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里说,人死不能复生。就是说,他们回不来了。那他和哥哥姐姐他们要怎么办?怎么办?大大的问号悬在空气中,余旸将整个人闷在被子里,大
哭。
故事开始的地方,有种约定俗成的说法,婚后不孕的夫妇如果能够收养别人家的小孩作为自己的子嗣,这个孩子就会为家里“招”来弟妹。
究竟有效与否不得而知,至少余家夫妇信极了这种说法,也想死了拥有自己的孩子,所以婚后没多久,就托人从遥远的山坳里抱来一个两岁的男孩。一年后,肚子没动静,于是又迫不及待地抱进了第二个,还是没动静。然后便是第三个男婴、第四个女娃……正在绝望的当儿,余太太终于怀孕了,
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小男孩是父母的全部希望之所在,他们将所有的热情都倾注在了惟一的亲生儿子身上,他们给他一切能给的东西,他们爱他胜过爱任
何人。
其他的孩子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他们的爸爸妈妈可以对孩子这样好,他们从未领受过这种待遇,也不明白其中原因何在,但是他们也喜欢弟弟,他小
小的、肉肉的,很可爱,总是能激起大家的保护欲与满心爱怜-虽然家里经济因为五个孩子的负担有点拮据,虽然爸爸妈妈越来越不拿正眼看他们,但
是一家人只要能在一起,就觉得很开心了。
可清贫安定的生活并没有能一直持续下去。
那一年,在一次与父亲惊天动地的争吵后,大哥拿着简单的行囊离开了家,再也没有回来。
然后,一场车祸从天而降,父母双亡,他们成了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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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旸现在处在一间很大的屋子里,样子有点像是幼儿园的礼堂。
在整个大厅里回响的调子很难听,就跟上次邻居哥哥装鬼的声音差不多,让人一点都怕不起来,他当时就很大声地笑开去,把看起来就很笨的邻居
哥哥吓了一大跳。
他才不怕人家欺负他,就算没有哥哥姐姐帮忙,他一样不会吃亏!其实附近的所有小孩都很怕他哦,因为他是老大嘛。
咦?为什么会一抖一抖的?他往下看去,这才想起自己是被姑姑抱在怀里,姑姑眼睛红红的,明明就是被人欺负了哭过的样子。羞羞脸,这么大的人
了还哭。
一丛又一丛的花里面,好像躺着什么东西,一动不动。很多人在他们身边排队绕圈,然后走到他和哥哥姐姐后面,有些叔叔伯伯阿姨他认识,不过
还是不认识的居多:
不知道他们在玩什么游戏,姑姑都不准他过去看看花里躺着谁-不过既然看过的人好像都很不高兴的样子,还足不要去看好了。
“姑姑,姑姑,我要吃糖。”他拉着姑姑的衣袖,不停摇晃:
他最喜欢姑姑了,每次她到家里来,都会给他好多好多奶糖巧克力糖,虽然牙齿变得黑黑的要去看医生,但也没有关系啊。真希望医生用那把大大
的钳子拔光所有牙齿,这样吃什么都不会被妈妈骂了。
“旸旸乖,我们等一下再吃好不好?”姑姑抽抽鼻子,哽咽着。
“哦。”他噘起嘴,不情愿地点头。唉,女生哭最丑了。“那,等一下是多久?”
姑姑望着余旸不解事的小脸良久,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部,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等这里的所有客人都走了,姑姑再带你去吃糖果,好吗?”
客人?“他们是来吃饭的吗?”
原来这里是饭店,难怪这么多人,但是怎么没有桌子?
“闭嘴,旸旸。”二哥低沉的嗓音从侧面传来,带着些湿意,余旸立刻乖乖噤了声。
他最怕这个比爸爸还要凶的二哥了。不听话的话,二哥可是要揍人的哦。
对了,爸爸妈妈呢?好像前天开始就没见到了。
不敢说话,一双大眼却不停地往四周打量,寻觅着父母的踪影。
台上有一个老伯伯在讲话,好像有提到爸爸妈妈的名字,然后说什么贡献、好人之类的,应该是在表扬他们吧。
表扬完了要带大红花吗?所以爸爸妈妈先躲起来了?
四周放着很多用纸做成的花,有各种颜色的,拼成一个个的圈,挺好看。只花圈中央写有字——咦,哈哈,他认得的。
千古。
“千古什么意思?”他转过身子小小声地问三哥。三哥对他最好了,肯定不会骂的。
“千古啊……”余晗看向弟弟,笑得很悲伤,“你以后会明白的。”
他就不能把话说得明白点吗?每次都听不懂。余旸心里嘀咕着,又将视线转向场内。
一片寂静,刚刚那个伯伯好像说什么默哀。
每个人都把脑袋垂得低低的,他这里看过去黑压压的一片,好好玩哦。
变得没有遮挡的前方,赫然出现了两张相片。
黑白的,加着镜框,挂在正中央。
是爸爸和妈妈。
余旸觉得眼熟。
对了,小房间里就挂着和这个差不多的两张照片。妈妈说,那是爷爷奶奶,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因为在他出生以前,爷爷奶奶就过世了。
他不是很清楚“过世”是怎么回事,只知道过世的人他是看不见的。
那么,难道以后也看不见爸妈了吗?
