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与纤细的臂弯环住了学长的脊背,像是母亲在护持着自己受伤的小孩。身高的差距让这画面看来有些滑稽,但紧紧相依偎的背影却出奇和谐,浑
然一体。真的只是室友吗?疑惑中。
“什么叫你不做了?”张主任厚厚的眼镜片底下一片茫然。
“就是说我要换节目,不换就走人。”口气嚣张,一听就知道是耍大牌的个中老手。
虽然已经很习惯这种周期性出现的场面,主任还是很配合地作出惶恐状,顺便送上高帽一顶:“那怎么成?Tonighttalkshow可是台里收听率最高的
节目,你一走不就群龙无首了吗?”
大牌脸色好看了些,头却仰得更高,“我不管,你自己找人吧。这档节目我不要了。”
“别开玩笑了,我一时半会儿哪找得到像你这样有号召力的主持?如果有什么意见,你直接说,我们好商量嘛。”这倒也不是完全的好话,混了这么
多年,陶然至少也算在听众堆里混了个耳熟,虽然他常常怀疑播音室里的陶然和眼前这三天两头闹别扭的属下不是同一个,声音果然是会骗人的。想当
年他是一个多么谦虚多么上进的年轻人啊,时间一久就开始老油条了。
“我敢有什么意见?饭碗都被人抢走了,不早点退出还能怎么样?”大牌从鼻孑L里重重哼出这么几句。
“这话怎么说的?”难得。这次竟然事出有因,不是无理取闹。
“你们找的什么毛头小子来顶我班?都不知道我这几天受了多少窝囊气!”不过就是和女朋友出去旅游三天,回来竟然被人造了反,实在火大!
他这叫什么口气?有人这么对上司说话的吗?
“你是说余旸y他干得还不错啊,怎么了?”主任按捺下渐渐上升的怒火,故作不解。
“他——”就是干得据说很好才让人发火!接起的热线电话十个里面有七个第一句话都是“你好余旸吗”,虽然他为了保持风度没有当场开骂,心里真是
气炸了。
“反正有他没我,有我没他,你看着办吧!”非把那小子踢出去不可!
忍耐,要忍耐,脾气不好就是婚姻破裂的致命伤,为了能够破镜重圆,他最近都在修身养性,绝对不能千里之堤溃于眼前这坨蚁穴!
“陶然啊,你是前辈,晚辈不懂事,我叫他过来给你赔个礼也就是了。何必这么大火气呢?”说完就要打电话给余旸。
余旸恰好在这时候敲门进来。
“主任,您看看这份策划——啊,陶老师,你也在这里?”
“好好。”主任一把拿过他手里的Paper放进抽屉里,生怕被人看到似的。余旸笑了笑,不以为意。不过好像气氛不对哦。
“你们继续谈,我先出去了。”他向两人各点了点头,准备脱逃。
主任当然不可能就这样放他走,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等一等。”
余旸迈到门边的步子不得不停下,皱了下眉,面对两人时还是一张笑脸。
“还有什么事吗?”
“来来来,跟陶老师道个歉,年轻人做事情总是莽莽撞撞的,得罪了前辈都不知道。”他朝余旸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摆低姿态过去谄媚一下。
靠,竟然告状到主任这里,这老头要不要脸啊他?
心里把对方骂得要死,余旸还是恭恭敬敬地走上去深鞠一躬:“陶老师,我刚来不懂事,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还请您多多包涵。”
唉,这个社会真不好混。
“哼。”大牌偏过头,看都不看他一眼。
死老头,给脸不要脸,下一个月黑风高之夜就是你的死期!
“陶老师,我真的不是有心惹您生气的,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您千万提醒我,我一定改进!”“哈!”大牌依然坚持一字方针,决不松口。
这回连主任都看不下去了:“陶然,你看余旸他那么有诚意,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
其实我一直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余旸在心里哀叹。
“不如今天晚上我做东,大家一起吃个饭,怎么样?”反正现在是单身汉一名,到了家也没老婆可以抱,随便去哪混都行咯。
“不用了,你们爱吃自己吃,见了他我就没胃口。”大牌手一甩,往门口踱去。臭小子,不就是个实习生么,我就非让你滚蛋不可!
