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被窝中的人依旧半睡半醒,微眯著漆黑的双眸,往窗帘间的缝隙望去,可以看到金黄色的阳光,洒落外面阳台一地。
“呼……”
袁夏生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直立起光裸的上半身,眼角余光瞄到电脑旁的电话答录机问著绿光,显示有人留言。他下了床,赤足踏上因未散的冷气而冰凉的木头地板时,打了个冷颤。
他走向答录机,按下按钮播放留言,并将声音调到最大,接著走进浴室梳洗。
“喂?更生?你最近怎么都不接电话?”
留言的是出版社的副总编辑陈志豪,当初袁夏生一进出版社,便是由他带领。几年过去,袁夏生成了红作家,而陈志豪也因“慧眼识英雄”,步步一局升,成了副总编。
两人是多年好友,工作上也合作无间。
“是不是忙著写稿子,又把电话直接转成答录机状态?”
袁夏生在浴室里一边刷牙,一边点头。
没错、没错,只要他一写起稿,外界所有的事他一概不想过问,电话手机全数关掉,谁也别想找到他。
而这几天来,他更是为了构思这篇稿子里最重要的桥段,而足不出户,靠存粮度日,好不容易在昨晚将这段解决。几天累积下来的疲劳,一口气涌上,促使他好好地大睡一场。
“稿子写得怎么样呢?如果遇到问题的话,可以把写好的部分mail给我,我帮你看看。”
袁夏生刷完牙,洗了脸,打开桌上型电脑,依照陈志豪所言,按下几个按钮,把已写好的部分用中mail送出。
接著,他走到落地窗旁,唰的拉开窗帘。霎时,窗外阳光直射而入,整间房间亮了起来,可以清楚看见房里的摆设。高达天花板的书架上,放著一本又一本的书籍,不分古今中外、各国语言、类别,全都聚集在这间房里。
不止书架上有各式书籍,连书桌上也堆放著满满的资料!全是袁夏生为了写作而搜集的。每份资料分门别类,贴著不同颜色memo纸作标记,方便找寻。
而书架的最角落,更是摆放著作者为“原升”的四本推理小说。
袁复生,去掉中间那个字,便成了他写推理小说的笔名,简单易记。
在当袁夏生做这些事的时候,答录机的留言依旧不停播放。
“对了,更生,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过几天,出版社社庆,要举办宴会,你要不要出席?你最近也闷在家里太久了吧?有空出来走走比较好,而且有些事要跟你谈……总之,无论要不要来,都先通知我一声。”
哔——留言结束。
社庆?袁夏生几乎不曾去过出版社,和出版社唯一之间的联系,就是透过陈志豪,现场还会有其他同社的作家吗?
袁夏生还在思考的时候,答录机里的录音带继续转动,播放下一则留言。
“袁夏生,老妈我打多少通电话给你了?不是接不通就是答录机!”
袁夏生皱了皱眉。这则留言,一开头就爆出一长串骂人的话,打电话来的人,正是他妈。
“你是不是故意不接电话?上次寄去给你的相亲照片,你到底看了没有?!对方那个女孩,条件好得不得了,你不尽早回覆,被别人抢走怎么办?!”
相亲照片?袁夏生往书桌上堆著的一叠信件看去,这些天来他太忙,完全没去动那些信件,就任由这些东西堆著积灰尘。
袁夏生别无他法,只得著手翻找,没多久,翻到一封A4大小的信件,打开一看,里面滑落出一张照片。
不会吧?又相亲?袁夏生将相片捡起,瞄了几眼。
从一年前满二十六岁开始,老妈便像是怕他这辈子娶不到老婆似的,拼命想塞女人给他。
天晓得,他并不是没有交往的对象,只是每个都不长久,也从未兴起想和对方结婚的念头。况且工作一忙,根本没有时间跟那些女孩见面,更遑论发展感情。
“总之,你快点回答我,你不回答我,我就每天都打电话来吵你。”
看留言时间,正是昨天。
每天打电话来吵他?袁夏生苦恼地皱起眉。别开玩笑了,这样他怎么工作!
而仿佛算好时间般,袁夏生才听完答录机,将电话转为来电接听时,铃声就像催命符般的响起。
“喂?”
“夏生?你总算接电话啦!”