遗体告别完毕,死者被推进焚化室,三兄妹跟了进去。余旸待在痛哭失声的姑姑怀中,看着人群渐渐散去,想着心底的疑问。
相貌平凡而老实的姑丈将妻子搂在怀中,轻拍着安抚。
不多时,余暇抱着骨灰坛,余晗和余景各捧着父母的遗像,走来与他们会合。
六人在亲友的抚慰声中,缓缓往家里走去。
余畅从姑姑的怀中挣扎着下来,走到抽抽噎噎的景身边。
“姐姐,爸爸妈妈‘过世’了吗?”他轻轻地问,惟恐被二哥白眼。
景不理他,继续抽泣。
“姐姐——”余旸使出撒赖的功夫,磨着她不肯罢休。
景烦了,狠狠甩开他,嚷道:“你给我安静会儿行不行!都这时候了还撒什么娇?爸妈都死掉了,死掉了……”说着说着,她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余旸差点就跌在了地上,姑姑忙走过来稳住他,一边斥道:“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你朝他吼干什么?”
景心中已是非常伤心,被姑姑这一说,哭得更厉害了。晗在她耳边好言相劝。暇默默地捧着骨灰坛,冷着脸只是不说话,直直向前走。
余旸呆呆地看着哭闹不休的姐姐,连姑丈将他抱起都没察觉,心头缠绕的疑问兀白难解。
死了?爸爸妈妈死了吗?以后就看不到摸不着他们了吗?
电视里的人死掉的时候,不是都会有很多话要讲、有很多血要吐的吗?怎么爸爸妈妈一声不响就没掉了?他们不是说去上班吗?怎么会一去就不回来
了?
余旸觉得眼睛湿湿的,难受。
以后是不是没有香喷喷的烤饼可以吃,不会玩得一身是泥然后挨骂,不能和爸爸抢床睡了?
好像就是这些,好像……又不止这些。他歪着头,想得不明不白。
回到家,马马虎虎吃过晚饭,余旸就被打发到房间里睡觉,姑姑哄他直到闭上眼睛,才轻手轻脚地离开,与家人一同守夜。
余旸不再装睡,睁开眼,直勾勾盯着天花板。
他们,是不是不要他了?
他不乖吗?怎么会?他会自己洗脸刷牙睡觉,他不吃陌生人的东西,他每天早上只赖一小会儿的床,他在幼儿园里只欺负不听话的孩子——他很好啊
,所有人都说他聪明活泼可爱。怎么爸爸妈妈会舍得不要他?他们明明说最喜欢他,他是他们的心头肉啊。
难道他偷偷把难吃的小点心扔掉,被他们知道了?
难道老师真的把他揪小朋友辫子的事告诉爸爸了?
大不了他以后再也不干坏事了,他们说欠哥哥姐姐很多,大不了他以后不抢他们东西玩不撕他们作业了,只要他们快点回来,没有他们在,就没有
好东西可以吃,没有零花钱可以用,还会被二哥追着打的。
他不要他不要!
但是他们死掉了啊。电视里说,人死不能复生。就是说,他们回不来了。那他和哥哥姐姐他们要怎么办?怎么办?
大大的问号悬在空气中,余旸将整个人闷在被子里,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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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窄的客厅里,余俪夫妇和三个孩子商量日后的生活安排。第一句话,便是一个晴天霹雳。
“姑姑,我知道你喜欢开玩笑,但是不要再吓我们了,我们……”景只觉得天旋地转,先是父母双亡,再是父母不是亲生,她过去十三年构造起来的
世界,一下子就变得面目全非。
晗却泰然自若,只挑了挑眉,再无其他反应。
“您在开玩笑。”暇日见刚毅的年轻脸庞上,写着责备,“即使担心我们会成为您的累赘,但您作为长辈,这种不负责任的话也不应该说出口的。”父
母留下的东西,除了这间老旧的房子外,只有单位的抚恤金。要说她贪什么家产,倒也不至于。
除了小景的反应正常外,晗的冷静、暇的敏锐无不让余俪吃惊:“姑姑承认自己家确实也不富裕,但是也决不至于为逃避责任而编造谎言。哥哥嫂
嫂太想要自己的孩子了,所以陆续收养了你们,希望你们能招来孩子。这样的收养动机不算纯正,我当时也劝过他们,但是没有用。”
她缓缓扫过表情各异的侄儿们,叹了口气:“现在他们既然已经去世,你们四个没有谋生能力的小孩,势必得找到新的依靠,旸旸不用说了,肯定
是跟我们夫妇走。至于你们,是回头找自己的亲生父母,还是和我们在一起,就由自己决定吧。如果要离开,我一定尽力帮你们找到自己的父母;如果
跟我走,那么你们就要有吃苦的准备。”
说实话,以她和丈夫的收入,要供养四个孩子的生活起居升学费用,实在是难上加难的事情,但是哥哥只有她一个妹子,她不伸手帮忙,难道要眼
看几个孩子流离失所吗?
姑丈一双大手搭上妻子的肩膀,无声的支持换来她感激的笑容。
见几个孩子沉默不语,余俪道:“我知道你们一下子打不定主意,但是这件事最好快点能定下来,我和你们姑丈都是单位里请了假出来的,不能待
久。后天之前给我回复,好吗?”