狮子吼破空而来:“陶然,你给我站住!”对于这种不知好歹的东西,好脾气完全是没用的!
“你现在就把工作交代给余旸回家休息去,三个月内不要出现在我面前!”给他三分颜色就开起染坊来了,忘记他当年的绰号就是火爆大雷公吗?
大牌愕然转身:“你说什么?你竟敢踢掉我?”
“我忍你很久了!这几年你节目改了多少次版?越做越没质量,人倒是越来越缏,看到人家比你强就来无理取闹,你以为你是谁?电台你家开的吗?出
去出去出去!”
大牌气得发抖:“你竟然敢这样对我说话!难道忘了我的叔叔是广电局副局长XXX吗?这小子没背景没家世的,你以为他能做多久?我告诉你,只要我
一个电话,你们俩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啊呀,他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人家可是有靠山的!死了死了。
主任光秃秃的头顶沁出了几滴汗珠,知道再坚持下去吃亏的只有自己,想反悔又觉得没面子,只能站在原地发愣。
余旸叹口气,他真的什么也没说没做啊,为什么会被划入主任一党?
“陶老师,您别跟主任生气,他买的几支股票最近狂跌,前妻又要跟人家结婚,小孩考试一连十次不及格,总之就是倒霉透顶,所以心情很差,看
见谁都乱骂,我们都已经很习惯了。而我呢,我知道凭自己的资质就算再赶一百年也赶不上您在主持方面的功力,做梦都没想过有一天能坐上您的位置
,这辈子也只配打打杂,所以您就更不必和我这样的小人物计较了。对了,刚刚说到股票,听说您在炒股方面很有心得,不知道能不能抽空教我几招,
不瞒您说,我笨得很,活到现在连股票是个什么东西都不知道,每次都被人嘲笑……”
自我践踏N久,终于换来大牌充满优越感的满意笑容。
“好吧,看你小子还挺上进的,我就教你几招,问我股市行情你就找对人了……”
他领头迈步,颇有相见恨晚倾囊相授的架势。
余旸踩着汉奸专用的猥琐步伐跟在他后头:“那您看主任他?”
大牌回头瞧了主任一眼,趾高气扬地走回到他面前:“这次就当没发生过任何事,记住咯,没能耐的人就不要说什么大话!你也给我小心点!”最后一
句是说给余旸听的。
主任唯唯诺诺地点头。余旸也很配合地点头,还打算再狗腿几句,却听门口有人说道:“到底是谁没能耐?”
三个人一起往门边望去,那里站着一大堆人。最前面侧身而立的小老头不断擦汗,眼睛不安地瞟向身边的英挺男子,男子直直盯着陶然,脸色铁青。
“叔叔?”陶然惊喜地迎上去,却被小老头一个凶狠的眼神制止。
“……二哥。”余旸勉勉强强地咧嘴,头皮发麻,“你来做什么?”
这下,恐怕他再也没脸来上班了,但愿二哥能稍微保留点面子给他……
“我来参观。”余暇先回了他的问题,走上前一步,逼视陶然,“谁敢说‘远辉’的董事长没有能耐?”
抽气声此起彼伏。
砰!幻想破灭。
余旸面对同事们肃然起敬的目光,看向余暇,奢望能够使他放弃荒谬的说词:“我不是!”
暇望向弟弟,神色转暖,口气却一如既往坚定:“你即将是。”
又来了又来了!而且这回连职位都三级跳直接窜到最高层!
“二哥,你不急着走吧?”必须谈一谈!
暇颔首。
余旸环视了圈拉长耳朵准备听八卦的上司们,无奈地道:“拜托一下,大家能不能让我们俩单独说说话?”
众人不情愿的神情对上余暇冷冷的注视,立刻消失无踪。
“你们慢慢谈,慢慢谈。”主任最后一个走出去,带上门前,不忘谄媚地说了句废话——并且是对着余旸的。
余旸在长沙发上坐下,垂头丧气:“二哥,你这回玩笑开大了!”可以想见以后台里谁见了他都会用仰视的。
暇站得直挺挺:“你知道我不开玩笑。”
余旸怪叫起来:“你真的要我去当什么董事长?”不是业务员,不是部门经理,是董事长耶!随便拉个人就能去当的吗?
