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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刀奏鸣曲 第四章 作者:丁榕
    烦恼啊,难受啊……

    狄健人边走边唉声叹气,愁眉苦脸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以为他大限将至。

    敬辉的事,维拉的事,艾里的事,还有那该死的陶宇桓的事,全一股脑地挤在一起,想不去想都不行。

    课本砸了,连带著解剖课也完了。

    又不晓得敬辉在想什麽,不在他面前哭,也不吵闹,更不撒娇,更奇怪的是,看著敬辉这麽懂事的样子,他竟感到有一点点的心痛……

    简直是正常到接近反常!

    还有维拉那边,自从知道艾里的禁忌之情後,每次看到维拉,他总会想起那一晚上艾里那双充满无限悲哀的眼眸……

    欲说还休,欲说还休,最终却也只能隐忍在心头。

    走过校园西侧的小树林时,狄健人听见附近有奇怪的声音,好奇之余循声而去,却看到惊人的一幕。

    一个男人压在另一个人身上,形同恶煞,一看就知道是淫贼之类的家夥,而被压的那个,看不到模样,但想必一定惊恐万状。

    校园里光天化日之下竟发生这种事,现在的人真是越来越大胆了!

    不用说,一定是恶劣致极的强暴案!

    正义感促使狄健人正要上前英雄救美时,却被人按住了肩膀。

    “不用过去!”

    惊地一回头。

    “是你?!”

    阻止他的是许久不见的江夜,A大心理学院的研究生,也是“梦中人”酒吧的酒保,上学期因敬辉迷路无意中通过邵云他们认识的。本来他俩并不熟,後来在寒假里因为邵云的关系。接触了几次,才慢慢熟识起来,而这是他第一次在校园里看到他。

    作为酒保的江夜,习惯戴著一副金边眼镜,邪气而神秘,给人难以捉摸的感觉,又常常喜欢抓人玩一些奇奇怪怪的心理测试游戏。对於他的这种个性,狄健人向来不敢恭维。而现在,作为学生的他,金边眼镜摘除後,少了一份世故,多了一份爽朗。

    “你……”

    狄健人正要发问,却见江夜把手指放到唇前。

    “嘘!小声点!好久不见。”

    见他神秘兮兮的,狄健人不得不也压低声音:“你在这里做什麽?”

    “看好戏呀!”

    江夜眨著眼,指指前边不远处的那两个人。

    狄健人这才想起该干的还没干。

    “喂!你干嘛?”

    江夜一把拉回他欲冲上前的身子。

    “救人!”

    这不明摆著吗?有人在他视线所及范围内行暴却袖手旁观,他的道德心还不允许他这麽做。

    “放心,不会有事的,你看著就知道了。”

    江夜笑著拍拍他的肩膀。

    这小子真是善良得单纯!

    “什麽叫不会有事?你没看见那淫贼正要强暴良家少女吗?”

    他瞪他。

    他自认已经很没良心了,想不到还有比他更没良心的。

    “良家少女?”

    江夜差点就笑出了声,他忙捂住嘴,以免惊动到那边的人。

    太有趣了!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个词语形容那个家夥。

    “笑什麽?”

    他哪里说错了?

    江夜好容易止住笑。

    “你再看清楚一点,那两个人都是男的!”

    什麽?!

    这回轮到狄健人差点惊叫起来,他不敢相信地放眼望去。

    男的?!

    怎麽可能?

    可是……好像又有点……

    看不见脸嘛,谁晓得是男是女?

    可如果是男的话,那就是同性恋强暴!比异性恋强暴还要骇人听闻!

    “今天我绝对不会让你逃掉的!”

    男人气势凶凶地说著,因汹涌的情欲染得满面涨红。

    被压在底下的男生却一脸的处之泰然,既不挣扎也不叫喊,只噙著一抹绝豔的微笑。

    “我也没打算逃啊,你急个什麽劲?”