果然是母亲大人……袁夏生叹口气,一边讲电话,一边走出落地窗,到阳台上看看景色,顺便呼吸新鲜空气。
他已经整整四天都窝在房间内,实在需要透透气。
“你这几天到底在做什么?我为什么都找不到你?”
“妈,我在赶稿。”袁夏生无奈地提醒她,不过,袁母的语气听起来还是不怎么相信。
“赶稿赶到连电话都没时间接?写点字罢了,有这么忙?”
“这也是一份工作。”他靠在阳台的栏杆上,对自己母亲解释。
袁夏生从大学毕业、当完兵以后,没有走大学所学的科技产业,反倒走上这一行,让家人非常不谅解。
尤其是母亲这边,总是费尽心思,暗示他去找份“正当”的职业,但袁夏生我行我素的性格,袁母也拿他没办法。幸好袁夏生在这一行打响了名号,袁母才渐渐能够接受他的职业。
只是,袁母不再逼他换工作,却改为逼他结婚好抱孙子,不管是哪一个,都叫袁夏生伤透脑筋。
“我跟那个女孩子说,你是很有名的作家,还跟她提起你的笔名,她说你的作品,她全部都有看过喔!”袁母兴高采烈地说著。“你看,跟你兴趣这么合的女孩哪里找?”
“妈……”袁夏生举起还拿在手上的照片,看了两眼,便又放下。照片上的女孩清秀归清秀,但不是他偏好的型。“我说过,我不想相亲……”
“噗。”
莫名的,不知从何处传来又细又小的笑声。
袁夏生一愣,往隔壁阳台瞧,除了一盆又一盆放置在架子上的绿色盆栽外,并没有看到人影。
奇怪……袁夏生沉吟著,不过,袁母在电话那端依旧说个不停。
“你都二十七岁了,一个女朋友都没带回来给我看过,你现在相亲,交往个三年,刚好三十岁结婚,有什么不想的?”
“妈!”袁夏生将近求饶了。“别说这个了,短期内我没有结婚的打算。”
“夏生……”
“好了,我还有工作要做,暂时不陪你聊。”
找个借口匆匆将电话挂桌,袁夏生准备回房里时,突然一阵风刮起,在他猝不及防下,将相亲照片吹到了地上。
袁夏生弯下身去捡拾,却和一双晶亮的大眼猛然相对。
那双大眼睛,正在隔壁阳台的盆栽枝叶之间,眨啊眨的,要不是袁夏生蹲下,还真看不见那里躲著一个人。
“你……在干什么?”
袁夏生愕然,蹲在花架后方的,不正是方茵茵?
她蹲在那里做什么?
“我、我……”方茵茵继续眨著眼睛,似乎找不到借口。
而袁夏生马上联想到,刚刚那声细微的笑声,并不是他听错,而是方茵茵发出来的!
“你偷听我讲电话?”袁夏生的声音转为冷然且不悦。
“才没有!”方茵茵马上站起身来大声反驳。“我干嘛要偷听你讲电话?我本来就在阳台晒衣服了!”
她今天洗了一堆衣服,正忙著一件件挂上晒衣架,却听到隔壁落地窗打开、接著是谈话声及脚步声。方茵茵来不及多想,反射性的,就抱著自己的洗衣篮往地下一蹲,躲了起来。
她并不是故意要躲……只是,下意识地不想见到袁夏生。
总觉得,他们俩每次见面,总是会闹到不可开交……
“那你为什么要躲在花架后面?”
袁夏生见方茵茵站起,也懒洋洋地跟著站了起来,好整以暇地问她。
而方茵茵还没回答他,小脸就先晕红一片。因为她看见站在她面前的袁夏生,尽管下半身裤子好好的穿著,但上半身却是一丝不挂,露出匀称的肌肉和古铜色的肌肤,搭上他那张不羁、颓废的面容,更是全身散发出野性诱人的气味。
袁夏生和她的男友张泯国,完全像天平的两端:张泯国斯文温柔,袁夏生却像只野生的黑豹,随性慵懒。
不过,她可是有男友的人了,还是不看为妙、不看为妙,呵呵。
方茵茵调开视线,还将洗衣篮遮在脸前,一反常态地吞吞吐吐。
“呃!你、你先穿件上衣好不好……好歹这里也是公众场合,我没办法跟衣衫不整的人说话……”
衣衫不整?
