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风暖乎乎地吹着,滨江大道某间风格雅致的咖啡馆内,有个男人怒极翻桌。
“夏悠凉,你是我所见过最爱慕虚荣的女人!我当初真是看错你了!”大口咖啡杯砰然坠地,杯中滚烫液体四溅,桌后的斯文男子涨红了原本白皙的脸庞,细瘦的胳膊不住颤抖着,直指向对面的短发女子。
短发女子长着一张干净秀气的脸,不特别美艳,但眉眼细致、鼻头微翘、嘴唇红润,看着很是令人心悦。面对男子的怒视,她脸上的表情波澜不惊,只轻轻伸手至衣袋内,掏出一张带着薰衣草香氛的纸巾——当然没那么好兴致替男子擦去脸上狂飙的汗水,只是温柔地弯身拭着自己的脚踝。呀,真糟,溅上咖啡了,不知道会不会引来蚂蚁?
擦完了,她抬起头来,表情纳闷地注视男子因怒气而不断起伏的胸膛,“我们只是在讨论而已,你发那么大火干什么?”
“你!”男子再度发狂,一手捂住胸口,痛苦的样子好似心脏病发作,“世界上有哪个女人会像你这样和男人谈感情?买房首期要我付,婚礼大头要我出,婚后夫妻双方工资比例按2:1存入共有户头,其余自行处理,房产证上写我们两个的名字,还不准写我妈?!”真是的,每重复一遍就多气一回!这个夏悠凉是朋友介绍来的女友,也就是通常意义上的“相亲”,当初他看她生得细眉顺眼以为她是个贤妻良母,交往数月下来感觉也算不赖;可是——一到了谈起婚约的关键时刻,瞧瞧,本性暴露了吧!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她根本不会是个好媳妇啦!
“你妈又不准备给我们出钱买房,房产证上为什么要写她?”夏悠凉细眉一挑,问得很是天经地义。
“就因为她是我妈!”斯文男此刻已经完全忘了“斯文”二字怎么写了,铆起来跟女友说教,“养儿防老你懂不懂?孝敬父母的道理你听过没?我妈把我养大不容易,又是供我读书又是替我找工作,你难道让我娶了老婆就不要老娘?”他痛心疾首地望着她,唉唉,心寒啊心寒。这年头,人性真堕落啊。
“哦,明白了,这是你的想法。”夏悠凉点点头,轻盈起身,“那我们有空再联络。”
“喂,你等一下!”见她酷酷地就要走,斯文男慌了,“我们还没谈完呢,那……那你的想法呢?”好歹也交往了一段时间,人非草木,他也有感情的啊。
“我的想法,刚才说了。既然你觉得行不通,那谈判只好破裂咯。”她深表遗憾地一摊手,从白色坤包内抽出长皮夹,“咖啡钱我替你付了,不过你打破的杯子,麻烦你自己赔偿。”手指拈出一张百元大钞压在杯底,她走了。
与斯文男交往三个月,因为价值观不同,感情以失败告终,之前的二十八次约会,全成了浪费时间——不过幸好没浪费太久,她还不老,也不怎么伤心,未来有的是机会啦。
抱着这样的念头,夏悠凉闲闲步出咖啡馆。走在宽敞漂亮的滨江大道,任江风吹着脸颊——失恋的感觉,也挺舒服的嘛。
她找了一处较为干净的围栏,没铁锈也没鸟屎,身子前倾趴靠着。下午无事可做,原本要谈婚约但临时改成分手,那么——干脆看船好了。
夏悠凉笑眯眯地望着浦江里悠游的大船小船,很自得其乐地发表评论:“那艘一定是私人游艇,三层耶!站在那个顶楼甲板上喝香槟的人一定很有钱。唉,好羡慕哪……”
是,她是真的羡慕。她爱钱,爱存钱也爱花钱,这在朋友圈子里早就不是秘密了。幸好自己也够争气,每月赚得不少,虽然拼命花拼命烧,但几年工作下来,芳龄二十六岁的她,银行账户里也积了一笔为数不小的存款。
原本那钱,是该用来结婚的。虽说她没爱那个斯文男爱到非君不嫁的地步,但女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就该结婚。她是觉得那男人各方面都还不差,月入过万,也够养家,所以决定眼一闭嫁了——可是没想到,她肯嫁,人家还不要呢!