暇作代表,沉重地点了点头。
几个人心神俱疲,昏昏沉沉地守夜直到天明,并不知道这中间,曾经有一抹小小的身影寻求安慰而来,在听到他们的谈话后悄悄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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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说的是真的。”晗牵着景的手,在二哥身后的台阶上坐下,随着他的目光看向父母生前所住的房间。
暇转身,只见弟弟眼中一片清明,没有丝毫的犹豫和吃惊。
“你早知道了?怎么知道的?”
晗飘忽地笑笑,不答反问:“你想好了吗?接下来怎么办?”
“我不知道。”沉默良久,暇老实承认。虽然之前就相信了姑姑不会骗人,但是要接受这个事实,实在是太过困难。朝夕相处的亲人没有血缘关系,
满心崇敬的父母只把他们当做迷信的工具来使用,弟弟的出生就是他们的惟一功用。
平日里父母对弟弟千般怜爱万般呵护,他总是以为两人中年得子,所以特别疼宠幺儿。但在旸旸出生以前,父母几乎对所有孩子,都是一视同仁的。
以前怎么也想不明白其中的关键,现在真相揭开,许多疑问都有了血淋淋的答案。
景如愿“招”来了弟弟,在他们眼中的地位就高一些;晗被发现在照顾婴儿方面比做父母的还周到,所以晗后来也得到了不错的对待。至于他和大哥
,那就差远了。
只是因为他们没有利用价值,反而空耗了家里的钱物,是吧?大哥去年离家后再也没回来,恐怕就因为无意中知道这件事了。
是该气愤的,该失望的,就像他现在这样。如果根本就不能好好对待,有什么资格为了一己之私将他们硬生生带进这个家?
既然大哥都走了,既然养父母都死了,他何必赖在这里增加人家的负担?他还有什么要考虑?还是快些离开是正经,不管是去找亲生父母还是自己一
个人过活,都比对着满屋子名义上的亲人要来得舒坦。
但是心中空落落的,想到要走,总觉得不是滋味。事已至此,难道说还有什么东西舍不下?
暇的心中,第一次如此茫然。
脚下的人行道是从小玩耍的地方,先是哥哥陪他,再是他陪弟妹。其实也不玩什么,只是指点着呼啸而过的小汽车大卡车,就可以傻站上老半天。
有时就去屋后不远的河边玩耍,摸螺蛳、游泳、爬树、丢泥巴,然后脏兮兮地回去等着挨骂挨打。
小时候总觉得马路很宽,现在大了,发现没走几步,就已经到了对面。
对街是饭店附设的饮料店,只要他们露出垂涎的表情,里面的大婶就会偷偷地给他们倒一大杯桔子水,后来被老板发现,就没有这么好的事情了。
那时候爷爷还在,轮流背着他们上街玩,买蜜饯、看唱戏。爸妈教训他们兄弟的时候,总是爷爷回护着,还指着爸妈的鼻子说些听不懂的骂人话,
现在推测起来,斥责的内容已勉强可以拼凑出轮廓。爷爷是真的疼他们,他去世的时候,晗还太小,他和大哥却哭得比谁都厉害,
如果那时就告诉他们这个秘密,如果他们早知道小孩子不是从泥土里蹦出来的,也许等不到现在,他和大哥就会走开了。但是后来忽然来了景,又
有了旸旸。家里更热闹了,虽然爸妈的淡漠依旧,但弟妹的依赖总是让他们做哥哥的心中满足……
他蓦地掐断自己的思路,不愿再想下去,可能是怨自己让毫无血缘的小孩依赖这么多年,或许是怕这些陈年往事干扰自己的决定吧。
看向沉默的弟妹,晗总是事不关己的样子,冷静得可怕。而从小爱哭的景,这几天的泪更像决堤似的没停过,也算养父母没白对她好。
“你们呢?想好了没?”
景正要说话,被一个小小的拉扯引去注意力。?
她泪眼朦胧中看到了弟弟扁着嘴,轻声轻气地问:“姐姐,爸爸妈妈死掉之后,是不是就不回来了?”说着还颇为忌惮地朝二哥那边瞥瞥,生怕他又
发火。
看来这几天家里的事,他一个小孩子真的是没有半点概念。
暇定定注视着“弟弟”,眼神复杂。犹豫良久,终于叹口气,将双手缓缓伸出去,稳稳地抱起他。
“你说得对。他们不回来了。”
他说完,等待着接下来惊天动地的哭声。谁知余旸却只轻轻“哦”了一声,就趴在他怀里不再说话。
和晗交换了个眼神,他继续耐心解释:“旸旸,我是说爸妈以后都不能再照顾你,也不能陪你玩了,接下来你——”
“我知道。”余旸闷闷地打断,还是没有太大的反应。
“你——没有别的问题?”晗试探着问。
余旸抬起头看他,恍然大悟:“是要报仇吗?”武打片里好像是这么说的,他们也一样吗?
