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晴开着租来的车,沿着高速公路慢慢地走。她不想一口如鲸吞般吞掉整座山林之美,而想要细细地品尝,就像掌握惊奇、完美的酒香一般,再度拥有欣赏它们时的感受。
舒晴喜欢在经过的时候,在心中喊出那些城镇的名字,心里想着那些人们往河面抛出如蛛丝般洁白、轻盈钓线的河流,和鳟鱼跳跃、卷曲飞扬的画面。
那些城镇和鳟鱼溪流的名字,对舒晴来说,仿如诗歌一般。飞扬的韵味、翩然的旋律,在在令人回味无穷。
她喜欢群山在高速公路旁的谷间突起,并把她包拢在由松树与桦树剥落的白树干、杜鹃与石楠花、小山丘上的矮树丛和野草所形成的墙中。置身于此种壮阔、美得令人惊奇的大自然中,可说是一种极其难得的人生体验。
而看着那些树,更是另一种神奇的感受。
舒晴经常忍不住在路旁停下车来,不厌其烦的拿出画布和油彩,尽情地画出来。将她眼睛所见、耳朵所闻、心中所感,化为神来的一笔。而它们的颜色随着阳光不停地流转——浅绿、深绿,间夹以或白、或红的繁花,画布中的颜色流淌,一如她内心中丰沛的感情。
舒晴不晓得这会不会是她最后一次,缓慢、充满期待地回到梦幻山谷。
打从那年夏天开始,舒晴每隔几年就会回到这里来,在这一趟让她心中充满敬畏的旅程上,这是一段回忆之旅。
舒晴始终相信必定有一些比景观、风土人情更强烈的理由和召唤,不断吸引着她重返梦幻山谷。
***
每次来到梦幻山谷,舒晴总是住在梦幻旅馆,原因无他,纯粹是基于怀旧之情。
不过,这十几年来,旅馆已经归一位年轻的木雕艺术家彼得夫妇所经营。
因为舒晴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重游此地,因此,彼得夫妇和舒晴也已成了熟稔的老朋友。彼得也非常欣赏舒晴在绘画上展现的才华,所以,只要舒晴一来到这里,彼得总是急着向她展示最新的作品,并以少年般的热情为她解说每一件作品所蕴含的深意。
彼得的妻子玛莉亚美丽苗条,总是穿着一身紧身衣,益发凸显她傲人的身材。她最大的乐趣就是,倚在柜台而双眼迷离地眺望屋外的街景,或是用她惯有的轻柔声音和住宿在旅馆的客人打情骂俏。然而,她对自己在艺术上始终毫无所成的丈夫,却抱着极大的宽容与体谅。这一点,令同为艺术家的舒晴相当感动。
舒晴知道这里的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或许就是因为这样,益发显得这里的可贵。
曾经一度在夏季的假期里,旅馆常有客满的纪录,然而现在,当舒晴签名住宿时,玛莉亚却寂寥的告诉她,包括她在内,旅馆才住了五个人而已。放眼望去,四周一片冷清。
舒晴向她询问冬天滑雪季的情况。
“糟透了,”她慵懒的说,“彼得一如往常把事情丢给我,我只好征求工读生来帮忙,到滑雪季一结束,我整个人累得像条狗似的。”
“那很好呀,”舒晴安慰她说,“不过,夏天在这里看不到人潮,感觉上还是怪怪的,以前这里总是住满了人呢!”
玛莉亚从柜台后的木架上拿下一把钥匙。“是啊!来这里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了,而养老的老年人不是老了,就是死了,这儿越来越像是一座空城了。你知道吗?光是去年就又关了三家旅馆。”玛莉亚边说边把钥匙给她。
“真令人难过!”舒晴感慨的说。
玛莉亚温柔地看着舒晴说:“你知道吗?你每次来,都会谈起这里的一切,以及它过去的样子,可是,物换星移,人事变迁的出奇迅速,如今以前的种种,已不可能继续维持当初的样子了,舒晴,真的不可能了。”
舒晴一方面为她一语中的而觉得不好意思,一方面也因为明知一切无法恢复旧观,而欷吁不已。
***
在离开房间去用午餐之前,舒晴打了个电话给方基伟。
电话是林经理接的:“是的,舒晴,他在,等一下。”
“喂,舒晴,你已经到了?”电话的那头传来方基伟急切的关怀声。
“嗯,我就住在梦幻旅馆,你需要记下电话号码吗?”
