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撑着下颚,梁可羽呆呆的看着穿着一身休闲服,正斜坐在沙发异翻看官司卷宗的男人。
穿西装的他,给人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神圣感,而穿着轻松的休闲服的时候,却又有种颓废的美感,似乎越了解他,就越是不懂他,为什么一个男人可以呈现出如此不同的两种面貌?
翻着卷宗的手停下,方司尔抬头,看向坐在身旁的人,“在想什么?”
“在想你究竟长得像谁,你父亲,还是你母亲?”她微笑道。
“应该是像我母亲吧。”
“应该?”
“王妈总是说我长得像母亲,但是我没有见过她。”他一脸平淡,语调之中听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感情。
“你没有见过你母亲?”她诧异。
“她在我出生后没多久就死了,所以我对她没有任何印象。”
他的母亲……已经去世了吗?一直以来,关于他的私生活,即使是在资讯发达的网路中,也只能找到寥寥几笔带过的介绍,有关他的家人、家庭,几乎没有任何的资料,到今天,她才发现对于他的身世背景,她了解得太少了。
“那照片呢?”
“没有。”他的后背贴靠着沙发,“好像是因为她和父亲私奔,所以她所有的照片都被外公给烧了。”
“你父亲他……”
“也死了。”没有悲伤的语气,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抱歉,我不知道……”梁可羽嗫嚅着。
方司尔阖上卷宗,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轻嗅着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清香,贪婪的深吸一口,“没什么,反正我对他们根本没有任何印象。”
没有悲,也没有喜,他们的生和死对他来说,根本就没有什么意义。
他的语气,不知为什么让她觉得分外的空洞。“那你现在还有什么亲人?”
“外公和王妈吧,他们陪了我很久。”只是他们的生与死,对于他来说,依旧没有太大的意义。
“对于你最亲的人去世,你不会感到悲伤吗?”她拍了拍他的头。
方司尔抬起头,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我为什么要感到悲伤,即使血缘上是最亲的,但是我对他们没有那种感情。”
这是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你难道不会有悲伤难过的时候?”她的手不自觉的抚着他的脸颊,感受皮肤下的温热。他的回答,就某方面来说,是冷血得要命吧,如果让那些社会评论家听到了,也许会用上无数个贬义词来贬低他。
他定定的看着她,然后点了一下头,“我会,如果有一天,你不在我身边了,我一定会难过得要死。”
认真的眼神,没有丝毫的虚伪与矫情的答案,让梁可羽一怔。
“会生不如死的……”他喃喃着,握住了她碰触他面颊的手,放到自己的唇边细细轻吻着。
“司尔,我……”她努了努唇。
该说了,该把自己的真实心意告诉他了,即使他爱上她的理由太过奇怪,即使和他结婚是被迫的……
“嗯?你想说什么?”他的唇触着她的掌心,温温热热的,那麻麻痒痒的波动,如同涟漪一般下断扩大。
“我、我……”她的睑越涨越红。说啊,告诉他,只是简单的三个字,没道理说不出口啊!梁可羽在心里拚命呐喊着。
“什么?”
“我……我、我、我想说的是,我……”
半个小时后,在方司尔疑惑不解的目光中,她颓丧的举双手投降。
她——梁可羽,居然对着方司尔、自己的老公,说不出“我爱你”三个字!
有没有搞错啊!
轿车缓缓的驶进警局的停车场,林万墨看了一眼副驾驶座上的方司尔,“真没想到这案子你也打算接,虽然这次你可以把你的当事人保释出来,但是这官司可没这么轻易打。”
“我知道。”他不感兴趣的把视线移到窗外,兀自想着昨天老婆的支吾其词是想说什么。
“所以我才放着大笔的生意不去接,跑来给你当司机。”
方司尔先一步下了车,提着公事包迳自向前走。
官司难打吗?他从来就不曾在意过这点,官司的难易度对他的意义只是从中获得乐趣的多少而已。每个人都有自身所擅长的事物,而他,只是擅长成为一名律师罢了。
曾经以为自己这一生,都不会有什么在意的东西,所幸,还是有的……有他真正在意的人,在意到无法忽略她的一举一动,在意到无论如何都想要她真正的属于自己。
她是他第一个只见过三次就可以记住的女人,没有道理的,他就是记住了她,然后爱上了她,甚至用了不光明的手段强迫她嫁给他。
他想要幸福的感觉,只要她能够爱上他,他就一定会很幸福吧,幸福得无与伦此。
他可以等,一直等下去,等到她开口对他说,她爱他……
“……我爱你……可以了吧。”清亮的嗓音带着一点无可奈何,这样的声音,在他的记忆中只有一个人。
是羽吗?是羽在说话吗?又是在对谁说话呢?
脚步不由得停顿了下来,方司尔侧头望去,就见一个阴暗的、小小的角落里,有两个人面对面的站着,即使仅仅只是看到了斜背面,他也可以认出,女人是他的羽。
而另一个……是之前和羽一起在餐厅里用餐的男人!莫名其妙的,他的记忆,竟然可以记住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因为羽,连带着也记住了另一个人。
“表情太僵硬了,活像是要杀人,而不是表白。”李明不甚满意。
“……真麻烦,那我再重来一次好了。”梁可羽咕哝了一声,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挂上了一抹灿烂的微笑,“我爱你!”
