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大早就起了床,敲开林渝的房门。
「早安!」
我朝他挥了挥手,微笑。
「夏澄江,今天应该是星期日吧?」
他疑惑地看我一眼。
「你怎么起这么早?」
「啊,我今天有点事要出门一趟啦!」
说着,把手里的保温杯递了过去,「我不在的时候,记得要好好吃午饭!」
他微微颔首,视线一直纠缠在我左手的戒指上。
不知为何,突然就心生寒意,不自觉地把手藏到了背后。
然后转身,我沿着楼梯走了下去,一面道:「那我走了!晚上回来煮饭。」
快走完这一层时,忽听后头传来林渝声音:「夏澄江。」
「啊?」
回头,就见他已从门里走了出来,正居高临下的望着我,轻轻地笑着。
「路上小心。」
「怦咚!」
心脏似乎漏跳了一拍。
于是我脚下一滑,踩了个空,直接从楼梯上滚下去。
林渝见状没有笑出声来,仅是姿势不雅地趴在扶手上,肩膀抖个不停。
「笑什么笑!当心下巴脱臼!」
我狼狈万分的从地上爬起来,冲着他扬了扬拳头,然后回过身去,快步走完剩下的楼层。
公寓门口停了一辆黑色的跑车,外型并不拉风,但看起来很贵气。
哎,果然不是白色的,而且符合某人的风格。
我几步跑上前去,敲了敲车窗。
「抱歉,我稍微迟到了一点,等很久了吗?」
「不会。我也才刚到而已。」
郑寒摇下窗子,微微地笑了起来,一面不着痕迹的藏起手上的报纸。
我感觉心头窒了一下,却只当什么也没看见,仅是迅速拉开车门坐在他旁边。
「夏澄江先生是住在三楼吗?」
心头一阵紧张,我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怎么会知道啊?」
惨!刚才我摔下楼梯的时候发出了这么大声音,他该不会都听见了吧?郑寒抬头往三楼的窗子望瞭望,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低喃道:「因为……很刺人啊。」
「啊?你刚说什么?」
他的声音太轻了,听得我一头雾水。
「没……」
郑寒摇了摇头,倾身向前,替我扣好了安全带,「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是快点出发吧。」
车子一路向前,窗外飞掠过各色景物。
但我心里眼里,满满的只剩下一个人的身影。
那家伙平日里就只会板着张脸骂我,说这体贴话语的时刻少得屈指可数。
真是的!突然变得这么温柔,就不怕我重新爱上他吗?还是说,非得只做朋友,他才肯……稍微对我好一点?「……夏澄江先生。」
温润如玉的男性嗓音一再响起,终于我把的神志唤了回来。
转头,正对上郑寒略有些无奈的表情。
我尴尬地笑笑,「抱歉,我刚才有点心不在焉。」
「没关系。」
他轻轻一笑,神色温柔动人。
「我只想问一下,中午去哪里吃饭?」
我点点头,敷衍地应道:「随便啦。」
「夏澄江先生。」
他深深地看我一眼,突然就伸出右手来,贴在了我的额头上。
隔一会儿才缓缓松开,喃喃道:「没有发烧。
不过你昨天淋了雨,最好不要太大意,如果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马上告诉我。」
我心下一愣,即刻打断他的话:「等一下!你怎么知道我昨天淋了雨?」
他只是送我到家门口而已啊!难道……郑寒仅是浅浅地笑了一下,将食指放在唇上,轻声道:「……秘密。」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心跳如雷。
早上去看了漫画展,中午在旋转餐厅吃饭,下午的时候又去了新开的鬼屋,全部都是我喜欢的地方。
郑寒的爱好与我极为相似,性格既温柔又体贴,分明就是标准的白马王子。
可是,我偏偏就是对他没有感觉。
早上在车子里时虽然心动了一下下,但马上就被另一道身影占据了身心,再无法思考其他。
「真是的!」
我戳了戳自己的胸口,有些生气地抱怨:「喂!你会不会太霸道了一点啊?」
明明不喜欢我,还硬占着我的心不放。
快走到公寓门口的时候,却突然瞥见背倚在某堵墙上的郑其。
他今天穿了一身休闲服,手里捧着一大束玫瑰花,整个人依旧是一副风流潇洒的模样,唇角微微扬着,邪气万分。
「嗨!」
他上前几步,把玫瑰花塞进我手里,笑道:「刚刚和郑寒约会完?看来,我好像迟了一点点。」
我瞪他一眼,有些不耐烦。
「先是警察局,然后在是我家,你究竟想干什么啊?」
「就是……」
他突然伸手勾起我的下巴,现出魅惑人心的浅笑来。
「追求你啊!」
「去你妈的!」
我抬起脚直接就踢了过去,「别以为你是黑道大哥我就不敢告你性骚扰!下次再找我,就真的不客气了!」