“当然需要。你打算在那儿待多久?”
“大概三个月吧。”
“三个月?”
“或许更快,我也不太确定。”
“那么你要自己多保重,如果你有任何需要,就打电话给我。”方基伟交代说。
“我会的,谢谢你。”
方基伟挂掉电话后,林经理关切的表示:“你不打算告诉她有关‘等待的女人’义卖的事吗?”方基伟摇摇头:“目前而言,舒晴最重要的是静下心来作画,这或许是我的自私心在作祟,不过,我的确也是为她着想。毕竟这次画展,可说是她返国在国内画坛建立自己知名度的大好机会。迟早我会让她知道这件事的,不过,不是现在。”
舒晴到过的地方,从来没有像这里这么的让她难忘。
现在,她坐在旅馆的餐厅,最先闪现在她的记忆中的,总是在这里为安瀚柏画下第一张素描时,他清晰可见的身影。
午餐后,舒晴走到外头,穿过旅馆前的街道,坐在一张长凳上,微风拂过脸庞,阳光渗进风中的午后,舒晴情不自禁的忆起第一次见到这个深具魅力和单纯的村落的景象。
她也深深记得第一次看到安瀚柏时的情景。
她在到达梦幻旅馆的当天就碰上了安瀚柏。他炯炯有神的目光,以一种旁若无人的姿态凝视着她看——
还有在旅馆打工的乔治,明朗、活泼的个性,丰富了她一向平静的生活。而他的热诚和喜好恶作剧的性格,也成了她和安瀚柏之间的月下老人呢!
还有,她并没有忘记那棵桦树。
她信步走到那里,仿佛看见安瀚柏就站在那里等待着她似的。
这些巡礼,都是她每次重游此地时必作的一种仪式。
然后,舒晴隐约中感觉到灵感的魔力已神秘地进入她的心中——
***
第二天清晨,舒晴醒着躺在床上回想昨夜的梦境以及过去的种种,而那或许就跟作梦一样,毫无差别,舒晴这样以为。
每次回到梦幻山谷,舒晴总会有类似的夜晚,她清楚的梦到安瀚柏,以一种逼真、惊人的状态出现,好像她又再度变成十八岁。
舒晴知道这种现象在心理学上有一个名词可以形容,那叫做“旧影重现”,是因为她的内心,一直为着某些理由,而使得她不断重新体验旧日难忘的时刻,执意不肯遗忘。
的确,对于舒晴而言,“旧影重现”这四个字,真是再贴切不过了。
因为这种事,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在她的身上。
这样的地点也不少,就像精心设计好要让记忆重现的舞台一样。
那么多的地方,那么多回忆的舞台。
安瀚柏和她开始在夜间相会的山间桦树。
和乔治聊天的游泳池畔。
她单独和安瀚柏相处的旅馆房间。
在每一个地方,都埋藏有不少记忆。
她的记忆永远存在,不肯消失。
而安瀚柏无处不在,无处不在。
***
在梦幻山谷的期间,舒晴几乎都把时间花在作画上。
她追寻着记忆的脚步,来到旅馆后的桦树下。
她把心中积存已久的情感,藉由丰富的油彩,尽情地在画布上挥洒。她要把这里的一切,她想象中的难忘景象,以及铭刻她心中的图像,一一地画进她的画里。
在这里,舒晴沉潜已久的创作冲动可以尽情发挥。她也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可以完全释放内心的感觉。
短短两个星期的时间,她已经完成了两幅大型的作品,以及一幅小型的人物素描。
这些画所采用的色彩极其炫目,充满了丰饶的感官之美,可说是以至美的手法表现了她对生命的再次肯定。
这些生气蓬勃,一片紫红、橘黄、艳绿的作品,的确是舒晴绘画生涯中一个重要的阶段。
也许这是因为她对梦幻山谷挥之不去的记忆,重新展现了她的创作活力。
舒晴回到旅馆的时候,玛莉亚已经在忙着准备晚餐了。而餐桌上也放置了插着鲜花的花瓶。
“很漂亮。”舒晴放下画具,真心的称赞说。
玛莉亚露出迷人的微笑:“我想,它们能带来生气,让四周为之一亮,你喜欢吗?”
