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五天也不是白白耗过的。在成双的介绍下,他不但逐步熟悉了天方内部的运作,对其间的势力分派也有了相当程度的了解。更值得一提的是:单只这五日,便让他见到了数十名作为天方骨干而存在的高级杀手——若在平时,这些杀手顶多有四分之一留在总舵,其他则分散各地执行任务。可或许是青龙伏诛,幕天想藉此大力整顿内部的缘故,过半数以上的杀手皆给召回,只有极少数仍留在外地。
这些杀手的实力虽仍与所谓的一流高手有段距离,可累积起来的实力却仍不容小觑。要想将天方一网打尽,确切掌握这些情报绝对是一大关键。也因此,白冽予虽未主动上前攀谈,却仍暗暗记下了各人的特征,打算回去后再与冷月堂的情报做比对。
若说有什么遗憾之处,也就只有为免引起成双疑心,未能再问及青龙之事这一点了……不过眼下既已入了天方,有什么疑问自也不急在一时。
比起这些,刻下更让他惦着的,是已五日未曾谋面的友人。
尽管清楚大仇未报,实不宜沉浸于儿女情长之中,可心底的相思惦念之情却怎么也无法压抑……每每望着香囊,回想起友人的音容身姿、以及那夜的相拥而眠,心头本就存着的情意便越发炽烈。某种名为“欲望”的物事,亦随之于心底逐渐深根、茁壮。
这也是他头一次发觉到自己竟也能这么样渴望一个人。
——幸好他们很快就能见面了。
望着远安城内熙攘一如平时的街道,青年面色漠冷无改,目光却已缓和了几分。
而后,他一个旋身,提步走进了一旁的“长生堂”。
****
“二爷!”
方于内院厢房歇坐,不到片刻,便已听得这么声并不响亮、却满溢着兴奋的呼唤传来,一名给烟熏得灰头土脸的少年随之入眼。过于狼狈的模样令青年瞧得莞尔,自怀中取出条手巾递给对方。
“将脸擦一擦吧?”
“是、多谢二爷!”
这也才察觉到自个儿的情况,少年有些羞窘地接过手巾擦了擦脸。
随着污渍尽去,继之展露于外的,是一张秀丽中带着七分英气的容貌。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昔年白冽予潜伏养伤时,在那深山小村中识得的岳殊。
昔日因故须得做女装打扮的少年如今已然恢复男装,剑眉星目、英姿焕发,已无半点女态……将脸上污渍仔细擦过一遍后,他端直身子、极为恭敬地一个行礼:“属下舒越见过二爷。”
药铺长生堂本是冷月堂位在远安的一大据点,在此打下手的少年自也不如表面上的那样简单——他便是三年前给白冽予相中的、接替刘宓成为远安一带密探的人选。经过了三年多的学习,现在的他不但已成为刘宓的得力助手,更即将正式继任为二十八探。
少年本是白冽予亲自挑选、让刘宓一手培养起来的,此时见其一切安好、武学造诣也颇有长进,自是一阵欣慰……一个抬手示意他就座后,青年淡笑未敛,启唇问:“听刘叔说你学得极快,至多再半年便能接手了?”
“那是师父过奖了,属下还有很多得学的呢!”
“那么,若我刻下吩咐几个任务给你,你有信心办好么?”
“有。”
听得主子有任务下派,舒越心下一喜,却仍旋即肃容答应过,语调坚定,一如眸中所流露的强烈信心。
察觉这点,白冽予微微颔首表示赞许,但仍先让舒越将自个儿近日所见的那些高级杀手一一记下后,方转入正题道:“刻下有三件事要你去查。”
“一、青龙自出道后到潜入山庄之前的所有行踪——尤其是这之间所犯下的案子,不论大小尽量查清。”
“二、那段时间内所有以剑术闻名的一流高手,以及他们擅长的招式与大体行踪。”
“三、景玄——也就是天方的玄武——从出道至今的一切资料,越详细越好。”
“是。”
知道这三项任务事关重大,舒越恭声应过,眸间兴奋之色却已再难按捺。
他之所以离开小村投身冷月堂,自然是渴望能有所作为,而不是就此终老深山,一生碌碌无为……眼下终得大用,怎教他不欢喜非常?
白冽予知他少年心性,又是初试身手,当下也只是略觉莞尔,待他稍微平静些后才又问:“天方已经搜过青龙的住所了?”
