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师父,为什么大师父、二师父去了那么久还没回来?”一个小女孩抬头望著这名女子,嘴边还留著一些油渍。
“谁知道。”少女低声嘟囔了一句。
真是的,把一群小鬼头丢给我,说要去赵家村看看灾情,谁知道去了这么久!现在可好,雨下得这么大,怎么回得来!
正在埋怨自己的两个姊姊,两个男孩子就打起了架。
真是够了,在这种时候让我清静一下行不行。
随意捡了两颗石子,轻轻一弹,两个扭打在一起的男孩子同声一呼,揉著自己头上的肿块,低著头坐到庙的两个角落,连吭一声都不敢。
“再吵我,我脱你们裤子。”少女咒念著,声音刚刚好可以让两个小男孩听见。
两个小男孩缩著头,只各自用一双愤怒的眼睛瞪著对方。
“来了来了!”少女带著笑站了起身,打开庙门朝山下望去。
果不其然,两名少女并肩上山,其中一名少女手上抱著一个男孩,另一名少女则替他们撑著油伞。
裙摆都湿了,两人却不以为意,走得也急。
看见这种情形,少女也有了谱。
“大家散开点,把火留给病人。”她回头叫著。
孩子们连忙让开,还纷纷用著好奇的眼光瞧著,想知道又有谁加入他们。
两名少女急急进了庙,把怀里的男孩放在火堆旁。
“三妹,麻烦你煎个药。赵家村全村都得瘟疫去世了,只剩这个孩子。”
少女连忙从一旁的包袱拿出一堆药材和秤子。
“二妹,麻烦你替他运个气,我来下针。”
“好。”被唤作二妹的少女,把男孩扶了起来,双掌贴著他的背,缓缓注入真气。
另一名少女则从怀里拿出一包金针,在火上烤了烤,摸索了穴道,专注地给男孩扎针。
“娘……”男孩微弱地喊著。
“别怕,你会没事的。”最年长的少女柔声安慰著。
在男孩背后的少女递来个眼神。
他的情况很糟,也许救不活。
尽量救。少女回著她。
一个男孩蹲在一旁,冷冷地看著。
“哼,家里再有钱,得了瘟疫,还不是一样要死。”
被救回来的男孩一身锦罗绸缎,虽然因为病重,双颊都凹陷了下去,但想必还是好人家的孩子。
“冷雁智,你给我闭嘴!”被唤作三妹的人,一边急忙煎著药、一边喝止。
“干嘛,我说错了?”男孩不畏威逼。
“雁智,帮三师父煎药好不好?”最年长的少女柔声说著,眼睛没有离开病重的男孩。
“好……”虽然一脸无奈,男孩却敌不过这柔性的攻势,摸著鼻子,乖乖地蹲在一旁帮忙煽火。
“呵呵,冷雁智,你也有今天。”少女狂妄地笑著。
冷雁智只瞪了她一眼。
“该做的,我们都作了。剩下的,看他自己了。如果捱得过一天,应该就没问题。”最年长的少女看著门外依旧的大雨。
“天亮了,可是还走不了。大家再待一天吧,我去把赵家村的尸身火化了。”
“我陪你去。”
“好,麻烦你了,二妹。”
“什么!又是我看这群小鬼头!”
“三妹……”
“……好……”
“笑什么笑!”少女打了下冷雁智的头。
“哼。”冷雁智转过了脸。
“没大没小……好,就你看著他,如果他再发烧就叫我起身。”
少女打了个哈欠,四周的孩子都已经睡成了一团,她也累坏了。
“什么!我才不要,我要睡觉了!”
“啊?”少女扭著冷雁智的耳朵。“你刚刚说什么?我怎么没听到?”
“痛……三师父…….”
放开了手,少女再度打了个哈欠。
“只有这种时候才会对我必恭必敬……我警告你,冷雁智,他要是挂了,我被骂,你就被打,知道吗?”
“知道了啦!”冷雁智哼了一声,搬了堆稻草到病重男孩身旁,心不甘情不愿地睁著一双大眼睛。
眼看众人都已入睡,冷雁智更是火大。一边把稻草折成一段一段的,一边咬著牙瞪著男孩。
男孩呻吟了起来。
冷雁智把一只小手放在男孩的额上,没发烧。
“没事鬼叫什么!”