“不是。”余暇脸上出现黑线。早说了不要让小孩子看电视的,爸妈都不听他的,看看现在成什么样子。
“那还有什么?”余旸不解。
“你——竟然不哭!”景颇有些忿忿,这小孩真没良心,亏爸妈那么宠他。
“为什么要哭?”余旸眨巴着大眼睛,惊讶地问。
“因为——”景语塞,再哭原来的生活也不会回来的,有什么好哭?那她以后还是不哭比较好……
不对,这是她和哥哥这些大人才能想到的事情,旸旸一个小孩子哪懂那么多?
“你是不是不懂?爸妈死了,以后你就再也没有爸爸妈妈可以撒娇,他们不会再送你上幼儿园,不会再给你买好看的衣服,你也不能去儿童乐园,不
能去百货公司,不能——”景一时想不出更多的“不能”,停下来苦思。
“我知道。但是,”余旸也不等她说完,就露出一个老大老大的笑脸,“但是还有哥哥姐姐可以陪我啊。”
他说得轻描淡写,理所当然。
暇抱着他的双手猛地一震。
晗脸上再也找不到五秒钟以前的漫不经心。
景紧捏的手帕倏然掉地。
三双愕然的眼盯上他一脸天真。
爽朗,无害,并且耀眼。
“啊,我要去吃烙饼了,姑姑刚刚说马上就好。”他离开哥哥舒适的怀抱,跑进屋里。
没有人发现他一背过身,稚幼脸上的阳光便被忧郁的阴霾取代,小小的身子也因紧张而微微颤抖。
目送着一蹦一跳的背影,三人一时无言。
“他那么笨……这么大个人了连爸爸妈妈死掉都没反应,我怕他被姑姑虐待了自己都不知道。”景的语气里充满担忧。
“这孩子从小跟大家玩惯的,忽然没了伴,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晗算是亲手把弟弟拉扯大的,相比之下和旸最亲——相比之下而已,说实在的,
他跟谁都是隔着层东西在相处。
暇没说话,脑子里那小子干坏事被他追着打的影像,一再重放。
“姑姑就是想甩掉些麻烦才把这件事说出来的,要是让她得逞,岂不是显得我很好骗?”天知道他已经不玩叛逆很多年了。
“家里肯定是很穷才把我抱走的,就算找到了,与其和不认识的人一起受穷,还不如跟姑姑去算了。”晗煞有介事地“分析利弊”,反正没有人比他更
清楚,自己出生于怎样的显赫家庭。
景点头附和:“反正会很穷,如果有一个不要钱的娃娃可以玩,好像也不错。”呵呵,也该出出爸妈因为旸旸而忽略她的怨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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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翌日清晨,余俪面前一字排开的三人,异口同声说道:“我们跟你走!”
余俪无所谓地耸耸肩,“那大家就准备吃苦吧。”
余旸听罢,小小地舒了口气。
但是,一切只是开始。难保以后某一天,哥哥姐姐他们说走,就要走了。
但是,只要、只要他不长大,只要他总是让他们操心,他们是不会放心他的,对不对?
好,决定了,他不长大!
余旸躲在姑姑身后,露出一个孩子气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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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旸六岁,和三位兄姐一起被姑姑夫妇收养,搬到了另一个城市。
走进那间比老家还简陋的屋子,他们才深刻明白,姑姑当时并没有吓他们,大城市里的人并不是如他们所想象中的过得好。
姑姑夫妇俩将自己的卧室让给他们三兄弟,自己住到杂物间里。景是女孩子,单独住从客厅隔出来的一个小间。
每天的伙食也不比家里好,甚至还要差一些,不过吃面包的机会有点多。
几个孩子迁户口转学校的事情成了余俪夫妇俩工作之外的重心,也亏得他们平时人缘好,奔波了个把月,钱没少花,总算是安顿下来了。
新的生活就此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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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旸七岁。幼儿班“毕业”,上小学。
二哥拿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目的地是很远的地方,以后大概要到寒暑假才见得着面了。
大学报到比较晚,所以当余旸人读小学时,暇还在打包行囊中。
“二哥。”余旸才放学回家,在门口见到从外头回来的暇,嘴一扁,就扑进他怀里哭了起来。
余暇一惊,连忙蹲下身子,扳开他死命擦泪的双手,望着那堪与兔子媲美的眼睛关切询问:“怎么了?你先别哭,好好说哥听。”
“呜呜呜……他们,他们都欺负我……”余旸委屈地诉说。
余暇心中有了数:“有同学欺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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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他们竟然欺负旸旸!”景听了,气不打一处来。
暇颔首。晚饭后就已经安抚旸旸去写作业了,现在是召开家庭会议的时间。
“他们嘲笑旸旸没钱买自动铅笔,又说他是没爹没娘的孩子,”任谁都听得出他语气中的冷怒。
“但是那所学校的素质向来都是不错的,就算有些孩子会说些不好的话,老师也不至于不管啊。”余俪觉得有点奇怪,当时就是知道那所学校的教育
质量比较好,她才叫丈夫托了很多关系让旸旸读那里,而没有选择离家比较近的另一所。
“事实证明,所谓重点小学的学生素质也不过如此。”家庭条件跟孩子有什么关系?才小学一年级学生就这样势利,以后还成什么样子?
