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表现得最恶劣的,就是看了一眼后,捧腹大笑的宓勒。
“哇哈哈,主子,你——你的脸怎么了?”
司珐尔冷冷地回道:“被猫抓的。”
“那,可真是只不要命的大胆野猫啊,什么样的野猫会留下这么清楚的指痕印啊?我倒很想会会‘它’。”
司珐尔清晨盥洗时就对脸上的红痕频频蹙眉了,但他还不至于爱慕虚荣到为了这点小伤避不见客。况且他有把握,没有人敢提出如此“冒失”的质问,直到宓勒吃了熊心豹胆的发言前。
“猫大胆是出于无知,可是人大胆就是出于愚蠢了。宓勒,你很乐啊?”
原地立正站好的宓勒,迅速地见风转舵说:“小人失言了。主子莫要见怪。”
丢给他一个“你知道就好”的眼神,司珐尔坐上书房的指挥椅上,桌前已经摊开了大张大张的地图与兵力分布状况。他迅速地看了一眼,以冷静的口吻,向奉命前来的各营将领,分派他们应该如何进行的军令。
明亮而有朝气的清晨气息,迅速地被战云密布的紧迫军情取代。
“你们从东边开始围剿那些打算进城支援二皇子的部队,他们只知提防太子的动向,一定不会注意到我方的军情,所以趁夜奇袭攻其不备是最有效的进攻方式。另外,殿下有令,凡是愿意弃械投降者一律优招,如有反抗则是格杀勿论,不留任何反对势力在,明白吗?”
“是,将军大人。”
“还有你们,太子那边就交给你们了,太子的状况比较奇特,他与丽妃等人获取了火神官的支持,所以我已经情商皇庙中的神官鼎力相助,先行与神官会合后,再截断他们的后路,以丽妃的地盘来说,邻近东蛮的逃亡路线,是她惟一能够选择的,告知驻防的军队一行人的长相,谨慎严防。不容许他们有逃脱的机会。”
“是。”
“暂时就这样了,如果再有状况,随时回报。”
“是!”
奉命而去的几位将领离开后,宓勒摇着羽扇说:“宫外的状况您都分配好了,问题是在皇宫内……您要亲自领兵吗?”
司珐尔正要回答时,书房的门却被人大力地踹开。“我来领兵!”
“殿下。”司珐尔从书桌后起身。
“参见三皇子,飒亚殿下。”宓勒反应迅速地叩见,一面感叹他家主子动作真快,什么时候连小皇子都“落入他的手中”,看小皇子的模样昨夜八成是在将军府中过夜了。
“不必多礼,你是?”
宓勒摇摇扇子。“过去我们曾见过一次,恐怕您没有记忆就是了。在前宰相的家中,当我去拜访东野智大人时……”
飒亚灰眸骨碌地一转。“啊,我记得你,是智哥哥的皇学院同学,确实是叫米……米……”
“敝人宓勒,飒亚殿下。”他高兴地回答。“您真是好眼力又好记忆。”
“你会在这里出现,和司珐尔是——”
“蒙将军大人赏识,敝人暂居军师一职,提供一点小小意见供大人参考。”
“啊,哈!智哥哥当初就说了,你足智多谋巧计多端,为人……相当的机灵,原来你是司珐尔的军师啊?”飒亚刻意看了司珐尔一眼说:“那真是辛苦了。”
飒亚的直率,让宓勒噗哧笑出。“还好、还好,身在下头的人本来就该体察上意,就算辛苦也是应该的,能为将军做事是我的光荣,哪敢抱怨。”
“宓勒,你的表情和你的话,恰成反比喔!”司珐尔冷冷地说。
飒亚嘲讽地白了司珐尔一眼。“你的脸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凭什么说别人。”
“臣的脸不够好看?想必是殿下的错了,这些碍眼的红痕,可不是我自己加上的。”司珐尔咬牙说。
昨天一时没防到他的爪子,被飒亚给狠狠甩了一巴掌的事,司珐尔可没忘。
“你是自找的!”脸一红,飒亚又想起昨晚的片段。
可恶!这成为他飒亚永生难忘的一大耻辱。竟、竟在司珐尔的手下起了反应。
要不是事后飒亚努力告诉自己:起了反应的是身体本能,这和他是否遭受司珐尔的毒液所侵,或是被他迷得晕头转向一点关系都没有!勉强用这说词让自己好过了一点,否则恐怕到现在他还在耿耿于怀。
一想到自己的身子那么轻易地就背叛了自己的意识,飒亚初次尝到所谓的“身不由己”是多么令人愤慨、羞耻、又屈辱的滋味。
但,他也不是没有还以颜色。哼哼地,飒亚扬着眉欣赏着司珐尔脸上那几条红痕,这次算是给他一点教训,想玩弄别人前,也得先看看对方有没有爪子。
活该——飒亚死命地瞪他。
你还不知省悟——司珐尔无言回视。
双方正以互不相让的眼色在相互对峙中,宓勒却好死不死地挑中这关键启口。“我就说嘛,府上又没有野猫的身影,哪来的伤?原来抓伤将军的元凶是殿下啊?那还真是令人好奇——将军做了什么?”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司珐尔难得地怒斥。
飒亚也困窘地咳嗽说:“少废话了,谈正事吧!”