郑其痛得倒抽了口气,却仍是竭力维持着笑容。
「为什么郑寒可以,我却不行呢?」
「因为,我看他很顺眼,看你却只觉得讨厌!我对人妖一点兴趣都没有,你要是去整一下容的话,或许还有希望。」
我答得干脆,一点也不在乎会不会伤人。
不知为何,一看到他的脸我就觉得有气。
「郑寒除了比我稍微高一点之外,究竟有哪里好啊?夏澄江……」
他把头靠在我耳边,放低声音,沉沉诱惑道:「你不要喜欢他,好不好?」
我伸手一把推开了他的脸,冷冷地说:「废话说完了没有?你可以滚了!」
「可是,我已经跟郑寒约好了,以后都要公平竞争。」
走走走。
「所以呢,以后你每和他出一次,就要跟我约一次会。当然,今天也要计算在内。」
拜托,所谓的公平竞争根本就不是这个意思吧?嘴角抽搐了一下,我以最快的速度拉上铁门,把那个无赖般的男人关在门外。
楼道里黑漆漆的一片,我往前走了几步却撞上一堵肉墙。
熟悉的气息,是林渝吗?我抬了抬头,借着月色看清了那人的脸。
只一眼,我就惊得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心脏似被什么东西扼住一般,恐惧由脚底腾起,渐渐蔓延全身。
觉得害怕,只因为我瞧见了一张毫无血色、恐怖如鬼的面容。
「那个……林渝,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微微发着抖。
明明面前站着的是我深爱的那个人,为什么还会心生寒意?「夏澄江,刚才那个男人是谁?」
他的声音低低沉沉地,眼神冰冷一片。
「哎?你说那个人妖啊?」
我愣了愣。
「他就是齐轩的总裁啦!虽然长了一张女人脸,不过的的确确是黑帮的老大。」
林渝的眼里闪过一抹奇异的神采,他抬起眸来,瞬也不瞬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缓缓吐出几个字:「他的名字?」
冰冷的眼神,慑人的气势,吓得我腿都快软了。
好可怕!这样的林渝,是我从来不曾认识的。
「郑……郑其。」
被他这么一吓,我差点就忘了某人的姓名。
「……是吗?」
林渝垂下眸子轻轻叹了一下,然后身子一软,忽然就倒了下去。
我心下一惊,伸手及时扶住了他,连声问道:「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紧?」
那个人妖的名字有这么吓人吗?明明很普通啊。
我最不擅长记别人的姓名,所以花了很长时间才弄清那家伙究竟叫什么。
林渝没有答话,仅是以手遮脸,淡淡地扫了我一眼。
不似平日那般冰冷无情,而是……染满了近乎疯狂的恨意。
恨着谁?我吗?直觉地想要后退,却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
面对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我竟然连逃开的勇气都没有。
「夏澄江。」
他闭了闭眼睛,轻轻唤着我的名字,「你的手借我一下。」
啊?现在这是什么诡异的气氛啊?虽然搞不清状况,我仍旧点了点头,下一瞬,左手已被他握在了掌心里。
这才发现,林渝的手指冰冰凉凉的,不带任何温度。
而且,他竟也和我一样,正在微微发着抖。
「林渝,你真的没事吗?要不要去医院看一下啊?」
他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痛苦地扭曲着。
「我一直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了,现在看来,却还差很多。只一点点小事就失去理智,根本控制不了我自己的感情……」
后头的话渐渐隐了下去,黑眸里掠过一丝绝望的神色。
突然就感觉一阵心痛,我不明白他为何伤神痛苦,只知道此时此刻很想紧紧抱住眼前的这个男人!想说,就算他既软弱又自私,我也还是一样喜欢着他。
想要让他知道我究竟爱得有多深,甚至可以为此放弃整个世界。
可是……握拳。
我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只怕稍微流露一点感情,他就又会再度翻脸。
无论如何深爱,到头来,他还是他,我还是我,绕了一个大圈子,不过又回到最初的暧昧里。
因而此刻我根本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语,仅能静静地伴在他身边。
期盼着他能分一点点注意力到我身上。
下一瞬,紧握着的双手松开了。
林渝转过身子,轻轻地说:「回去吧。」