    他悠哉悠哉地说道,仿佛在谈论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你……”

    男人没料到对方会表现得这麽自然,反倒有些无措。而一开始他就是在虚张声势,此刻更是心虚起来。

    “我喜欢慢慢来,有格调一点的,比如说……”

    男生故意拉长了声音,一双勾魂摄魄的眼眸闪烁著嘲弄与狡黠的光芒,看得男人意乱情迷,等感觉到危险时,形势已经逆转,他被男生一个翻转反压在了地上。

    一秒锺之内的急剧变化令男人慌乱地想要挣扎,却发现刚刚还在他身下的男生力大无比,他竟丝毫动弹不得!

    “为了更好的享受,我建议我们换个位置,你不介意吧?”

    男生笑得寒气逼人,令人毛骨悚然。

    “你你你……你是攻方?”

    男人结结巴巴地道,吓出了一身冷汗。

    “没错,就是这样,请多指教。”

    男生依然笑得不怀好意,似乎在逗弄一只关在铁笼里的老鼠。忽然他手劲一紧,男人痛得几乎大叫出来。

    “除此之外呢,我说过我喜欢有格调一点的,刺激一点的,像是什麽鞭笞啦,滴蜡啦,铁烙啦等等,最好是用刀子一片一片地割开对方的肌肤,在那疼痛的呻吟中欣赏著那鲜血淋漓的胴体……这难道不是一件很惬意的事吗?”

    男生轻松愉悦地说著,促狭地看著男人愈发苍白的面孔。

    “这里没有皮鞭,就劳烦借用你的皮带将就一下吧,至於刀子,我带有一把美工刀,应该没问题的,我的技术向来很好……”

    男生还没说完,男人就叫了起来。

    “够了!求求你放过我吧!我不会再对你做什麽了!”

    “为什麽?我现在正想对你做什麽耶!”

    男生故作惊讶地道。

    “不要!我不要被虐待!快放开我!”

    男人的气势如庐山瀑布一落千丈,顿时成了待宰猪般地鬼叫个不停。

    男生微微一笑,松了手,男人立刻跳起来飞也似的逃了。他也站了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灰,嘴上还喃喃道:“真可惜,难得有这个兴致。”

    随即目光凌厉地一扫,射向另一边的树丛。

    “看够了没有?”

    被发现了?

    江夜也不尴尬,还大方地把狄健人也拉了出来。

    “天天,你的方式好象变了喔。”

    他嬉皮笑脸地道。

    仇逆天冷眼睨着他。

    “你想试试吗?”

    “呃?不……算了,多谢厚爱。”

    江夜忙打哈哈着过去,不禁为方才那落荒而逃的可怜男人默哀。

    事情可不是这么简单就完了的,接下来的报复才是最可怕的。

    玫瑰花尚有毒刺,何况这位危险的女王大人?

    碰一碰可能就尸骨无存了。

    狄健人这时才看清了仇逆天的模样,说实话,他有些惊艳,因为仇逆天过分的美丽,也因为这过分的美丽长在一个男人身上。

    什么叫漂亮?

    这才叫做漂亮,以往那些什么XX花的完全可以回苏州去卖鸭蛋去了!

    尤其仇逆天那轻灵的气质更是非一般人所有,实在很难想象刚才从他嘴里说出了那么一大串可怕的话来。尽管美丽,但却没有丁点柔弱之感。不仅没有削去他的气势,反而还增添了一丝妩媚的威胁,犹如月光下清冷的溪流,承载了月夜的光辉,又宛如一条戴着皇冠的蛇,洁白如玉,一尘不染。

    直到仇逆天的目光对上他的,他才惊觉自己的唐突。

    好在江夜适时地充当了引见人。

    “啊,你们是第一次见面。这位是狄健人,医学院一年级的,他刚刚还想去救你呢,要谢谢人家喔。”

    说着江夜又转头对狄健人道:

    “这位是仇逆天,逆天而行的逆天,”

    他刻意地强调着。

    “他是我的学弟,这个学期才转过来的。”

    仇逆天嫌他罗嗦地给了他一眼,望向狄健人。

    “我见过你,你的手机铃声很特别。”

    铃声?!