晗注意到姑姑欲言又止的黯然,连忙出声打圆场:“哥,话不是这样说,那些孩子也不过刚从幼儿园升上来,很多事情不懂,我想以后就会好了。”
“以后是什么时候?那时候旸旸恐怕早就被他们排挤到无处容身了。”景进了新学校后也有相似的被排斥感,但她毕竟有些自卫能力,不会任同学欺
负,但旸旸不一样,他什么都不懂,以前在老家更是和一班同龄人相处愉快,难保如今同学的不友好会造成他一生的阴影。
“我倒觉得有些奇怪,畅阳以前不是和小朋友关系很好,还是个不大不小的孩子王,从来都不会让自己吃亏的,到了这里怎么竟没有还手的分?”
“那还用说,换了新环境,人生地不熟的,他没觉得害怕已经很不错了,哪里还有胆子在学校里作威作福?”
“我看还是跟老师去谈一谈比较好,顺便看看旸旸在学校里的状况。”姑丈坐在旁边始终没说话,这时终于开口建议。
“嗯,应该这样,明天我请个假早点下班——”
“我去。”余暇打断她的计划,无可避免地看见了余俪失望的脸色,他踌躇了下,清咳一声,局促地解释:“我们已经麻烦你太多了,所以……”
余俪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连忙摆手:“你这说的什么话?一家人客气什么?那就你去吧,你月底就走了,也该趁现在多关心弟弟一些……”
三人无可奈何地安静聆听姑姑的“教诲”,心里百味杂陈。
连妈妈以前都没这么多话的,现在姑姑根本就是把他们当小小孩养,每天都有叮嘱不完的话要说——咳咳,搞清楚,他们才不是觉得温暖,只是看
不惯这女人每次得了便宜就卖乖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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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里。
余旸上厕所回来,经过老师办公室;不经意瞟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咦?二哥?他这么快就来了?怎么都不和他讲?好在现在被他发现,否则还有什么好玩?
眼珠一转,余旸跑回教室。
“简单,你过来。”勾勾手指,高大的男生立刻从邻座跑到他身边。
“余旸,有什么事吗?”简单站在他面前,为了配合他的身高还特地弯着腰,看起来整一个狗腿子。
“跟我来,待会到了杨老师办公室门口,你就揍我,知道吗?”
“什么?”该同学脑子名副其实的简单,一时搞不清楚自己听到了什么。
“我跟你说,一会儿你看到有一个大哥哥从办公室走出来……”余旸附在他耳边亲授机宜。
“不是吧?你真的要我打你?我、我不敢。”还在老师办公室门口,他又不是不想活了。
余旸将身子歪歪地倚在门上,摆出一副高姿态,“那也没关系。被老师罚站和不能看动画片,你选一个吧。”
“这个……”简单困扰地搔搔头,难以取舍。如果他不帮余旸,余旸就不会肯帮他写试卷答案,这样他就会一下子从上次的摸底考试第一名跌到全班
最后一名,妈妈肯定会让他戒电视。如果帮了余旸,一定会被老师批评,没准妈妈也会知道这件事,这样的话——
“唉呀,你还在想个什么劲,一点同桌的义气都不讲!”余旸等得不耐烦了,生怕二哥已经走掉,拖着简单就往办公室方向走,简单下意识抗拒,拉拉
扯扯的场景刚好被迎面走过来的班主任和暇看到。
“你们在干什么?”班主任威严一喝。
“快打!”余旸轻声下令。
简单的脑袋瓜还没反应过来,手上就已经一个口令一个动作,朝余旸脸上打了下去。
“住手!”暇愣了片刻,奔上去把简单拉开时,余旸鼻子已经流出了两管鲜血。
暇赶快掏出手帕捂住弟弟的鼻孔,另一只手抄起瘦小的身子大喊:“医务室在哪里?”
班主任被吓得口不成言,只能伸出手往医务室的方向一直指。暇狠狠瞪了简单一眼,匆匆越过班主任身边时,咬牙切齿地道:“杨老师,如果这就
是您所说的团结友爱,那么我只能非常失望。”
班主任看着他风一般掠去的身影,处在惊吓状态,久久没有回神。
老天,这人真的是个准大学生吗?真的是穷人家出生的吗?怎么威严得和校长没两样?
“哇!”还是一声大哭让她回了魂,只瞧见简单张开血盆大口,哭得眼睛、鼻子都看不见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呜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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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旸的伤势没什么大碍,简单就惨了。班主任罚站不算、罚抄课文不算,还在朝会上被校长点名批评。父母知道后,本来已经怒发冲冠、准备冲去
狠揍儿子一顿出气,但听到他这次的单元考试又得了全班第一,责备几声、很有诚意地向余家人赔礼道歉后也就没话了。
这件事结束后第三天,暇启程了。全家一起去车站送他。
姑姑拉拉杂杂地说了一大堆要小心、要注意身体、不要太省、要常写信回家之类的叮咛,最后话头终结在暇一个大大的拥抱中;
“谢谢你们,姑姑,姑丈。”
简简单单几个字,却让余俪夫妇像被雷打到一样呆在当场。
暇有些难为情地背过她,蹲下身子,与余旸对视,“听说你和那个打你的同学变成好朋友了?”