“是的。”
“带头的是谁?”
“琰容。据传他已搜到了青龙党羽的名册。天方方面为求谨慎,也向白桦购买了近年来监视、调查的结果。”
“琰容么……”
听得是此人,青年双眉一挑,唇畔笑意随之转深。
青龙在天方的居处既无任何线索,便只得到他城内的落脚处找寻了。本来他还担心里头会否被搜得太过干净,眼下既知是琰容领着的,自然不愁这些。
看来是得趁夜一探了……当然,若能知道琰容究竟“搜”出了多少东西交给幕天,自也会有不小的帮助。
思及此,他略一沉吟后,又道:“由‘白桦’方面试着问问天方究竟搜到了些什么吧。就暗示是为了讨好山庄,想知道青龙是否有任何秘密在。”
“好的。”
一应方过,少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般,又问:“您等会儿就要走了?”
“正是。怎么?”
“关大哥方才来过,说已替您准备好房产,就在之前相中的地方。此外,他还要我转告您,说东方楼主刻下正在城中太白楼作客。”
“作客?”
虽对关阳已至远安却还让舒越代为转告的举动感到不解,可白冽予还没来得及问出口,便给友人的情况转移了注意:“谁请的?”
“您亲自一探不就知道了?”
“这也是关阳说的?”
“嗯。”
“……真是。”
见少年肯定地点了点头,青年不由得双眉微蹙、一声叹息。
虽知关阳绝不会对己不利,可刚回城就来上这么一出,也委实令人无奈。
但无奈归无奈,在已得知煜行踪的此刻,要他在一边默默候着对方回来便有些……几番思量后终还是耐不下满腔思念。带着几分认命地同舒越别过后,白冽予出了长生堂,略带些急切地行往“太白楼”。
太白楼是远安一带最为出名的高档酒楼,酒菜的水准自也是一等一的……到达远安前,东方煜也曾提过要带他去享受一番,可惜二人还没机会成行,他便同成双去了天方总舵,且一待就是五天。
不晓得宴请煜的究竟是何人?既说了煜是在“作客”,自然不会是碧风楼的人了。可东方煜并未提过有什么朋友在此,远安又充斥着各种势力,要他猜,一时却是有些……
总不会是鸿门宴吧?
如此念头方浮现,便旋即给青年打了消——关阳再怎么讨厌东方煜,也绝不会拿这等大事来胡闹。只是这种卖关子的举动着实讨厌,也难怪关阳还特意让舒越转告,估计是不想直接面对自个儿的逼问吧?
正自思量间,目的所在的太白楼已然入眼……想到即将见面的友人,白冽予深吸了口气稳下心绪后,一个上前提步登楼。
“这位爷!”
瞧他衣着简朴,却半点不看一楼客座便要上楼,一名伙计忙迎上了前:“若要吃食,一楼还有空——”
“我来寻人。”
“寻人?这……”
“听说柳方宇柳公子在此。”
由伙计犯难的眼神中明白了什么,白冽予取出一贯钱递到他手中:“我非为寻衅而来,还望小哥指点一二。”
“爷您客气了!来,这边请!”
青年的举动令那伙计登即眉开眼笑。暗暗庆幸自己没有因衣着而小看了对方,他极为恭敬地伸手一比,将青年领上了楼。
一楼客桌、二楼雅座、三楼包间。楼层越往上,位子的价钱和档次便也随之攀升……二人步上三楼时,外头的吵杂已听不见多少了。那伙计似乎也怕扰了贵客安宁,给青年指了个方向便即哈腰告退。
瞥了眼伙计离去的身影后,白冽予提步上前,循着指示走近了友人所在的包间。
眼前的房门虽闭得紧实,但以他的耳力,只要对方不刻意防范,仍能多少听到些动静的……可尚未凝神细听,曾经无比熟悉的爽朗笑声便已由包间内直透而出。
“哈哈哈!正所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日得一闻如此精辟的见解,实让人获益良多呀!来!喝酒喝酒!”