    狄健人的脸刷地一下红了,窘得半天说不出话。

    不要跟他说是维拉那小子的什么“老鼠爱大米”!

    偏偏还有一个不识趣的家伙好奇地追问道:“什么铃声?拿来我听听!”

    狄健人瞪了他一眼。

    “删了!”

    闭嘴啦!少在这跟他提那么丢人的事情!

    江夜哦了一声,似乎还为听不到特别的铃声感到惋惜。

    仇逆天看看手表道:“没事我走了。”

    “才见面就走?不聊一会吗?好无情喔。”

    江夜在后面怪叫道。

    仇逆天看也没看他,径自潇洒地离去,秀颀的背影依然动人心扉。待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内后,江夜突然问向狄健人:“怎么样?是不是很漂亮?”

    狄健人不期然地接此一问,尽管有些意外,但还是实话实说:“是很美。”

    不分男女,仇逆天是他见过的所有人之中长得最为美丽的一个,不过名字倒也特别,叫什么逆天,好象要他造反似的。

    “美虽美矣,可惜却碰不得。”

    江夜说唱俱佳地叹道。

    狄健人眉头皱了一下,怀疑地看向他。

    他不会也……

    这个学校的同性恋未免太多了吧?而且怎么尽让他给遇上?

    “说笑而已,”江夜笑道,“他不是,我也不是,只不过以他的长相,常常招来那一类的人。”

    漂亮的东西谁不爱,在不知道女王大人的厉害之前,总是有不怕死的家伙去当他的免费练习对象。以那遮也遮不住的绝世姿容,想必不久就会传遍整个A大,到那个时候,女王陛下是不是又要转学了呢?

    才说着,江夜“呀”地一声,一拍脑袋。

    “我怎么忘了,他还欠我酒钱没还!”

    顾不上狄健人,他急匆匆地往仇逆天走的方向追去。

    “天天!等我!你赊的帐还没还!天天……”

    莫名其妙的一幕,莫名其妙的两个人。

    树林里总算恢复了一片平静。

    狄健人抓抓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算了,不关他事。

    不过那个叫什么仇逆天的倒挺有个性。

    “狄健人同学!”

    在走廊上突然被人叫住,狄健人停住脚步回转头,只见一个女生面色绯红地向他跑来。

    “有事?”

    那就快说!他不习惯在大庭广众之下谈事情。

    “我……我叫杨可可!”

    女孩红着脸报出自己的名字。

    谁呀?没印象。班上有这号人吗?

    狄健人想半天想不出来,索性直接道:“我不认识你。”

    女孩的脸更红了,甚至紧张得额头都泌出了细小的汗珠。

    “你……你上次……在理科大楼外的树林里压倒过我!”

    压倒?!

    这两个爆炸性的字眼一出,走廊上像是电影定格似的,人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住,目光一致射向他们。

    狄健人惊得久久不能言语。

    他又撞的哪门子邪?!这女的是不是神经有问题?还是大脑出了差错?他见都没见过她,怎麽把她压倒?

    “喂!没凭没据你不要胡说八道!”

    否则他要告她诽谤!

    震惊一过,便是冲天的怒气。狄健人向来最痛恨的就是无缘无故成为谣言中心,尤其是与女人扯上不明不白的关系,所以该骂则骂,绝对不会因为对方是女人而口软。

    “有……有证人!”

    女孩急急地道。

    “是高彬会长!”

    高彬?!

    狄健人这下记起来了。

    她就是上次跟高彬那变态告白的女生嘛。

    那见鬼的叫什麽压倒!分明是高彬故意推了他一把,一时站不住脚才跌下去的,她想找他算帐不成?!