“嗯,当然喜欢。”
“对了,今天晚上,我们不在这里用餐。”
“为什么呢?你不是已经在准备了!”舒晴吃惊地问。
“这些是为了应付其他客人的,”玛莉亚看看周围,压低了声音说。“我们打算邀请你到附近的‘梦幻屋’去吃饭。”她再补充一句,“我们请客。”
“喔!这个待会儿再说。”舒晴表示,她其实也很乐意换一换口味。
舒晴赶紧把画具拿回房间放好,简单梳洗一下,便下楼来。
他们一行三人就开着舒晴租来的车去,玛莉亚和舒晴坐在前座,此时,正是夜幕低垂,山上的景色美得脱俗,他们沉默了好几里路,都情不自禁地陶醉在如画的美景中。然后,玛莉亚打破沉默开口说:“舒晴,你应该把此刻的情景画下来,真是好美,不是吗?”
舒晴摇一摇头说:“可惜我的笔太拙了,可能没有办法表达出这个美景的十分之一哩!”
坐在后座的彼得马上插嘴说:“要是有谁敢批评你的画,那么是那个人太没有眼光了。”
“谢谢你,彼得。”舒晴说。
玛莉亚则不以为然的说:“你太谦虚了,这几天我都很少看到你,你是不是在忙着画画?”
舒晴点点头。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玛莉亚突然有此一问。
“没有,你怎么会这么认为呢?”
“我也不知道,直觉吧!你好像有一点心神不宁。”玛莉亚回答,然后她转头问坐在后座的彼得,“你不觉得吗?”
“不觉得。”彼得简单俐落的回答。
“你有什么麻烦事吗?”玛莉亚随意问道。
舒晴不以为然的耸耸肩。
“你每次到这里来,都是这个样子。你不觉得吗?”
“喔!会吗?我自己倒不觉得。”舒晴辩白着。
他们又沉默了一会儿。舒晴瞥了一眼玛莉亚,发现她也在盯着她看,好像她想再说些什么话似的,但是,她只是轻轻握住舒晴放在方向盘上的手背。
***
餐点的事,就如同玛莉亚说的,完美极了。
他们先喝一小碗椰菜汤,接着是佐以芦笋的烧烤鳟鱼和马铃薯,之后是凯撒沙拉,再来是咖啡和奶油草莓切片。餐厅的主人是玛莉亚的好朋友,他们兴奋地商议着,力求每一道菜上得完美,堪称是一次愉快的用餐经历。
“现在,你有另一个回来的理由了,”彼得坚称,“那就是我、玛莉亚和‘梦幻屋’。”
舒晴举杯,感谢他们邀请她到这里享受美食,以及一个令人难忘的美丽夜晚。
这是个和朋友共享的美好时光,而这也是舒晴对玛莉亚、彼得的感觉,他们是她的朋友。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彼此相处的方式愈来愈轻松,这是一段值得礼赞的友谊。
当彼得上洗手间的时候,玛莉亚终于提出了她心中隐藏已久的问题。“舒晴,有件事情我一定要问清楚。”
“什么事情?”
“你每次回来这里是不是在寻找什么?我一直想要知道。”玛莉亚终究想要一探究竟。
“有吗?”舒晴有些迟疑的回答。
“当然有,我注意到你每回去散步的地方,年复一年,始终不变。”玛莉亚笃定地说。
“那是因为我喜欢这里,并且也乐在其中。”舒晴小声的说着。
玛莉亚摇摇头,不肯相信舒晴所说的。
“那个人是谁?”她静静地问。
“玛莉亚——”
“告诉我,拜托,他是谁?”玛莉亚丝毫不肯放弃。
不知道为什么,舒晴突然想要流泪。知道有人在暗中关心着她自己的一切,这种感觉让人心动,也让人心痛。
“他是我年轻时候认识的某个人。”舒晴平静地回答。
“喔!原来如此。”
“他叫什么名字?”
