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李格非,人称?后四学士,官至礼部员外郎。母亲王氏,汉国公王准之孙女,两人在文学上皆极具修养,李清照就在这样一个书香门第中受薰陶,使她得以获得广博的学识。
她不但以词名闻于当朝,此外尚工诗、善文、能书、能画,并善于鉴赏金石篆刻。宋朝王灼《碧鸡漫志》,记载她自少年即有诗名,才力华赡,逼近前辈。若本朝妇人,当推文采第一。
这样一位多才多艺的奇女子,在十八岁时嫁给赵明诚。如吉梦所说,赵明诚仍是一位太学生,此人不但才华出?,而且酷爱书画,对于金石更有研究,与李清照一直意趣相投,志同道合。可惜好景不常,金人南下,攻破北宋的京城,掳去徽宗、钦宗二帝,北宋王朝覆亡。
在这场剧变中,李清照失去家园、珍藏的书画金石,甚至在颠沛流离中逃至建康时,失去丈夫,之后赵明诚病死在建康,从此天人两隔。
李清照的一生便集国难家愁于一身,在兵荒马乱的年代流离失所,饱受战祸之苦,至死方休。
庭园石板步道的尽头是吉梦逗留不去的楼阁,楼阁的门扉在流梦奋力推动下向内倏然敞开,巨大的声响,仿佛就要惊醒沉睡于此的百年幽灵。
流梦一跨进门槛,她的目光立刻被吉梦那张美丽细致的脸庞所吸引。
吉梦就站在梳妆枯前,那双明媚的眼眸在门开的一?那倏地流露出喜悦,但在看清来者后,喜悦的表情当场转换?忧郁,揭示了她内心的失望。
“吉梦,你醒醒,你不是李清照,她早在几百年前就已经在临安孤寂的度完她的余生!”流梦咆哮而出。
“你说什么?”吉梦缓缓转回身。
“她和你不一样,你拥有的是贵族妇女优裕的生活,而李清照一辈子频受战乱之苦。我可以明白她的身世确实教人同情,但你不能因为同情她,或者因为你只记得她的事,便满脑子全是她的事。吉梦,你不过是以一个旁人的身分在看待她的过往,请你清醒好吗?你怎么可以忘了最最关心你的阿玛、额娘,以及我呢?比起她来,我们才应该是你念念不忘的人!”流梦苦口婆心劝道。
“我念念不忘的人?”
“你忘了你曾经因为赌气,发誓要抢尽所有我喜欢的男人,?的就是让我伤心吗?你忘了我们因为一只绣凤的花盆底打得头破血流吗?你忘了──那群黑衣人如何心狠手辣的把你推下山崖吗?!”流梦吼了出来。
吉梦蓦地颤动了一下。
“吉梦,算我求你,求求你清醒一下好吗?管他什么李清照、李浊照的,她早已是几百年前的死人,与你何干?!你不是她,你也当不了她,你是吉梦.爱新觉罗!我最疼爱的妹妹──”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不懂!”吉梦忽然嘶吼起来,整个人像失了方寸地颤抖不已。
“你懂,你当然懂,你只需要好好的想想!”
吉梦的眼神不断飘忽闪躲。“不对……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记得的不是这样的……”
“我不晓得落下悬崖的你,一个人是怎么恍恍惚惚走到顺天来,但从你瘦削的脸颊,我知道你一定吃了不少苦。”流梦以自己的手掌坚定的握住了吉梦的,要她面对现实。“但是,你必须认清一个人所能记得的事情太多太多了,你会记得你开心快乐的事、记得你痛恨憎恶的事,认得小时候的事,记得长大后的事,李清照与赵明诚也只是你记得的一件小小的事情,你不能再被它左右了!吉梦,快回来,好吗?”
吉梦压抑不住涌上喉咙的心酸,循著她的眸子望去。“我不是……李清照?”
“你本来就不是,你是衔金汤匙出身的六品格格。”
“我病了是不是?”她的语气无比凄凉、无助。
“是,你病了。”
“骗……骗人!我没病,我没病!是你才有病!我明明记得好多、好多事,怎么可能记错呢?你胡说!你胡说!”
但为什么她除了这点少少的事外,脑中一片空白,越要想清楚头就越痛,痛得都快裂开了!
“我不要想了──”吉梦双手倏然抱头,摧心哭嚎出来。
“吉梦,你怎么了?吉梦?”流梦吓坏了。
“不要靠近我!不要靠近我!我的头好痛!我的头好痛!”
