对不起,找要向你提一个问题,请你原谅。”
“啊?你要审问我。我同意,”她接着说道,“难道你不是我的朋友么?我的内心深处,当然可以向你袒露,你只会看到表里如一的影象。”
“你向这个人提到我们的恋情么?”
“他是我的忏悔师。”
“他知道我爱你么?”
“德·蒙特里沃先生,我想,你总不至于要窥视我的忏悔秘密吧?”
“这么说,我们的每一争执和我对你的爱情;这个人都知道了……”
“他不是一个人,先生!请你说,这是天主!”
“天主!天主!我在你心里应该是独一无二的。看在他的分上和我的分上,请你让天主在他应该呆的地方老老实实呆着吧!夫人,要么你不再去忏悔,要么……”
“要么怎么样?”她微微一笑,说道。
“要么我再也不到这里来了。”
“请吧,阿尔芒!再见,永别了!”
她站起身来,朝小客厅走去,看都不着蒙特里沃一眼。蒙特里沃手扶一把椅子,痴痴呆呆地站在那里。站了多久,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心灵有一种无法解释的本领,能够使空间距离扩大或者缩小。他打开小客厅的门,里面一团漆黑。一个微弱的声音大声地、严厉地说道;“我没有拉铃。为什么没有吩咐就进来?苏泽特,不要管我!”
“你还在难过?”蒙特里沃失声叫道。
“起来,先生,”她接口说道,一面拉铃。“请您出去,至少出去一会。”
“公爵夫人要点灯,”随身男仆进来,蒙特里沃对他说道。男仆点燃了蜡烛。
待客厅里只剩下一对情人时,德·朗热夫人卧在长沙发上,一言不发,一动不动,仿佛蒙特里沃不在一般。
“亲爱的,”他说道,语气中饱含痛苦忧伤和高尚善良,“我错了。我当然不愿意你没有宗教信仰……”
“您承认了信仰的必要性,”她看也不看他一眼,口气生硬地顶撞道,“天主会高兴的。我以天主的名义向您表示感谢。”
这个女人善于随机应变,她可以与你路人一般,也可以变成你的亲姐妹。她这么不饶人,将军极为沮丧。听到这句话,他向门边迈出绝望的一步,准备一言不发地将她永远放弃。他很痛苦,公爵夫人却暗暗得意。这种精神折磨引起的痛苦,比起从前的法律折磨来,显然要残酷得多。可是这位男子汉身不由己。各种危机时刻,女人似乎总是准备好了一定数量的话语在等着你。她尚未将话全部讲完的时候,她会产生看到一件事物尚不完善时的那种感觉。德·朗热夫人言犹未尽,继续说道:
“将军,我们信仰不同,我很难过。宗教可以使人长眠之后继续相爱。一个女人如果不信仰宗教,那是很可怕的。我且不谈基督徒的感情,你是不理解这个的。我只谈谈习俗的问题。一位宫廷女子,复活节期间,她可以接近圣餐台的时候,你想禁止她去么?该为自己的党派做些什么,自己心中应该有数。自由党虽则有意扼杀宗教感情,但是他们办不到。宗教永远是政治的必需品。不断思考的民众,你难道能担负起统治他们的重任么!连拿破仑也不敢,他对空想理论家还进行迫害呢!