眼看没人清醒,冷雁智打了男孩一个巴掌以泄恨。
“哼,老子最是看不惯你们这些富家少爷,没什么事就要哀半天,干嘛,喜欢哀,不会投胎作女的!”
没想到,无意的一个巴掌,却让男孩缓缓睁开了眼。
糟了,他不会去告状吧!
“是你……救了我?”男孩还是很虚弱,一句话才刚说完,就开始喘了起来。
“不是我,我只是负责看著你。”我可没有无耻到把别人的功劳捞到自己身上。
“还是谢谢你……”男孩郑重说过以后,又咳了几声。
哼,这该不会是“好人家的家教”吧。
“请问……你知道……我爹娘……怎么了?我好几天……没见到他们了……”
“死光了,赵家村的人都死光了。”
男孩一听,双目一闭、脸色青白。
“是吗……是吗……”
“你难过也没用,顶多哭一哭吧?”冷雁智甚至有些幸灾乐祸。
“哭也没用的,死了的,永远回不来。”男孩一字一句说著,但是却仍然有泪水从眼眶旁流下。
“知道还哭?”冷雁智十分不耐烦。
“抱歉……我……”
“喂……你不会是晕了吧……喂!”冷雁智连忙再摸了摸男孩的额头,糟糕,好烫!
“三师父!”
众人忙了一天,总算男孩还是熬过去了。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我姓赵,名叫飞英。我八岁了。”男孩捧著一碗药,忍住泪水。
从今以后就是自己一个人了,不过没关系,他一定撑得住的。因为,有件事,他一定要做。
复仇!
让赵家村的人不能逃到别村去的仇!那些该死的、自认清高的乡绅!他一定要让他们也尝尝在绝望中等死的滋味!
“你没有其他家人了?”
“没有。”男孩低下了头。
他的家人、朋友、亲戚都死在赵家村了。要不是爹娘把所有剩下的药材、食物、补品都留给他,只怕现在他也一起去了吧。
是了,老天要我留下来,就是许我报仇吧?
血海深仇!
“既然你没其他家人了,以后就跟著我们好不好?”
“谢谢……”男孩终于忍不住泪水。
谢谢,这大恩大德赵飞英一定粉身碎骨以报。
“别哭,别哭,大哥哥哪里痛呢?”一个小女孩摸著赵飞英的头。天真无邪的脸上,满露著关心。
“不哭了,大哥哥以后都不哭了……小妹妹叫什么名字?”赵飞英抹了抹脸上的泪水。
“我叫程蝶衣,很好听的名字吧?我娘取的,可是爹娘他们都……呜啊……”说著说著,安慰人的自己开始痛哭了起来,而且,更糟的是,在场的孩子也一个接著一个哭了起来。
只有五个人没有加入这个行列。三名少女,赵飞英,以及冷雁智。
“干嘛,还没哭够喔!”
“冷雁智!”
三名少女正连忙安抚灾情,却因他这一句火上加油,眼看泪水就要冲掉破庙了,年纪最小的少女已经抡起拳头。
“我爹娘说,人死了以后,就会变成星星,在天上眨呀眨的,看著我们喔。”赵飞英突然指著雨停了之后的天空。
“可是,没有星星……”
“那是因为月亮还没有出来啊。爹娘说,月亮会保护著星星,所以月亮出来了以后,星星才会出来看我们的。”
“那,爹爹、娘亲也在看蝶衣吗?”小女孩还挂著一条鼻涕。
“对啊,我们等一下就能跟爹爹他们说话了。我们可以告诉他们,小蝶衣现在很好,请他们不要担心。”赵飞英摸著小女孩的头。“可是,把眼睛哭肿了,就看不到星星了喔。”
小孩子真的是很好骗,冷雁智再次目睹这一点。
“别以为我得要感谢你。”
众人看到星星,兴奋地又叫又跳,不断地向天空喊叫。冷雁智叉著手站在赵飞英身旁,冷冷说著。
“没想到你倒真会编故事。”
“这是真的,有这么回事。”赵飞英转头过去,认真的表情甚至让冷雁智收起了三分张狂。
再度转回头看著天空,赵飞英在心中默念。
爹,娘,你们看著飞英,飞英会替大家讨个公道。可是,现在还不行,得再等个几年、再忍个几年……
养好了病,一行人前往下一个灾区。
赵飞英现在身体还有些虚弱,不过脸颊红润了一些,渐渐的,也显现出俊秀的轮廓。
路途有点远,一些较为体弱的孩子已经走不动了。
三名少女以及一些较为强健的孩子背著脚软的同伴,继续赶著路,必须在入夜之前到达可供投宿的地方,否则这附近多是饥饿的狼群,对于孩子们有些危险。
“啧。”
被一块小石子绊住了脚,冷雁智皱了下眉。
“你扭伤脚了吗?”赵飞英走近了冷雁智,瞧著冷雁智脚上的肿包。
“八成吧。”冷雁智嘀咕了一下。
“大师父!”赵飞英跑了上前,拉著少女的裙摆。
“好了,接下来别动到伤处。飞英,你背得动雁智吗?”
