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读了跟商业毫无瓜葛的科系,他让自己看起来永远像个长不大的小孩,他顺着家里每个人的预测选择了一事无成的人生道路——他已经伪装得很
努力很努力、笑得很累很累了,还要他怎么样?
隐藏得可真是好啊,由此更可见此君善于惺惺作态、居心险恶。
为什么一定要改变本性给人一种假象呢?不怕一不小心就露馅吗?还是他已经修炼成精,下了网络就能笑脸迎人,云淡风清?说实在的,他本来的脾
气也并非乏善可陈啊——至少逗起来很好玩,呵呵。
那天两人当面大吵一场,结束于他千方百计盘问她的身份没有得到回答,于是气呼呼地甩头向左走,她自然是施施然地向右走,以防在路上被围追
堵截。
系上的男生跟他混得比较熟一些,女生好像就没多少交情了——那些在一边虎视眈眈,就等他铩羽而归后提供栖息港湾的示好者或许除外。所以他
不认识她,也很正常。
由此可见余旸绝对不是情场高手。连她这种没有实战经验的旁观者都知道,城堡是最容易从内部突破的,最基础的追求方法里就有一招——买通心
上人身边的亲戚朋友来客串红娘,所以托宣琦的福,她们这帮女生经常可以吃到好料、玩到好东西。而显然余旸并不是任何一张餐券或者门票的提供者。他只会傻乎乎地在教室前、寝室楼下站岗。这种笨办法,要追得到人才怪。
当然,作为一名笑看秋月春风的旁观者,她是不会三八到指点他其中诀窍的。撇开天生不爱管闲事不说,他们之间可是完完全全剑拔弩张的对立状
态,她不给他小鞋穿就已经是很大的恩惠了,哪还会去帮这种忙?
所以不告诉他身份是明智的选择,否则他要是死皮赖脸硬是拗着她当喜鹊,不管任务是搭独木桥石拱桥还是斜拉桥,可全不在她的专业范围内。
容与今天的中饭仍然决定在学校附近的燕皮馄饨店解决,她最近狂热爱上了那里的夹馍和清粥小菜,每天照着三餐吃,有时还加上宵夜。
大老远就看到一伙穿着黄衣服顶着黄头发的人在那儿附近转悠,大概又是什么促销之类的,她也不以为然,顾着自己走路。
“小姐,能耽误您几分钟时间吗?我们这里免费为您作造型设——”拿着包餐巾纸的男子话没说完就打住了。
这种当街拉客的情况到处都是,容与知道不理他来人自然会走开,但这回对方自己突然断了话头,倒惹得她投去好奇一瞥。
“是你?”真叫巧了,昨天才刚刚碰到过,今天竟然又见面。
余旸像是吃到一只苍蝇似的,收起招牌式笑容,居高临下皱眉睨她:“你不会是一路跟踪我到学校的吧?”
容与对他的自恋叹为观止:“你连这种不要脸的话都说得出来?”
“唉,也不知道是谁比较不要脸,昨天发现我是帅哥,今天就跑到学校来找我,现在的年轻人那,实在是——”余旸装摸作样地摇着头,痛心世风日
下人心不古。
“虽然你的脸皮厚度在人类中已经算是极品,但我还是比较乐意买票去动物园看大象,而不是到这里参观免费的差劲货色。”
又骂他?余旸在心中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很有当吵架王的天赋,竟能想出这么多词儿变着法地挤兑他。
“那你说你来这里干什么?”遇见她是件多倒霉的事啊,不要每天都让他的眼睛受到伤害行不行?
“这是大街你不认识吗?谁都能走吧?”看他那样子,就差拿把大刀狂吼“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了。
“但是这是我学校附近——”他才是地头蛇耶!
“就兴这是你学校附近,不能是我学校附近了?”好笑!
“噢……可是这里附近就我们一所学校——”
“就兴你是C大的高材生我就不能在里面扫厕所了?”
余旸颇为她的自贬得意:“开什么玩笑,就凭你也能扫我们学校的——”刹那间想起另一种比较大的可能,“你不会也是我们学校的吧?”
“你说呢?”容与白他一眼,不能相信这世上会有这么迟钝的人,还是他把她看得实在太扁?