“为了防止民众独立思考,必须将某些情感强加于他们。宗教既有这么大的效力,我们就接受宗教吧!如果我们希望整个法兰西都去望弥撒,难道我们不应该自己首先带头去么?阿尔芒,你看,宗教是保守党原则的纽带,能让富人安安稳稳地生活。宗教与财产所有权是紧密相连的。用道德观念指引民众,当然要比恐怖时期那样用绞刑架好,绞刑架是你那可恶的革命为迫使人们屈服而发明的唯一办法。教士和国王,这就是你,就是我,就是我邻居的那位公主,总而言之。这就是一切上流人利益的人格化。好啦,我的朋友,还是归附你的党派吧!如果你稍有雄心壮志的话,你可以成为这一派的希拉呢(罗马将军和政治家)!我嘛,我对政治一窍不通,我是用感情来思考这些问题。不过我倒也懂得一点,能够揣度到,如果总是让人对社会的基础产生怀疑,这社会就会被推翻……”
“如果你那宫廷、政府这般考虑,那你们真是怪可怜的,”蒙特里沃说道,“夫人,王政复辟大概也象卡特琳娜·德·梅迪契一样,她认为德勒战役已经战败时,自言自语道:‘那好,我们听布道去!’一八一五年就是你们的德勒战役。你们的宝座也和那个时代一样,你们在事实上赢得了它,而从法律上失去了它。政治上的新教在人们心中获得了胜利。如果你们不想颁布一个南特敕令(一五九八年法国国王亨利四世在南特城颁布的宗教宽容法令)的话,或者你们颁布了又撤消;如果有一天你们犯下了并被证实犯下了抛弃宪章的罪行——其实宪章不过是保持革命利益的一个信物,革命狂飙就要再次卷起,一下子就要将你们击毁。滚出法国的绝不是革命;革命与法兰西的土地血肉相连。人可以被打死,而革命利益则不会……嘿!我的天哪!法兰西,王位,法权,世界,关我什么事啊?与我的幸福相比,这都是无稽之谈。你统治也好,你被推翻也好,对我都无关紧要。我这是在什么地方?”
“我的朋友,你是在德·朗热公爵夫人的小客厅里。”
“不,不,再也没有什么公爵夫人,再也没有什么德·朗热,我是在我亲爱的安东奈特身旁!”
“请你呆在原来的地方,好吗?”她笑着说道,一面推他,却并不用力。
“你从来没有爱过我,”他说道,眼中的闪电迸射出狂怒。
“是没有,我的朋友。”
这个“是没有”等于一个肯定。
“我是个大傻瓜,”可怕的王后又变成了女人,他亲吻着她的手,说道。
“安东奈特,”他将头贴在她的脚上,接下去说道,“你这样温柔而贞洁,不会将我们的幸福告诉任何人的。”
“啊!你真疯了,”她说着站起身来,那动作虽然猛烈,却优美之至。她再没有说一句话,径直跑到大客厅去了。
“她这是怎么啦?”将军内心自问。他灼热的头,将感情的震荡如电流般从脚到头一直传遍她全身。这震荡之强烈,他并没有料到。
待他极其激动地走进客厅,他听到的是仙乐般悠扬的音符。公爵夫人正在弹钢琴。科学家或诗人,能够同时理解和享受,而思考并不妨碍他们的乐趣。他们体会到,正如打击乐或铜管乐是表达演奏者内心情感的工具一样,字母和音乐语汇是表达音乐家内心情感的工具。字母和音乐语汇这双重的表达形式,是心灵的感官语言。在他们看来,在这种语言的深处,存在着一种特殊的音乐。同样的一句Andiamo,mioben(意为“来吧,我的心上人。”这是莫扎特作曲的歌剧《唐璜》中一段著名的二重唱的最后一句,由女主人公泽琳娜和唐璜二人合唱。这段着重表现泽琳娜的内心矛盾;所以她的演唱给人印象更深),不同的女演员唱出来,可以使人流出快乐的泪水,也可以使人发出怜悯的笑声。
常有这种情形,在世界上此处彼处,一位少女在莫名痛苦的重压下叹息,一个男子的心灵在激情的煎熬下振颤,他们取同一个音乐题材,与上天共鸣,或者用某种美妙悦耳的旋律相互倾诉,这优美的旋律就是一种已经失传的诗歌。此刻将军就在倾听着这种不为人理解的诗篇,正如原始森林中一只失去伴侣的孤雁,它垂死时寂寞的哀鸣也不为人所理解一般。
“天哪,你这弹的是什么曲子?”他说道,那话音表明他深深地被感动了。
“一首情歌的序曲,好象是叫《塔日江》。”
“真不知道一支钢琴曲竟然能够如此,”他接口说道。
“嘿,我的朋友,”她说道,第一次用钟情女子的目光瞟了他一眼,“你不知道的事多了。你也不知道我爱你,不知道你使我非常痛苦。我必须用这种人家不大明白的方式自悲自叹,否则,我就要失身于你了……可是你什么也不明白。”
“那你是不愿意给我幸福!”