全无压抑的大笑、开怀愉悦的音调……明明是再平常不过的话语,可随着友人的音声入耳,继之而来的,却是胸口难以忽视的窒闷。
一瞬间有些困惑于自身的反应,而在思及重逢至今的种种后,困惑化为苦涩地了然。
是了。
不知打何时起,他便没再听过煜这样开怀尽兴的笑声了。他们朝夕相对、时刻相伴,彼此熟悉亲近若斯……可当他终于解开心结再无保留的面对煜时,那张俊朗面容却已添上了一丝抹不去的苦涩与压抑。
明明是那么样爽朗的一个人,却总在面对自己时戒慎恐惧地压抑着。就算面带笑容,也掩不去那眉眼之间的郁郁。
更可笑的是:隐瞒情意的是他、将煜逼至如此的也是他;可听到煜如此开怀尽兴的笑声后,他竟感到了“嫉妒”!
嫉妒……那个能令煜笑得这样全无挂碍、这样开怀的人。
这就是关阳让他亲自过来的目的么?因为不赞同他那般昵着东方煜,为了让他看清一切,所以才用这种方式……
垂落的双掌收握成拳。窒闷之外,那于心底弥漫开的陌生酸涩甚至让他起了分破门而入的冲动!
可他终究还是忍耐了下。
他不光是“李列”,也是擎云山庄二庄主“白冽予”。打从一开始,他便不该沉浸于儿女情长之中,更遑论为此而失去了一贯的冷静?
强自压抑下心头翻滚的情绪,青年一个旋身正待离去,怎料房门却于此时开启,熟悉的一唤随之传来:“冽?你怎会……”
“来看看而已。”
淡淡丢下这么一句,白冽予略一回眸后便欲拔足离去,可随之入眼的、包间中那位“主人”的身影,却让他硬生生地止住了脚步。
那一身华衣、含笑举杯的,不正是令他深存戒备的景玄!
他毕竟是心思缜密之人,只这一瞧,先前的情绪瞬间压抑,思绪数转间已然想明了什么——看来关阳是察觉此人有异,这才使计让他前来一探——当下一个回身,却不瞧东方煜,而是迳自朝景玄行去、驻足:“想不到竟会在此遇见景兄。”
“我也十分惊讶……本以为李兄仍留在总舵,没想到会相遇于此——正好我在此宴请柳兄,李兄何不一同入席?听闻两位相交颇深,在此得遇自也是个机缘了。”
景玄言谈间依旧有礼,可那“机缘”二字却是用得讽刺——明眼人都看得出李列是为寻柳方宇而来,哪谈得上什么机缘不机缘的?
听着如此,白冽予反倒更冷静了几分。双眉一挑,问:“我听柳兄笑得很是开怀,却不知二位都在谈些什么?若插不上话还贸然加入,就怕扰了二位谈兴。”
“也没特别谈什么。方才聊了遍远安美食,刻下正转聊音律书画。”
他带笑应道,“听闻李兄对‘茶’颇有认识,咱们就谈谈这个,倒也不失风雅。”
“这个……李某只略通茶艺,又是粗鄙之人,想来还是不大合适的。”
这下多少明白了东方煜会接受景玄邀请的理由,青年神色无改淡然婉谢,而在轻瞥了眼一旁似是糊涂似是明白的友人后,一个拱手:“那就不打扰二位了……李某告辞。”
言罢,也不待二人回应,青年已自转身、离开了太白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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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始至终,青年的表现都是一贯的淡然静冷,半点瞧不出分毫异样……但那逐渐隐没于阶梯之下的身影,却让东方煜起了股前所未有的慌乱。
可他终究没有起身追上。
友人同景玄的一番对话让他选择了留在原地谨慎应对。可说是应对,到后头也只是虚应故事地饮食、对答而已。他人虽还在太白楼,心思却早已飘到了离去的友人身上。
待到酒停宴罢,故作从容地同景玄别过后,他已再难掩饰心头焦切,匆匆赶往了碧风楼的联络处——早前二人分别时本约好了在此相见的,不想今日却出了这么桩意外——。可一番探问之后,得到的却是全然否定的回答:从头到尾,冽都没踏进这据点一步,甚至连个影子都无人见过。
既是如此,冽又是怎么知道他在太白楼作客的?
可疑问方起,便旋即给满心的忧虑不安掩盖了过——比起这些,更重要的自还是冽的行踪。他匆匆回到太白楼问了友人的去向,甚至连早先二人投宿的客栈都跑了趟,但几番奔波之后仍是全无所得……望着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东方煜心下几分无力感升起,而终是深深吸了口气,转朝白桦在远安的据点行去。
本是担心给友人带来麻烦才未来此探问,可眼下他已无计可施,自也只得从权了。
“柳大哥?”