“不会吧?你竟然是我学妹?”余旸深觉丢脸——他竟然栽在一个自己学校的女流之辈手里,逢吵必输!
“错!我是研究生学姐。”容与正经八百地占着他便宜,然后把僵硬的躯体推到一边,“亲爱的学弟,学姐我饿了要去吃东西,你就乖乖在这儿打工吧。生意兴隆哦。”
余旸看着她的背影就像在看彗星撞上地球。
“大帅哥,吃憋了啊?”旁边的同事幸灾乐祸地推推他,总算发现还是有人不受他影响的。真是窝囊透了,他以前在总店的时候也算是美男子一名,
女顾客由他出马被拉进店里的几率大概有百分之五的惊人数字,所以分店开业才会把他调过来撑场面,谁知道这新来的小子一下子就把他比了下去,一
个早上下来,店里七成的客人竟然都是被他勾引进来的,并且是男女老少通吃,真看不出他有哪里好。
“大家先吃饭吧——阿旸,你傻站在这干什么?”简单从美容院里出来,发现被他硬是拉来的老同学张大了嘴立在风口,痴呆相表露无遗。
“怎么了?”他问身边的雇员。
“刚才被一个女孩子臭骂了一顿,自尊心受伤。”其实他也没听清刚才两人在说什么,但是余旸的魅力遭到质疑肯定是真的啦。
“是吗?”简单颇觉有趣。就算拉客失败,也不至于这么失魂落魄吧?余旸什么时候这么在乎自己的魅力了?
不同于余旸的继续升学,简单职高毕业就出来混,到如今也总算有自己的事业当上了老板。现在同行之间竞争得厉害,这碗饭也难端,所以他也就
随大流招了几个长得不错的学徒工专司站在店门口以广招徕。今天分店开张,为了再多些人来造声势,就拉死党来充数。谁知道余旸凭着张看起来很真
诚的脸蛋和三寸不烂之舌,竟还真给他拉了不少生意,让他忍不住就佩服了好几把-
简单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脸:“老大,你愣在这里干吗啊?吃饭去!”小时候就已经习惯的称呼,大了叫起来还是很带劲。
“学姐?”余旸对于“老板”的吆喝置若罔闻,兀自喃喃念叨,欲哭无泪。
真的好命苦啊,为什么所有比他大的女人都要欺负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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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学校离家不远,但是当初家里人全票通过,让余旸去当住校生,以感受一下大学寝室的生活氛围和同学间的相处之道。
能够暂时离开一下那个令他浑身无力的家,去过集体生活,余旸自然满心欢喜地搬了过去。在之后的两年多里,他体验到一个星期不洗头的惊人效
果,了解到一人臭脚全家遭殃的丰富含义,还发现了垃圾一个月倒一次和每天倒一次没有本质区别这一亘古不变的真理,并且练就一身准确辨别泡了两
个星期和半个月的衣服之间细微差别的盖世神功。
总的来说,就是所得甚多,受益匪浅。
促使他搬回家住的动力当然不是以上这些进步的理由,而是自从上铺同学谈恋爱后,与女朋友的关系一日千里,从牵手搭肩三级跳到一个月以后成
为寝室常客,再跳到半个月后的“常住人口”。作为下铺的他,秉持着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人生哲学,自、然不好意思妨碍人家纯情的“盖被聊天”,所以
每天晚上都只能孤孤单单地坐在起居室的电脑前研究电脑游戏,不断地用枪用炮打人,造枪造炮造人。更恐怖的是,上铺哥们的行动使其他室友受到了
爱的感召,纷纷起而效尤,于是整个寝室就弥漫在一种
“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旖旎气氛中,直到再也受不了上课睡觉被老师点名的折磨,权衡轻重之下,他认命地卷铺盖走路,在室友们的集体欢送下,荣
归故里。
因为不想让他们担心,余旸也没跟家里人说明自己宿舍已经;“并非人间”。
于是就被姑姑和二哥狠狠数落,没有行为能力缺;乏坚毅精神云云。其实在这以后,他只是形式上回到了家里,大多数时间则过到处寄宿、加班、
混饭吃的半流浪生活。刚开始的时候也曾经想过这样会引起家里人的反弹,然后好好地来开几场批斗大会联络一下感情,等到整个环境“热”一点的时候
,他就顺应“民意”正式住到家里,谁知道——
“随便你,反正这么大个人了,有自己的圈子也是应该的,不要干坏事就行。”
二哥此言一出,就成定局,没有人提出异议,他的漂泊生活在无奈中持续进行,而在家里晃的时间比家人想象中要多上很多。
这天在家里吃过午饭,他就准备上楼睡午觉。今天只要晚间去电台就可以了,整个下午都是自由支配的时间。
才刚起身,就看见晗像个幽魂似的从门外飘了进来。高高瘦瘦的身材,空茫茫的眼神,再加上些总也刮不干净的胡子碴,怎么看怎么不像人——当
然,这句话他只能在心里想想,三哥是整个家里最脆弱、最忧郁的人种,惹得他不高兴是一件很恐怖的事,不用大家同声讨伐,还不如去自杀比较快。
所以,在嘴上说出对他外貌的感想时,一定要改成——
“三哥,你真是越来越有阿得里安布劳迪的气质了。”
然后忧郁的三哥就会给你一个忧郁的微笑,飘走。
咦?今天地心引力突然增强了吗?他怎么还没飘走?