“阿尔芒,如果那样做,第二天我会痛苦死的。”
将军猛然离去。等他走到街上,才将眼中极力忍住的两滴泪拭去。
宗教阶段持续了三个月之久。期限一过,公爵夫人对自己翻来覆去的那几句话也已厌倦,便将天主捆住手脚交给了她的情人。说不定她怕反复讲永生,反而会使将军的爱情在尘世和在死后都持续下去。为了这位女子的声誉起见,必须相信她是贞洁的,甚至心地也是纯洁的。否则,她就太可恶了。到了某一个年纪,男女之间都觉得未来就在眼前,再不能浪费时间,也不能对享乐无端挑剔了。公爵夫人距离这个年纪还很远,从她的经历看,估计并不是初恋,却是初次享受到快乐。她还无法比较善和恶,也不曾经受过什么痛苦。痛苦会使她懂得,扔在她脚下的珍宝到底具有什么样的价值。她现在却以此为乐。她不曾领略过光明的无限乐趣,对停留在黑暗中还非常自鸣得意。
阿尔芒对这种古怪的情形,已开始隐隐约约有所觉察,但他对天性还抱着希望。每天晚上走出德·朗热夫人家的时候,他都思忖,一个女子在七个月时间里,对一位男子的殷勤追求和最温存、最细腻的爱情表示拒不接受,那么,对于一时欺骗她的、狂热的表面要求,她也一定不肯屈从的。于是他耐心地等待着阳光灿烂季节的到来,毫不怀疑他会采摘到最早成熟的果实。一位已婚女子的谨慎和宗教信仰方面的谨慎,他已经完全能够设身处地设想了。他甚至为这些内心斗争而感到快乐。公爵夫人极尽卖弄风情之能事的地方,他倒觉得她有羞耻之心。如果她不这样,他还不喜欢呢!见她制造出各种障碍,他很高兴。难道他不是可以一步一步地战胜这些障碍吗?而每一吹胜利,不是都能稍许增加一点长时期予以禁止的过分亲热吗?她不是很爱他似地,而对他作了让步吗?
然而,使胆怯的情人心满意足的那些小小的几乎是通过诉讼赢得的成果,他已经尽情地品尝过了,到现在,对他来说,这已是司空见惯的事。在障碍方面,要克服的,只剩下他自己的暴躁。对他的幸福来说,除了那个听凭他称呼“安东奈特’的女子的任性以外,他看不到还有什么别的障碍。于是他决心索取更多的东西,索取一切。一个还稚嫩的情人,往往不敢相信他崇拜的偶像会做出有失身分的事情。他象这种人一样感到为难,长期迟疑不决。极其强烈的内心反应,考虑成熟的心愿,一句话就可以将其毁掉的滋味,下定了的决心一走到门口使烟消云散的滋味,他都感受极深。他蔑视自己连说一句话的勇气都没有,那句话却一直没有说。
不过,有一天晚上,他从忧郁感伤着手,进而强烈地要求那虽不合法但却合情又合理的权利。公爵夫人本来无需等他的奴仆提出这项要求,这个欲望早在她意料之中。难道男子的欲望还能不为人知么?对某些面部表情的激烈变化,女人们难道不是个个天生就懂这门学问么?