眼看离白桦已剩不到半条街,却在此时,有些熟悉的一唤自身后传来。东方煜闻声回眸,入眼的是一名容貌秀丽、神态活泼的少年。那同样透着几分熟悉的模样令他瞧得一呆:“你——”
“上回见面还是三年前的事吧?在石大夫隐居的村落……柳大哥忘了么?”
少年——舒越问道。他方才正在长生堂前洒扫招呼,却见着这位碧风楼主行色匆匆地往白桦的方向而去……虽不清楚个中因由,但他毕竟是心思机敏之辈,发觉情况不大对劲便出言叫唤,也因而有了现下的一幕。
经他这么一提,东方煜登即忆起了对方的身分。可仍行踪不明的友人却让他连驻足客套叙旧一番的余裕都有些……虽仍笑着应了句“我还记得”,眸中焦急之色却已再难按捺。
瞧着如此,舒越心下微讶,问:“发生什么事了么?”
“这————”
东方煜本待托辞瞒过,可想到少年也是识得友人扮相的,忙问:“可有见到你李大哥么?”
“有啊?今日他才上咱们铺子买过药。”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午时初过吧……怎么了?”
“午时么……”
那便是在太白楼相遇之前的事了……原有些升起的期待瞬间落空。俊朗面容之上虽仍强作平静,面色却已白了几分。
这明显失常的情况让舒越心下大讶——二爷不是去找他了么?怎么东方楼主却孤身一人,还失魂落魄地像是把人搞丢了一般……想起师傅曾提过、东方楼主同二爷相交极深的事,当下丢了句“等我一会儿”后便匆匆奔回了长生堂内。
东方煜虽已心急如焚,可听他这么说又不好甩手就走,只得驻足原地静候少年。
幸好那“一会儿”确实没有多久。小半晌方过,便已见着少年提了包药材出来、一把递到他手中:“既然遇上,便请柳大哥将这包药代为送交李大哥吧?”
“咦?但是我……”
语音未完,便因那药包上书着的地址而为之一怔……望着一脸俏皮、似乎什么也没做的少年,他感激地笑了笑,道了句“多谢”后便即转身急奔而去。
目的地,自然是那药包上所写的地址了。
而这一次,他的期待没有落空。
方至门前便听得一声极其熟悉的“进来”入耳,东方煜心下一松,脚步却分毫未缓,急急推门而入、循着友人的气息来到了卧房。
房内,自个儿苦寻了少说半个时辰的身影正仰卧榻上,毫无遮掩的绝世容颜带着一如平时的沉静淡然。如此情状让东方煜原已松了的心瞬间又给高高悬起,双唇微张正待说些什么,榻上青年却已先一步开了口:“你们后来又聊了些什么?”
“嗯?”
没想到他开口便是问这个,东方煜先是一怔,才答道:“你离开后,景兄先是继续了前头胡乐的话题,接着便问起了你我相识的事——当然,我只是粗陋答过,并未泄露什么。”
“……你也多少猜到他身份了?”
“嗯。虽与想像中的有些出入,可他应该便是天方四鬼中的‘玄武’吧。”
顿了顿,见青年并无反应,他又道:“我是三天前在路边的字画摊偶然遇着他的。当时我二人同样相中了一幅字画,一番相谈后发觉彼此颇为投合,故……”
“想来也是。”
语句未完,便因榻上青年的一句而为之中断。东方煜心下微讶略一趋前,只见友人神色淡然如旧,红唇一张、又道:“我同景玄虽只见过两面,可他瞧来一派风流儒雅,对书画音律似也有相当研究,无怪你二人今日聊得那般尽兴了。”
话说得平静。可那双眸子,却自始至终都未曾往自个儿身上移过。
胸口的不安因而更甚——冽到底怎么了?为何这般反常?好不容易见面了不是该十分高兴吗?又怎会……是在天方遇着什么事了?还是……?