“呵呵……”夏悠凉苦笑,瘪着嘴:不要就不要,下一个男人会更好。反正她有钱,就算没男人要,自己独个发展事业,以后当个独身的小富婆不也挺好?
这样想着,她抬起头来,望了望蓝天和烈日,“老大,我会嫁不出去吗?”她管太阳叫老大,当然老大不会回答她。然而神奇的事发生了,以前一贯不理她的老天爷,这次居然有回应——
“咚”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自浦江的方向飞来,丢中她鼻尖,然后掉在她脚边。她疑惑了,蹲下身将那东西捡起,拎到眼前一看:奇怪,是一个用红绒丝线编成的中国结。
夏悠凉认得这个结法。这叫“双钱结”,看起来很像两枚铜钱绕在一起的图案;巴掌大的铜钱图案上,拴挂着几个用彩色丝线拧成的小球。以前她做外国人培训这一行,给老外上中国传统文化课时有学过,这个可爱的装饰品叫“彩圆滚滚”,听起来很像“财源滚滚”,是个用来讨好口彩的东东呢。
这样一样奇怪的物事,怎么会突然被丢到她脸上?真稀奇。
夏悠凉挠挠后脑勺,开始把这个双钱结抓在手里翻过来调过去地研究。
公元二零零六年六月六日·下午两点五十分
浦江上某艘私人游艇的顶楼甲板上,气氛浪漫热情。
一个身材健硕、肌肤被艳阳烤成古铜色的男子正慵懒地躺在躺椅上,身上只着了一条沙滩裤,长长的一双毛腿上盖着浴巾,戴着墨镜晒日光浴。虽然茶色镜片遮着眼,但仍可看得出他很英俊,面部轮廓深透,鼻梁高耸,宽阔的额头闪着点点晶亮汗意。
“雅彦!”他身旁穿着艳丽紫红色泳衣的美丽女子,声音柔柔唤着他的名,“你说要给我个惊喜的,人家特地带了泳装来了。那个惊喜呢?等好久了耶!人家之前太激动了,忘记擦防晒霜,你看,皮肤都晒红了啦。”她秀出白嫩得捏得出水来的一截藕臂,以期获得男子惊艳的一瞥。
“琢莹。”被唤作“雅彦”的男子没惊艳。事实上,晒太阳好舒服,快把他晒得睡着了。他懒洋洋掀起眼皮,淡淡打量身旁女友,“要不要拿浴巾给你披一下?”
“哎哟,讨厌啦!你脚丫子很臭哎!”琢莹很配合地摆出娇羞姿态,任关雅彦用大浴巾将她裹入怀中。于是,关雅彦也配合地绽开宠爱笑意,揽住女友水蛇般的细腰,低头找到她的唇,吻下去。
一吻结束,何琢莹脸颊红润,娇喘吁吁,深望着关雅彦的眼神染上迷恋之色。虽然在内心深处她清楚得很,自己和关雅彦的这场恋爱只是两个家族事业之间权力制衡的产物罢了,可是交往了快一年下来,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这位关姓小开是个异常迷人的男人,有时会倾尽热情逗得她满心甜蜜,但有时也会行踪不定玩失踪惹得她心惶惶。总之,跟他恋爱,她觉得自己彻底被降服,以往对付有钱公子哥儿们的那套把戏完全使不出来,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爱上他了。
当然爱上他也不是没条件——谁叫关雅彦又帅又有钱又会哄女人开心、而且很快就会继承父亲的公司,前途、“钱途”都一片大好?若是有幸真的嫁给了他,她何琢莹可就不只是当阔少奶奶穿金戴银那么简单了,这个城市里有一大半的女人都会羡慕她到死啦!