“喂,怎么!你不想作我的朋友了么?”他刚刚开口,她便打断他的话。注视着他的目光由于满面绯红而更加美丽动人,那神奇美妙的颜色仿佛新鲜的血液一般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流动。“为了报答我的慷慨大方,你想沾污我的声誉。请你考虑一下吧!我已经反复考虑过了。我总是想着我们。女性的正直,我们不应该缺少,你也不应该不尊重。我不会骗人。如果我属于你了,我无论如何再也不能作德·朗热先生的妻子。你所要求的是,为了靠不住的连七个月都等不了的爱情,而牺牲我的社会地位、我的家庭地位、我的生命。怎么!你已经想夺走我自由支配自己的权利了么!不,不,再不要对我说这样的话了!对,什么都不要对我说!我不愿意、我不能听你说。”
说到这里,德·朗热夫人两手捧住头发,把垂到前额使她发热的丛丛发卷向后拢了一下,显出异常激动的样子。“你来到一个弱女子的家里,早已盘算好了,你心里想:有一段时间她要和我大谈其丈夫,然后就是谈天主,然后便会谈及爱情不可避免的后果。可是我要运用、大用特用我将赢得的影响;我要叫她少不了我。我有自己的日常往来,有公众达成的谅解。最后,等到上流社会终于将我们的关系当作既成事实来接受了,我就会成为这个女人的主子。请你直截了当说吧,这就是你的想法……
“啊!你在算计人,可你却说是爱,呸!你堕入了情网,哈!这我倒相信!你想把我搞到手,想让我作你的情妇,无非如此而已。可是,对不起,德·朗热公爵夫人不会堕落到那种地步!让那些天真无知的布尔乔亚女子上你虚情假意的当吧!我呀,我永远也不会上这个当!你的爱情里,没有任何一点东西可以使我坚信不疑。
“你谈到我的美貌,可是我可能象我的邻居,那位亲爱的公主那样,六个月之内变得丑陋不堪。你对我的才智、我的风度十分迷恋。我的主啊,对这个你也会渐渐习以为常,就象对寻欢作乐习以为常一样。这几个月来,我心肠很软,给了你不少恩爱,你不是已经习以为常了么?等我失足以后,有一天,你变了心,说起理由来,却只会给我一句关键性的话:我已经不喜欢你了。地位、财产、声望,整个的德·朗热公爵夫人,到那时,都将被徒然的希望所埋葬。我将来的孩子,也是我耻辱的见证,而且……不过,”她情不自禁地作了一个不耐烦的手势,接着说道,
“我心地太善良了,还向你解释一番。其实,这些你都比我更清楚。好啦!就这样吧!你以为我们的关系已经很密切了。我还能割断这种联系,我真是再高兴也没有了。每天晚上来到德·朗热公馆,在一个女人身边度过一段时光,她絮絮聒聒讨你喜欢,你就象玩玩具一样玩弄着她。还有什么比这更具有英雄气概呢?可是每天下午三点到五点,与你每天晚上来到一样有规律,也有几位年轻的公子哥儿来到我家。这些人倒很大度。我嘲笑他们,他们相当平静地忍受我的俏皮话和放肆无礼,并且逗我哈哈大笑。可是你呢,我把心灵中最宝贵的财富给了你,你却要毁了我,引起我无穷的烦恼。不要讲了,够了,够了,”见他准备开口,她便这样说道,
“你没有良心,没有灵魂,也没有教养。你想对我说什么,我全知道。对,全知道!与其在世人眼中被看成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女子,与其满足你的所谓欲望然后又定然使你厌倦,我又因此被判处无期徒刑,我宁愿在你眼中被看成是一个冷若冰霜、无动于衷、没有牺牲精神、甚至铁石心肠的女人。你那自私的爱情不配这许多牺牲……”