哟,这下子他宓勒反成为两人挞伐的对象?无辜的宓勒眨眨眼,也罢,深入追究这两位“大人”昨夜的事,自己搞不好会在得到答案前就先被封口了。
“那么殿下要亲自率兵喽?这有利也有弊啦!”宓勒风,祛除这书房中怪异诡谲的气氛说。“当然殿下的出现会令本军士气大振,毕竟有了追随的目标,属下要卖命也才有理由,正义之师的名号要打也才能响亮。不过,弊端也同样在此,殿下可是要公开与自己兄长对立,敌人的消灭目标也会一口气集中到您一人的身上,暗杀、刺杀,危险不能不防。”
“殿下不必抛头露面,在府中接受保护……”
“我不。”飒亚驳回司珐尔的提议说。“我的安危由我自己来保护,那些杀手要来尽管冲着我来,我可不会因为害怕暗箭而躲在安全的角落,看他人为我浴血奋战。不弄脏自己的手,就算弄脏他人的手也无所谓,这种狗屁胆小之徒,我飒亚最瞧不起了!就算这样子能当上皇帝,也没什么可敬、可傲之处。”
“您的想法太天真了,殿下。”司珐尔嗤鼻说。“一听就知道是从未接触过战场的人才会说的话,您还不知道战争的可怕。”
“没错,我是不知道,但我打算去亲自见识一番,如果我的气势与命终该断绝在战场上,那也是我不值得‘皇帝’这个头衔,也没资格去跟人家争什么了。最后残活的人就是胜利者,你不是常这么说吗?还是,你嫌我上场会碍手碍脚?那你可以不必跟在我身后,去追随更值得你追随的人吧!”飒亚毫不让步地说。
“……”顽固傲慢的小家伙。司珐尔没被他这番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立论给说服,但也找不出可以提出反论的好理由。
“司大人,我看就顺殿下的意思好了。”宓勒以旁观的口吻提议说。“我认为这未必不是好事,殿下将来若要一统天下,有过此番经历也能增长未来殿下的见识与判断。臣等也会替殿下牢牢守候,绝不让敌人能有轻易进犯殿下一根汗毛的机会。”
司珐尔不是不能采取强硬的手段,将飒亚囚禁在将军府中,可是这么做,自己和东野智又将有何不同?一心想保护成长的雏鸟,就干脆禁止他的成长?嘴巴上说是为了飒亚,其实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独占欲吧。
让一步,司珐尔有条件地接受说:“请准许臣亦步亦趋地追随着您,殿下,不要离开臣的视线,在采取任何行动前都要让臣知道,那么臣便答应让您上场。”
“哈,‘答应我’?你别太高估自己了。”飒亚扯扯唇角,深知自己身居王牌的地位,脸色倨傲地说。“应该说——司珐尔,我‘允许’你留在我身边,而不管你答不答应,我都要上场,明白吗?”