“嗯。”余旸点头,心中说他们早就是好朋友,起因是简单的拼音基础实在差得离谱。
“他打过你,你以后要小心一点。”校长和杨老师一起登门拜访道了歉,旸旸的日子应该会好过一些。
余旸露出一个心无城府的笑脸:“没关系的,我们是好朋友了嘛,他不会欺负我的。”那天简单哭得比他不知道要惨多少,下次就算是拿把刀逼他,
也不肯再打人了。
暇充满担忧地看着他,然后抬头对依依不舍的弟妹说:“你们要好好保护他,”就怕他单纯到受了委屈也不知道,“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一定要和
我商量,知道吗?”
晗和景点头。
“哥,你一个人在外面要一切小心……”景说着说着又红了眼睛:
暇苦着脸:“从上个月开始,姑姑就一直把我当成三岁小孩在教导,你做妹妹的就行行好、饶了我吧。”
景失笑,想不到一向严肃的二哥也会逗她。
暇站起来,搭上晗瘦削的肩膀,两人几乎已经一般高:“家里就交给你了。”
晗表情飘忽的脸上难得出现认真:“我知道,你放心。”
“景,你要更坚强些。”
景拭了拭泪,重重点头:“我会的,二哥。”
“上车了。”乘务员站在不远处提醒,
暇抓起皮箱的手提柄,在汽笛声中进了车厢,近三十个小时的行程,坐的却是硬座:
众人目送他将箱子搁在行李架上,然后落座。正在这时,车缓缓开动。
月台上的送客人大力挥着手,直到火车离站,再看不见亲人的影踪。
虽然伤感,但是没有人哭。
笑得最灿烂的是余俪,活像吃了兴奋剂似的,昨晚为暇张罗干粮补衣服到凌晨的疲惫溜得不剩半点痕迹。
“走咯,咱们回家!”倚在丈夫怀中,她蹦跳得像个小女孩,
姑丈宠溺地笑,晗和景会心而笑。
余旸也在笑。
他知道,二哥一定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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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旸旸,你干什么?”
冲姑姑神秘地一笑,余旸兴冲冲地提了个塑料桶,放到洗手间的池子里,一会儿看水表,一会儿调整水龙头上的转轴,忙得不亦乐乎。最后拍拍手
,大功告成。
“好啦。”
余俪疑惑地检视缓缓滴着水的皮管:“你这是做什么?”
“节约水啊!”余旸兴奋地走到她面前比手画脚:“你看,水这样慢慢地滴下来,水表都不会动哦。水表不动的话,我们就可以不付水费了!”
他双眼亮闪闪地看着姑姑,猜想会得到一些表扬。
余俪的脸色沉了下来:“你从哪儿学来的这个花招?”
“是隔壁、隔壁黎奶奶教的。”为什么姑姑看来不太高兴?
余俪去水池边关上了龙头,然后在余旸身前蹲下。
“姑姑知道你是好意。但以后不可以再做这种事情,知道吗?”
“为什么?”不是说家里的每一分钱都要省着用吗?他就是在省钱啊,有什么不对?
“这叫偷水,是不对的。”
余旸大惊失色:“是偷东西的那个偷吗?”
余俪严肃地点头:“就是那种偷。”
“可水是我们家的,我们要省钱,所以才不让水表动的啊。”
余俪耐心地替他分析:“但我们还是把水用出去了,对不对?”
“嗯。”
“我们只省该省的钱,用了多少水,就应该交多少钱。我们今天省下这点水费,但是这水还是用出去了,吃亏的就是水厂的人。他们辛辛苦苦把水
供应到我们家,结果我们非但没有给应有的报酬,反而让他们倒贴,你觉得这样公平吗?”
余旸似乎有些明白了,摇摇头:“那黎奶奶她……”
“黎奶奶这样做也同样伤害了水厂的工人伯伯。如果每个人都像黎奶奶这样做,工人伯伯就会收不到钱,然后发不出工资,然后就变得比我们还穷
——你觉得她这样做对吗?”
余旸使劲地想了想:“大人也会做错事吗?”
余俪笑着整了整他的红领巾:“大人做的事情不一定都是对的。黎奶奶是这样,学校的老师、家里的大人做的事说的话也一样。畅畅,你在长大,
你需要学着自己看事情。我们没有办法管束别人的行为,但是对于畅畅你,姑姑不希望你以后多有出息,但是做人必须要踏踏实实,不可以贪小便宜,
该你的自然要去争取,不该你的,不择手段的事情千万不能做。记清楚了?”