公爵夫人有如八音琴一般,长篇大论,滔滔不绝。这里引述的几句,远远无法代表她的原话。自然,她可以长时间地讲下去,对这奔腾湍急的笛音,可怜的阿尔芒,他的全部回答,便是充满了波涛汹涌情感的沉默。他首次隐约发现了这个女人的虚情假意,并且本能地揣度到,纯真的爱情、相互的爱情,是不会如此计较的,一个真心实意的女人是不会如此考虑的。继而他想起,指责他的那些卑劣的想法,他确曾无意中盘算过,他感到有些羞愧。他天使般真诚地扪心自问,在自己的言谈中,在自己的想法中,在心中设想而尚未道出的回答中,所寻觅到的只是自私的念头。
他感到内疚,绝望之中,他真想从窗上纵身跳下去。“我”字使他难以忍受。确实,对一个不相信爱情的女人,有什么可说的呢?“让我来证明,我是多么爱你吧!”不又是“我”么!皮浪(古希腊哲学家,怀疑论创始人)的信徒否认运动,无情的逻辑学家(指第欧根尼)在他们面前走路来证明什么是运动。在这类场合,小客厅中的英雄们都会仿效逻辑学家,而蒙特里沃却不会。谙熟女性代数公式的情人惯常具有的大胆,这位大胆的男子恰恰缺少。如此众多的女人,甚至最贞洁的女人,之所以成为情场老手的掌中之物,说不定正如凡夫俗子赠予他们的丑名那样,因为他们是些伟大的“证明专家”,尽管爱情有其情感方面的美妙诗意,所需要的数学,也较一般设想的为多。
公爵夫人和蒙特里沃,在两人均非恋爱能手这一点上,倒十分相似。她对爱情理论了解甚少,对爱情实践完全无知,毫无感受,却对一切都反复思考。蒙特里沃对爱情实践体会甚少,对爱清理论完全无知,对一切都能强烈地感受却不能思考。这种莫名其妙的境地,两人都深受其苦。
在这紧要关头,他的万千思绪可以归结为一句话:“你就依了吧!”对一个女人来说,如果这几个字不会唤起任何回忆,也唤不起任何形象,无疑这是一句自私透顶的话语。可是,必须回答。尽管这些简短的语句如利箭一般尖锐、冰冷、锋利,一个接一个地射出来,使他热血沸腾,蒙特里沃同时也必须掩饰他的狂怒,以免话不得体,前功尽弃。
“公爵夫人,对于女子,为了证明她以心相许,除了要加上以身相许以外,天主竟然没有没想出其他的方式,对此我非常痛心。你自视身价甚高,这向我表明,我也不应该对此看得过轻。如果确如你所说,你将你的心和全部感情都给了我,那么,其余的又有何妨呢?如果我的幸福对你来说,意味着如此艰巨的牺牲,那我们就再也不要谈这个了吧!只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当他看到自己被人当作俯首帖耳的猎犬时,他感到受了侮辱,这一点还请你原谅。”
这最后一句话的语气,如果别的女人听了,可能会感到恐惧的。可是,当一个穿裙子的人自视高于一切,任人顶礼膜拜时,其傲慢的程度是世间任何力量都无法企及的。
“侯爵先生,对于男子,为了证明他以心相许,除了表示极其庸俗的欲望之外,天主竟然没有设想出更高尚的方式,对此我非常痛心。我们以身相许成为奴隶,男子在接受我们的时候,却丝毫没有接受任何束缚。谁能向我保证,人家会一直爱我呢?为使你们进一步依恋我,我要每时每刻施展爱情,说不定这又会成为我被抛弃的一个根由。我不愿意成为德·鲍赛昂夫人的再版。到底怎样才能把你们系留在我们身边,那真是天晓得!有些男人对我们一直怀着热情,其秘密正是在于我们一直冷若冰霜;对另外一些人,则需要坚贞不渝,每时每刻崇敬爱慕;对这些人,要温情脉脉;对那些人,则要粗暴凶狠。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女人能够真正猜透你们的心。”