这个小暴君!司珐尔默默地在心中微笑,还没当上皇帝呢,已俨然一副“高高在上”的君主威风。自己不讨厌他的气焰,只要他不是“一意孤行”全然不听他人意见的真暴君,他会永远让飒亚“高高在上”的。
“臣明白了。”司珐尔低头说。
宓勒吹了个无声的口哨。这幕可以称得上是“驯兽师”与“野兽”在进行第一次地位确认的调教经典了。问题是这只“野兽”是真心地想接受驯兽师的调教,还是等待着机会反咬一口,就不得而知了。答案只有“野兽”自身才知道。
他们三人正在重新商讨如何在宫中先发制人取得优势,削去两位皇兄的势力时,一名探子急急忙忙地来到。
“报!大人!宫中有最新的消息传回。”满头大汗的探子,气喘吁吁地说。
“快说。”
“太子殿下派人将琴妃的宫殿包围起来了,不但取下琴妃的首级还放火烧宫,此刻西后宫已陷入一片火海,二皇子与太子的人马则在御花园处交战。”
“那个笨蛋大哥!”飒亚以拳击在墙上,眼眶愤怒泛红。
浩劫已经揭幕。
“迅速调派人马到府外集结,还有命人守在陛下静养的寝宫四周,方圆半里内不许任何我方以外的人进入,如有擅闯,都是意图对陛下不利者,一律格杀。绝对不能惊动陛下!”
“是!”
司珐尔走到飒亚的身旁说:“殿下,也请您准备,披上战袍吧!”
飒亚轻轻一点头,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远方一抹缕缕黑烟正不断地窜升中。兄弟相残的悲剧还是发生了,无情的上天正在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吧,最后的结局也许他们全都逃不了黄泉下的制裁。
***
同样的,也正仰望着被火光渲染成橘红不祥之光的,还有一人。
男子离开温暖的怀抱,套起长裤裸着上身,越过室内,来到楼栏花台边,注视着自己一手设计的场景,满足地点燃起一根水烟,吹吐出的浓厚烟圈也借着风向,缓慢地飘散开来。
一只涂抹着鲜红寇丹的手,搭上了男人的肩,才不过片刻前这葱丹织指也曾紧扣住男人的手臂,于激情中留下了爪痕。
圈住他的颈子,银铃般的笑声格格响起,丽妃噘起樱唇在东野智脸上印下一吻说:“看来,一切进行得很顺利。”
是啊!琴妃已除,为母寻仇的二皇子绝不会放过太子,而太子对自己恶意分化的谣言是坚信不疑,也视二太子如肉中刺,两人的对垒是必然的。不知情的太子将会选择御花园作战斗的起点,却不晓得那也将成为他的坟场。因为自己暗中安排的射手早已躲在御花园中,等待着时机——
“少了琴妃那碍眼的老母鸡,二皇子根本作不了什么主张,等到他扛下弑兄的罪名后,必定无法承受朝廷上上下下的反对声浪,待那时,由你这值得信赖的东野大人提议,我再出面与他和谈,结合我们双方的势力,轻而易举地就能操纵他作傀儡,到时候——西琉还有谁能与我们为敌呢?哈哈哈哈!”丽妃兴奋地盘算着,声音中掩不住亢奋的情绪。
“谁都没有想到如此毒辣的伎俩,会是出自你这位一脸忠良的善臣之手。起初我也以为你不过是飒亚那边的跟屁虫,直到你来找我谈这计划,我才晓得你是这么厉害的人物,我真是越来越中意你了。智,等事成后,你作太子大夫,我坐稳太子之母的地位,绝不会亏待你的。”
东野智垂眼掩去眸中的异色,只是淡淡地说:“你打算以什么名义把养在宫外的第四皇子接回来?”