“旸旸。”
妈的,又叫他旸旸!说了他现在这么大一个人,还被人叫得像是小婴儿一样很没面子的,怎么还有人敢叫!看他不好好修理他!
“呵呵呵,三哥,有事吗?”算了,三哥生气起来很恐怖的,虽然三哥跟他的感情算是很好,他还是没胆跟他杠上。
“我要辞职了。”
“好好好,那很好——什么?辞职?不是吧,你在医院里干得好好的,干吗辞职?”没读过医科就能以护工身份行诊疗之实,多少人羡慕都还来不及,
辞什么职?不会是要改行跳大神吧?虽然他整天神神叨叨的样子蛮合适的,就不知道如今的市场前景好不好?
“我找到新的工作了。”晗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丝兴奋。余旸戒慎戒惧地探问:“什么工作?”
“幼儿园老师。”晗说完,一如来时不声不响地飘走。
“砰”的一声,余旸的头磕上了背后不知道什么东西。
“干什么莽莽撞撞的?”浑厚的低音从身后响起,余旸心中大叫不妙,一回头,果然是二哥揉着额头站在他背后,由此不难推测自己刚才撞到的是什
么。
好惨,刚走了老三,又来了老二。好在老四飞去外地谈服装发表会的事,要不然就等着看车轮战吧。
“对不起,二哥;下次一定注意!”边说边往楼梯走去。
“等等。”
余旸哀怨地走回来,心里充斥着“丧钟为谁而鸣”六个大字。
“旸旸,你也不小了。”
又一个叫他旸旸的!
他他他真是出离愤怒了!所以不得不揭竿而起……洗耳恭听。
“嗯,我今年二十三了。”所以可不可以麻烦不要再骂我了?很可怜的。长兄如父还说得过去,大哥都不理他们,他当老二的睁只眼闭只眼也没关系
吧?责任感不要那么强嘛。
“再过几个月就毕业了,工作找好没有?”
“我在电台实习,不出意外的话可能会留在那里吧。”他没说的是,“出意外”的可能性其实不小,如果有大牌继续刁难他的话。
暇双眉一掀:“你就准备在电台呆一辈子?”
“那也不一定的,以后碰到更合适的工作,我就跳槽咯。”反正现在社会上职业流动率这么厉害,能够在同一个工作岗位上呆满两三年就已经很不错
了。
“你觉得有什么工作适合你?”晗在沙发上落座,举手示意他也坐下。
糟了,看来今天被上思想课的命运已经注定。
余旸表情恭顺地跟着坐下,心底大声哀号。
“你说说看。”暇拿出打火机和烟盒,才想点火,看了眼余旸,又放进了口袋。
二哥还真的把他当小孩看啊,抽烟他在学校早就学会了,哪还会怕被他影响。
余旸偷偷翻了个白眼。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适合什么,做一段时间看吧。至少到现在为止我觉得电台的工作还挺有意思的。”端茶倒水跟着跑新闻,既能到处晃,又能学
会应付形形色色的人,很好玩。
暇皱眉:“你不觉得你这样太没计划性了吗?”