“安瀚柏。”
“什么?”玛莉亚吃惊的大叫一声。邻桌的客人也都纷纷往她们的方向望过来。
“你怎么了?”舒晴被玛莉亚此种激动的神情吓着了。
“天啊!我怎么会没有想到呢!”玛莉亚似乎没有听到舒晴的话,因为她自顾自地喃喃自语着。
舒晴用力的拉着玛莉亚的手臂摇晃着:“告诉我,你究竟怎么了?”
玛莉亚终于回过神来,她用着一种无法抑制的兴奋语气说着:“老天,你知道吗?每隔几年,都会有一个叫做安瀚柏的人住进旅馆来——”
“你说什么?”舒晴因为无法置信,而圆睁着双眼,使得她原本明亮的眼睛益发显得圆亮。
“可不是吗?”玛莉亚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提高了音调,“那个安瀚柏每次出现的时候,几乎就跟你的神情一模一样。只见他终日失魂落魄的到处闲晃。原来,你们寻找的竟然是相同的事物——真爱。是不是,舒晴。”玛莉亚很高兴自己终于找到了多年来所一直寻找的答案。
“我从来没有想到他还会再回来这里。”舒晴别开视线,也眨掉了她眼中的泪光。
“不巧的是,这么多年来,你们彼此都做着相同的一件事情,却又像是约定好似的,互相错开行程。你说,这是不是很不可思议。”
“知道他有这种举动,我也觉得非常惊讶。”舒晴的语气仍旧掩饰不住她的讶异。
玛莉亚微笑着倚过身来,轻轻吻了一下舒晴的面颊,小声地说:“因为他也跟你一样,对彼此都感到难以忘怀。”
“是吗?他会吗?”舒晴没有把握的问。
“你是真心深爱着他的,对不对?”玛莉亚轻柔的问道。
舒晴不再逃避的点点头:“是的,当时我是真心爱着他的。”
说完,舒晴停顿下来,她回忆起安瀚柏抱着她的情景。
“当年的那一种感情可以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对不对?”
舒晴无言。
“我好羡慕你。”
“为什么?”舒晴问。
“他好热情。”玛莉亚说。
***
等他们开车回旅馆时,彼得和玛莉亚都已经快乐得微醺,他们还想邀请舒晴跟他们喝杯白兰地。但是,舒晴告诉他们,她想再趁这个美丽的夜晚来一趟怀旧之旅。更何况,她也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她目送着他们两人进入旅馆,然后自己转身往旅馆的后山走去。
舒晴沿着撒满月光的山中小径来到桦树底下。
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安瀚柏会跟自己一样,情不自禁地重回梦幻山谷。而且次数那么频繁。她以为他早就忘怀了这段年少的往事。
现在这个时刻,她想要安瀚柏在此地现身。一如当年,她想念他紧紧的拥抱,还有热切的深吻——
每一次过来,她都在寻找安瀚柏的身影,等着他在那儿出现。
他是不是也是如此?
***
回到旅馆后,舒晴睡得并不好。她曾试着坐在桌前,手执画笔,想画一幅小型的油彩画,但是笔尖却画不出来。
睡着后,也是一场纷扰不休的状态。她梦到了——在那一场一闪而过的梦境中——一个下午,她邀请安瀚柏单独到她的房间里来。她热情地吻着他,一记缠绵、奉献的亲吻。
在舒晴的梦中,她自己露出了一个满足的笑容。
舒晴下楼到餐厅去,她今天起得较晚,空无一人,厨房里倒有位四十多岁的女人,正在忙着。
当舒晴推门进去的时候,她抬起了一张不悦的脸。
“找彼得夫妇?”她问道。
“你有看到他们吗?”
“我想他们还没起来吧!”她又看了舒晴一眼,“你住在这里?”
舒晴点点头。
“要吃点早餐吗?”
“咖啡就好,我可以自己来。”
“随便你。”
“东西放在哪里,我都知道。”舒晴告诉她。
她好奇地打量舒晴:“你就是那个常来的画家?”