“可以的。”
“拜托,前几天还一副病得要死的样子,怎么可能背得动?”
“冷雁智,你给我闭嘴!”
“哼。”冷雁智噘了下嘴,爬上赵飞英的背。
“喂,背不动的话要先说一声,别把我摔了下来。”冷雁智趁著三个师父没注意的时候,打了下赵飞英的头。
“我知道的。”赵飞英笑了笑。
“三师父,冷雁智又在欺负飞英哥哥了。”伏在三师父背上的程蝶衣恰巧看到了这一幕,立刻告状。
“冷雁智!你给我小心点!”三师父丢来一个足以杀死人的目光。
“是是是。”冷雁智瘪了瘪嘴,抱著赵飞英的脖子,悻悻然转头过去看风景。
“你一定背我背得很心不甘情不愿的吧?”冷雁智看没有人注意,用著充满恶意的语气在赵飞英耳边说著。
赵飞英先是稍微愣了一下。
“说话啊!你聋了啊!”冷雁智收紧了双臂,赵飞英呛了一声。
“飞英,你胸口还疼吗?”身旁的一个较大的孩子转过头来。
“没……没事……”赵飞英挤出了个笑容。
较大的孩子点点头,继续专心赶路。
背上传来了一个冷冷的声音。
“虚伪。”
赵飞英低下了头。
“为了讨师父欢心,甚至连一声都不吭就背我,不但虚伪,还要再加上谄媚。怎么,以为拖著脚步,就会让人同情你?”
的确,为了背冷雁智,原本一直勉强跟著的赵飞英,已经落在队伍的最尾端了。几个孩子频频转过头瞧著他们,不过不是因为落后的关系,而是因为他们之间的恶劣气氛。
赵飞英咬著唇,不发一语。
“干嘛,装成个小媳妇的委屈样子,要去告状是不是?”冷雁智继续他的恶言恶行。
哼,他就是看不惯他那一身锦缎!
赵飞英依旧没有说话。
一路上,尽管冷雁智还是一再挑衅,赵飞英没有再开口。
最后,自讨没趣的冷雁智才缓缓闭上了嘴。
到达了一个荒废的城镇。即将落下的夕阳照著藐无人迹的巷道,路旁几具饿死的狗尸,以及由层层堆积、略显腐败的落叶扑满了的青石路。破败的招牌,以及迎著风不断开开阖阖的门户,敲敲打打的声响,是唯一的声音。
一行人站在城镇的路口,凝神看著这一幕。
“战乱、瘟疫、饥荒……”最为年长的少女皱著眉。
“暴君逆行,连天也愤怒。”身旁的少女接著说。
“但愿,太子起义能成功。”少女望著身旁仰起头来看著她的一群孩子。“太平盛世,还须等待多久?”