袁夏生原先还不解方茵茵在脸红什么,直到他注意到自己的上半身,才嗤笑一声。
“小姐,这里不是公众场合,这是我家阳台。”
“可是我家阳台就在你家隔壁呀,你总要考虑一下别人爱不爱看……啊!”方茵茵讲著讲著,举著洗衣篮的手不小心放下了一点,瞬间裸露的男体又冲入眼帘,惊得她赶忙再把洗衣篮举高。“唉唷,快穿衣服啦你!”
啧!他又不是全裸!
袁夏生随手从自已阳台的衣架,抓了件衣服套上,冷哼道:“想不到你这么纯情……难不成,你连男朋友都没有交过?”
方茵茵举著装满衣服的洗衣篮,手都快酸死了。她心里叫苦连天,但嘴上仍不甘示弱。
“真好笑,我可不想被一个要靠相亲来找对象的人这样说!而且,追我的人多的是,我怎么可能会没有男朋友呢?我男朋友又温柔、又体贴、又有前途、又很爱我,不劳烦你操心!”
方茵茵忍不住越说越得意,仿佛赢过他一点就是无上的骄傲。
怎么样?这个颓废的胡渣男,有没有感到自惭形秽?
“是吗?这倒是很出乎我意料之外……真想不到……”
袁夏生语气中的讽刺像根针似的,扎得方茵茵浑身不舒服。
他的说法,好像她有人追、甚至有男友,都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一样!她这么没有魅力吗?
“哦,对了,你可以把洗衣篮放下来了。”
方茵茵听到他的话,连忙将手放下。呼,好酸——
两人现在总算能面对面说话,不过,中间还是隔了一道矮墙,这就是邻居与邻居间的距离。
“你刚刚说什么想不到?难道你怀疑我骗你?”
方茵茵抬起下巴质问他。
而袁夏生回以笑眯眯的一眼。“岂敢,只是……”他装腔作势地在她身上瞄了几眼。“或许有些男人的品味,是我无法理解的吧?”
“品味?”方国茵语尾上扬。
这家伙存心跟她杠上了,是吧?!
“例如说,有些男人,可能喜欢头上夹大大鲨鱼夹的女人,或是特别钟爱穿着皱T恤的女人……这种男人,自然也是存在的。”袁夏生慢条斯理地说道。
他说的,正是方茵茵现在的打扮。
方茵茵将一头长发用煞风景的大鲨发夹夹住,散乱的发丝看来紊乱不堪,身上的衣服,也是从大学时穿到现在,已经洗得发白的旧T恤;而下半身套著件宽松短裤,让她看起来比平常邋遢许多。
方茵茵看了一眼自己的装扮,她现在的确有点像个黄脸婆。
不遇,反正唯一看得到她这副模样的人,不过是个讨人厌的邻居,方茵茵根本不在乎,还故意大笑两声。
“你放心,我在我男友面前,决不会穿成这样。不遇在你面前,穿成这样,也就可以了。”
袁夏生闻言耸耸肩,反正对他而言,方茵茵也不过是个邻居,是美是丑,干他何事?她男友喜欢就好。
方茵茵见袁夏生不回话,也转过身继续晒自己的衣服,袁夏生则悠闲地靠在阳台上,享受这难得的时光。
太阳暖和地照射在他身上,空气中和风吹拂,带来庭院的青草香。
袁夏生半眯著眼,倚著栏杆凝望风景时,突然想到一件事。
“你今天怎么没上班?”
方茵茵瞄了他一眼。
“今天是星期六啊,睡神!”
“是吗?”袁夏生依旧慵懒地眯著眼,他这几天工作的确太拼命了点,连日子都搞不清楚。
“你是不是睡到不知今夕是何夕?唉,真好命,为什么你都不用上班?”
方茵茵一边碎碎念,一边把衣服一件件挂上竹竿。
“我的工作是在家里做的。”
“什么样的工作可以在家做?而且,这几天我都没看见你……难道,你都没出门?”