可这涌上心头的无数疑问,却终只是化作了更为深切的担忧:“冽……”
包含着太多情感的一唤,令听着的青年浑身一震。苦楚之色瞬间溢满容颜,却又旋即给他压抑了下,同时掩饰地侧过身子、背向了友人。
可诸般反应却没逃过东方煜的注意。那一闪而逝的痛苦神色让他瞧得呼吸一窒,当下已是再难按捺地急奔至床前,轻扳过友人身子,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
“怎么可能没什么?你……”
察觉到自己的语调已近乎质问,他先缓了缓气后,才又道:“你今儿个这样不对劲,我又怎能置之不理?”
口气虽已放缓,可那份发自心底的担忧与关切,却只有更为加深。
而如此话语,终究换来了青年的一声低叹——太过复杂的。
“煜……”
回想起近日种种,睽违数日的一唤,却轻得出乎预期……“同我相处在一起,是否令你感到十分痛苦?”
伴随着脱口低问,原先直视着床顶的幽眸也终于望向自己,却带着几分少有的迷蒙。
甚至,泫然。
东方煜瞧得心口一痛,忙摇了摇头:“自然不会。你怎会这么想?”
可白冽予没有回答。
他只是静静凝视着眼前的男子,半晌后才勾起了个过于苦涩的笑。
“但你瞧来十分痛苦。”
“冽——”
“不论原因为何,我令你感到痛苦难受,都是不争的事实。”
“……若照你这种说法,刻下我不也让你十分痛苦?”
“那不同的。”
青年苦笑转深、轻轻别过了头:“我已很久……没听着你像今日同景玄对饮时、那样开怀尽兴的笑了。”
“便是如此,那一个时辰的对饮,也及不得同你相处时的分毫。”
若在平时,他是绝不敢将这么句形同表白的话语说出口的。可友人明显失常的状况却让他无法再顾及这些,想也不想便将这话脱口而出。
似曾相识的一句,令听着的白冽予又是一震……连日来煎熬着己身的思念瞬间溃堤。他怔怔凝视着眼前熟悉的俊朗面容,而终是再难按捺地将对方拉近自己、顺势偎进了那温暖的怀中。
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转变让东方煜又是一呆,却仍本能地挪了挪身子、张臂紧拥住钻入怀中的寒凉躯体:“冽……”
“先这样……抱着,好吗?”
“嗯。”
察觉到青年的声音已平静些许,他松了口气,搂着对方的双臂却不自觉地紧上了几分。
但青年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极为柔顺地倚靠怀中,静静地享受着这份包裹住身子的温暖……
好半晌后,才由心绪仍有些起伏不定的东方煜打破了沉默。
“你在天方……没遇上什么事吧?”
“没有。一切都十分顺利。”
“那就好……”
应是应了,他宽掌轻抚过青年微微弓起的背脊,心下却已是一阵翻腾。
如果在天方的一切当真十分顺利,那么冽之所以这般失常,不就是因为自己了?
可,为什么?
因为他无甚戒心地接受了景玄的邀请?还是……
还是因为他在同景玄聊天时的开怀一笑?
若冽真是为此而感到不快,岂不与吃醋、嫉妒无异了?但他还没来得及对自己的妄想狠狠自嘲一番,便又因怀中传来的话语而吃了一惊——
“这五天来……我始终惦记着你。”
叙述的语调十分平静。可听在此刻的东方煜耳里,却不啻于平地惊雷——回想起方才的一切,一个平日只会被他当作痴心妄想的念头于脑中浮现,此刻却显得那么样理所当然。
也许这份情并不如原先所以为的那般绝望;也许冽只是未曾觉察,心中却已对他——
呼吸因而微滞。他依旧紧拥着怀中的青年,却已不由自主地起了几分轻颤。
“冽……”
“嗯?”