“哦?”要什么计划?
“都这么大一个人了,你得为自己的未来作一个长远规划,先立定一个若干年内要达到的目标,再分步骤,慢慢把它实现。这样你才会有奋斗的目
标,也才能感到成功的喜悦……”
又来了。
他总觉得二哥把对他人生的期望搞得像是公司的业务成长目标似的,说好听点是有计划性,说难听点就是死板不知变通。为了能在四十岁的时候腆
着个啤酒肚坐在某一个办公室发号施令,从现在开始就要这样那样、那样这样地充实锻炼自己——不是每个人都像他一样喜欢当工作狂的好不好?那些
什么远景目标未来蓝图,一听就让人全身乏力,直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算了,一了百了。
“你说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觉得很辛苦,不想考研,我也由着你,”虽然他一点都不觉得这小子上高中以后哪天真用功过,
“但是我不能由着你自说自话地把前程也给断送掉。”
断送前程?有那么严重吗?他不偷不抢不吸毒,怎样也说不上腐化堕落吧?
“二哥,电台的工作并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差劲,可以学到很多市场经营节目策划方面的知识,也可以跟很多不同的人打交道——”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不是说电台就不好。我只是觉得你明明有更有意义的事情去做,把时间都放在那里有些得不偿失。”
“更有意义?”什么事情?余旸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到公司来吧,虽然你学的不是对口的专业,但是经营管理这种事情最重要的还是实战经验,你跟在我身边边学边做,也未尝不能成为一个成功的
商人。”
果然。
“二哥,你不是说真的吧?”让他去学做生意?有没有搞错?从小到大他被地摊的小贩、路上的乞丐、班上的同学骗去过多少钱他们又不是不知道,除
非二哥是成心想把公司弄垮,否则千万不要来找他。
“我上次不是跟你提过?”他干吗这么大反应?
余旸耸肩:“我以为你随便说说的嘛。”
暇轻勾嘴角:“我经常开玩笑吗?”
“没有。你要是会开玩笑就是奇迹了。”余旸嘟囔,差点就忘了Bill直接叫二舅舅为冷面大魔王。
“那就好。你准备一下,实习结束后就到我这里报道吧。”
余旸惊诧地抬起头看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说:“我不去。”
暇显然因为弟弟竟然会反对他的提议而感到不可思议:“为什么?”
“我不喜欢经商。”他也不会允许自己喜欢。
“那你喜欢干什么?”
“电台的工作我就很喜欢。”学校规定的实习上学期就结束了,之所以会做下去就是因为有兴趣。
“你喜欢什么东西都是三分钟热度。”唱歌跳舞弹琴探险甚至烹调,他哪样没有喜欢过?每次全家都兵荒马乱为他张罗这张罗那,好不容易老师找好
培训班报好了,他心思又早转到别的地方去了,这个孩子心性永远不定,这样才让他更加担心。
“至少我现在觉得很有意思。那就可以了啊。”他想不通所有事情都坚持到底有什么必要,把自己弄得很累,何苦呢?
“我不反对你保留自己的兴趣,但是怎么说你都得到公司来学着当一个管理者。也许你到后来就会有兴趣了。”就让旸旸以为是他作风专制好了,以
后他就会明白他的苦心。
“我不去。我在电台干得挺好的。”
余暇还想再劝,姑姑的声音插了进来。
“你们下午都没去上班?”
“我没班。”
“我刚从外地回来,晚点再去公司。”
兄弟俩同时站起来,让她入座。
“你们说什么这么起劲啊?”余俪感兴趣地问。
“姑姑,哥他非让我——”余旸忙着搬救兵,却立刻被暇打断。
“姑姑,您就别明知故问了。”洗碗需要这么久的吗?她一直待在厨房里,除了听壁脚,还有什么?
真没礼貌,不给她面子。余俪瞪他一眼。老头子不知道又和钓鱼协会的一帮人跑到哪里去了,她一个老太婆在家里很寂寞和痛苦的,稍微有点休闲
娱乐不过分吧,他干吗很没义气地说破?
“姑姑,你说,我什么都不懂,二哥他让我去公司干什么?”