“是的。”
“他们两个常常提起你。”
舒晴从架子上拿了个杯子,再为自己倒了杯咖啡:“他们和我是多年的朋友。”舒晴告诉她,“我常常来来去去,好多年了。”
“他们也是这样说。他们也说这里以前是个颇负盛名的地方。”
“是的,”舒晴应道,“但是一切都变了。”
“你确定你真的不要吃点东西。”
“真的不必了,”舒晴说,“谢谢你的好意,我想端咖啡到门廊去坐会儿,呼吸一下早晨新鲜的空气。”
“随便你。”
“待会儿见。”
舒晴坐在一把椅子上,着迷的双眼望着远处的青山出神。一头乌黑的长发随着微微的晨风在肩上起伏飘动,一抹安适且略带忧愁的神情落在她美丽、优雅的脸上。
通往旅馆的门在舒晴身后开了,又“碰”一声的关上,她听到了玛莉亚说:“舒晴。你在这里干什么?”
舒晴转过头去,发现她看起来清新、快乐且满足。
“你吃过早餐了吗?”
“只喝了咖啡。”
“我要把她Fire掉,”玛莉亚声明,“而且她手艺又差。”
“是我自己表示只想喝咖啡的,我不饿。”
玛莉亚迷惑地皱起眉头来:“昨晚睡得还好吗?”
舒晴回想起昨夜的梦境:“还好。”
“原来那就是你的安瀚柏,”玛莉亚叹了一口气说,“他真的是非常的迷人,而你又是这么的美丽,我真是好嫉妒呢!”
“谢谢你,不过那已经是一桩往事了。”
“告诉我一些事情,舒晴。”
“好。你想知道什么?”舒晴敞开心胸,她已经不打算隐瞒一切。
“你们为什么会分开?”玛莉亚猜不透的问道。
“因为当时我们太年轻了,不懂得把握。”舒晴感慨的回答。
“如果现在能重来一遍呢?你会想要继续吗?”
“——我想,如果真的有机会的话,是的,我会。”
“那么我祝福你,希望那一天赶快到来。”
“谢谢你。”
“我昨天夜里也在想这件事情,我真后悔自己没有主动向安瀚柏探询一些事情。我想,你也了解我的个性,假如,我没有因为他英气逼人的独特气质,而提醒自己必须做个端庄、羞涩的旅馆女主人的话,或许,我就可以早点得知有关你们两个之间的故事,然后趁此机会,做个月下老人,不就成就了一段美好的姻缘了吗!”玛莉亚边说着话,仍不失她俏皮的个性。
“你不要这么想,我们两个之间的事情也没有这么轻易就能解决,更何况,这么多年过去了,横阻在其中的问题只会增加不会减少,所以,你不需要自责。”
“可是,我还是觉得好可惜呢!”
“无论如何,谢谢你的好意。”舒晴由衷的说。
***
舒晴待在梦幻山谷的期间,不断地想起安瀚柏。舒晴渴切地想要跟他在一起。
然而,这并非她第一次如此深刻的感觉他的存在,或察觉到对他的需要,另外还有其他的时刻,但是那种渴望就像是一个遥远到她无法听到回声中空洞的呼唤。
每次她遇见创作上的瓶颈时,总会想要重游此地。藉着此地与世隔绝地全力画画。方基伟也会鼓励她,“你应该去,忘掉这里的一切。”
一开始真的是一种释放,这梦幻山谷有种魔力,像是浮现在海上的迷雾,兼具活力与宁静,长时间的工作与宁静的沉思,影像就像多采缤纷的彩色鸟一样地环绕着她翩翩起舞,只要她看过的每一个地方,几乎就可以凭着记忆随手画了下来。
然后,她又会突然怀着一股无法抗拒的心情醒转过来。因为,她不可避免的会想起自己当年别无选择的离去,是那样的无奈、无助——
之后,她会开始想家,想念自己亲手煮的咖啡香,想念心爱的沙发,想念自己床铺的感觉,犹如当初她逃离此地一样的心情。
也许当初的记忆太深太深了,她始终摆脱不了那样的梦靥。
***
舒晴回到旅馆的时候,意外的发现玛莉亚和彼得正忙着招待四十位客人。他们从纽约的某个教会来到这里度周末,以求重燃婚姻的热情。
此时的梦幻旅馆摆脱了往日的冷清,就好像是正在举行庆典活动的样子。成双成对的夫妻或在街上漫步,或坐在旅馆前面的椅子上,或进出各咖啡店。
舒晴把车子停好,走进旅馆的时候,玛莉亚正在柜台后疯狂地打着电子计算机,看到舒晴似乎让她大大松了一口气。
“天啊!舒晴,你跑到哪里去了?我今天早上正用得上一个临时侍者哩!”
