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鹏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心情看起来很不好。叶歌淮从小见这个堂哥的次数屈指可数,再加上两个人的年龄有一定的距离,彼此之间的沟通就更加少了。叶鹏之前认为,叶歌淮不过是一个有钱人家的小姐,但是八年前她的离开彻底改变了他对她的看法。现在他对她的感觉,用叶歌淮的话来说,就是有些暧昧不明、阴晴不定。
车子停在了叶宅的门口。
叶歌淮开了车门下车,并没有要等叶鹏的意思,一个人先走了。
“不要拒绝我爸爸。”叶鹏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听起来很遥远。
叶歌淮没有回答,径自走到了位于叶家大宅的书房,抬手轻敲了两下门。
“进来。”
叶歌淮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一怔,记忆中二叔的声音没有这么苍老。这让她有种错觉——以为门后的人是叶桓。
她推门而入。眼前出现了一位埋首文件里,头发花白的老人。
“二叔。”
“来了。”叶衡抬起头,打量着眼前的叶歌淮,赞许地点了点头,“八年不见,出落得更加漂亮和成熟了。很好,很好!”
“二叔过奖了。”
“坐。”叶衡指着书房内的沙发。
依言坐下,叶歌淮问他:“二叔这次叫我来,有什么事吗?”她在心里猜测叶衡叫她来的原因。
“原因?”叶衡呵呵地笑了,“难道一定要有原因才能见你?”
叶歌淮微微地笑着,“二叔忙公司的事情都忙不过来,如果不是因为有事,怎么会想起来要见我?”难道,叶氏东方出事了?
叶衡一怔,随后叹息说:“你和大哥一样,总能够在事情的表象下看到最本质的东西。歌淮,你当年为什么会让大哥把叶氏东方交给我?”
“以前爸爸也问过我这个问题,我对他说:这个世界上最爱叶氏东方的人,除了爸爸就是您。我不爱它。”
“但是你有绝对的能力可以经营好它。”
“我从来没有否认过这点,但是重要的是:是我不想而不是不能。”叶歌淮淡淡地说。
叶衡看着她,以往锐意的眼中有着微微的迷惑,“我始终没有弄懂你的行为。对我而言要放弃唾手可得的成功、名望和地位是绝对不可能的!”
“爸爸也是这样。”叶歌淮轻轻地说。
“大哥他是个很强的人,一直都是。”
“所以您才把他当做一生的对手。”
“当初我帮助你父亲创立了叶氏东方,然后一生都以他作为最大的竞争对手。”叶衡的神色有些惆怅,“可是,努力了这么多年,他却没有给我这个机会就去了。”
“没有成就感?”
“对!没有成就感。”叶衡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心有不甘地说,“他倒好,死之前还要摆我一道!”
“摆您一道?”叶歌淮诧异地问他。
“你还记得你十七岁的时候做的一个企划吗?”叶衡缓慢地站了起来,开始在书房内重重地踱步。
“记得。”
“我当时也大意了,认为这不过只是考验你的一份企划,便觉得无关痛痒。谁知道,这是他布的一步棋,这步棋的杀伤力经过八年的沉淀才显露出来。
“你知道你父亲当年要你做的是份什么样的企划吗?那是一个可以让叶氏东方赢利八年的企划。而你极为出色地一个人就完成了它,这是叶氏的传奇。你父亲让你的名字刻进了叶氏东方的历史,刻进了当年每一个董事的记忆里。
“如果叶氏东方有什么困难,虽然你不在叶氏东方,但是你就不能袖手旁观。他用叶氏东方来牵制你,再用你来牵制我。
“结果,到了最后是你父亲得到了双赢!”
叶歌淮静静地听,听得很专心,最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到了最后,父亲最放不下的还是叶氏东方!”
“还有你。”叶衡感慨地说,“大哥总是认为只有你在的叶氏东方他才会放心,也只有叶氏东方是他可以留给你的东西。”
“固执!”
“叶家的人都固执。”
“对。”叶歌淮笑了笑,“那么二叔,你是不是在告诉我,叶氏东方出现困难了?”
叶衡叹了口气,“你二叔可能真的老了,所以才会犯下不该有的决策性的错误。”
“很严重吗?”
“非常的麻烦!如果没有办法填补这次的亏损和失误,那么下次的董事会议他们会抓住这点要求重新任命董事长。”
“用什么办法可以填补,您想必已经心里有数了吧?”
“夏凝这次有个很大的案子在招标,如果我们能够得到这个机会,叶氏东方得到的利益不只是可以填补损失。”
“这个案子不一定非我不可。”她本能地排斥。
“重要的不是这个案子本身,而是负责它的人。所以,我才必须请你回到叶氏东方。”叶衡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点了一支雪茄。
“二叔,我离开很久了。”她委婉地拒绝。
“你不要告诉我,你不想回叶氏东方是因为你不爱它!”叶衡重重地吸了一口烟,“你或许不爱它本身,但是你绝对对它有一份特殊的感情,因为你父亲最爱的就是叶氏东方!所以,你是喜欢它的,而且你只喜欢属于叶家的叶氏东方!”