“能力是锻炼出来的,你以为我一生下来就会做生意吗?”
“我们又不一样!你天生很有成功人士的样子,从小大家就都听你的话。但是我呢?你说让我西装笔挺地在那种现代化大楼里走来走去,头发还得梳
得油光发亮,这不是折腾我吗你。”他一边说,一边用左手拉拉身上的T恤,再拿右手扯着头发,一副怪相看得余俪哑然失笑。
“暇啊,我看旸旸真的不合适坐办公室。要不你就放他一马吧,反正公司有你一个人就够了,晗和景不是也没跟着你做事吗?每个人只要养得活自己
就好了,不一定要都被抓到一起干活啊。旸旸这么没头脑,公司多了他很可能会倒,没他反而更好。”
余旸在一边猛烈点头,丝毫不在意被小看能力。
暇研判似的看着他们,沉声道:“公司没谁都没关系,就是,不能少旸旸。”
“啊?”两张有些相似的脸同时变色。余旸更是指着自己的鼻子,不明所以。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这么金贵?难道突然被人发现余旸大仙是:财神爷下凡,所到之处挖地三尺有黄金?
狗屁!太搞笑了,他从小到大连一块钱都没赚到过,是谁那么歹毒地陷害他y还不快出来受死!
“怎么说?怎么说?”看来余俪也有相似的疑问,兴致勃勃地拉着侄儿的手,展现出伏枥老骥的旺盛求知欲。
暇不自在地往侧面挪了挪,企图离开她的“掌控”,可惜没有成功。
“你知道的。”
“我?我不知道啊。”余俪分布着皱纹的脸上透露出无辜的神气,看起来不太可爱,反而——那个,余旸清咳几声,尽量遵循“为尊者讳”的道理,不
忍心联想下去太多。
“公司迟早要由畅畅自己来打理,我总不能帮他一辈子p巴。”
余俪凝视他僵硬的神情半晌,不正经的神色尽数收敛:“暇,你在说什么?”
暇眼中闪着复杂的情绪,看看余旸,又转向余俪。
“您和姑丈没有孩子,将来这份家业,总是要由旸旸扛起来的。”
“您什么您?”余俪气呼呼地拍了下他的手,她最讨厌暇时不时来几句再客气不过的说词,听了闹心。“这份家业可不是我赚下来的,单靠你姑丈一个
人他也早破产了,当年你自投罗网接收这摊子事,就再也休想摆脱!你看旸旸这副德行,就算是再活五十年也没你能干,他只要能够稍微赚点钱养得活自
己我们已经谢天谢地了,你千万不要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肯定没用的。”
“旸旸只是还没有进人状况而已,他人不笨,只要能好好栽培,说不定——”
“没什么说不定!总之公司的事情是你自己的事,不要拿来烦我们。”余俪离开他,坐到余旸身边,摆出“我们是联盟”的架势,表不大事底定。
暇出神地看着犹带余温的手,低低地道:“你就不怕我一个外——”
余俪突然夸张地大嚷起来:“啊!我都忘了今天下午还要去老年大学练字,就聊到这儿吧。总之旸旸要是不愿意,你可别逼他,那些有的没有的就更
不用说了,再见再见。”她边疾步走向书房,边絮絮叨叨地念着,最后一句话似乎说得特别用力。
“真不知道你们在讲什么。”余旸也跟着站起,惬意地伸了个懒腰,“二哥,我要睡觉去了,姑姑说过你不可以勉强我哦。”
说完迈着轻快的步子上楼,留暇一个人在偌大的客厅中,沉默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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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旸的笑容在关上门的刹那间垮下。
他知道二哥要说什么。
你就不怕我一个外人吞了你们的家产?