她停顿了一下,然后改变了语气:“总而言之,我的朋友,一个女人一想到‘人家会一直爱我吗?’这个问题,就要浑身发抖,简直就禁止不住。我的话语虽然不中听,却是惟恐失去你而发自肺腑的心声。我的主啊,讲话的不是我,亲爱的,而是理智。象我这件疯狂的女子身上,又怎么会有理智呢?说真的,我自己也搞不清。”
这一回答以最伤人的嘲讽开始,以一位女子描述其纯朴爱情的最美妙悦耳的口气结束。听到这样的回答,难道不是刹那间从受苦受难升上了天国么?蒙特里沃面色苍白,有生以来第一次,跪倒在女人面前。他亲吻着公爵夫人的衣裙下摆,吻着她的双脚、双膝。为了圣日耳曼区的声誉起见,不要透露其小客厅的秘密实为必要。在那些小客厅里,除了能够证明男女关系的那件事以外,男女之间的一切都能干出来。
“亲爱的安东奈特,”公爵夫人自以为慷慨大方,任他爱恋,这种毫不抗拒的态度顿时使蒙特里沃如醉如狂,他高声叫道,“是的,你说得对,我不希望你留有疑虑。此刻,我也浑身发抖,害怕我生命的安琪儿会离开我,我要为我们设想出一种不解之缘。”
“啊!”她低声说道,“你看,还是我说得对。”
“请你让我说完,”阿尔芒接着讲下去,“我要用一句话打消你一切疑虑。你听着,如果我抛弃你,我就罪该万死。你整个属于我吧!假使我背叛了你,你有权杀死我,我给你这个权利。我要亲自写一封信,信中将申明迫使我自杀的几种原因,也要写明我最后的安排。这份遗嘱放在你手里,它会使我的死亡合法化,这样你就可以报仇雪恨,丝毫无需惧怕天主和活人。”
“我要这封信干什么?如果我失去了你的爱情,生命于我还有什么意义?如果我想杀死你,难道我不会跟你一道去么?不,你这想法,我很感谢,但是我不要这封信。如果那样,我岂不会认为,你是由于恐惧才对我忠实的么?或者说,对于如此交出性命的人,不忠实的危险岂不更具有某种吸引力么?阿尔芒,只有我所要求的,才是难以做到的。”
“那你想要什么呢?”
“你乖乖听从,我完全自由。”
“天哪,”他大叫起来,“那我岂不跟孩子一个样了么!”
“心甘情愿并且倍受宠爱的孩子。”她任凭他的头留在她的膝上,抚摸着他浓密的头发,说道,“噢!对了,你这个孩子,受到钟爱的程度,胜过自己的想象,可是很不听话。为什么不可以就这样呢?为什么不能将令我不快的欲望牺牲掉呢?假如我光明正大地就能给予你这些,为什么不可以就接受这些呢?这样你难道不感到幸福么?”
“噢!是的,”他说道,“没有任何疑虑时,我感到幸福。安东奈特,在爱情上,怀疑难道不就是死亡么?”
忽然间他完全恢复了原来的样子,表现出每个欲火中烧的男子模样,能言善辩,讨好逢迎。公爵夫人品尝了大概得到秘密耶稣会法令所允许的快感,感受到精神上的震动。常常感受这种激动,已经使阿尔芒的爱情变得与上流社会、舞会和歌剧院一样,对她必不可少。看到一个其优越地位和性格都令人畏惧的男子,对自己爱慕不已;使他变成一个孩子;象波珮那样,与尼禄嬉戏(古罗马暴君和他的王后)。很多女子都象亨利八世(英国国王、先后立王后六人,有二人因奸情被处死)的王后那样,为这危险的幸福,付出了脉管中的鲜血。
算了,这奇异的预感!在她统治的这间小客厅里,公爵夫人将她几乎发白的金色秀发偎依在德·蒙特里沃的怀里,他喜欢用手指抚磨其间;她感到这位真正伟大的男子小小的手按压着她,她自己也拨弄着他络络浓密的黑发。她心中暗想:“这个男子,如果发现我在玩弄他,是能够杀死我的。”