“这个嘛,等事成之后再说了。我还是不太放心,那时琴妃恨我入骨,怪我霸占陛下一人的宠爱,要让她知道我为陛下生了儿子,她不毒害我们母子俩才怪。每一位母亲的本能,都是在于保护自己的孩子,我也不得不先为自己打算。”丽妃想起这些年来在后宫中,自己是如何由一个毫无心机的单纯小女子,遭受各式各样的打压,成长为今日这等心机沉重的模样,自己都想叹息。
“只要我心爱的小禧沙能成为太子,我也就不算白白忍气吞声这么多年了。”丽妃长呼一气说。
东野智不予置评地暗自冷笑。
毕竟是妇道人家,打算来打算去,和琴妃并无不同,为的都是抢太后的地位。可是自己并非如此,自己为的是更值得奋斗的远大目标:离真正解放飒亚,还给飒亚自由的日子,正逐步实现、接近了。
“呐,咱们还有一点时间呢!”丽妃水蛇般的白皙双臂缠住了他的胸膛说。
东野智摇摇头。“差不多该整装整装,等一下我还要去安抚飒亚殿下,说动他不要因为太子之死而与二皇子作对。”
“呵呵,真是个八面玲珑的坏蛋。”丽妃掩嘴嬉嬉笑道。“恐怕最委屈的人就是一无所知的飒亚了,你这个人居然不帮情如手足的他,反而胳臂外弯,为求取自己的荣华富贵,与我们联手。虽然是识时务、懂大局,却实在太阴险了点。”
板着脸,东野智懒得与她解释,甩开她的手臂就要起身。
“唉呀,生气了?对不起!别生气嘛!”丽妃急急忙忙地跳起来,从后方抱住他的腰身说。“我只是妒嫉,你每次一说到飒亚殿下的事,总是会特别高兴。我真不懂你是向着他多些,还是向着我多些?不要忘了,人家可不只连心,连人也都许了你呢!”
“无聊!”竟想和飒亚比拟,东野智驳斥地推开她说:“我要走了,你也该换上衣服,好当个伤心无助的宠妃,装出失去了靠山不知所措的模样。越是惹人同情,那个血气方刚的二皇子才会相信你的演技。”
“晓得了。我会的!”丽妃只好讪讪然地,帮东野取来衣服助他换上。
啾啾啾地,一只小小的鸟儿从窗户飞入他们视界。
丽妃抬手让鸟儿停在自己臂上。“这是歆哥哥的传信鸟儿,发生什么事了?”
解开鸟儿脚上的纸条,才看了两行,丽妃的脸色惨白如纸。“这是怎么回事!东野,你不是保证飒亚那边不会出问题,为什么哥哥却说司珐尔打着飒亚殿下的名号,说要弭平争端,已经在捉拿动乱份子了!”
夺过丽妃手上的纸条,东野智不敢相信自己双眼,飒亚!自己那样千叮咛万交代了,为什么要轻举妄动?!而且还是挑上最不该挑上的棘手家伙!
“糟糕,快点,到御花园——”慢了一步,计划将会全盘毁灭!
***
“你,你竟杀了我的母后!”
长剑遥指自己的兄长,二皇子失去理智地咆哮着。“她做了什么,你有什么权利!光凭这一点,我就要把你这叛逆从世上除去!”
太子仗着身在御花园内,一反过去的畏缩,挺起胸膛大声吼回去说:“我杀了一个有意对下任皇帝不轨的女人又怎么样!你除得了我,就来啊!”
不会有问题的,他相信丽妃,丽妃说她已经请火神官在这儿布下结界,自己在这圈内是所向无敌的,不可能有谁能伤得了他,哇哈哈哈!
“不许笑!!”勃然大怒地,二皇子举刀上前。
哐当,刀剑在空中交错摩擦出阵阵火花,但是说也奇怪,平日动作缓慢、剑术其差无比的太子,今日却有若获得神助,反过来把二皇子逼得节节败退,一旁的兵士们也在御花园中展开混战。
“吃我一刀!”太子勇猛地扑上前,划破了自己兄弟的手臂。
二皇子哀嚎一声,护着自己的手臂,仍是不肯退让地,以单手持剑的方式与自己兄长对抗。不能输,为了报弑母之仇,他不要退!
“哈——”大斥一声,二皇子重振旗鼓地连连数剑弄乱了太子的阵仗。
就在双方你来我往、天昏地暗的激烈对打中,大队人马突然从四面八方拥上前来,夹带着一声威风凛凛的怒吼。“两人都给我住手!”
飒亚皇子穿戴着剽悍的黄金盔甲,由司珐尔手下的黑色地狱骑士们护送,宛如天降神兵似地登场,在场者无不被他的气势所压倒制伏,原本交战的双方兵士也纷纷停下手。
独独杀红了眼的二皇子,与被野心蒙蔽了双目的太子,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中。
“飒亚,这儿没你的事,不许插手!”二皇子指着太子怒道。“我非要取下他的狗命,好祭我母后在天之灵。”
“这句话是我要说的!叛逆,竟对身为太子的我举刀相向,你活得不耐烦了。”
“两人都给我住手。”飒亚再次重复地说。“这件事情不能私了,你们要是对彼此都看不顺眼,两人要斗到死,那就随你们去开武斗场好了,但这儿是皇宫禁地,岂能让两位哥哥如此胡来,卷入其他无辜的人,涂炭生灵!现在在场的人,都不许妄动,否则就以叛逆动乱罪拿下,丢下你们的兵器!”