原来,不管怎样努力怎样暗示明示,二哥都只是因着责任感,被动地待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地方——十七年了,他还是未曾改变想法。
他感激姑姑和姑丈的收养与栽培,所以放弃自由放弃婚姻放弃任何选择的机会,留在公司里,为一份打定主意要放手的事业打拼;他担心弟妹的荏
弱,住在这个没有归属感的家里,日复一日地孤单压抑。
没有人要他这么做,也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把话摊开来讲。一切充满人情味的嘘寒问暖,在经历了漫长的准备后,总是在接触到他那双毫无情绪的
眼睛后自动收声。他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强人,无所不能无坚不摧,顶天立地地保护着全家人。纵然三哥疏远他,他和四姐怕他,姑姑和姑丈常望着他零
落的背影沉重叹息,他还是那样的依然故我,他用他所知道的最好方式来回馈大家。
是的,只是回馈,除非他把真心付出的痕迹隐藏得太深太深。他们猜得出他不快乐,却永远不知道该怎么接近他,永远不知道他在心里转着什么自
虐的念头。
他冷淡地看所有人上演一幕幕活剧,然后在有人需要他的时候冷静地出现,给你一阵掌声、一块手帕或者一桶凉水。他不入戏,他只旁观。他没把
自己当成这个家的一分子。
三哥呢,他像个游魂似的在家里神出鬼没,他看到过三哥在家中以外的模样,也是一样地到处飘来荡去,感觉来到尘世就只是为了找寻某种东西,
找到后,活着的意义也就结束了。大家对他的了解仅限于他的特殊能力与工作,没有人看得出问得出他的任何想法,那一双忧郁眼睛中藏匿的东西,只
会比二哥还深、还多。他似乎不在乎家里的任何人,有次姐失踪了好几天,全家都急坏了,只有他,还是神色如常地照样到处飘。
姐算是最开朗的一个了,但从小到大也变得最多。依稀记得小时候她非常爱哭,动不动就发脾气,但是到了姑姑这里之后,还没见她哭过一回。她
独立自主,就连一毕业就和别人男朋友结婚的事情,都是决定了才告诉家里人;然后又一声不响地离婚、出国。她会和你开玩笑,能把家里的气氛吵热
,但大多数关于她自己的事情,都是秘密。似乎没有人把这里当成一个家在经营。
余旸开始怀疑,他费尽了所有力气,表现得这么需要保护这么让人放心不下,又这么乖巧这么爱笑,是不是都是白费?
小时候不懂,只想让哥哥姐姐担心他,不忍心离开,然后大家一直一直生活在一起——这样就很好很快乐了。但现在渐渐能够分辨,他向往的,不
是一群貌合神离的家人,而是一种其乐融融的归依。
他要一个空壳子做什么?大家每天一起吃晚饭,在饭桌上说说应酬式的话或者干脆就不说话,吃完了各自活动,第二天早上道个早安再见,又各自
出门,算什么?算什么?
他读了跟商业毫无瓜葛的科系,他让自己看起来永远像个长不大的小孩,他顺着家里每个人的预测选择了一事无成的人生道路——他已经伪装得很
努力很努力、笑得很累很累了,还要他怎么样?
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所有人才能看起来像真正的一家人?
余旸把沉重的身体摔进大床里,重重地呼吸着心中的挫败。
一,二,三,四,五,……一千。
按着惯用的方法数到一千,他逐渐放松了身体,软软趴在枕头上。
遇到这种郁闷的情况,必须找点事情出来撒气才行。
懒得叫人出门打球,CS和魔兽也已经好几天提不起兴致来玩,现阶段的首选,竟然已经变成无聊得一塌糊涂的——
上QQ!
他火速从床上弹起,飞身来到电脑前,从开电源、开机、违线、上QQ到打下“老巫婆”三个字发过去,总共没有超过一分钟,看到硬盘指示灯缓不
过气来地一跳一跳,心里竟然也有一种很爽的感觉,真是够变态的。
“我知道你在的,怎么,躲在床底下不敢出来了么?”这么久“对抗”下来,他对她的作息也有了一定的了解,通常每星期的这个下午,她都会在。
知道那一边有人会回应你的感觉,其实很好。
容与停下手边的活儿,打了串字给他:“小屁孩你给我闭嘴!今天又发什么神经来骚扰我?”
这几天一直在想他人前人后的不同面貌,结论不外乎此人看似开朗,其实性格极度压抑,有很多烦恼只会在无人处发泄,而她则在必要时扮演了一
个垃圾站的角色,成为他的不爽情绪倾销地。
虽然听起来很没好处,但尚可接受。
她尽量把这件事情看成是挽救一个濒临失足或者处在心理变态边缘的祖国幼苗,使他不至于由于某种压力而做出类似于吸毒、自残、自杀的事情来
,不但自己可以肆无忌惮、全方位、多角度地练习损人招数,而且还能救人一命功德无量。厚厚,还有比这更划算的事吗?