    “拜托你,小姐!你的大脑是长著好看的吗?那是有人推我,又不是我故意的!你当时在场应该看得一清二楚才对!”

    他十分没有好气地说,同时以更凶狠的目光杀向周围看热闹的闲人。

    这个白痴女人!说得好像他俩有一腿似的,弄得所有人都用看色狼的眼光看他,说有多丢人就有多丢人!

    “可是……可是那是我第一次和男生这麽亲密地接触……”

    女孩细声细气地说著,一双迷醉的眼眸反射出痴迷的光芒,直直指向狄健人。

    “你不要乱说!哪有什麽亲密接触?!充其量不过是一起跌倒罢了!你少信口雌黄!”

    狄健人气得大吼起来,样子就像不良少年在欺负弱质女子,因而更招惹来了不少谴责的目光。

    有没搞错!干他什麽事?这群人是怎麽想的?吃饱了撑著吗?干嘛全拿那种有色眼光看他?这女的有毛病耶!

    极其重视面子的狄健人恨得咬牙切齿。

    女孩被这麽凶恶地一吼,吓得缩了缩身子,眼中泛出委屈的泪光。

    “我……我没有……”

    狄健人杀人般地瞪著她,一字一句从牙尖里挤出:“你他妈的想怎麽样?!”

    这个三八女人!胆敢害他清誉尽毁,他要诅咒她一辈子嫁不出去!

    在某种程度上,狄健人是相当恶毒的。

    女孩再三鼓足了勇气抬起头正要提出请狄健人与她交往的要求,却忽地感受到两道夹杂著杀气的冰寒目光向她扫来,不由得抖了一下,忙抬眼望去,发现杀气来自狄健人的身後,约十米处,有一名黑衣男子站在那里,距离不算近,但仍能感觉到强烈的冻气与杀气。

    他在瞪著她!

    好冷!

    随著寒气的逐渐加重,女孩越来越害怕,忙丢下一句话就跑了。

    “没……没什麽!我不想怎麽样了!”

    事情又再莫名其妙地来,莫名其妙地去,像阵风似的,什麽都还没来得及弄清楚。

    狄健人空瞪了半天,一肚子怨气干脆向无辜的路人开炮:“看什麽看?滚!”

    他又不是动物园里的猴子!

    众人这才纷纷作鸟兽散。

    谁也不想被怒火中的冷面虎当作出气筒。

    ***

    下课的时候,狄健人被叫到办公室。

    他才一进门,柯卿远就感觉到室内的温度下降了不少。

    不是已经春天了吗?怎麽还能冷成这样?

    看著眼前那一张比千年棺材还要阴沈的脸,柯卿远就直想叫妈。

    “你的心情不好吗?”

    他尽量作出一副和蔼的表情。

    “好,怎麽不好?”

    狄健人在他对面坐下,方才在走廊上的气还没有完全消解。

    “好得足以找你姥姥喝茶!”

    “是、是吗?”

    好像不是时候耶,为什麽每次找他谈正事都在他心情最恶劣的时候?

    柯卿远欲哭无泪地想。在细数三声阿门之後,他神色一正道:“是这样的,我找你来,主要为了解剖课的事情。”

    话音方落,狄健人就霍地站起来要往门外走去,急得柯卿远忘了该有的稳重,不顾形象地隔著办公桌扑上去抓住他。

    “喂!话还没说完不要走啊!”

    这小子向来都是这麽没耐心的吗?现在的年轻人真是……

    才长狄健人3岁的柯卿远可悲地发觉自己已经老了。

    “如果你接下来准备说的是要我去上那魔头的课,那麽大可以省了。”

    狄健人的脸色比刚才又阴沈了几分。

    开玩笑!要他屈尊去上陶宇桓的课,不如要他去死比较快!