太子慌张地看着自己的人马。“不要听飒亚的话,你们的主子是我!”
可惜他的声音根本没有人听从,当那些士兵眼看大势已去,全场半数以上都是司珐尔的人马时,谁也不会想与“骁勇善战”、“杀无赦”、“大军之行有如疾风、风行草偃”的部队对抗。
尤其是领军带阵者,还是三位皇子中最得人心的飒亚殿下,他们没有多大抗拒的,一个个听命地扔下手中兵器。
“反了、反了,我作皇帝以后,你们一个也别想活了!”太子怒红了眉眼,焦急地捉起刀,想要逼那些人重拾兵器地舞动着。
二皇子见他门户洞开,机不可失,一声鬼吼后向前冲。“纳命来!”
同时从林内一枝暗藏已久的吹箭也乘势发出。
“唔——”
前胸是二皇子的剑,后背是渍毒的暗器,太子双眼圆睁闷哼一声后,难以置信的错愕写满了脸……不该是这样的,他是西琉的太子,他是注定要当上皇帝的人,当他一出生这就是他的命运了,为什么?!
“大哥!”飒亚拔腿飞奔。
二皇子仰天长啸。“哈哈哈,死了,死了!这个妖孽死有余辜!”
“来人,拿下二皇子!以击杀太子之名义,拘押!”司珐尔迅速地下达命令,寸步都不敢远离飒亚地跟着他奔跑过御花园。
看他们都朝这边冲过来,二皇子止住了笑声寻找着能够脱逃的路线,他不要死在这儿,他已经除去了哥哥,接下来自己理所当然是皇帝,他不要死在这儿!
“二皇子,这儿!”
火神官戈歆突然从森林中现身,一个手势,便召唤出炎弹挡住了追兵,可是二皇子却不敢跨步上前,戈歆不是跟在丽妃身边、太子底下的人吗?
可是紧接着东野智也赶到,也对他大喊:“二皇子,事不宜迟,不要犹豫了,快跟我走!”
二皇子才有如惊兔般,迅速地抱头鼠窜。
这一切都发生得如此快速。不过是须臾之间,当飒亚还在为大哥的死而震惊时,再亲眼目睹智哥的倒戈,双重的打击几乎让他溃倒。
“振作点,飒亚!”幸而有司珐尔在他身旁,摇晃着他的肩说。“二皇子那边我会派人去追,你先去看看太子吧!”木讷地,飒亚点点头,重回到躺在地上哀嚎呻吟不已的太子身边,他一蹲下来,太子就死命地捉住他的手说:“飒亚,救我,我好痛!好痛啊!呜呜呜!”
不行,刀几乎没入了他肋骨间,如果抽出,恐怕会血如泉涌。
“冷静下来,哥哥,马上会有太医来的。”
可是眼前一片阒黑,浑身冰冷的,听着自己血液汩汩流出,惶恐的太子根本不接受飒亚的安慰,他涕泪纵横地说:“我不想死!飒亚,我不要死啊!我好怕!母后……父皇……你们在哪儿……儿臣好孤单……我不要作什么太子了……好痛好痛……为什么我这么倒霉……谁都不爱我……我好怕啊……”
飒亚闻言抱住了自己兄长的身子,像在抚慰着孩童般地,拍着他说:“不怕,不怕,哥哥,你会好起来的,放轻松……”
“飒亚——”太子转动着惊惧的眼,茫然的视线突然凝聚成一点,唇角也慢慢地柔和下来说:“我的……好……”
噗哇地吐出一口血后,太子连最后的遗言都没有留下,在飒亚双臂中走完他人生的最后一段路程。
“安息吧,我可怜的哥哥。”
为他合上双眼,飒亚心中并无怨愤,有的只是无限同情,对身为皇族而不由自主地沉溺于争斗,甚至最后为此葬送生命的愚者们,怜悯地祈祷上天能收纳所有误入歧途的灵魂。
***
反观,生者们的战斗,还在持续进行着——
飒亚一人独坐在父亲的身旁。
离御花园一战又过了数日,太子、琴妃已经安葬,二皇子与余党流亡宫外。
司珐尔认为师出必有名,想讨伐二皇子一伙人,必要取得皇位继承人的名衔,惟今之计只有请老皇帝驾鹤西归了——他们替飒亚备妥一小瓶见血封喉的药,待飒亚让老父喝下后,司珐尔将会率领群臣与太医见证,声明飒亚是皇帝临终遗命所交代的传人。
很简单,只是一滴药就可以了。司珐尔这么说。
可是飒亚将药瓶放在桌上,动也不去动它,连看都不想看。
“皇帝”到底是什么东西呢?舍弃了人的外表,作一个“非人”是皇帝的必经之路?那么自己正踏在“非人”的道路上吗?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守候在宫外的群臣开始聒噪不安了。
司珐尔避开众人的视线,潜入寝宫内。他料到飒亚无法狠心取父亲的命,所以他打算来暗中助他一臂之力,先以一击打昏了飒亚,再使毒解决老贼就行了。
可是他还没有走近飒亚,就听到飒亚在独自说着:“你也睡够本了吧,老混帐。我说了我不会再喊你父皇,所以……你自己看着办吧!”