不过也别指望她会去安慰他提点他什么啦,她根本就没兴趣知道余旸到底有什么事情烦恼。况且心病嘛,总是要自己找心药来医的。
“今天心情很差。”差到产生了八百年没出现的倾诉欲望,只要容与打蛇随棍上,随口问一句怎么回事,他就会很慷慨地给她一个了解内情的机会。
谁知等了很久,久到都以为她掉线了,那边才终于传过来回应。
余旸看了之后当场吐血。
“哦。”
不是一句话,不是一串安慰,甚至不是一个问号,就这么不痛不痒的一个字!
太太太过分了!
“你这个冷血的女人!你不知道什么叫做关心什么叫做爱的奉献吗?”
“无聊。我为什么要管你的事情?”神经病,连爱的奉献都出来了。
“好歹我们也聊了那么久,你怎么样也给点面子好不好?”总不能跪下求人家拨冗听一听他的辛酸血泪史吧?
“聊得久又怎样?聊了两三年的还不照样被骗y”知人知面都不知心了,更何况网络这种虚拟的世界?
余旸一听来劲了,打上一个大大的龇牙表情:“你被骗过?你被骗过?是骗财还是骗色?是谁那么没眼光?”
“骗你个头!没有常识也要常看电视你不知道吗?谁跟你说是我被骗?”只有像他这么傻瓜的人才会被骗。
“你又拐我!”他在一堆表情符号里找出了“*人”的图案,重重摁到对话框里去。
容与自然也不甘示弱,回敬了一个“猪头”过去。
于是又是刀光剑影,枪林弹雨。
正当余旸在兴头上,把之前的不愉快忘记得差不多时,他的房门被一脚踹开,景风风火火地走进来,一屁股坐在床上,不说活。
余旸早已对姐姐的教养彻底失望,淡淡扫了一眼她的头顶,又回过头去找表情:“你怎么了?”
景不说话,仍旧垂着头。
干什么?要发呆不会到自己房里去啊?跑来他这里搅什么局。
既然她自己都不说话,他自然也没义务理她对不对?
不再多看景半眼,余旸继续鏖战。
“你竟然也不理我。”
许久以后,一个幽怨的女声低低控诉。
咦?刚刚哪来的声音?不理她!这个表情竟然她有他没有,怎么可以这样?去Search一下心情符号库看。
“你不理我!”
这回声音在耳边,向起,幻听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余旸顺着声音转过头去,看见一张稀里糊涂乱七八糟的大花脸,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何方妖孽前来作怪?”话音刚落,就被重重打了一下头。
“你一说一什一么?”眼线糊成一团的美眸狼狈之余,杀气腾腾。
这是他姐吗?余肠不敢置信地看着她脸上的调色盘。眼睛红红,鼻子一抽一抽,看起来哭过似的。
不会吧。这个泪腺萎缩了N久的女人会哭?简直是世界奇观嘛。
余旸的好奇心被勾起,匆匆向容与撂完话下线,转而专心对付眼前这个。
“你不是说要出差吗?怎么这么快回来?”
沉默。
“是不是什么东西落下了?”拿了就快走,不送。
沉默。
“你的眼睛——是不是进沙子了?”作为孝顺小弟,先为她找好借口是应尽的义务。
鼻子抽了抽,还是沉默。
余旸有点不耐烦了。
“老姐,你有没有话要说?”
摇头。
“你如果没打算说话干吗又嫌我不理你?”余旸几乎是咬牙切齿了。
“我不说话你做弟弟的也不能不理我!”景带着鼻音坚持自己观点。
余旸无力。
“你——失恋了?”既然如此,他只能随便乱猜了,找一个可能性最小的先。
景两眼无神地看着他,忽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乖乖,今天是不是上头三兄妹说好了轮番来轰炸他的?
余旸看着手里明明攥着包纸巾,却不断拿他衣服袖子擦鼻涕的老女人,仰天长叹,壮怀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