“有什么不对?”那个位置,姑丈以后,理所当然旸旸来做。
“非常不对,完全不对!”余旸站起来在他面前跳来跳去,“我什么都不懂,你叫我怎么去带领那么多幢房子里的那么多人?”别说那么多分公司,随便
看一眼总部的大楼他心里就怵。想想看,里面有那么多人都仰仗他一个人的决策吃饭,万一经营失败裁员啦、解雇啦这些事情一出,就会有人到他面前
来搞自杀,或者在门口静坐示威什么的,不是二哥这么心脏坚强的人,哪里有胆量接下这一大摊的麻烦?
暇眼睛都不眨一下,搬出老话:“你慢慢学就会懂了。”
“问题是我根本就不想学!”他继续跳脚,“公司有你一个人足够了,我为什么一定要学?为什么不能干自己喜欢的事情?”
“自己喜欢的事情?你是指在这里吗?”暇的口吻充满不屑,
“我看你干得也并不是十分如意。”
余旸知道他指的是刚才的冲突:“你错了。我干得很如意,很有成就感。”
暇皱眉:“你不要一味跟我唱反调。”
余旸认真地注视他:“我不是唱反调,我说真的。”
在这里他只是个普通的实习生,面临的所有问题都需要靠自己的应变来解决,不能高人一等是意料中事,最主要的,他在这里被人需要,他可以做
实事——就算是很小很小的事,就算做好了功劳也不记在他头上,但是真的充实。
“你可以做更好的工作,有更好的前途,而不是在这里被颐使气指,当人家的出气筒。”刚才那个DJ完全就是无理取闹,但是因为有靠山,就可以闹
得理所当然。这种事情他曾经经历过,被人打压的无力反抗的滋味记忆犹新,他既然有能力使畅畅不经历,自然还是不让他经历为好。
二哥是在因为他受委屈而生气。想到这一层,余旸心情大好,他笑道:“二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我不觉得委屈,不是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
上人吗?我总不可能在你庇护下过一辈子吧?”
暇似乎被他这番话吓了一跳,注视着他,许久才开口道:“你……比我以为的更成熟。”
很少从二哥口中听到这样的赞扬,余旸有些激动,又有些腼腆。
“哪有,我随便想想的啦。”说完就后悔:这句话讲得好幼稚。
“既然你比我想象当中更像个男子汉,自然就更要负起应尽的责任,对吧?”暇嘴唇的弧度有些狡猾。
余旸头上出现黑线。原来二哥跟人谈判不光是冷这张脸吓人,还是讲究些策略的啊。
“只要我们兄弟姐妹里其中有一个人负责了,别人就可以没事了啦。”他轻松地挥挥手,“二哥,公司的事一直都是你负责的,何必再转给我呢?而
且我敢打赌你比我更合适。”
暇平静地道:“我现在只是帮你管事而已,到最后姑丈的家业,还是要交给你的。”
余旸心脏一阵狂跳。他不会是要说“那件事”了吧?
“为、为什么?交给我和交给你,不都一样?”这样的试探是不是明智,他不知道,他不知道。
暇看他的眼神又出现某种复杂,最后眼神一黯,淡淡说了句:“总之,不一样的。”
他认命的样子看得余旸心头火起。
因为他余旸才是真正的余家人,做人家养子的就活该把辛辛苦苦经营的事业拱手让出——他这是什么意思?报答抚养之恩吗?把自己当做一件工具来
使吗?
“如果我真接了公司,你怎么办?二话不说就退出吗?”他问得挑衅。
暇坦然道:“如果你还需要我的辅助,我自然会继续待下去。但是到最后,还是要你一个人挑大梁的。”
余旸更是生气:“如果我不需要你了呢?如果我一上台就要把你踢开呢?”
暇眼中闪过几不可见的一丝挣扎,强笑说:“既然你已经能够独当一面,我自然可以放心离开远辉。”
“然后你就功成身退?”余旸摇头,“二哥,我知道单是靠着这么多年来的薪水奖金,你后半辈子就不愁钱花。但是你的事业心呢?你把远辉从一家小
小的贸易公司扩展到现在的规模,其中的艰辛甘苦不是我一个局外人可以领会的。你就甘心这样一走了之?什么都不带走什么都不管?”