他的呼吸依然紊乱,那一双眼眸里添了许多以前不曾见过的情绪,悲伤的、懊悔的、愤恨的、嫉妒的,太过纷繁复杂,害我完全猜不透他此时的心思。
已经不再介怀了,还是……比刚才更加痛苦了?我跟着林渝走上楼去,一面小心翼翼地问道:「晚饭你要吃什么?不如我煮些面吧?」
「我没胃口,你自己吃就可以了。」
他头也不回地答话。
打开房门之后甚至连句客套话也没说,就这样把我关在屋子外头。
我抬了抬手,却又垂了下来,不敢敲门。
虽然很想陪在他身边,但我也一样害怕……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
既然注定只能做朋友,那还是保持适当的距离比较好。
我在门口站了一会,正欲转身离开,却忽听屋里传来了撞翻桌椅的声音,接着又是瓷器落地的脆响声。
我愣了一下,然后低低地笑了起来。
林渝那家伙到底也只是个普通人,压抑不住自己的感情时,同样只能靠砸东西来宣泄。
轻轻地叹了口气,我干脆靠着房门坐下来。
他若一夜不睡,我便在这里陪他一夜。
无论何时林渝都不可能是孤单人……而我是。
***
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并没有睡在某人的房门口,而是好好的躺在床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
奇怪?莫非我还有梦游的毛病不成?无心多想,只急急准备了早餐,一出门,就瞧见一束火红的玫瑰。
不用看上头的卡片我也猜得到这花是谁送的,那个人妖还真是有够死缠烂打的。
我一手拿着花,重重地叩开了林渝的房门。
他一出现,就立刻把玫瑰花塞了过去,同时现出夸张的笑容来,中气十足地大喊:「早安!美丽的公主殿下,我今天也好爱你啊!」
我不会安慰别人,更不懂得如何逗人开心,所以只好牺牲一下自己的形象了。
林渝皱了皱眉,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了我一会,然后转过身去拿起一旁的电话机。
「喂,是XX精神病医院吗?我这里……」
「哇啊啊!」
我惨叫一声,死命拽住他的衣服,「玩笑!我是开玩笑的啦!」
「是吗?」
林渝缓缓放下话筒,唇边隐隐地泛着笑意。
「我还以为,你突然就精神错乱了。」
混蛋!我狠瞪一眼过去,却不敢骂出口,只怕他又做什么危险的事情来。
感觉上,自己似乎越来越不了解这个男人了。
不过,林渝既然会跟我开玩笑,就证明他的心情已经好转了吧?于是忍不住偷觑他一眼,除了眼下有些淡淡的黑影,并无其他异常之处。
恍若昨日那一副狰狞恐怖的表情仅仅是我的错觉。
我微微地松了口气,眼一瞥,正好瞧见桌上放了个药瓶,顺手拿起来看,全是英文,我连一个字都不认识。
「这个药是你在吃吗?治什么病的?」
闻言,林渝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但随即恢复如初。
他一把夺过我手里的瓶子,别过头去,淡淡地答:「没什么,只是普通的维他命而已。」
「还是外国进口的?」
他点点头,却一再避开了我的眼睛。
心,不断地往下沉去。
骗人!我虽然不聪明,却还没有白痴到连维他命长什么样子都认不出来。
疑惑归疑惑,但是,如何也猜不着那药究竟是吃什么病的。
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好好学英语。
「夏澄江。」
林渝伸手弹了弹我的额头。
「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快一点,上班要迟到了。」
「啊……喔。」
我心不在焉地应了声,跟着他出门。
停车场里,我一瞧见林渝的车子就低呼了出来。
指着那凹了一块的引擎盖,吃惊地问:「喂!你前两天遇上交通事故了吗?怎么把车子撞成这个样子?」
不但漆掉了一块,保险杠也弯了,明显重物撞击后的痕迹。
林渝的身子微顿了一下,动作僵硬地拉开车门。
「喂!」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追问道:「你的车……」
他突然狠狠瞪了我一眼,一副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的表情。
随即又别开眼去,轻咳一声,不自在地低语:「我就是喜欢开着车子去撞石头,不行吗?」
***
我向张宛求婚的事很快就传到老妈的耳里,结果她天天打电话过来催着我搬回家去住。
当初,我为了跟林渝在一起,不顾一切的离家出走。
现在呢?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爱情,所以只能低头认输了?从头到尾,什么都不曾得到。