德·蒙特里沃先生在情妇身边一直呆到凌晨两点。从这时开始,在他眼中,她再也不是公爵夫人,也不是纳瓦兰家族成员;安东奈特已经脱去了伪装,直到现出了女性的原形。这令人销魂的夜晚,是巴黎女子所作所为中能被人称之为“失足”的最甜美的序幕。尽管公爵夫人佯装羞耻,故作娇态,将军还是得以见到了她身上少女的全部美丽之处。他不无道理地想到,这许许多多任性的争吵构成了层层纱幕,一个纯洁的灵魂用它将自己包裹起来;他必须一一揭开这层层纱幕,正如揭去她包裹着自己美丽身躯的轻纱一般。在他看来,公爵夫人是最天真无邪、最纯真朴实的情妇,他将她视为自己最中意的女子。他终于使她就范,给了他如此多的恩爱,他仿佛觉得,从此以后他不能不是她秘密的配偶,而这个选择是得到了天主同意的。他兴高采烈地离去。
阿尔芒沉浸在这些想法中,怀着品尝爱情欢乐的同时便意识到爱情的全部义务的人那种天真纯朴的感情,缓缓地走回家去。他沿着塞纳河畔前行,以便尽可能见到最广阔的天空。他感到心胸舒展,他希望苍穹和大自然也都更加辽阔。他似乎觉得自己肺部吸进去的空气,比前一天所容纳的更多。他一面走着,一面自忖,发誓要极为虔诚地爱恋这个女子,使她在坚贞不渝的幸福中,感到自己社交方面的过失每天都在得到宽恕。啊!充实的生活中又加进了甜蜜的激动!具有相当强大的力量能够用专一的情感点染自己心灵的男子,偶尔凝望着总是火热的一生时,会感到无限的快慰,就家某些宗教信徒在出神入化的时刻能够注视神圣的光芒一样。如果没有爱情永恒的信念,爱情就毫无价值。忠贞不渝使爱情更加伟大崇高。
蒙特里沃沉醉在爱情中走着走着,就这样,他明白了什么是激情。“我们将永远结合在一起!”对这位男子来说,这个想法简直是一个法宝,将他终生的愿望都变成了现实。他根本不考虑公爵夫人是否会变心,这种关系是否能够持久。不,他有坚定的信念。信念是一种美德,没有这种美德,基督教就没有前途。可能这种美德对社会来说尤为必要。这个直到此刻为止,只是通过最超出人力的行动、通过士兵几乎是肉体的献身这种形式来生活的人,现在第一次从感情来设想生活了。
第二天,德·蒙特里沃先生早早来到圣日耳曼区。他在德·朗热公馆隔壁的一家人家有一个约会。待他事情办完,就象人们回家一样,到德·朗热公馆去。与将军同行的一个人,将军在沙龙中与他相遇时,似乎对他有些反感。这个人就是龙克罗尔侯爵,在巴黎的小客厅中很有名气。此人有头脑,有才气,尤其有勇气,是巴黎全体青年的表率。他也是一个风流人物,情场得意,经验丰富,为人们所羡慕。他既不缺少财产,也不乏高贵的出身。在巴黎,这两样东西,对摩登人物来说,那真是锦上添花啊!
“你到哪里去呀?”德·龙克罗尔先生对蒙特里沃说道。
“到德·朗热夫人家去。”
“啊,对啦,你上了她的圈套,我倒忘了。你在她身上是白白浪费感情,如果用在别处会好得多。我在银行界可以给你找十个女人,比起那个有贵族头衔的交际花来,要好上一千倍。她用头脑干的事,别的女人更加爽快,可以用……”
“你这是说到哪儿去了,我亲爱的老兄,”阿尔芒打断龙克罗尔的话,说道,“公爵夫人是个纯真的天使。”
龙克罗尔顿时捧腹大笑。
“既然你已到了这步田地,我亲爱的老兄,”他说道,“我就必须指点指点你了。一句话就够了!你知我知,这话也不会产生什么不良后果:公爵夫人属于你了么?如果是,那我没得说的。好啦,把你的心腹话告诉我吧!你千万不要浪费时间,把你美丽的心灵往忘恩负义的本性上去移花接木了!那个人肯定会使你苦心栽培的希望全盘落空的。”
阿尔芒天真地将真实情形作了汇报,其中详细谈到他历尽艰辛赢得的各项权利。尤克罗尔无情地放声大笑,如果他遇到的是另外一个人,说不定他就要为此送掉性命。可是单看这两个人互相注视着,尽量避开人群,有如置身沙漠之中,在墙角单独谈话的情景,倒叫人很容易推想到,无限的友情将他们连结在一起,任何人间的利害关系都不会使他们闹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