    凭什麽他非要看那臭男人的脸色不可?!

    柯卿远翻翻白眼,差点虚脱。

    “我就知道你会这麽说!拜托你把话听完再发表意见好不好?”

    确定狄健人不会马上离开後,他才松开手。这个姿势实在难看,教育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柯卿远坐回椅子道:“你可以去上二班的课,那是由另外一位老师教的,我已经帮你说好了,你直接过去就行。”

    狄健人微微一怔。

    “……你是说,我可以跟著另一个班上课?”

    也就说他可以避开那个魔头了?

    “当然只限於解剖课,否则你这麽一直旷课下去也不是办法。”

    说著柯卿远从抽屉里取出好几大本书籍和笔记,还有光碟磁盘之类的。

    “这些你也拿去,缺了这麽多节课,也该恶补一下吧?”

    狄健人看看推到他面前的这一大摞资料,不单有解剖学的,连其他课的笔记讲义也有。

    “这是……”

    “不要不识好歹喔,我可是费了好大劲才从其他老师和高年级的学生那里借来的,有了这些,你就可以事半功倍了。”

    柯卿远说。

    知道他是个好老师了吧?以後还要不要动辄对他大吼大叫?

    看他心胸多麽宽广啊,多少也说个谢字呀!

    狄健人的目光从资料上转移到对面,没有说话,只定定地看著。

    柯卿远被看得浑身不舒服,忙又道:“你是我班上的学生,如果你被退学的话,我也就评不上优秀辅导员了。”

    那可是一大笔奖金耶!

    “我没有课本。”

    狄健人突然说。

    “啊?”

    柯卿远睁大眼。

    “解剖课本,”他重复道,“我丢了。”

    “啊!说到这个,我差点忘了!”

    柯卿远忙又抽出一本课本递给他。

    “这是我找以往的毕业生借来的解剖课本,上面有很多重要的笔记,你拿去用吧。”

    怎麽这麽好?

    狄健人接过课本翻了翻,发现从头到尾都详细地记有注释和分析,甚至还画有简图,可见这本书的主人一定是个非常刻苦的好学生。虽然表面没有显现出来,但狄健人的心里确实泛著一层如获珍宝的喜悦。

    这是否表示,他的解剖课还有希望了?

    只要有了这些讲义和笔记,他看起书来就方便许多了。

    并且,还可以不用上那个魔头的课……

    “喂喂,多少也表示一下呀!现在离期中考试还早,你赶紧补一补吧。”

    柯卿远唤回了他的心神。

    狄健人面无表情地盯了他两三秒锺,忽道:“你的下一个女朋友一定可以维持得久一些。”

    说啥?!

    维持得久一些是什麽意思?

    也就是说他被甩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这就是他给他的感谢与祝福?摆明了了看不起他嘛!

    这个死小鬼!好过分~~~~~~~~~~

    柯卿远还在捶胸顿足,狄健人就已带著资料先行离开了。他才踏出房门不久,办公室的另一道门就被扭开了。

    柯卿远忙回过头去:“陶老师!”

    出来的正是陶宇桓。

    他一言不发,只注视著狄健人离去的方向,看不出是什麽样的表情。

    见此情景,柯卿远忍不住暗下叹道:果真不愧为狄健人!竟能让这位冷血大夫为之黯然销魂,任劳任怨,还亲自整理出一堆的宝贵资料拱手相送,看一页都比上十堂课受益许多,考试再不过那就是脑子的问题了。

    ***

    “阿健,这条血管画错了,应该是这边才对……阿健!”

    维拉抬头,发现狄健人正咬著笔杆发呆。

    “狄健人!”

    艾里看不过去地大吼一声,他才惊醒过来。

    “啊?没、没事!继续吧。”

    意识到自己的心不在焉,狄健人笑得有些勉强。

    “继续什麽?我和维拉二对一地教你,你却给我神游太虚,学生不专心,老师再努力也没有用!”