“我……喜……”
我喜欢你——那狂涌而出的炽烈情意让他当下便要这么说出口,却话头方始,便给外面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了断。
叩叩。
入耳的声响让相拥着的二人同时一僵。片刻后,白冽予才轻挣开他的怀抱、坐起身道:“是关阳。”
刻意避过友人视线的容颜微红,因为明白了对方未尽的话语。
听是友人下属,东方煜微微苦笑后也只得认命地起了身,看着友人下床启门、同外头的关阳谈起了什么。
似乎只是交代些事情吧?二人只说了一会便结束了谈话。可便在关阳转身离去前,那越过友人投向己身的目光,却充斥了货真价实的敌意。
东方煜虽早清楚友人的这位下属对自己无甚好感,却还是直到此刻才了解情况远比自己所以为的严重……几分困惑因而升起,而在回想起从认识至今的几次接触后,心下恍然。
他虽不擅长耍什么手段,却也不是任人愚弄之辈。他和关阳根本没什么接触,若有什么足以引起对方敌视的,也只有同友人的关系了。
刻下想来,关阳几次打断彼此都是在他心绪难平、情思澎湃,险些便要将满腔情意付诸言辞之时……一次还可以说是巧合,可一而再、再而三,自然只能是刻意而为了。
如此推想而下,友人会找上太白楼自也不令人意外了——以白桦的能耐,在他并未刻意掩饰行藏的情况下,自然很容易就能掌握他的去向。
虽说这事儿最终也算是因祸得福,让他察觉己身情感并非全然无望……可一想到刚才被打断了的告白,东方煜仍不禁有些五味杂陈。
望着关了房门、重新回到床畔歇坐的友人,双唇微张本想接续前头的话表露情衷,却终只得一声叹息。
罢了,暂时就先这样吧……比起冒冒失失地表白,渐近地试探、拉近彼此或许更好上一些。尤其现下正是冽报仇大计的关键所在,实在不好为此而乱了他的心绪。
思及此,东方煜心思已定,唇畔温柔笑意勾起,问:“在天方待了五天,想必也很有些收获吧?”
“是啊。”
那再无压抑的温柔笑容让白冽予瞧得心神一乱,容颜微红,却仍强自冷静着颔首应了过:“只是收获虽不少,疑问却只有更多——早先咱们的推测,怕是全搞错了方向。”
“怎么说?”
听他说得严重,东方煜忙端了神色认真问道,“难道令堂之事不是天方主使的?”
“依成双透露的口风听来,确实如此。”
对友人的疑问给予了肯定的答覆,稍微理了理思路后,白冽予将之前同成双的对话一一转述,并将自己的几点疑惑同样说与对方。
这才明白他为何会说“全搞错了方向”,望着似有些消沉的青年,东方煜一声叹息,带着几分心疼地轻拍了拍对方。
“在这方面我的判断本不如你,一时间倒也想不出其他的疑点。不过当初你既如此肯定此事与天方有关,想必还有其他的理由在吧?”
“……你还记得我曾提过的、娘亲出事前我已缠绵病榻数月之久的事么?”
“嗯。”
“当初师傅为我施救时,便曾说过我是给人下了药。我当时虽仍年幼,却仍牢牢记住了这件事……后来一番细查,才知道那是种名为‘焚经散’的罕见毒药。”
“‘焚经散’么……连贵庄‘毒君’于扇都没能察觉、化解的药物,想来也是十分可怖了。”
“这药对身强体壮的成年人——尤其是习武之人——作用不大,调配方式又极为困难,故鲜少有人使用。不过它无色无味,症状又颇似风寒,用起来当真防不胜防。”
顿了顿,“而我之所以疑心天方,也正是因为这焚经散。”
“你认为这焚经散是出自成双之手?”
“嗯。只是若此事确与天方无关,就……”
“那么,方才你说的几个疑点呢?”
“我已命人调查相关情报,只是结果如何还须好一阵子才能知道……所以我想先从青龙故居着手,看能否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情报方面,蜀地一带便交由我负责吧。”
知道此事查来不易,东方煜遂主动请缨道,并在友人回答前先一步止住了他的话头:“就是你拒绝,我也会这么做……大不了咱们交换些情报便是。”
“……好吧。”
白冽予虽觉不妥,可面对友人如此坚持,也只得点头答应了过。
见已成功“说服”冽,东方煜笑了笑,又道:“夜探青龙故居一事,也算上我一份吧——你改鞭换剑、我隐瞒一下剑法路数,就算遇上敌人,想来也不致于暴露身分。”
“唉……也罢。”
青年叹息着同意了他的要求,神情间的无奈却已又深了几分。
胸口的暖意,亦同。
望着眼前似已阴霾尽去的俊容,他轻眨了眨眼后,又一次将头靠进了友人怀中。
而这一次,东方煜没有僵硬、没有手足无措,只是极其自然地轻环住青年的躯体,将之包揽入怀……知道这代表着什么,青年微微苦笑,却终是不再多想、放任自己沉浸于这过于醉人的温暖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