“大姊,独善其身吧。”
“是啊……只以我们三人之力,是要如何扭转乾坤……”最为年长的少女沉吟著。
其他两个妹妹望著她们的大姊。
“走吧,找间干净的房子。”
拣了间还算宽敞的屋子,用药材仔细薰过每个角落,众人才得以放下整天赶路的疲惫,纷纷坐倒,揉著酸疼的脚丫子。
三名少女在屋旁点起四十九处的药材火,把屋子团团围起,以免瘴气飘入。
在屋内,赵飞英把冷雁智放下来之后,也脱下了鞋。
脚底鲜血淋漓。毕竟,从小到大从未如此辛苦地赶过路。“哇,飞英哥哥,你的脚!”程蝶衣又大哭了起来。
“我没事,我没事,一点都不疼的。”赵飞英手忙脚乱地想要安慰这可爱的小妹妹。
“干嘛,要说是我害的吗?”冷雁智的脚也肿得要命,就不见有人来替他掉一掉泪,心里更加不畅快了。
“就是你!是你一路欺负我的飞英哥哥!我要打死你!”说打就打,程蝶衣挥动著粉拳,迳往冷雁智身上招呼。
“哇呼!‘我的飞英哥哥’哟!”冷雁智一边拖著脚、狼狈地闪避,一边口上可不示弱。
一句话,两个人脸红。
赵飞英低下了头,面红过耳;程蝶衣也脸红了,不过却是更加凌厉的攻击。
最难消受美人恩?冷雁智在吃了两记绣腿之后,牢牢记住了这句。
“住手!好男不跟女斗!”冷雁智连忙喊停。看不出来,这么小的拳头和脚丫子,打起来还真痛的!
无路可逃,只有最不情愿去的地方。
赵飞英身后。
站定了位置,冷雁智又叫嚣著。
“这么凶,以后没人要!”冷雁智吐著舌。
程蝶衣瘪著嘴奔来,只是左脚绊到了右脚,还好被赵飞英一把接住了。
“现在就要洞房了?拜托!”冷雁智当然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洞房,只是看程蝶衣气呼呼的样子,他就高兴。
果不其然,虽然也还不知道什么才是洞房,程蝶衣还是气哭了。
抱著赵飞英,程蝶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别抱得这么紧,没、人、跟、你、抢、老、公。”冷雁智戳著程蝶衣的头,继续捉弄。一边张狂地笑著。
“你别捉弄她了。”把程蝶衣护在胸前,赵飞英难得扳起了脸。
“干嘛?想英雄救美?”冷雁智斜著眼瞧著赵飞英,赵飞英果然立刻又脸红了起来。
三个人的闹剧还继续著,几个聪明伶俐的孩子,眼见情况不对,连忙去搬救兵。
“又是你!冷雁智!我一定要扒了你的皮!”少女扭曲著脸,冷雁智背脊上窜起一阵恶寒。
被罚守夜。
喃喃咒骂著,把瞌睡虫一只一只撵走,冷雁智抱著一堆药材,每隔一段时间就往火里加些,以免熄灭。
不过,也才七岁罢了,不久,冷雁智盯著火,慢慢地、慢慢地打起了瞌睡。
“没有钱,就把小孩卖了!”
“求求您了!求求您了!他还小,什么都不知道!求求您多宽限几天吧!”老妇人哭著,跪在地上往一个富贵人家装扮的中年人叩拜著。皱纹纵横的额上,又添了一块血痕。
“拉走!”
“不要啊,求求您!求求您!”老妇人情急之下揪著中年人的裤脚,没想到却扯下了一块。
“狗奴才!这料子你做一辈子工赔得起吗!给我打!”中年人气得七窍冒烟,一班恶仆拿起木棍就往老妇人身上击去。
“住手!不要打奶奶!”
“快逃……雁智……快逃……”七孔流血的老脸,恶鬼般凄厉的声音。
冷雁智从梦中惊醒,脸上的究竟是冷汗亦或是泪水已经分不清。
呆了一会,惊叫一声。
“糟了!火!”睡了多久?要是火熄了,也许会有人再生病。
然而,火堆上早已新添了药材,就连自己身上也多披著一件外衣。
他当然认得这是谁的。
“难怪睡得这么沉……”他喃喃自语。以他身上的单薄布衣,只要冷风一吹就会醒了的,哪有时间给他作梦?