    艾里很不满地说。

    要不是维拉吵著要给狄健人补课,他才不会跟著来呢。

    维拉生气地踩了他一脚,并以眼神警告:不准骂我的阿健!

    转过头面对狄健人又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样:“阿健你是不是累了?我们休息一下吧。”

    狄健人点了点头,心思却又飘到方才的事情上去了。

    维拉以助理辅导员的身份,以关心学生为由,从各教授口中得知他目前的成绩很不理想,便自告奋勇地缠著要给他补课,艾里听说後大表反对,当然,反对无效,便也跟著来了,美其名曰双管齐下,实则防止他和维拉共处一室(也不想想危险的是谁)。而他因为刚从柯卿远那里得到各科的资料,学习信心刚刚竖立起来,高兴之余又捱不住维拉的纠缠便轻易地答应下来。

    结果今天下午才答应,晚上艾里和维拉就跑来了,开门的是敬辉。原以为又要爆发一场争吵,谁知敬辉听说他们是来给他补习之後,只愣了一下,随即沈默。在他以为他就要哭出来的时候,敬辉居然笑了,只是笑得很虚幻。

    “好吧,那我就不打扰了。”

    他说著就主动收拾好书本出门上自习去了,把寝室的空间留给他们。但那临出门的一抹带著点点伤痛的薄笑看在狄健人眼里,竟格外的刺眼,接下来再没法全神贯注地学习。

    敬辉哭了,他不舒服,敬辉不哭,他也不舒服。

    这个……该说好笑还是怎的……?

    ***

    此时的严敬辉正躲在学校树林子的最深处偷偷地落泪不止。

    在看到维拉的那一刻,他真的好伤心,好难过,好不甘……

    为什麽阿健可以答应维拉给他补习,却拒绝了他的要求?

    明明是他先提出来的,不是吗?

    他虽然不像维拉那样17岁就可以念到博士,但是对於课本上的东西,他也完全可以游刃有余,而现在……连这唯一的优点也被维拉占去了。

    越想越是难过,越想越是气愤,於是忍了好多天的眼泪终於忍不住一泄而出,在狄健人看不到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呜呜~~~~~~呜呜呜……”

    好像一个受伤的精灵,严敬辉窝在一棵大树下边哭边抹眼泪,隐隐地,还搀杂有某种小动物的哀鸣。

    “小白……你告诉我,阿健是不是已经讨厌我了……?”

    他抽泣著,问向抱在怀中的小狗──就是生命科学院与农学院里养的那只最得他欢心的动物。

    小狗睁著一双无邪的大眼睛,耳朵很不舒服地抖动了一下,不明白头顶上为什麽会落下这麽多的雨点。

    而严敬辉纯洁程度不亚於它的眼中注满了泪水,仿佛水晶玻璃,於雾色氤氲中更能呈现出一种独特的美感。

    月光下,晶莹的泪珠闪闪发光,好似爱琴海上人鱼的项链。

    “阿健他……都不理我了,他宁愿和那个维拉在一起……呜呜……我该怎麽办?小白……我不要被抛弃……我不要……”

    敬辉哭得更厉害了,眼泪大滴大滴地落。

    “他明明答应过我的,要永远守在我身边……他说过的啊,就在妈妈变成天使的那一天……”

    记忆之门缓缓开启,往昔的童言童语清清楚楚地响在耳畔……

    妈妈为什麽不回来?呜呜……我要妈妈……

    敬辉别哭啦,严妈妈变成天使了。

    天使?什麽是天使……?

    天使啊,就是书上长著翅膀会飞的人嘛,他们都住在天上。

    那妈妈为什麽要飞到天上去?她不回来了吗?

    我也不知道,不过没关系,我会代替严妈妈陪著你的。

    真的?不骗人?如果阿健也变成天使飞走怎麽办?

