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顺路过来瞧瞧,你呢?”
“我喜欢麒麟阁的清净,除了陪侍太后烧香礼佛之外,便到这里涂涂写写,消遣时光了。”
“听闻班婕妤素以辞赋见长,可惜我只读过你写的《自悼赋》、《长信宫赋》和那首五言诗……”紫蝉望着她略显憔悴的脸庞,以及眉宇间深锁的忧伤,低声念出班若兰失宠遭冷落后所作的《咏扇诗》:“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你,竟然还记得……”班若兰眼里有着回忆,那眸光是极感伤的。
她曾被世人比作楚庄王的樊姬,德才兼备。如世人能预见未来,亦会把她比作后世的长孙皇后。只可惜,她遇人不淑。她是樊姬,可她的夫君决不是楚庄王。她是长孙皇后,她的夫君却决不是唐太宗。所有的怜爱宠幸都随着那身轻如燕的舞女入宫后戛然而止。山盟依旧情已逝。她独自一人守在长信宫中,看宫槐秋落,花开花败,淡淡的笑容,浮在脸上只是无奈与沧桑。紫蝉一股冲动由心而发,握住她的手,关切地问道:“你在长信宫过得好吗?”
班若兰娇躯微微一颤,泪在眼眶里打转,但很快恢复了平静,“多谢庆熙公主挂心,我……挺好,挺好的。”她连着说了两遍,似乎是想强调她过得真的很好,这个傻女人啊。
紫蝉为她故作坚强的模样感到揪心,一时间也没了看书的心情。她轻轻拍了拍班若兰的肩,“我一直都很钦佩你的才华,只可惜你误落在帝王之家,若是嫁于书香之家,定是天赐良缘。唉,可惜,实在可惜!今日相见,我们就是朋友了,如果……你有任何的难处,都可以来找我,我一定尽力帮助你!”
“庆熙公主……”班若兰双眉微锁,似有难言之隐。
“好了,那我就不打扰了,欢迎你来将军府作客。”也罢,她从不强人所难,便不再追问。诚挚地提出邀约后,紫蝉向班若兰挥手告别,转身离开麒麟阁。
“庆熙公主,请留步!”班若兰叫住她,冲到她的面前,眼泪纷纷垂下,那模样说不出的委屈。
“你这是怎么了?有话慢慢说啊。”紫蝉很吃惊,搂着她的肩,轻轻拍拍拍。
班若兰抬起泪水盈然的脸,哽咽地说:“公主,我实在是、实在是孤立无援,请公主救我!救救我和我的孩子!”说完,身子一矮便向紫蝉跪了下去。
“啊?”紫蝉正掏出丝帕为她拭泪,听她这么一说,顿时傻了眼。孩子,班若兰早已被贬入冷宫了,哪里来的孩子呀?!
天气在午后忽然转寒,灰蒙蒙的天空似乎随时都可能降下大雪。紫蝉跟着班若兰来到她位于长信宫内的院落,此处位于宫廷一隅,相对清静,守卫也少了一些。屋里布置得十分素雅,一扇屏风,一把古筝,一张棋以及一室的竹简,呈现出一种古朴淡雅的风格。班若兰交代贴身婢女们守候在屋子外,不许他人靠近,而后才叫紫蝉随她进入密室。
通往密室的通道很长,四面都铺着洁白的大理石,壁上燃着几盏蟠螭宫灯照明,即便如此,这条通道仍是令人不寒而栗,尤其是行走时,脚步声一下下地回荡在廊道里,分外清脆。通道的尽头是道门。血红色的门。门后可就是一切的秘密所在?
紫蝉出入长信宫多次,竟不知宫内还有如此的机关。班若兰一路默默无语,待她打开密室的大门,紫蝉看到了一个制作精巧的木制摇篮,夹杂着婴儿嘤咛的声音。班若兰婷婷地走到摇篮旁,轻柔地抱起一个包裹在锦绸中的纤弱身躯,她将面颊贴在那孩子的额头上,泪水始终荡漾在她的眼眶中,她回头看向呆若木鸡的紫蝉,“这是我和皇上的儿子……”
“呀,居然是小皇子!”既然这是她和刘骜的亲骨肉,为什么要将孩子这样隐秘地藏起来呢?紫蝉纳闷地走过去,从班若兰的怀里将孩子小心翼翼地抱过来,紧紧抱在怀中。班若兰纤指一挑,轻轻拨开锦绸,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儿,一双眼睛已经睁开,精致的五官与刘骜十分相似。
“公主,这孩子不能再留在宫里了,若公主有心护住皇室血脉,请务必将孩子安全带出宫去!”她低头爱怜地看着襁褓中的婴儿,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一排阴影,“赵合德杀害许美人及曹宫女的孩子,在后宫中已经不是秘密了,若她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一定也会……”班若兰哽咽难语,含泪的双眸恳切地瞅着紫蝉,“我好害怕,真的好怕!”
“天哪!她居然会做出这样令人发指的事!”紫蝉怒不可遏地叫道,“赵合德都已经集千般宠爱于一身了,为什么还要如此咄咄逼人、不择手段?!”
班若兰叹息着说:“赵合德虽一直蒙皇上宠幸,但就是没有怀孕,因此十分担心别的宫妃怀孕夺宠。赵飞燕更是害怕别的嫔妃怀孕生子,威胁后位,所以只要后宫中有人怀孕,赵氏姐妹就千方百计毒害……”
“那你和其他的嫔妃为什么不向皇兄揭发她们的恶行?!”紫蝉不解地抬眸。
班若兰的眼神愈发哀伤迷离,“皇上……皇上对这事心知肚明,却无力制止呀……”
shit!世上居然有如此懦弱的男人,竟然惧内到这种程度!紫蝉激动起来,忿忿不平地骂了句粗口。
“庆熙公主,我在这深宫里孤立无援,而今为了我的孩子只有孤注一掷。倘若今天公主救得我孩儿脱险,班若兰没齿难忘,来生愿肝脑涂地报答公主对我母子的大恩!”说着又向紫蝉跪了下去,猛磕起头来。
“呀……快别这样!”紫蝉慌忙将她搀扶起来,“你这一生已经够苦了……”她记得这位洁身自好的才女,生时已被薄幸的刘骜所遗弃;刘骜死后,也只落得为其守陵的下场。唉,自古红颜多薄命啊……
“那,公主是答应我了?”班若兰语调微颤,充满冀望地瞅着紫蝉。
“是,你放心吧,我用我的性命担保这孩子的安全!”紫蝉点点头,郑重地许下了承诺。
私自将皇子带出宫,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欺君?不管了,无论如何,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无辜的小生命被扼杀于宫闱间黑暗的权力斗争中。永晞,也一定会支持她的做法吧!
苍穹间悄悄落下柔软洁白的雪花,天气变得更冷了。
“不用送了,你跟着我反倒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紫蝉从班若兰的手里接过孩子,不忍再看一脸凄楚的她。母子间的生别离,令紫蝉也红了眼眶。
“我会像对待自己亲生孩子一样好好教养这个孩子的,你……回去吧。”多耽搁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紫蝉咬了咬牙,迈开大步向前走去。
沿着小路走出去很远,紫蝉还是忍不住回眸,只见班若兰仍旧倚在屋门口,她的头靠在墙壁上,壁灯的光晕淡淡地涂染在她的发际肩头。屋里的灯光烘托在她的背后,使她看来像凌空而立的一个剪影,那样子又庄重又轻灵又虚无缥缈。
“孩子,你娘为了你不容易呀,你可一定要平平安安地长大!”紫蝉深吸了口气,更加抱紧怀中的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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