跟昏睡不醒的人聊天?他还有这闲情逸致?司珐尔不禁在心中失笑。
“大哥死了,琴妃也死了,接下来还会有多少人死呢?”飒亚冷淡地说。“虽然人难免一死,到头来都是枯骨一堆,但其中也有像你这样拖拖拉拉叫所有人都陪死的不干脆家伙。喂,别丢西琉皇帝这名号的脸,快点把该解决的问题,解决解决吧!”
该挑什么时候出手呢?司珐尔暗暗揣度着,决定再给飒亚一点时间。
“没什么好不放心的,我来当这个皇帝吧!我会超越你、祖父、曾祖父,咱们过往的那些老祖宗,好好地作这个皇帝,绝对会作得名声比你更响亮。所以,你可以走得无牵无挂,你的烂摊子,我也会好好地帮你收拾,知道吧!?”
烛光下,隐约可以看到飒亚犹带几丝稚气的脸庞,闪闪的水泽。让人想替他拭去泪水——但他得独自面对这一关,犹如破壳之雏,不除去过往的包袱,是无法真正诞生在这世上。
司珐尔选择沉默地,等待着。
飒亚执起父亲形如枯槁的手,贴到脸颊边,喑哑地喊着:“爹……”
奇迹出现了。
躺在床上多日犹如一株没有生命的植物,却突然动了动手指。
飒亚惊愕地瞪大了眼,而躲在一旁的司珐尔也屏住了气息——老家伙怎么会挑这时候醒来?!
“把……众人……叫来。”干瘪的唇,耳语般说着。
群集了众臣的寝宫中,却静寂得有如一座死城,没有人发言,甚至没有人敢喘息,就深怕老皇帝那轻得几乎听不到的话语,会消失在杂音中。
“传……朕……旨意……”半闭着睁不开的老眼,如垂死的老狮挣扎着吐出最后一口气,拼着西琉皇帝的最后尊严与骄傲,一字字地说:“朕……将……帝位传……给……”伸手指向守候在旁的幼子,老皇帝回光返照展现最后的笑容,生命之火摇摆。“……吾儿飒亚……”
场上的人听得分明,下一任帝王诞生了,就在大家欢声雷动当中,老皇帝看着被众人簇拥却没有得意忘形,仍旧面容严肃冷静自持的飒亚,他含笑地想:这样就好了,朕始终都在等着,等着有人来告诉朕,他可以超越朕。
抱歉了,儿子,我是天下最差劲的父亲,可是我不能不为天下挑选一个最好的人,把天下交付给他。哪怕你如何地怨我,我都要保持这口气,直到能看到几个孩子中出现足以与我匹敌的王者。
如今终于让我看到,我也心满意足了,可以……
“父……皇……父皇!”
在全场欢欣沸腾得没有意识到老皇帝的状况时,仅有飒亚看见了自己的父亲带着一抹平和的笑,缓缓地闭上双眼。
西琉皇历二二五年,初夏,金月四日,雅尔帝崩,飒亚帝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