    唔……就算变成天使我也带你一起去。

    那,打勾勾,要一辈子喔。

    没问题!

    “呜呜~~~阿健骗人!他明明说好了的……”

    严敬辉的哭声几近沙哑,眼泪源源不断。

    六岁那年,他的母亲因病去世,年幼的他尚不明白死亡的含义,一天到晚哭著要妈妈,而多亏了狄健人的陪伴,才使他慢慢走出了悲伤的角落,也就在那个时候,他第一次意识到狄健人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唯一……

    正哭得起劲,小狗突然竖起耳朵,警戒地朝著某处吠了起来。

    “汪汪!”

    “啊?!”

    严敬辉赶忙擦擦眼泪,惊惧地望过去。

    是谁在那里?

    一个黑影闪了出来,但由於背著月光,朦朦胧胧,只有一个隐约的轮廓。

    不怕!不怕!这里是学校,不会有坏人的,而且有小白在!

    敬辉拼命地给自己壮胆,但还是有些害怕。刚才因为太伤心的缘故,竟胡乱跑到了树林里,现在想想才觉得後怕。

    “你是……”

    司马鸿飞很讶异地在这里发现严敬辉。他记得他就是经常跟在狄健人身边的男孩,至於叫什麽名字没记住。今晚上他的心情极其之差,便想寻一处僻静的地方散散心,却听到一阵一阵低低的呜咽,美如天籁,比任何一曲音乐都要扣人心弦,尤其符合他此时的心境。

    究竟是什麽人,竟和他一样,在月夜下独自伤怀?

    他哭不出,而那人却适时地为他流了眼泪。

    莫名的情绪浮起,他忍不住踏著月光觅去。在那大树下,月光披离之中,他以为发现了一个落凡的天使。那闪亮的泪珠是如此的美丽,那张苍白的泪颜又是如此的悲伤,竟令他感到心上仿佛被什麽刺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怜惜便如潮水般涨了起来。他冲动地想要上前去,质问是谁会令这个脆弱的人儿如此伤心,走近一看,却赫然发现天使的面孔有些熟悉。

    待司马鸿飞走近,敬辉也看清了是谁,他随手抹抹眼泪,一声不吭地抱起小狗站起来转身跑掉了。

    “喂,你……”

    司马鸿飞下意识地想叫住他,却见那身影一晃,消失在月下迷蒙的林间。

    一切迅速得好似幻觉,只一眨眼,就什麽都不见了。

    ***

    敬辉出去这麽久了怎麽还不见回来?

    狄健人瞄瞄墙上的锺,离楼下关铁门只有十五分锺了,外面的教室也应该陆续关门了才对。

    “阿健,我今天住这里好不好?”

    已经给狄健人上完课的维拉死赖著不走,艾里拿他没办法,只得也留下来与狄健人大眼瞪小眼,蓝眼瞪黑眼。

    “那张床是敬辉的。”

    狄健人已经开始後悔他为什麽要答应维拉给他补习的事了,简直就是自找麻烦。

    所谓补习只是一个幌子,认真学习的时间也不过两个小时,其余时候都是维拉缠著他扯东拉西,磨到快十一点半了还不肯回去。

    “维拉,楼下快关门了,你和艾里该回去了。”

    他又一次提醒道。

    “既然快关门了,那严敬辉肯定是不回来了嘛。”

    维拉撇撇嘴,挨著狄健人坐下,害他又招来艾里一阵嫉妒的白眼。

    “要不,我和你一起睡。”

    “不行!”

    没等狄健人反对,艾里就第一个吼了起来。

    “你好烦喔,艾里!”

    维拉恼怒地叫著,为艾里的专制相当反感,即使面对的是和他一模一样的脸,他仍觉得无比之厌烦。

    狄健人已无心去听他们兄弟吵架了,一心只放在尚未归来的严敬辉身上。看著指针一点一点地挪动,他的心也渐渐不安起来。

    这个自习上得也太久了吧?