三个字,三个他最最渴求的字,方司尔听见了,可是却不是对他说的。僵直着站立在原地,他呆望着自己最在意的人,正在对另一个男人说“我爱你”。
心,像是突然被针刺了,疼痛从一个点上慢慢的扩散蔓延……
为什么他会这么的难受呢?好像连呼吸都要停止了。
“你笑得太夸张了。”鸡皮疙瘩掉一地,李明指正缺点,“知道什么是巫婆的笑容吗?就是你刚才这样的!”
“靠!谁规定说这三个字的时候一定要面带微笑的?”她怒啊!
“可是也不是你这种表情啊,在说这三个字的时候,你可以想一些甜蜜的回忆,这样说出来就有感觉了。”李明提示。
怎么这么麻烦,找李明来当练习对象,并威胁他这个八卦放送机不问她的告白对象就费了一番工夫,没想到真正的考验现在才来。
甜蜜的回忆吗?梁可羽闭上眼开始回想……她喜欢他吃她煮的泡面时候的表情、喜欢他偶尔露出的纯真笑容、喜欢他笨拙的吻她、喜欢他的唇刷过她的那股悸动……
好像……她喜欢方司尔的地方,真的越来越多……
“我……”眼睛缓缓的睁开,原本难以启齿的字,就这样轻易的脱口而出,“爱你!”要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好像也不难嘛。
好痛!他不要听到她这样,对着另一个男人说这三个字!心口一痛,方司尔伸手,重重的揪住了自己的衣衫。
“怎么了?司尔,你怎么站在这里?停车场的出口应该是往那边走才对吧。”林万墨停好车后,走到他的身旁。
胸口像是被大石压着,压得他无法喘息。
“司尔?”
“啊!”方司尔蓦然回神,松开了手,“我们……走吧。”转了个身,他朝着右侧走去,不再去看左侧远处那熟悉的身影。
是听错了吧,距离那么远,也有听错的可能,所以……是他听错了吧!
即使是自欺欺人,他也宁可相信自己编的谎言。方司尔疾步走出停车场,暖阳当空,他的脸色却是煞白一片。
“你别走那么快。”林万墨紧随其后,“又不赶时间……你的脸色怎么那么白?”
“没什么。”别开头,让刘海遮住自己的双眸。
“生病了吗?”林万墨不放心的抓起他的手,“你的手也冰得很,是天气太冷了吗?你好像浑身都在发抖。”可是今天天气明明很好,而且司尔穿的也不算少。
发抖?他在发抖吗?他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动着的双手,“我……”方司尔动了动手指,想要抽回手,却发现浑身无力,喉咙也像是被什么堵着似的,有太多想说的话,却说不出来,他甚至没有勇气,再多向停车场里看一眼。
“我看我还是先送你去医院吧,警局的事我找别的律师来处理。”林万墨说着,拉着他就要转回停车场。
“不用了!”他猛然把手抽回,阳光之下,他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手。
这双手,今天早晨,还曾碰触过那温暖的身子。
“万墨,爱上一个人,心是不是会很痛呢?”
那么的痛,让他痛不欲生。
脱下衣服,沐浴,披着半湿的头发走出浴室,一切都像平常一样。
只是这个屋子好冷清,是因为少了一个人吗?
喀!
钥匙开门的声音,紧接着,则是推门而入和脱鞋的声响。
“我回来了!”梁可羽朝室内喊。
回应她的却是死人般的寂静。
“司尔?”她喊着,才走进客厅,却发现方司尔穿着一身白色浴袍,整个人蜷缩着窝在沙发上。
静静的,一动不动的把头埋在膝盖中,像极了某种自我保护意识极强的动物。
她立即把手中的东西放在茶几上,走到他面前,“你刚洗过澡吗?”
“嗯。”他低低回应。
她抬手拂了一下他的湿发,“怎么没把头发吹干?洗完头后,最好还是把头发吹一下。”
“我忘了。”温热的手指拂着他冷透的发丝,引得他浑身一阵战栗。
“算了,我帮你吹吧。”她说着,从卧室的抽屉里翻出吹风机,坐在他身旁。
暖洋洋的热风,还有她手指的轻触、滑动,在在都让他眷恋。
“怎么了?今天这么静?”她一边移动着吹风机,一边笑着问。
虽说他平常也属于安静型的,但是今天却静得出奇。
眼睫轻轻垂下,他双手撑着下颚,“羽,你真的只有对自己所爱的人,才会说出‘我爱你’吗?”
“当然。”
心又刺痛了,因为她的话。
“那么如果你说了,是不是代表你真的爱了?”
“是啊。”她回得理所当然,“你今天问的问题还真奇怪。”
心,更痛了。
不要,他不要那么痛,他不要那么难受,难受得好像喘不过气来。
猛地转过身子,他定定的看着她,“你不能爱我吗?”
“啊?”她一愣,脸又发红起来,又想逃避话题,“你把头转回去,这样我怎么帮你吹头发?”