吉梦急促的喘息,双手掩耳不停地朝墙角撤退。
一幕幕不清不白的记忆片段就像闪电般在脑中闪动不停,她确实看到自己与流梦相望而笑,乐陶陶的小小身影,也看到她自己残酷地指著流梦叫嚣,将她吃得死死的,更看见自己泣不成声的在水中求救,河水湍急浩大,就快将她吞噬,那是她最后的记忆片段……那是她最后意识──“吉梦!吉梦!”流梦急得都快哭了,不懂她?何突然崩溃,完全承受不住她好意的叫唤。
“不是李清照的话,那我是谁?!那我是谁?!”她凌乱不已的哭叫,泪如雨下,流满了整张悲凄的脸。
她再也不记得任何事了,连最后唯一的信念也在一瞬间溃解。
她一直以为她是李清照的,如果她不是,那她是谁?!
“好了!好了!吉梦你是李清照!不要再逼自己了!不要再逼自己了……”流梦抱住她脆弱不堪的身子。
“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李清照,那只是我脑袋唯一记得的一丁点事,我觉得害怕……觉得无助……在这片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脑中一片空白,所以我只能逼自己相信自己所记得的那么一丁点的事情,告诉自己我还记得一些事!你为什么要来拆穿谎言,现在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谁又能了解那种茫无头绪的感觉,要去哪里、要走哪条路、要做什么、要向谁求救,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脑袋就是一片惨白,连她自己也弄不懂究竟自己是谁。
“走开!不要再来管我──”吉梦狂喊出来后,猛地推开流梦。
“啊!”在流梦喊出声的同时,她因冲出的力道过大而猛然往后撞倒腐朽家具,轰然一声,她已狠狠栽进木堆里头。
就这样,流梦抱著娇瘦的身子,咬唇饮痛地被压在一堆木柜圆凳间,额头还徐徐流下一道血渍,划过脸颊,滴落在她底下的地板上。
“流梦!”
祥德听到声响迅疾地赶到,当他推开门的一瞬间,吉梦霍地冲向他,随即消失在廊外。
“吉梦,不要走!”流梦勉强站起,提步就要追出去,但被祥德拦住。
“你受伤了!”
“我不要紧,你快帮我去追吉梦!”
“你伤得不轻!”
“可是吉梦……”
“你的伤势比较重要!”
缓缓的,流梦将目光移到他身上,注视他的双眸。此时,她不得不察觉到他眼中充满著急的神色,并温柔地扶住了自己的脸庞,以空出的右手拨开额角的发丝,检视她的伤痕。
她不知如何挣脱他,这份突如其来的关怀,令她感动地垂下眼眸。她没忘记几天前大吼大叫、失态至极的人是她,既然如此,她又哪里?得起头来见人?他为什么就是对她这么好?
“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搞成这副模样?”祥德正色地问。
“我找到了一本类似诗经词集的书,上面记载了好几位文人及他们的身世,当然,我也找到关于李清照生平的事?,大概了解她这个人的多难一生,所以,我就再把这段往事告诉吉梦,想再开导她一次,让她回想起自己是谁,怎么知道弄巧成拙,吉梦好像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备受伤害……”
重复的挫折与打击让流梦心如刀割,不知不觉的,懦弱的泪珠已在眼眶里打转。
祥德一脸静默。
他不发一言凝视著她脆弱却又故作坚强的容颜,纳她入怀里细细呵护她的念头是这般强烈。
“我觉得很内疚,吉梦看起来好难过,如果我是她,现在一定缩在角落放声痛哭,毕竟她原本坚持的信念,却因我的一些话语而崩溃化成幻影。”
“我……自己真没用!究竟要怎么做才能把吉梦安然送回京城?!”流梦绝望地道,然一连串的啜泣声才刚释出一个音节,她的心脏就因祥德的反应差点由嘴里整个跳出来,两只眼睛登时瞪得比龙眼还大。祥德,竟然抱住了她?!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我怕自己一开口又惹你生气,所以我只能这样抱著你。你已经很努力了,别再苛责自己了。”
祥德道,密不透风的搂紧了怀里的小人儿。
“祥德……”
流梦眼底含泪,她发觉她是真的被他迷住了,他巨大的身体好温暖、好厚实,感觉不到一丝丝的作假,纵使、纵使她再自制、再强迫自己忽略心底的这份悸动,也没有办法漠视心中鲜明而澎湃的意念──她喜欢他,真的喜欢!