“我已经证明过自己了,还有什么不甘心?”暇纵然力持镇定,语气却已经有些不稳。那些商场上的拼杀是如此惊心动魄,今天的大好局面得来是如
此不易,他的大好年华、聪明才智甚至虞匮乏,这又是谁对谁施的恩惠?
或许他认为生恩大于养恩,但是这么多年来,他所做的已经足够足够,兄妹几个中,二哥受的善待最少,付出却最多,就算真有恩情,也早就还完
了!
该死,最重要的问题不是恩情的多寡,而是他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不该有你欠我我欠你的白痴想法,一家人就该和和乐乐,付出是应该接受也当然,分什么彼此说什么归属?
什么叫该是他的?他从小就只是个拖累人的主,哥哥姐姐在赚钱的时候,他只会三不五时招惹点事来引起他们的注意,在还没弄清楚贫穷的无奈时
,家里就已经富了起来。从没有作过一点贡献,凭什么公司就是他的,就因为和姑姑的血缘吗?何其荒谬何其不公?更可笑的是二哥竟然把这个当做理所
当然,不管是姑姑姑丈的暗示,还是他的抗拒,都无法改变他原定的愚蠢计划。他说,这是他欠的。
二哥和大家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就算他真什么都不知道,就活该变成被他随意摆布的木偶吗?他有没有考虑过他这个做弟弟的想法?他不想要也要
不起那个可怕的头衔。他的愿望很单纯,只想做个很普通的人,体验普通人能体验到的乐趣。事业上,找一份中等收入的工作,把握机会升迁,置一处
房产,争取三十岁之前把贷款还清,然后再打算买车的问题——什么都不假手他人,他知道自己可以的。生活上,有一个融融洽洽的家,兄弟姐妹和睦
相处互相爱护,时候到了再找个贴心的老婆生个可爱的小孩来打发下半辈子的无聊时间。
很简单是不是?他就不明白,为什么非要硬塞给他不想要的,而吝于给他想要的呢?
你忙你的,我忙我的,大家自行其事不是很好吗?只是想体验一下当小职员的辛劳不行吗?他只是想感受一下被老鸟欺压的痛苦不行吗?没有家世没
有背景,他照样能把事情做好。他从来就不想让任何人跳出来打乱他的平凡人生计划,也不想去打扰他们做大事成大业,每个人自行其事,各安其位,
干啥再来他这摊插一脚?
总之,不管是总裁还是董事长他都不要,他死也不会插手公司的任何事情!
不知不觉已经跑到公寓所在的社区里,除了警卫,上班时间并没有什么人在附近活动,所以他湿了一身的惨况也没有引起谁的注意。
终于跑得有些累了。他在花圃前站定,慢慢调匀急促的呼吸。
“你怎么了?”熟悉的嗓音在身前响起,他抬头,对上容与不容错辨的焦虑,雨伞映衬下,两人的脸都带上了点忧郁的蓝。
“我——没事。”他下意识地又低下头去,不想让她发现自己神情中的全然脆弱。
容与皱起眉,打量他一身狼狈:“好大一只落汤鸡。”
他想勉强撑起一个笑容,但是却不怎么成功,于是认输,“我没力气跟你吵了。”
连万试万灵的激将法都没用,看来他真的很不对劲。
“别傻站在这儿,回去吧。”
他试着动了动脚,然后回她一个荏弱的眼神:“我走不动。”
这算撒娇吗?容与无奈,伸出空着的手去搀扶。
打湿的衬衣密密贴在余旸身上,隔着衣服的褶皱触到结实的肌理,她的手指震颤了下,然后义无反顾地按上他的臂膀。
“走啦。”
“容与——这不是学长吗?”旁边被忽略了很久的男生终于认出了余旸。
“他是我室友。”她简短地说明,不想解释太多。
室友?这么巧?“哦——需要我帮忙吗?”
容与担忧地看余旸一眼,他微闭着眼,似乎外界发生的任何事都与他无关。
“不用了,你先回去吧。”
“啊?”男生吃惊,“那服装表演呢?”
“只能改天了,真对不起,害你白跑一趟。”朋友有难她可不能弃之不顾。
“没关系。”男生的笑容有点勉强,“你们上去吧,我们一会儿再联络?”
