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裳。
纯白,隐约可见精湛的刺绣功力,一只只斑斓彩蝶跃然于袖,栩栩如生。
原本该是纯白色泽,如今竟染上鲜艳的红,似是点缀又似是传达噩耗。
这是他为她所买,期待彩蝶能衬出她的美与无瑕。
是了,她犹如单纯的蝶,不知人间险恶,所以他想保护她、珍惜她,想将她纳入羽翼好生照顾,结果……
结果──蝶飞,人无踪。
“你刚刚说……是在哪里找到?”颤抖的指尖抓紧衣裳,牢牢地,犹怕会再失去一般。
“春河边。”女子垂首,一脸黯然。
“不……”不可能!不可能!“你骗我,是吧?”他转头,怒瞪质问。
“属下不敢欺骗主子,这件衣裳确实在春河岸边寻获。”
“她人呢?她如此珍爱这件衣裳,绝不可能脱下……”
美丽的彩蝶如今破碎,再难拼凑原貌。
他的心,瞬间冷了。
“主子,对不起!属下没保护好姑娘,是属下的错,请主子责罚。”
“我要她平安回来!”彩蝶令他想起她的笑靥。
昔日的幸福如砖石砌满胸口,压得他几乎快要喘不过气。
“属下沿着整条春河仔细找寻,仍是未曾寻获。”
“再找!生要见人,死要见……”那个说不出来的字令他痛彻心腑,骤然又想起另一件事。“是谁将她逼上绝路?给我杀了他们──”
“是,主子。”
第1章(1)
一夜梦魇。
这五年来,他几乎每晚都要受恶梦折磨,可他没有一句怨,因为这是他的报应。
没有好好保护她的……报应。
失去了她,本以为终有一天会平复,怎知她刻画在他心头上的痕迹,如海誓山盟,难以抹去,总能轻易想起她的一颦一笑。
大夫说他病了,他并不认同,若他真病了,怎不是气若游丝躺在床上,怎不是在生死交关徘徊,而是──仍活着?
“主子,该前往卫府了。”外头的孙管事必恭必敬的提醒。
“我知道了。”卫珩是他的好友,今日是卫夫人的生辰,他理当前往祝贺。
严观羽下床更衣,看着桌上的铜镜,镜中的他依然如昔,似没有一丝改变。他无奈地叹口气,即便心底有多么苦,他仍有该做的事。
这就是活着的意义。
敛下嘴角的讪笑,他迅速换好衣服便前往卫府祝贺。
当年,在他跌落谷底的时候,卫珩一肩扛下“天盛商行”的责任,若没有他,此刻他恐怕会一无所有,因此对于卫珩,他有说不出的感激。
“严老板,请进。少爷已等候多时。”卫府的老管事恭敬站在门口迎接。
严观羽随着老管事走进府里,这里的一草一木他甚为熟悉。卫珩是茶商,每回外出前总会托他多多照顾卫府,经常走动的结果便将这儿当作自个儿家。
突然右边传来声音,不经意的一瞥,他随即怔在原地,脸上堆满不敢置信。
“严老板?”在前头领路的老管事察觉严观羽没有跟上来,转头好奇地喊。
“她是谁?”
老管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见一名婢女正在喂食黑狗,笑道:“那是半年前进府的小姑娘,是少爷的义妹,名叫怀真。”
怀真?严观羽陡然回神。
“老管事,此时卫珩必定应接不暇,劳烦你先去通报一声说严某到了,待会儿再过去祝贺。”
“是。”老管事拱手应了声,随即离开。
严观羽慢慢走向角落。
曾经,他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她,曾经,他认为总有一天,一切都会如过往云烟淡去,没想到真的见着了,才明白原来伤口永远不可能好,即便外表看不出异样,他的身体也早记住这疼痛,忘不了,就像自己根本忘不了她一样……他的怀真。
他的……
怀真专心逗弄小狗,完全不察有人靠近,直到有个黑影挡住光线才抬起头。看见陌生男人,她不禁缩了缩身子,依然蹲着,睁大眼望着他。
他的怀真一如记忆中那样无瑕,当年查到她并没有死,他便一直找寻她的下落,但她就像是从人间蒸发,完全查不出一点消息。五年过去了,没想到她就在离他如此近的地方,许是上苍怜悯,终于给他一点希望。
怀真眨眨眼,不懂这名陌生男人为何直盯着自己不放,隔了一会儿,她缓缓起身。
“爷应该是卫大哥的客人,正厅在那里喔!”她好心指点他方向,说完转身准备离开。
“怀真!”严观羽喊住她,神情多了些惊诧。
怀真停住脚步,转头看他,一脸困惑。
他在她脸上找不到一丝熟悉,她望着他的眼神也没有任何情感,难道她忘了他?
“爷还有事吗?”不知怎地,明明眼前这位爷生得极好看,可她却觉得很不舒服,只想快快逃离。
严观羽上前一步,怀真却犹如惊弓之鸟后退一大步,脸上浮现害怕的神色,他心底一痛。
“你……”
“怀真,施施找你,快去吧。”卫珩从正厅走出来及时替她解围。
怀真闻言,顿时松口气,说了声好便迅速离开。
“怀……”
“观羽,你认识怀真?”怀真是他要保护的妹子,所以卫珩的态度格外谨慎。
严观羽转过头来,直视好友满是探究的眼神,轻轻点头,问道:“你怎会找到她?”
“怀真是我爹故友之女。当年他们家出事,等我赶到时只剩下她一人,那时她执意要与未婚夫在一起不愿随我离开,没想到后来我却在河边发现她,便将她带回了。”
严观羽在心里叹了口气。
“原来是你……”绕了一大圈,结果出乎他意料,看起来最不相干的两人还是牵扯上,只能说命运捉弄人。
“怀真就像我妹妹,我照顾她是理所当然。倒是你还没说怎会认识她?”他不知当年究竟发生什么事,只知道有人要对怀真不利,因此他让她隐姓,安排她住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落,直到半年前才接她来北凉城相聚。
“五年多前,我到春河城遇上怀真,我们两情相悦,正当我要上门求亲时,却传来她家遭逢劫难,我本想带她离开,谁知她竟然失踪。”
“你可知她当时已有未婚夫?”
“怀真爱的人是我。”严观羽说得斩钉截铁。
卫珩点点头,感情原本就是最复杂的事,他这局外人也不好说什么,反正已事过境迁。
“那你可知当时究竟发生什么事?”
“一无所知。”严观羽神色未变地避谈这话题。“对了,怀真似乎不记得我,这是怎么回事?”
提起这事,卫珩忍不住摇头又叹气。
“她好像经历过什么痛苦的事,真的很惨……”
严观羽闻言,心头一震。“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清醒后,不说一句话,虽然我请来最高明的大夫为她医治,也用最好的药,偏偏她喝了就吐出来,吃了什么也全吐光,无论怎么骗、怎么哄,她根本听不进去,似是一心求死。大夫说她恐怕是受了很重的心伤,心伤不先医好,她也别想活命,因此大夫建议我,说是这样一心求死的人若要延续性命,就暂时封住她的记忆,才有机会康复。所以我找了一位高人封住怀真的记忆,不过那位高人也坦言若是受到更大的刺激,怀真还是有可能会想起过往一切。”
“所以她不记得我了……”
“若不是她什么都不记得,我也保不住她的命。”卫珩感叹道。
严观羽不懂为何怀真会受到那么大的心伤?
当时他就在她身边,怎么一点征兆也没有?他怎会看不出她的异状?
可恨!若他能早点察觉,也不会让她受这些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