方茵茵的语气里有掩不住的好奇。打从搬家以后,除了前两天,她还曾经遇见这位神秘的邻居,接下来,她就再也没有看见过他了。
一开始她还很庆幸,觉得老天爷待她不薄,她祈祷别再见到袁夏生,老天爷还真的就让她不再见到他。
可是,随著好几天过去,方茵茵反倒有点担心起袁夏生来。
想到那些独居老人暴毙家中、或是罹患重病的人无人闻问的新闻,又见袁夏生的房门早晚都没动静,方茵茵甚至还想过要按按门铃,探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在她还没付诸行动之前,袁夏生就自己到阳台来透气,让她不禁松了口气,而担心消除之后,取而代之的,就是无止尽的好奇。
“我做的是……出版业。这几天我的确没出门,不过我没事平常家里都放著一堆存粮,够我撑上好几天的了,所以就算关在家里一星期也没差。”袁夏生轻描淡写地带过,他一向不爱跟人说自己的职业。
“你的生活方式……听起来真不健康。”方茵茵瞪大眼睛。
这人居然可以间在家里好几天,足不出户?
难怪袁夏生看起来总是颓废得很!尽管,隐藏在胡子之下的面孔,似乎相当端正……
方茵茵不禁偷看起袁夏生的轮廓和五官。他的轮廓完美,五官端正,尤其是那双眼睛,漂亮又深邃……长在男人身上,还真是有点暴殄天物的一双眼啊,男人的眼睛,生得这么漂亮要做什么?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袁夏生的声音又传来。
“喂,你在干什么?”
“干什么……?”方茵茵往自己手上一瞧,她虽然在偷看他,可是手上也没停啊。“我在晒衣服。”
“晒衣服?我从刚刚开始就想问你了,你是不是没晒过衣服啊?”
“啊?”方茵茵茫然不解,她做的有什么不对吗?
把衣服套上衣架,挂在竹竿上,等它干,不就是这样?
“你晒衣服前,要把衣服抖一抖。”
袁夏生皱眉,尽管手上空空的,但还是模拟给她看。
从刚刚看方茵茵晒衣服开始,袁夏生就觉得奇怪极了,方茵茵简直像是没做过家事的人一样,洗好的衣服全部堆在一个篮子里不说,连晒衣服前,也没有将衣服抖一下。
“抖?为什么要抖?”方茵茵学著袁夏生的动作,也跟著抖抖衣服。
看著她像婴儿学步的样子,袁夏生尽管觉得好笑,但还是忍住笑意,保持冷酷的模样。
“这样衣服才不会皱。你以前到底怎么一个人过活的?”
袁夏生从上大学开始,便习惯了自己在外住宿的生活,对于这些生活细节,他大半都懂。
而方茵茵,却像个初次独自生活的新手,叫人担心。
果然,方茵茵听到袁夏生这句话,便有点不好一息思地低下头。
“我、我没自己一个人生活过,先前都是跟父母住在一起……”
“那为什么会突然想要一个人搬出来?”
“因为……嗯……”
如果老实说出是因为听到绿松庄的传闻,才让她不顾父母反对,硬要一个人生活、以为这样就可以得到好姻缘的话,会不会被袁夏生笑?
方茵茵戒备地看了袁夏生一眼,以这个人的个性,一定会狠狠笑她的!
“因为?”袁夏生见她说话说一半,开口催促。
“没、没什么啦!”方茵茵转过头,心虚逃避这个话题。“人总是要学著独力嘛……”
“哦?”袁夏生的眼神里带著几分不信。
方茵茵躲避他的眼神,假装很忙碌似的,一会儿抖衣服,一会儿捡夹子,而袁夏生继续悠闲地站在他的阳台,偷得浮生半日闲,最是舒服不过。
等他要进屋子里去时,瞄了眼方茵茵手上的衣服,挥挥手,懒洋洋说道:“还有,下次洗衣服时,别忘了把深色衣物跟浅色分开来洗。你手上的衣服,我看是不能再穿了。”
听他一说,方茵茵翻著自己的白衬衫,果然,有几处被染上淡淡粉红。
再往洗衣篮里一翻,很明显的,罪魁祸首是一件红色T恤,而剩下几件白色衣物,也全都糟蹋了。
“啊,可恶……”
又学到一点,只是这一点,是在他人的讽刺加实质上的损失下学到的。
方茵茵懊丧地站在原地,看著自己衣物跺脚。
“祝福你﹃独立的生活”,一切顺利。”
“你这家伙——”
真的很过分耶!讽刺她,难道是他的生活乐趣吗?
在方茵茵的怒吼还没爆发出来前,袁夏生早已悠然自得地打开落地窗,回到自己屋里,阳台空荡荡的,让方茵茵有气无处发。
“讨厌鬼!”方茵茵恨恨地低骂一声,看著手上几件毁掉的衣物,小睑垮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