    而且敬辉向来不晚归的……

    还是打个电话吧。

    他站起来拿起电话准备拨号,却瞥见敬辉的手机放在枕头旁边根本没有带出去。

    粗心大意的家夥!

    出去不带手机出了事怎麽联系?!

    这个认识令狄健人心头一揪。

    莫非……又在什麽地方迷了路?

    “阿健!你怎麽了?”

    维拉慌张地看著狄健人神色焦急地抓起一件外套就往外冲去。

    “阿健!阿健!你要去哪里?阿健……”

    ***

    树林里。

    月光被乌云隐去了一大半,抱著一只小狗的严敬辉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行走著,毫无目标。

    呜呜~~~~~好黑,好可怕……

    这是哪里啊?为什麽都走不出去?

    他还一再告戒自己一定要记得怎麽进来怎麽出去的,结果突然冒出个司马鸿飞,吓得他乱跑一气,就什麽都不记得了。

    “小白,怎麽办?我们好像迷路了……”

    严敬辉急得又快哭出来了。

    时间已经很晚了,他却还在这里乱逛逛不出去,阿健在家一定把他骂惨了。可是他刚才摸了口袋才发现没有带手机,都因为出来时太匆忙,他不敢多做片刻的停留,因为那可能会使他在下一刻就哭出来。

    现在……却回不去了……

    书上说,迷路的时候可以看北斗七星,可是……头顶上黑漆漆的,除了半边月亮,哪有星星?因为环境污染的缘故,城市里根本看不到一颗星星……

    如果是树林,还可以依靠树叶的疏密程度推测南北方,可是……月光这麽暗,还是什麽都看不清楚……

    想到极有可能要在树林里独自一人过上一夜,敬辉就害怕得直掉眼泪。

    好可怕……他不要待在这里……

    他的脚已经好累了,不想走了,可是……

    夜色似乎又浓了一些,仿佛加进了墨汁的海水,一切生命都进入熟睡之中,惟有迷途的天使,彷徨四顾。

    严敬辉不敢再走,他靠著一棵大树坐下,紧紧地抱著小白。

    “呜呜~~阿健……”

    一般这种时候,阿健都会马上像天神一样出现的啊……

    就像那时……

    原本安静的小白挣了挣身子,似乎想要下来走路。

    “小白,不可以乱跑的,我会找不到你。”

    严敬辉对目前这唯一的难友可紧张得很,有小白在,他多少还能壮壮胆,万一连小白都走失了,那就只剩他一个在这里了……呜……好可怕……

    望望天空,月亮似乎慢慢露出了一点儿,月光如沙漏般细细地撒下来,林中总算又多了一丝光线,但敬辉还是没敢乱走。

    呆呆地,他的脑海中逐渐浮起了童年的往事。

    那个时候的月亮不也和现在一样吗……?

    母亲走的那一夜,他伤心地跑到家外边一处偏僻的小公园里哭泣,急得全家人一起出动找寻他,但最後还是狄健人最先找到的他。

    那个时候……

    阿健就像从月光里走出来的一样,那麽的神圣和完美,一步一步地走向他,牵起他的手,像是领著一个迷失的灵魂……

    所不同的,那时候,星光点点,犹如他的眼泪……

    周围还有萤火虫在飞舞……

    而现在,只有冰冷的月光,连阿健……也没有来……

    小白在这时又不安地躁动起来,手脚拼命挣扎著。

    “小白!你怎麽了?小白……”

    严敬辉心一急,竟不小心让小白挣脱了他的怀抱。

    小狗一著地,抖了两下,便迅速地窜入树丛中,再也看不到踪影。

    “小白!你在哪里?快回来!”

    无助而焦急的,带著哭腔的嗓音飘荡在月色朦胧的林子里,惊起一群栖息的夜鸟,在一阵悉悉梭梭的响声之後,又恢复了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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