叶歌淮没有说话,半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
叶衡叹了口气,“我知道,要你回叶氏东方是为难你。”
“二叔,能给我时间考虑一下吗?”叶歌淮抬起头,眼神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明。
“当然。”叶衡点了点头。
“谢谢。”
“歌淮你等一等,”叶衡见叶歌淮要走,从书房的柜子里拿出了一个长方形的木盒递给她,“收下吧。”
叶歌淮打开盒子一看,里面躺着以前叶桓用过的烟斗,心中猛地一震,“二叔,谢谢您!”
“很久以前我就在想,你走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带走,一定要找个机会把它送给你。”叶衡的语调也有些不稳。
叶歌淮收起木盒子,看着一瞬间仿佛苍老了许多的叶衡,轻轻地说:“我离开这里还有一个原因:我从来没有看见过爸爸开心或是不寂寞,二叔也一样。但是人生追求不同,立场不同,我没有理由质疑你们所作的任何决定。”
“那你追求的是什么?”叶衡深深地看着她。
“心的自由。”
“心的自由?”叶衡反问,在心中咀嚼了许久之后,感慨地说,“这四个字有多少人能够做到?没有几个!”
“所以才珍贵。”
最后,叶歌淮依旧是微笑着离开了叶家。
路上她一边走着一边整理自己的思绪,拿起手机拨了江赫的号码,听到提示音后才发现他现在还在日本。
直到现在才发现,从听到他留言的那一天起,她已经开始想他了。这种想念不是很浓,依旧淡淡的,像夜晚一点点绽放的茉莉。
“爸爸。”
叶衡从窗边转过身看着叶鹏,“刚才歌淮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叶鹏点头,“听到了。”
“如果歌淮回到公司你会怎么样?”
“怎么样?”叶鹏扬起了嘴角,“最好她能证明自己的能力。”
叶衡叹了口气,“你的个性真的和我太像了。以前我觉得是件好事,现在看来也许并不是。”
“歌淮真的对叶氏东方没有兴趣?”他和叶衡一样有野心。
“没有。”叶衡肯定地说。
“最好没有。”叶鹏轻哼。
叶衡看了儿子一眼,“也许等你看得更清楚和理智一些,你就能理解歌淮。可惜,你和我一样,都是功利心太重了。”
“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我没有说不好。”叶衡拿了一份文件递给叶鹏,“江赫这个人,你看怎么样?”
“江赫?”叶鹏轻视地说,“要不是当年大伯肯让他走,他也不会有今天!”
“我没有问你这些!”叶衡大声地打断他,“我是问你他的能力!”
“夏凝哪一任总裁不是能力强的?江赫我没有和他接触过,但是听方湛说,他很难缠。”
“当年你大伯也问我——觉得江赫怎么样?”
“您怎么回答?”
叶衡回忆说:“我说,没有太大的印象,只是觉得比起其他同龄人来说要沉稳。现在想起来,真是深刻地觉得你大伯有远见!”
“大伯是想让他留在叶家?”
“对。”叶衡捻灭了手里的烟,“可是,当年让你大伯放江赫走的就是歌淮。”
“歌淮?”叶鹏挑眉。
“歌淮那个时候虽然还小,但眼光却是那么锐利和开阔。她应该是知道:让江赫离开叶家才是对他最好的。我因此总是对你说,你能力是有,就是眼界太狭隘。”
“就凭这点,歌淮就真的能签下这个合约?”叶鹏反问。
“我从来不说谁一定就能签下来,但谁都有可能。为什么交给歌淮的原因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至于歌淮能不能凭她和江赫的关系拿到合约,你看江赫和歌淮是会把个人感情带进工作里的人吗?”
不像,叶歌淮和江赫的共同点就是:淡漠和理智,“爸,你就不怕引狼入室?”
“引狼入室?”叶衡看着叶鹏,语气沉重地说,“儿子,也许我们一直都错了。”
“错了?”
“你不要忘了,歌淮她叫叶歌淮。我们把你大伯和歌淮当做对手是没有错,错的是我们忘记了他们是我们的亲人!”
“爸。”叶鹏被父亲凝重的神态和语气震到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出去吧,让我一个人想想。”
叶衡在书房里重重地踱着步,满室燃起了雪茄的味道。如果让他当年再选择一次,他会不会还走这条路?
刚才叶歌淮说:我从来没有看见过爸爸开心或是不寂寞,二叔也一样。
不开心、寂寞?对,这些都伴他几十年了,熟悉得让他忘记了它们的存在。但是,如果能再选择一次,他相信自己依然会走上这条路。因为叶家的人除了固执之外,就是对自己所做的觉得从来不后悔。
“心的自由……”叶衡喃喃地念着这四个字,不知不觉念了一个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