“哦!”他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并没有想到,这些时不时出现的谆谆叮嘱会让他受益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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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旸八岁,小学二年级。
这一年的春节,暇从学校放假回来,外表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倒是言谈间开朗了些。
姑姑余俪收到了一张汇款单,是寄到单位里的。不算多的一笔钱,但也足够一家人过上一阵子的了。汇款地是大哥读书的地方,没有附注,地址也
不具体,一切却不言自明。
“不知道那孩子自己过得好不好,他还在读书,这些钱也不知道存了多久……”
姑姑念叨了好几天,脸上的感伤一直没有褪去。
“大哥应该是回过老家,才知道我们跟着姑姑搬家了吧。”晚上,余旸听到三哥轻轻地问二哥。
暇没说话,轻轻一叹。
春节里,晗的一身“特异功能”发挥了特殊作用。
亲友上门或者一家人出去拜年的时候,总会看见些难伺候的小祖宗,才三两岁甚至几个月大,还听不懂大人的话,不是睡觉就是大哭,搞得大人连
打牌都不得安生。
但是晗的存在彻底改变了这种情况。
他好像能够神准地判断出任何小小孩的每一个动作表情声音代表着什么含义,号啕大哭的孩子只要被他在怀里一抱,就能变得安安静静,甚至一个
个笑逐颜开的。
于是,大人们也就乐得把孩子扔给他照顾,自己逍遥去。精明的暇自然不会让弟弟当免费保姆,干净利落地开出了“育婴费”,肯付钱的就给带,不
付钱拉倒,想占便宜的人跟姑姑姑丈抱怨都没用,滚一边去。
因为晗把小孩带得实在很好,定的价格也不贵,所以大多数家长还是愿意花点钱把自己的孩子让他带的。
谁知口碑相传,余晗竟俨然成为附近社区的超级保姆,所有小不点一到周末就往他家蹦,也亏他不慌不忙地做得开心,还为家里增加了不少额外收
人。
日子过得还算顺利,但是余旸的成绩却与之成了反比。
“这是……你的考卷?”姑姑咽咽口水,艰难地发问。
“你们班——有很多余旸?”景猜测比较大的可能性。
“最近有没有撞坏脑子?”晗索性就不废话,单刀直人。
余旸谁也不看,就盯着桌上那张批着鲜红“62”的数学试卷,没什么表情。
“你上学期考试不是还好好的吗?这几次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难道又有人欺负你了?”景警觉起来,表情像极了自由引导人民的女斗士。
“怎么不说话?”晗自信温温的嗓音没有任何威慑力,不可能就这样吓倒他。
“是。没有。没有。是。没有。没有。我不知道要说什么。”余旸像台机器似的,把所有人的问题都存储进来,然后集体输出。
家人们对视一眼,都觉得莫名其妙。
“你到底怎么了?心里有话就说啊,不要瞒着我们。”
余旸摇摇头,脸上还是笑笑的:“这些题目我不会做。”
不会做?
不是吧?
三道视线一致投向试题内容,不就是很简单的加减乘除吗?摆几个算式就能解决问题的,怎么会做不来?
景的眼睛倏然睁大。85—58=07哇塞,这是什么算法?他也太粗心了吧。
“5500减500等于07”
“8除以8等于1,答对了耶!”晗和姑姑几乎在同一时间嚷起来。
整张试卷粗粗一扫,才发现竟然每道算式后面的答案不是1,就是0。
之所以能及格,似乎是不用计算的常识性填空题和背后文字题做得还比较有样子——虽然答案没什么对的机会,算式倒还列得蛮可以。
“旸旸,最近老师上课,你在不在听的?”他看起来是完全不会算嘛。
“听的。”余旸点头。
“听得懂吗?”那就是听不懂了。
不料余旸还是点头:“听得懂。”
“那怎么会做不出来呢?”真不理解。
“单做加减乘除我都会的,混在一起就做不出来了。而且有些数字很大,我觉得很怕……”
“可怕?”异口同声,“有什么好怕的?”这些数字又不是家里欠的钱,再大又有什么关系?
“我以前做算术都是在心里头想着有一群羊,少了几只是多少,多了几只是多少。我来不及数出5500只羊里少了500只还剩多少,老师就说交卷了。”想起当时情景,余旸颇有些扼腕。
一家人相顾无言。还没听说有人是这样算算术的。
这孩子,老师说平时上课挺认真的,回家看书也勤快,怎么成绩就越考越差呢?
虽然不愿承认,但是好像也只能从天赋方面来找答案了。或许是他没有办法一下接受太多的知识,头脑太过于简单——说得难听点,就是有点笨。
难怪都乐呵呵什么都不愁,原来是他的脑子里根本就没办法装太多的东西。
“唉,你这样以后怎么办呢?”姑姑开始发愁了。
“我有姑姑和哥哥姐姐啊。”他笑。
有弟如此,晗和景除了认命,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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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旸旸,今天老师讲了什么?”饭桌上,余俪像往常一样问起了侄儿的在校情况。
余旸偏头想了想,说道:“林老师今天把我叫到外面,说她家住在X新村15幢3单元301,说有空让你们家长去玩。”真奇怪,老师家又不是儿童公园
,有什么好玩的?
余俪夫妇对视一眼,心里有了计较。恐怕是借口传音,暗承他们去“孝敬”一番吧。
这种事当然不便跟旸旸说,因此他们只装作不经意地点个头:“好,我们知道了。还有什么事吗?”
传达已毕,余旸开始兴高采烈地播报今日要闻:“下午上体育课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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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孩子们都睡着了。余俪夫妇并排躺在床上,难以成眠。
“阿详,你说旸旸老师那里送点什么好呢?”
“有什么好送?我们自己都过得那么勉强了,还会有什么东西能让人家看得上眼的?”