“对不起!”?著先前的任性,也?著对他的不信任道歉。
她决定坦然面对自己的渴求,两手朝左右一环,死命的抱住了他强壮的腰干,哭得涕泗纵横。
祥德低微的扬起唇角,总算雨过天晴。
满院子的茂盛林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只见两个人相拥融在夕阳余晖下的身影,对两人而言,这一刻是平静的……???
流梦的眼瞳倏然闪出一阵喜出望外的光芒。“你要跟我回家?”
“是,我要回家。”
“太好了,吉梦,原本我还担心你承受不了真相的冲击,还好一切都是我多虑了。”流梦感动得眼眶泛红。“现在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只是一时神智迷惑,才分不清自己是谁!”
吉梦转头迎向流梦时,那双炯炯有神的眸子赫地映入她眼中。那是流梦在她出事后,首次看到如此正常眼神的吉梦。
“我还要感谢你勇于告诉我事情的真相,一言惊醒梦中人,否则我恐怕又要在这里漫无目的逗留下去。”
“你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吉梦。”
“对,我是吉梦,礼亲王府的吉梦格格。关于以前的点点滴滴虽然不是很清晰的呈现在我的脑海,但我愿意相信自己总有一天能恢复过来,而回到自己生活的环境无疑是最好的方法。”
哭了一夜,她是想通了。
“嗯。”流梦实在太感动了。“你说的都对。”
她腼腆的看著流梦。“对不起,我昨天推了你一把,害你受伤。我想虽然我已记不起我是谁,但我愿意从今天起,重新慢慢认识你们,重新认识我是吉梦格格、认识你是我的姐姐。
认识我在京城有一个富贵荣华的家、有疼爱我的阿玛、疼爱的额娘!我是他们乖巧的女儿。”
流梦被她这么一说,整个人顿时感动得泣不成声,呜呜咽咽的说:“太好了,吉梦……你如果记不起来也没关系,至少现在的你,比起以前来,个性要贴心多了!”
“我以前的个性不好吗?”吉梦问,眼神衡量著她。
“呃……”流梦顿住,急忙转移注意力说:“不,不是,你一向都是我的好妹妹!总而言之,我很高兴你愿意试著去接纳我告诉你的话,我这就去告诉祥德说我们随时都可以为程回京。”
她转身要走,但一直含著泪水感动不已地回望吉梦,没注意到前面的景物,就这样不偏不倚的撞上室内的大木柱,由于力道过强,流梦当场只觉得眼冒金星,接著一阵昏暗朝她袭来。
“流梦!”吉梦没多想,立刻一个箭步冲上去扶她。
岂料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脚下好死不死地一阵踉跄,没扶著流梦就算了,还倏地往前栽,两姐妹两个脑袋一时间一前一后追撞在一起。
一场混乱中,两个人的脑袋瓜子顿时就像两颗球般来回撞击,打得激烈无比。
最后一记,是两人重心不稳地跌倒在地,落地前再强而猛地一击,以后脑勺敲中地面──当场痛昏过去!
后脑处的疼痛狠狠贯穿两人的百骸,她们无法呼吸,然后无边无际的黑暗将她们吞噬了。
周遭的声音越来越远,流梦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听不见自己的气息,什么都听不见了……什么都听不见了……???
“怎么会这样?流梦!流梦!你醒醒啊!”
“还是没反应吗?”
“没有。”出声者忧心忡忡的回答。
“唉……呀……”流梦呻吟著醒来,整个人的头重得几乎?
不起来,或者可以说根本她的眼前到目前为止仍然星光满天飞。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天啊,好晕。”她扶著自己的脑袋,在一片天旋地转中勉强坐直身子。
奇怪,她已经很努力保持平衡,但老觉得整个人重心不稳,稍稍一动,就仿佛要在原地翻觔斗,再不然就是左浮右荡,两脚像没著地似的。
她一向知道自己身子虚,但从来不晓得能够体力衰弱到这种地步。
“吉梦……吉梦刚刚是怎么了?”她唯一有印象的是眼前一阵黑,随即便失去知觉。
正兀自思索,吉梦的声音传来。“现在怎么办?为什么我跟流梦撞在一起后,记忆全恢复过来,反而流梦出问题了?”
“事不宜迟,我们最好快马兼程回京!”
这不是祥德的声音吗?