过了今天,和他交往就满一年了。之前这会哄人的家伙说今天要给她个惊喜,会是求婚戒指吗?何琢莹幻想着,不禁有些飘飘然起来。如果结婚对象是他的话,那她二话不说就SAYYES了。
“雅彦……”她娇滴滴地凑身在男友胸前呢喃,“我等那个惊喜好久了。”没戒指戴,手指很空虚。
“哦?”关雅彦懒懒扬眉。原来热吻一个,并不足以安抚女友渴盼的芳心。于是他伸手,很暧昧地滑入沙滩裤。
“雅彦!你干什么啦?”何琢莹以为他要脱裤子,立时捧颊低叫起来,脸儿热透。
“说了有惊喜给你啊。”从他似笑非笑的声音里,完全听不出惊喜是什么。直到他长指轻轻从裤袋内钩出一样物什,放到何琢莹眼前轻晃,“喜不喜欢?”
啊?何琢莹愣住。是因为太阳太大,所以她眼睛花了吗?为什么关雅彦从口袋里掏出来的不是结婚戒指,而是——一个造型俗气的中国结?
呆愣三秒钟后,何琢莹一把将那中国结接过来,急吼吼地用手指从里到外捏了个遍。发现里面没有藏着类似戒指形状的硬物后,她娇笑的脸庞立刻垮了下来,“雅彦,这是什么啊?”
“礼物啊。”关雅彦推推墨镜,仍是笑得好悠闲——也不知是真没发现女友失望,还是故意要她失望,“我亲手编的,限量版哦。”他逗她。
气人,她不要这种莫名其妙的限量版啦!没有求婚戒指,那送她一款香奈儿的限量版包包也好啊!何琢莹一肚子火,但表面上仍是得装出一副欣喜样儿,“哇……这你亲手编的哦?手真巧哎……”她笑得脸都僵了。
“是吗?”关雅彦淡淡撇唇,忽然身子一拔,从躺椅上站起身来,“我做了好几个,也赏给展家少爷一个好了。他在撞球房里喝香槟——那只小白不爱晒太阳。你要来吗?”
“我、我等一下就来……”何琢莹继续假笑。
关雅彦帅气的背影毫不留恋地钻入舱内。和女人相比,他还是觉得撞球更好玩些。
他刚一入舱,何琢莹脸上的表情就变了,狠狠瞪着手里的中国结,银牙暗咬地骂道:“神经病!我要这个干吗啊?哪个男朋友会送这种破烂啊?”说着纤臂一扬,玉手一挥,中国结以优美的抛物线朝着游艇下的滚滚江水奔流而去。
何琢莹仍嫌不解气地拍拍手掌:哼,刚才拿过廉价的东西,她手脏了。
公元二零零六年六月六日·下午三点十五分
烈日当空,夏悠凉蹲在地下,仔细地研究手里的双钱结。
这玩意从哪里来的?真的从天而降,老天爷赏给她的?太扯了吧?
古怪的东西,必有其出处。她把这个硕大的结翻来覆去看了十次都没看出玄机来,于是她决定,她要拆了。
夏悠凉先是把用火烧过的线头放进嘴里,狠命咬开——也亏得她蛮力大。然后依照以前培训课上学过的方法,怎样编,就怎样拆咯。拆个东西能有多难?
果然,短短五分钟过去,她拆完了。
“哗……这绳子上面有绣着字哎……”眼尖的她,发现小拇指粗的红绳上用金线绣着超小的字迹。虽然这字恐怕是要放大镜才能看清了,可是凭着她2.0的卓绝视力,她仍是勉强地认出了这是一句话。
“2006年6月6日晚上6点06分,XX大道666号,百万富翁主题公园。”她轻声念出这句话,然后傻眼:啥叫“百万富翁主题公园”?她听说过迪斯尼乐园,可是没听说过富翁也有公园。
切,只要有钱,这地球上处处都是富翁的公园啦!夏悠凉有些泛酸地想着,不过心里倒是不免起了好奇之心:特别开给百万富翁游玩的公园,会是个什么样子?嗯……蛮心动的,漫想一饱眼福的。她爱钱,“百万富翁”在她眼里,可是闪闪发光的事物呢!
反正这上面写明了时间和地点,就顺道拐去看看好了。她虽然不是百万富翁,银行存款离“百万”这项远大理想还差好几个零,但是,她不否认这是她终生奋斗的目标呀!
又默念了一遍上面的时间和地址,夏悠凉小心地将这段红绳收入衣服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