下班后,把电话的事情跟林渝说了一遍。
他听了也没什么大的反应,只是点点头,说「很好。」
然后我就真的要搬家了。
我从小就喜欢和老妈作对,这一回却答应得这么爽快,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奇怪了。
偷偷看了眼正在帮我整理行李的男人,低下头来无奈地叹气。
果然还是为了林渝吗?因为害怕继续跟他朝夕相处,自己就又要陷进去了。
好不容易才从这无望的爱情中逃出来,哪有再次往下跳的道理。
相见不如不见,还不如趁现在就离开他身边。
我当初离家的时候,身上只穿了一套西装,如今搬回去住,也只有一个背包而已,连送都不用人送。
「那……我走啦!」
我深吸一口气,朝林渝挥挥手,尽力露出灿烂的笑容。
他轻轻颔首,应道:「明天上班不要迟到了。」
这就是分别时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吗?这男人果真相当无趣。
我转过身,沿着那楼梯慢慢地走了下去。
每走一步路都似用尽了全身力气般,依依难舍。
夏澄江。
心头忽然就响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我全身一震,蓦地回过头去,大声问:「你刚才叫我了?」
林渝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神色冷冷淡淡地。
那一双漂亮的黑眸里,倒映了我所有的悲伤与绝望。
视线交缠,久久不能抽身。
隔了许久,他才开了口,悠悠地问:「你说什么?」
「没……」
我摆了摆手,苦笑着转回身去,继续往下走。
用膝盖想也知道,刚才绝对只是幻听,那家伙怎么可能出声留下我呢?可是我……从跨出第一步开始,就已经后悔,只恨这时候怎么不来个火灾、地震什么的,好让我有名正言顺的理由跑回他身边;又恨这楼梯实在是太短了,转眼便走到了尽头。
不能回头,我怕林渝会发现自己心底深藏的爱恋,于是只能落荒而逃。
远远地就看见郑寒的车子停在前头,我不及细思直接便坐了进去,飞快地关上车门。
不是担心有什么人从后面追上来,而是害怕我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脚。
车子开得很快,郑寒似乎对我说了些什么话,但是一句也入不了我的耳里。
胸口空荡荡的,好似少了一样什么东西,我的人生……从此不再完整。
其实,也远没有这般严重。
不过是搬个家而已,我仍旧每天都可以在警局里见着林渝。
只是,如此一来,似乎宣告了我和他永远都只能是朋友。
呵……难道此时此刻,我还在痴心妄想吗?「夏澄江先生。」
抬头,对上一双带了温柔笑意的眼眸。
我呆了呆,有些尴尬地道:「抱歉,我好像又走神了。」
郑寒摇了摇头,柔柔浅浅地微笑着,低声道:「夏澄江先生,爱情这种东西,其实并没有什么深奥的道理,只要明了自己的心意,再一直往前冲就可以了。」
说罢,他似有若无地轻叹了一下,黑眸里染上淡淡的落寞。
我的……心意?那一瞬间,眼底闪过的,是某人淡漠如初的表情。
胸口一阵抽搐。
明明是那种冷淡绝情的神色,看在我眼里,为何竟全成了寂寞与哀伤?是因为我自己的情绪倒映在了他的眼里,还是……我曾经错过了太多的真实?我咬了咬牙,突然大叫出声:「停车!我要回去!」
尖锐的剎车声猛然响起,我用力撞开车门,不顾一切地跑了出去。
我把心留给了最爱的那个人,所以无论走出多远,全都毫无意义。
必须……回到他身边去!只要一想到,失去了我,那个人会很寂寞很寂寞,我就根本连一步也走不开去。
他的欢喜与痛苦,远远超过我自己所受的任何伤害。
我爱他,甚过全世界,当然也包括我自己。
直到此刻,才了解到什么是爱情的极致。
因为爱他,所以拼命地想要让他幸福,即使给他幸福的那个人不是我……也无所谓。
从今往后,再不会有任何迷惑了。
朋友也好,同事也罢,甚至连陌路人也可以。
我只要留在他身边,替他赶跑所有寂寞,保护他不再受任何伤害,只要如此,就已经足够了。
为了爱情,可以无所不能。
所以这一次,我要成为披荆斩棘的王子。
我一路喘着气跑上了三楼。
林渝仍旧站在方才目送我离开的地方,一动也不曾动过。
「夏澄江,」
他见了我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仅是抬起眼来,静静地微笑。
「知道吗?我一直相信,只要喊出这个名字,就会有奇迹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