方司尔没有理会,只是死命的盯着她,“只要你肯爱我,只要你肯说你爱我的话,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是的,他可以把那一幕彻底遗忘,甚至不在意她是不是对他撒了一个谎言。
她挑眉笑笑,“你今天是怎么了?尽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不能说吗?”他身子压了过来,满脸期盼。
“我……”梁可羽不自觉的往后仰了仰身子。没什么不能说的,她当然可以对他说,只是他现在的表情……明明是满脸的落寞,但是眼神却灼热得吓人,像是要看透她的灵魂,她所有的思想。
“说啊,说你爱我,只要你说了,我就会信。”他抬起手指,轻轻的碰触眼前人的眉、眼、鼻梁,最后,留恋在微微张开的双唇上。好希望……好希望这里能够吐出令他欢欣的丰眼。
他不在乎她说谎、不在乎她欺骗、不在乎她隐瞒,只要她愿意给他一个希望就可以。这就是爱上一个人的难受吗?她可以轻易的牵动他的情绪,让他或喜或悲。
唇,烫得很,脸上的温度也不断在升高,梁可羽甚至可以清楚的感觉到他手指的移动。
“你……你别闹了。”
方司尔的眼神,瞬间充满了失望,“难道说爱我,对你而言,是一件很难的事吗?”
难?当然不难,她甚至已经打算对他说出自己的真实心意了。
“我……我……”她明明有做过练习的啊,可是……一旦对着他的眼,所有的话又梗在喉咙。
他一点一点的移开自己的身子,睑上带着一抹苦笑,“果然,你还是说不出来。”
“不是的!”她急急的否认,不喜欢看到他眼神中的失望,不希望看到他嘴角边那抹不自然的笑。他明明可以有像天使一样纯净的笑容啊,为什么要对她露出这种像是快要哭出来的笑?
“你……再等等,再等等,我一定会……我会……”会说出那三个字的,会大声的告诉他,她爱他!只要再给她一点时间,再让她做些准备。
等吗?他再次敛下眼,把头埋在膝盖中。
已经不想再继续等下去了,他不想,让自己的心再这么痛了。
星期六的清晨,梁可羽一边喝着杯中的牛奶,一边看着坐在餐桌对面,正在喝粥的亲亲老公。
举手投足,他就像是一个发光体,不是太耀眼的光,却很能吸引住人。
“对了,明天晚上,我们一起在家里吃晚餐吧。”她开口提议。等到了明天,她要去花店买一束茉莉花,然后在家里来个烛光晚餐,喝点红酒,吻上他的唇,然后告诉他,她爱他。
这样,他一定会非常开心吧,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他的笑容了。
修长的手指放开了手中的筷子,方司尔抬起头,看着这个曾经他以为可以相伴一生一世的人。
心已经痛得麻木,痛到他不想再痛下去,所以他自私的想要一份宁静。
“不了。”他缓缓的摇摇头,“以后,我不会和你再在这个家里吃晚餐了。”
嗄?她的头脑出现了短暂的短路,“你想出去吃?”
“不是。”他双眸凝视着她,一字一字的道:“我们离婚吧。”
噗!
梁可羽口中的牛奶尽数喷出,“你说什么?离婚?”
是她听错了吧,离婚这两个字,怎么可能从他的口中吐出?!
然而他的下一句话,却立刻把她打落地狱。
“是的。”他是如此说的。
“你要和我离婚?”
“是的。”
“你在开玩笑?”她的脑海中只想得到这种解释,“对了,今天是四月一日,愚人节,你在和我开玩笑对不对?”
“你知道的,我从来不开玩笑。”他摇头。
对啊,她的确知道,他从来都不曾开过玩笑,从认识到现在,一次都没有。
“可是我们结婚,甚至连一年都不到……”她惊慌的睁大眼。
“我知道。”他拿起桌面的纸巾,优雅的抹了抹自己的嘴角。
“我们相处得也很好。”她继续说着两人的契合。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离婚?”前几天,他甚至还口口声声的说爱她,她完全不能理解现在提出离婚的理由是什么?
方司尔的视线不曾移开她的脸,直直的目光中,透着一丝无欲无求的清冷,“因为我想要忘了你。”
梁可羽的脑中出现片刻的空白。忘了她?他竟然说要忘了她?在她爱上他之后……
她愣愣的看着他,心蓦然一紧。
“你说——你要忘了我?”她傻傻的重复。
眼前的脸变得越来越陌生,是她听错了,还是他说错?
“嗯。”他颔首。
“理由呢?”她的声音,变得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
“爱情……太累了,我想要休息。”不想再去追逐她的爱,不想再让自己的心更痛,所以……只要忘了,只要忘了她,一切就能回到从前,虽然无趣,却可以很平静。
很好的一个理由,真是见鬼的好!梁可羽忍住当头袭来的黑暗和晕眩,咬了咬牙站起身子,“我明白了,既然你觉得累,那么我们——离婚吧。”
又是四月一日,愚人节。她的结婚,她的离婚,都像是一场闹剧。
还没有说出口的爱,是该庆幸,还是该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