“所以我才会躲得远远的。”舒晴开玩笑的说。“怎么样?你看起来很忙碌的样子。”
玛莉亚暂时推开了电子计算机:“舒晴,你觉得这种谈情说爱的活动管用吗?”
“对某些人来说,或许有用吧!”
“如果要我负责伺候这些女人的话,我怕我会疯掉的。”玛莉亚苦笑着并压低声音说。
“喔!有这么惨吗?”
“过去二十四小时,我听到的咒骂声,比现在我手上所处理的帐单还要让我头痛。”
“或许他们是在期待奇迹的出现吧!”舒晴深表同情的说。
“我总是听到人家说,婚姻中有三项完全的可能——完全的沉醉、完全的悲惨与完全的容忍,我想大部分的人,都是生活在最后一种当中。并不容易,你懂吗?”
舒晴点点头:“是的,我懂。”
“婚姻会变成一种习惯,一种熟悉到会让我们觉得比置身在其他任何情境中,都还要更加自在的事情。我所看过的每一桩婚姻——无论好坏——似乎都会变成一种习惯。”
“有些习惯要好过其他的习惯。”舒晴有感而发。
“也许是吧!”玛莉亚回应说。“我忘了,你还没有结婚呢!”
舒晴笑一笑说:“有些体认未必得亲身经历过。”
“也许是吧!”玛莉亚仔细打量舒晴的表情后说,“对了,你最近作画的进度如何?”
舒晴轻松地松了一口气说:“你知道的,我每次一回到这里,我的画笔绝对不会让我失望的。”
“你这次是不是又有什么计划吗?”玛莉亚关心地问。
“我在年底的时候,要在台北办一场个人的画展。”舒晴说。
“哇!恭喜你。真是不简单呢!要是彼得知道的话,他会羡慕死你哩!真希望我会有机会飞到那里去看你的画展。”
舒晴了解她话中的意思,彼得一直为他的怀才不遇而大感不平。而玛莉亚始终默默在支持他。想到这里,舒晴看着浓妆艳抹的玛莉亚,她知道玛莉亚拥有一颗善良、体贴的心,而绝不是像她平常的外表那样的漫不经心。
“如果你能来的话,我不知道会有多高兴呢!”舒晴真心的期待着。
“无论如何,先祝福你的画展能够顺利、圆满。”
“谢谢你,说实在的,我的压力好大。年底的画展,是我回国几年来第一次举办的个展。可说是一次把我的作品完整地呈现出来的一个很好的机会,就是因为这样,我唯一想到能让我尽情挥洒我的想象的地方,就是梦幻山谷,还有你们的友情,也是使我的情感如此丰沛的原因之一。”
“不,不对,你还忘了一个最重要的原因。”一抹戏谑的笑容浮现在玛莉亚娇艳的脸庞。
“喔,什么原因?”
“当然是安瀚柏隐藏在这里的身影呀!”玛莉亚坦白的说,“也许他对我们而言,可能是一个隐形的人。然而,对于你来说,却是意义非凡。梦幻山谷到处充塞着你和他共存的情感、翩翩的身影,这里的一切,都紧紧牵系着你的灵魂,不是吗?”
舒晴的眼睛泛着泪光。
玛莉亚都知道这之间的一切,她全部明白。而她这一番告白更是让她动容。
“既然如此,你是不是准备要回台北了呢?”玛莉亚有些依依不舍的问道。
“我到这里来也快要三个月了,跟我当初预估的工作进度差不多,我很高兴我的作品能如期完成。所以,为了慰劳自己,我打算再放自己整整一个礼拜的假期。”
“那太棒了!那你打算怎么计划呢?”玛莉亚也兴致勃勃的问道。
舒晴偏着头,想了一会儿:“我打算什么也不做,就只是吃喝玩乐,简简单单的度过这一个礼拜。”
“看来我们也该尽量回避一下,免得打扰到你优闲的假期哩!”
“才不呢!你们都是我快乐的假期生活中最令人愉悦的调剂啊!”
“哇!好惨。没想到我们反倒成了你生活中的一种调剂了!”
“可不是吗?”
“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