“我知道啊。但是如果不表示一下的话,万一他们班主任生上了气,只要随便为难一下旸旸,他一个小孩子就有得受了。
如果大多数小孩都没动静就算了,但是既然老师特地把旸旸叫出去,恐怕就只剩他们家还没有“登门拜访”过了,这样一来,旸旸在学校里会很吃亏
的。
“现在的老师真是让人生气!”早就知道总有些老师的师德不好,苦就苦了他们这样的人家。好在晗和景他们的老师还没有类似的要求,否则的话就更
加麻烦了。
“是啊,你不知道,我单位里有个同事外头出差一趟回来,就要给他儿子的班主任买礼物,一年到头不知道要送多少钱过去。”
“要是旸旸的成绩能更好点,恐怕就不需要这样了吧。”现在学校里的生态一般是这样:成绩好的学生吃定老师,老师再吃定成绩差的学生。只要成
绩好,老师是说什么也不会去得罪学生一下,反观对像旸旸这样读书不好的孩子,那可是要多苛刻有多苛刻。
余俪沉默了很久:“阿详,你怪不怪我?”
姑丈一听十分奇怪:“我怪你什么?旸旸学习不好又不是你的错。”
“我不是说这个。我没能给你生个一男半女,反而又带了旸旸他们四个孩子来让你操心,你嘴里不说,我、我就怕你心里其实怨我……”
“这有什么好怨的呢?”姑丈笑着把妻子搂到怀里,“别说旸旸是你的侄儿侄女,就算跟我们家无亲无故,也不好让他们没了爹娘之后就流落街头。索
性不知道不看见就算了,已经看见了,如果不去帮一把,怎么对得起良心呢?”
“但是他们真的让你过得很辛苦。以前我们两个人,工资少是少点,也能随便应付着过了,但现在一下子多了四张嘴,你除了班还要去朋友厂子里
干活,一两年下来人都瘦了一大圈……我、我真的……”余俪哽咽着再说不下去。
姑丈伸出手指抹去她的泪水:“你还不是一样?你帮人织毛衣糊纸盒赚钱,也很累啊。怎么只说我一个人辛苦呢?”
“我没办法丢下他们不管,他们本就是我的责任不是你的……”
“说的什么话啊?你的责任就是我的责任。而且现在我们尽我们的责任,以后就可以用这个要挟他们对我们负责,我看这几个孩子本性都很好,现在
我们辛苦一点,把他们养得白白胖胖,以后老来就不愁没有儿女送终了,而且别人只有一两个,我们有这么多,那还算是赚到了呢。你说我这个算盘打
得怎么样?”
余俪破涕为笑:“也只有你会打这么傻的算盘,他们长大了以后如果死不认账,你就亏得要当裤子咯。”
姑丈深深地凝视妻子:“有你这样好的姑姑,我可是对他们放心得很。”
笑闹了一会儿,两人又重新开始合计余旸班主任那边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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纤瘦的人影轻轻走开。
“报告!”余旸站在几人合用的办公室门口。
“进来。”林老师看了他一眼,又低头去改作业,“有什么事吗?”
“老师,姐姐说,你要把家长喊去自己家里玩,就是为了要他们送礼给你,是不是这样?”好奇宝宝的问题问得既清楚又响亮,让别的老师不侧目都
难。
“啊?”林老师的红笔一下掉到地上,然后哆哆嗦嗦地捡起,中间还听到同事某的嗤笑声,“呃,老师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就是说老师要向我们家要钱要东西,不然的话就要在学校里对我不好!”余旸抬起他充满求知欲的眼眸,“但是老师我不明白,明明我已经交过学费
了,为什么还要再交钱交东西给你?”
林老师偷看了眼佯装认真工作的同事们,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余旸同学,我看我们到外面单独谈一下这个问题,怎么样?”
余旸爱莫能助地看她一眼:“姐姐说这件事一定要在老师的办公室或者校长室里讲清楚。”
林老师在心里骂了余旸的姐姐一百二十遍,然后以从未有过的亲切对学生说道:“那个……那个……其实是你理解错了,老师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说,如果你的家长有关于你学习上什么问题,尽管到老师家里来坐坐谈谈。”
余旸还是不懂:“但是为什么要到老师家里呢?学校里不能谈吗?”
这小孩有意思。老师们都停下了手里的工作,抱着看戏的心态观赏本校出了名贪心的不肖老师如何出糗。
林老师干笑了几声:“当然可以,当然可以。”
“那是不是家长在老师家里谈的同学,你会对他们好一点;在学校里谈的,就会对他们不好呢?”
众目睽睽之下,林老师只能表现出大义凛然的立场:“哪有这种事?不管在哪里谈都是为了你们学生好,老师一定会一视同仁!”
余旸困惑的小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我明白了,谢谢老师!”
他一鞠躬后走到门口,开心地对外面喊:“姐姐,我们走吧。”
一个高挑的女孩子闪出身来,轻蔑地看了林老师一眼,牵起弟弟的手离开,走之前还对旁边的人说道:“您们都听到了吧?”
众人探头看去,只见校长站在转角处,脸色铁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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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之后。
余俪夫妇吃完饭就拎着个礼盒走了出去,没多久就折了回来,满脸困惑。
“旸旸,你在学校干了什么好事?”班主任一听到余旸两个字,二话不说就把门“碰”地一关,然后在里头嚷嚷说会好好对待他不必担心。结果他们合
计了很久才选定的礼物,根本就没有用武之地。
“啊?我什么都没做啊。”余旸望望在一旁偷笑的姐姐,看向着姑姑姑丈,一脸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