“嗯,再见。”容与歉然笑笑,随口答应,揽着余旸往楼道走。
男生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的身影。
容与纤细的臂弯环住了学长的脊背,像是母亲在护持着自己受伤的小孩。身高的差距让这画面看来有些滑稽,但紧紧相依偎的背影却出奇和谐,浑
然一体。
真的只是室友吗?
疑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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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谈谈?”等余旸弄干了自己从浴室出来,容与已经坐在沙发上等着审案。
余旸慢吞吞地进房间拿了本相册交到她手中,再慢吞吞地挪到她对面坐下。
“我刚刚跟二哥吵架了。”
这些照片拍的应该是他和家里人吧,容与一直以为他是独子,原来上面还有这么多的兄姐。每一年都会有一张全家福,但是显然其中有很多难以理
解的地方,比如说为什么后来扮演父母,角色的人,形貌和原来的不一样,为什么之前有五个孩子后来只有四个,为什么这些孩子长得没什么相似之处
,为什么余旸的表情从六岁前的鬼灵精怪变成了之后的乖巧烂漫——
这是一个并没有多少情节的故事,但是余旸一字一顿地叙述,使得它直到暮色降临时才告一个段落。
“……就是这样。一本烂账吧?”他自嘲地苦笑。
容与看着他颓丧的样子,百感交集。
这么重大的秘密,他竟然能憋在心中十七年,六岁的小孩啊,已经有了这样决绝的心思。
幼失怙恃,寄人篱下,兄姐又非亲生屡有去意,他忐忑地、用力地守护着这个家的完整,却没得到多大的认同和成果。
也算是飘零身世了吧,令人万分同情。但是容与还是忍不住用力捏起他耷拉的脸颊,使劲地往外拉。
一阵剧痛,余旸被迫从感伤情绪中回到“血淋淋”的现实。
“你笨死了!”容与气呼呼地松手、叉腰、居高临下死瞪他。
“你再说一次试试看!”余旸揉着脸颊,心里也很不高兴。他剖白这么多年心结的举动竟然被一个“笨”字注解完毕,这女人简直是丧尽天良,一点都不
珍惜他把她视作密友的荣耀。上一次他告诉简单的时候人家反应积极多了。
“笨蛋笨蛋笨蛋!”容与大着嗓门连说三遍,气愤和疼惜,自己也不知道哪个多——乱讲,什么疼惜?八成是被他气到出现幻觉了。
“你再说,再说就揍你!”
“还不承认!你说,你有没有告诉过家人你的想法?你以为就凭你一个人把所有心事都憋在心里,装傻充愣就可以留住你哥哥姐姐?”明明就是自己消
极不作为,还要在一边郁闷,这是哪门子的闷骚作风加个人英雄主义?照他这种想法,再容易的事情也会变得超级复杂。
“你以为我告诉他们,他们会听吗?他们只会当我是小孩子,只会认为我的想法很奇怪!”他也曾经试探过的啊,哥哥姐姐包括姑姑他们总是会用小孩
子别管那么多的说辞打发他,好像他什么都不应该知道,什么都不必管。
“那是因为你把自己装成很幼稚来骗取他们的关怀!你表现得像个小孩子,他们用对待小孩子的方法对你有错吗?”典型的倒因果逻辑错误,真是服了
他。
“我——”余旸一时语塞。
是他在装小孩子吗?是他过分夸张了自己的幼稚才让自己变得这么痛苦吗?是他的缘故才使得那个家永远都不像家?
“我做错了吗?”他看向容与,从未见过的惶恐眼神印进容与心板,让她像是被狠狠蛰了一下。
像是不经意地执起他手——很冰。
“你没有错。你六岁的时候会这样想一点都没错,但是你被当时的念头禁锢住了,以为只有装作不知道你和他们毫无血缘,才能把名义上的关系维
持下去。但是你忘了一件事,”她顿了顿,“你已经成年了。在很早以前你就可以独立地思考和处理事情,不应该像小时候那么无助那么狭隘,不应该
一旦触碰到了这个秘密就学鸵鸟一样找地方躲藏。”而她,也因此与这个彼得潘结下了一段孽缘。
“是吗?我可以直接跟他们说出心里话?所有人不会从此分开?”他反握住她温暖的手,像是抓着根救命稻草。
容与吐了口气,无奈看他:“你认为只凭对笨笨的你小小的担忧,就可以让你的哥哥姐姐留在完全不属于自己的地方,并且一留就是十七年吗?”