走到屋后,赵飞英正在加药材。
“别以为这样就能拉拢我。”冷雁智冷冷说著,虽然身上的外衣没有拿下来。潜意识里,也许还贪著这一些些施舍的温度,冷雁智自我嘲笑。
赵飞英的背影明显僵了僵。
“我没别的意思。反正我睡不著,今晚我来守夜,你回去睡吧。”
冷雁智静静瞧著赵飞英的背。
“假惺惺。”冷雁智说著,但是话里已经没有恶意。
赵飞英似乎感觉到了,他有些吃惊地回过头。
四目相对著,赵飞英笑了。
“你还真不是普通的讨厌我。”
“当然。”冷雁智也笑了。“我最最最最最讨厌你了。”
扬子江以南都走遍了,年纪最长的少女沿途留下了药方以及药材的培植方法,还指示了避免瘟疫扩散的法子。瘟疫总算被大略控制住了,而跟著三名少女的孩子也多了起来。有些,甚至是比少女还大的寻常百姓,为了报恩,自愿跟著少女一行人行医。
一行人在一处城镇歇脚,因为镇里的百姓怕瘟疫会被她们带了进来,所以关起了大门。
少女们并没有介意,在镇外的土地公庙住了下来。
原先,镇里得了瘟疫的病人被送进土地公庙等死,少女二话不说开始医治,众人煎药的煎药,生火的生火,较有力气的大人替病人清洗身上的秽物以及换上干净的衣裳,孩子们则整理环境。
一起拿著药材薰著屋子,赵飞英和冷雁智嘴里虽然不说,原先的隔阂却也渐渐淡了。偶尔聊个几句,赵飞英总是带著淡淡的笑容。
“要笑就大声笑,你这样笑法是不是在敷衍我!”曾经,冷雁智受不了而大吼。
“三师父,冷雁智又在欺负飞英哥哥了!”程蝶衣立刻大哭。
“等……等一下!哎哟!”巨拳压顶。
“冷雁智,我警告你,别烦我。”
摸著头,冷雁智蹲下了身。
“真是够了,她简直就变成你的保镳了。”唠唠叨叨地念著。
“抱歉。”赵飞英也蹲在冷雁智面前。“痛吗?”
“要你管!”没好气地叫著。
“三师父!”
“冷雁智!”
“冤枉啊!”连忙揽著赵飞英的肩。“瞧,我们多么相亲相爱啊。”
冷雁智的笑容很假。
胡疑地瞧了两人一眼,少女点点头,回过头去处理另两个扭打在一起的男孩子。
“你们!又是你们!给我站住!”
两个男孩子一看到煞星,连忙掉头就跑。
看到三师父离开,赵飞英轻轻挣脱了冷雁智的手。
瞧了赵飞英一眼。
“怎么,嫌我身上有穷人家的酸味?”冷雁智又回复那种冰冰冷冷的语气。
“不是的,我只是不习惯跟别人这么亲密。”赵飞英轻轻笑著。
“别再用这种假笑敷衍我。”冷雁智哼了一声。
赵飞英呆了。一瞬间,冷雁智直以为赵飞英要哭了出来。
赵飞英没有哭,虽然脸上十分苍白。
“你……”冷雁智吞了吞口水,老实说,他这种表情让他十分内疚。
隔了很久、很久,赵飞英站起了身、转过了头。
“有的时候,我很羡慕你。你敢哭、敢笑、敢生气、敢骂人,而我……我想……我连该怎么笑都忘记了……”
转过头的赵飞英就这样走了出去,整个晚上都没有回来室内。
后来,冷雁智也偷偷跟在他身后,才发现他到了哪里。
他坐在崖边,盯著远方发呆,而冷雁智则站得远远的看著他。
风很大、很冷,夜很深。
“冷吗?”赵飞英突然问了一句,冷雁智险些跌倒。
赵飞英脱下了外衣,走到冷雁智身旁,递给了他。
冷雁智不发一语接过了,穿在身上。
赵飞英又坐回崖边。
不久,冷雁智也挨到赵飞英身旁坐了下来。
“很冷,回去吧。”赵飞英淡淡说著。面无表情。
“别跳。”冷雁智低著头,看著深不可测的崖底。
“……还没到时候……”
“……回去吧,很冷耶。”冷雁智低声说著。
“我想再坐坐。”
“我陪你。”
“……好。”
“你笑起来其实还满好看的,我很抱歉说了那些话。”冷雁智咬著唇。
赵飞英只是低声叹了口气。
“再笑一个?”冷雁智顶了顶他的肩。
赵飞英勉强牵动了一下嘴角。
现在,赵飞英还是那种笑,不过冷雁智也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偶尔,漏接了一些话,换来了赵飞英疑惑的眼神。