快马兼程回京?怎么回事,她不是还没跟他说吉梦同意要回京吗?他怎么知道要回京了?而且还快马兼程?
流梦狐疑地想,手指还不停的揉著太阳穴。
不过说也奇怪,都揉了半天,为什么一点感觉也没有?
“她完全失去意识,我们鲁莽的搬动她好吗?”
“管不了那么多了,总不能让她一动也不动的躺在这里,我怕她跟你一样伤到头部,而且照现下状况看来,她的伤势可能更严重。”
“你是说她将会跟我一样脑筋不清不楚的,甚至分不清今夕是何夕?”不会吧?那可悲惨了!
“我不知道,不过我晓得流梦现在须要立即就医!”
“我?!”流梦怔然,听完他们的话,不确定地看看自己的身体,什么“立即就医”,她不是好好的吗?为什么要就医?念头才想著,流梦望著自己身体的两眼倏地睁大,脸上血色尽失。
“哇!我怎么会浮在空中?我的脚……啊呀──救命啊!翻过去了!翻过去了!”
登时只见她霍然失去平衡地在空中急翻一圈,好不容易稳住,却是头在下脚在上,倒挂地悬在空中,姿势之拙,自是不在话下,说有多丑就有多丑。
此时,在她不远处下方的吉梦道:“那好吧,我们即刻?程回京!毕竟,在我们王府里,有数名医术高超的再世华佗,回去总是没错。”
流梦立时花容失色。“你……我……我为什么在天上飞?”
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整个胃都翻搅了起来,差点没吐出来,只因她眼前的床铺上有著一具拥有和自己一样的眼睛、一样的鼻子、一样的嘴唇,甚至水桶腰都如出一辙的女性躯体。
而那明明是她自己,但为什么她在这里?
“我是一定要带流梦回京治疗,她后脑及前脑瘀肿的部位太大,加上任凭怎么叫也叫不醒,我怕她情况不妙!”
祥德说罢,立即动手抱人。
在他忙著抱人的同时,吉梦将一件找来的披风盖在流梦身上,担心之色溢于言表。“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流梦与我相撞在一起,意外把我从迷糊失忆的状态撞醒,可她反而陷入昏迷中,老天保佑她没事,不然我会一辈子良心不安。”
她的话使流梦立刻定睛看清楚,果然吉梦一如出事前,完好如初的站在祥德跟前与他讲著话,她确定那自信的风采,就是正常的吉梦没错!
“我们马上就要走了,你确定你的身体熬得住吗?”祥德问。
吉梦勉强一笑。“我没事,我们还是快走吧!”
流梦脑中一片空白。“吉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告诉我啊!”
她努力让自己恢复正常的角度,跪在空中对吉梦叫道,不懂情势为什么会演变成现在这样荒腔走板的局面。
难道、难道──她死了吗?!
只有死人的魂魄才会在天上飞,不是吗?
啊,不行了,不行了,她快昏了,怎么会这样?
流梦慌得哑口无言,企图要喊住谁来告诉她笞案,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她这样才想起她即将……她低头看看自己……这应该是“魂不附体”,那自然没有人能看得见她,因为她就跟鬼魂一样,怎么可能被看见嘛!
声音当然也听不见!
“我们快走吧,快把我这苦命的姐姐送上马车。”吉梦说,转身就走了。
祥德抱妥那具温暖的躯体跟著出去。
“祥德,你们要去哪里?我在这里!你们不能就这样扔下我不管!”流梦虽然还不太会控制自己的方向,但是追人还不成问题,她手轻轻一挥,便在空中快速的飘移。
她是快,可祥德与吉梦的动作比她更快,她才刚到达古宅的大门,他们两人已经带著她的身体跳上马车,扬长而去!
换一言之,她被撂下了!
不要……不要……她不要这样的结局!
她蓦地抬头。“你们不要走,我人还在这里!不要丢下我!”
流梦无辜的泪水马上布满了花容,心脏就快停掉了。
然而,任她叫得再大声,吼得再用力,她沮丧的辩驳就宛如风吹动白云──无声无息。
对祥德及吉梦而言,他们什么也没看见或听见。
流梦寒意四起,大势已去,流梦浑身顿时痉挛地动了一下,接著便再也克制不住痛哭的冲动,脆弱的哽咽出来。
“等等我!”
悲伤窜上她的心房,但她仍不愿放弃的追了上去。
那里有她的身体、她的妹妹、还有她偷偷爱著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