“那还有什么?”余旸觉得自己无法思考,只能接收。
“是牵挂是亲情啊。”当局者迷吧,他明明是个这么聪明的人,却偏偏想不通其中关节,“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他们当初就没有非要走的意思,留在
这里他们心甘情愿。只是他们不善表达,所以才没有传递给你这种信息。”
余旸猛地抬起头,为她的说法感到惊愕:“怎么可能?”
容与没有回答他,只是扔下了另一颗炸弹:“你的家人们,我都见过了。”
她伸出手指点着那张全家福:“你的姑姑和姑丈扮作黄石公和黄石婆,来试探我的品德是否跟张良一样高尚。你的姐姐有一个黑得很可爱的小孩。
你二哥真的很有威严,连问路的时候都能让人下意识毕恭毕敬。”
修长的指尖移到晗的脸上,容与笑成一朵花:“你三哥最好笑,拉着我说了半天他弟弟尿床、骗人、溺水之类的事,口气说得我好像应该认识那个
小孩一样,然后看到一个女孩子跑掉,他就飞也似的飘走了。”
她轻轻合上相册,凝视处于呆愣状态的他,下了结论:“余旸,他们发自内心地关心你爱护你,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很笨。”
“真的吗?”余旸几乎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
姑姑和姑丈的行为可以理解,姐姐一向好事,但是连二哥和三哥都会为他去试探一个女孩子,那代表了什么?如果不是家人,他们还会为谁去做这
种无聊事?
他兴奋地捉着她的肩膀摇晃:“真的只要说出来,就会得到我想要的?”迫切地想从她口中得到保证——蹉跎了十七年,他不想再浪费一秒去猜疑。
“我不能承诺什么。”在见到他的失望之前,她急忙补充,“但是一定要去试试,就算只是让他们了解真正的你,何尝不是一件好事?万一失败了,大
不了我继续收留你啊。”
余旸的眼神黯了下来。
还是有可能失败的啊。万一到时弄巧成拙,连台面上的血亲关系都就此结束,那时他情何以堪?
“余旸?”咦?这颗大头什么时候倒在她膝盖上的?
“嗯?”
“嗯什么嗯?你什么时候跟你家里人开诚布公?”拖在那里弄得心理负担沉重,很好玩吗?
“再等等吧,我好累。”他的口气含糊,调整了下方位。
“我跟你说,再拖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到时候你哥哥姐姐他们娶的娶嫁的嫁,都自立门户去了,哪里还有时间再解决这个问题?你听到没有?余旸?”
没有反应。
她觉得奇怪,扳过他脸一看——Shit,竟然睡着了!
这人怎么这样啊?苦水吐完了就撂下她一个太监干着急,自己睡大觉去,真是乱七八糟!
心中虽然不悦,却仍是轻手轻脚地把脑袋摆了回去,怔怔地盯着他的睡容瞧。
他总是笑笑的,爱耍宝,无忧无虑,就连睡着的时候也看不出有什么愁苦的表情。不是自动开口,没有人会看出他藏着这么多烦恼。
好奇怪的一个人啊,看似简单,心思却那么复杂。但是又不会因为自己心中的不如意而去愤世嫉俗,做出什么极端的事。大多数时候他是开朗的,
那种开朗不可能伪装得来,只能说天性中的乐观因子使得他的耐受力好于常人,又深谙自我减压之道吧。
怪人!她轻轻地在他脸上打了个叉叉,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已经在人家脸上摩挲了很久。
那不就是俗称的吃豆腐吗?
她为什么要吃他豆腐?就算他长得不错,也没有秀色可餐到她非要摸一摸才过瘾的地步吧,而且又不是第一次看到这张脸。
但是她的确是第一次发现他睡觉时候的表情很可爱,第一次发现他鼻翼上有几颗淡淡的雀斑,第一次发现他的耳朵很大很厚睫毛短得很有精神,难
道——
容与遽然一惊,按着自己不断提速的心脏迷惘不已。
她不会是对自己的哥们——产生歹念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