“阿弥陀佛……女施主,你们真是活菩萨。”门口,传来一阵祷念之声。
屋里的人转头看了过去,一个慈眉善目的长者,穿著袈裟,站立在门边,身后还跟著几个和尚。
“大师过奖了。”最为年长的少女朝长者微微福了福。
“不简单。女施主小小年纪,却有如此高明的医术,况且不辞辛劳走遍乡里,老衲佩服、佩服……”
“大师请勿如此,小女子折福。请大师一旁说话。”少女朝两个妹妹点点头,跟著长者出门。
“三妹,你看著他们,我跟大姊去。”没有等到三妹回答,那位二姊自顾自的跟了去。
背后渐渐又嘈杂了起来,少女缓缓回过身,立刻一片寂静。
“很好,现在,做自己该做的。”少女满怀著一肚子的窝囔,继续煎药。
“他们是谁啊?”一个新来的孩子凑到赵飞英身旁,好奇地问著。
“管他们是谁,反正都是找师父要药方的。”冷雁智不屑地说著。
“他们应该是少林一脉的人,也许是要问一下瘟疫的治法。因为,听说疫情已经过了扬子江。”赵飞英重新解释了一遍。
一路上的行医,造就了神医的美名。有别于一般大夫,独家秘方传媳不传女的传统,少女把千金难买的方子毫不吝惜地给了任何想要的人。渐渐地,名声传了开,一些武林人士甚至远从江北慕名而来相交。
只是,如今,这种流浪的日子已经过了大约一年,眼见疫情已然控制,接下来该何去何从?赵飞英有时暗暗想著。
这一大票的孩子,师父们也许会找些有钱人家托养了吧?可是,他想留在她们身旁,因为,他看得出来,少女的武功底子十分扎实。
有几次,他们这群由妇人、孩子组成的队伍,成了盗匪眼中的肥羊。年纪最长的少女是不出手的,她只紧紧护在孩子们前面,两个妹妹平时并不带兵器,但是往往盗匪手中的刀剑到了她们手中就成了夺命的利器。她们一向很少杀生,不过,赵飞英看得出来,当鲜血从匪人断颈喷出之时,两名师父眼中兴奋的光芒。
想学,很想学,这谈笑间杀人的武功。
不过,他并不知道,当他嘴角也露出淡淡笑意之时,最为年长的少女眼中的担忧之情。
潜移默化的作用实在是太大了的,少女时时忧心著。虽然在她面前,孩子们总是一副听话乖顺的样子。但是……但是……她总嗅得到那股浓烈的血腥味。怪不得他们的,少女心里也清楚,失去了爹娘,难免有些愤世嫉俗,但是,只希望还能压制得住。
又过了半年,少女病倒了,同行的一百多人,登时慌了。
交代了药方子后,少女整整昏睡了半个月,并且也损伤了原本就不强健的身子。众人为了让她养病,拣了块山谷腹地暂时定居了下来,合力盖了屋子、种了些谷物,俨然就是一座世外桃源了。
一日,少女在两个妹妹的搀扶之下,巡视了这块土地。
有山有水,土壤肥沃,四季如春。
尤其是,那满谷飞舞的蝴蝶。
少女指了指一处隘口。
“在此处种植五行之林,易守难攻。”
又指了指远方的一处沙地。
“那处可摆巨石阵,阵外可设市集,兼以作为前哨之用。”
“大姊的意思是说……”
“二妹,我喜欢这个地方,不如我们在此建个山庄?”少女温柔的眼里闪著光芒。
“是。”两个妹妹低下了头。
“然后,看孩子们能吸收多少,传他们武功吧。”少女的笑容灿烂。
两个妹妹抬起了头。
“以我们三人之力,也是可以扭转乾坤的。”微风吹起了少女的衣襟,少女的纤纤玉指挽了挽飘扬的乌黑秀发。
两个妹妹呆呆看著少女。
“天下太平则已,若非其然……”
于是,三十多名孩童拜了师,为了争徒弟,两个妹妹还曾经三天不说话。
“孩子要跟谁就让他跟谁吧。”少女的一句话解决了问题。
按照年纪,赵飞英排行十一,冷雁智排行十三,而程蝶衣则排行二十四。
赵飞英拜二师父为师,而冷雁智和程蝶衣则同时拜入三师父门下。
三个人、命运的丝线,开始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