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举人家境清寒,凑不出盘缠让他进京赶考,我们雪中送炭,他岂有看不上我们家的道理?我与映竹是女儿家,不能考取功名光宗耀祖,我嫁给林举人,他日中了进士,不也是我们家的光彩?”
韩映竹别过头去,不敢相信这种天真的话出自她胞姐的口,她究竟把这世道想得多美好,所有人都要绕着她打转?
“丫头,你可有想过,挟恩下嫁,夫家会真心待你吗?”更别说以后中了进士是要当官的,他女儿什么料子他不清楚吗?她只摆得起官夫人的架子,撑不起官夫人的场子,早晚会出问题的。
“如果他真读懂圣贤书,自然会真心待我。”韩映梅自信满满,似乎她的条件不容林举人拒绝般。“爹,如果你真的疼女儿,就该让我嫁给我自己喜欢的人,不管那姓罗的多有钱、多有势力,我都看不上眼。”
“映竹,这事你怎么看?”韩光义左思右想,得不出个好结论来,只好求肋小女儿,听听她的意见。
韩映竹愣了下,这不是拿她当活箭靶吗?她百般无奈,又不能不回话。
“婚姻之事当由父亲作主,若父亲觉得林举人不错,就差人去探探口风,最好也问一下邻人对林举人的看法。至于罗公子这里,女儿认为还是先探个底,免得最后两头空。”她已经尽量不偏颇,最后花落谁家,就看天意了。
“你说的有道理,就按照你说的办吧。”韩光义头疼得很,真怕大女儿出阁没几天就让夫家休回来。“我已经请人找了教养嬷嬷回来教你规矩,以前你不爱学,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都到了议亲的年纪了,你自己得积极点,别让人看笑话。”
“知道了,我会好好学的。”韩映梅露出笑容,羞怯的模样宛如春天待绽的花朵。
“不过爹爹也要替女儿想办法说服林举人……”
看她愉悦又期盼的模样,韩映竹不自觉地想起昨晚攀花桥上痴痴询问韩映梅近况的那个人。
牛郎与织女的结局,究竟是在一起,还是算分开呢?
林举人对此门亲事并不热衷,全是听从母亲的指示点头,韩光义很担心女儿嫁过去受到丈夫冷落,完全没有韩映梅的欣喜。
反观罗桂杰与桂主事的关系在一连串明察暗访下确认是同一人,不管是哪个身分,都不沾花酒女色,一律对外称心里有人,这让韩光义偏向他多一些。
韩映竹在这事上不表意见,只说无论嫁谁,该操办的事,她绝对不会落下一件。
韩光义最后还是拗不过女儿,三个月后,韩映梅如愿下嫁林举人。
两家贫富悬殊,为了顾及林家想法,婚事不能过于铺张,可又不能削了韩家脸面,所以准备起来格外困难,加上韩家又没有女主人,韩光义差点急白了头发,唯一庆幸的是韩映梅待嫁女儿心,有情饮水饱,对于婚事一切从简,没有太多的不满与意见。
迎娶当晚的婚宴,办在韩家名下的某处别馆中,订席的人是县太爷。
美其名说要为林举人贺喜,勉励他成家立业,尽早考取进士,荣耀乡里,实际上是韩光义不舍女儿嫁入林家,场地却摆不满三桌酒席,才听从小女儿的建议,私下向县太爷请托才安排到别馆里设宴。
韩映竹则因为经营香料铺子,手上不少客源都是贵太太,从中知道不少秘辛,像是谁与谁是亲戚却面和心不和,便代替父亲张罗喜宴席次、菜色、酒水,接待前来贺喜的女眷亲属,一点都不得闲。
“小姐,大事不好了!”如冬突然凑到了韩映竹身边,神情慌张。
“怎么了?瞧你吓的。”韩映竹正在试菜,确定味道可以,才让奴仆端出去,谁知道筷子还没下去,如冬就冲进来喳呼了。
“小姐,罗、罗公子来了。”
“罗公子?”韩映竹愣了下。“你说罗桂杰?”
如冬拚命点头,额上都滴汗了。“他一来就说要拜会老爷与新郎官,华叔觉得不对劲,要我过来跟你说一声,万一有事,还得小姐主持大局。”
“我还想这人怎么一点表示都没有,原来藏了这暗招。”韩映竹皱眉。
这人是狗急跳墙,不管不顾了吗?
在父亲跟他明说已经替韩映梅订下了林家的亲事,他一语不发,任由父亲解释安抚,末了只淡淡地说了一句知道了便离开,当下她还以为这人很有风度,没想到他还留有后手。
现在韩、林两家的亲戚都在这里,万一把事情闹大,以后大家都别做人了。
不知为何,韩映竹有说不出的失望与气恼。他没有把攀花桥的事情拿出来作文章,即便到最后父亲已经表明花落谁家,他都没有试图以此为饵,扭转局面,韩映梅错失他,她还为他心疼了一把,谁知道居然选在大喜之日来个玉石俱焚,三败皆伤。
只能说他藏得太好,看不出来他宁可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对他失了戒心。
“我去看一下,这里交给你处理。”她把一叠单子交给如冬。
“这是今晚的菜色,在我回来之前,你得注意出菜的间隔,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靠近西厢、摆着红花的那几桌客人不能碰到蝈蟹,切记别让人混着上了。”
“知道了,我会注意的。”席次名单是她看着韩映竹拟下的,她大概知道情形。“小姐也要小心,我怕罗公子来者不善,要是拿攀花桥的事情出来咬你一口就不好了。”
“我知道。”韩映竹拍了拍她的肩膀,心里也没多少底气。
华叔命如冬来找她,只因为她是韩家的主子,主子就是要拿主意的,万一父亲脚步被拖住,韩家确实只剩她能主持大局。
但愿父亲能说服罗桂杰别在这时候滋事,她可不想看见恶俗抢亲的戏码。
罗桂杰一进别馆,原本吵闹劝酒的声音突然静了下来。
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走进来的那股气势,无端地让人害怕。
坐在主桌的韩光义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见罗桂杰一身华丽锦绸,墨竹长衫,对襟飞花刺绣瑰丽,扎起的头发扣着造价不菲的银镶玛瑙祥云束冠,腰间白玉碧带垂挂三十六颗南海珍珠,贵气逼人,也不再收敛眉宇间的霸气,一扫上门说亲时的朴实模样,还原外头传言的罗家头子。
“林、韩两家大喜,我罗桂杰前来恭贺,不知东道主是否欢迎?”他嘴角微扬,笑意不及眼底,还带着些许傲视的味道。
罗桂杰进城已有半年之久,见过他的人不少,但知道他身分的人寥寥无几,一听他就是手段狠戾、脚踩多条冤魂的绿林头子,宾客的筷子都快拿不稳了,深怕下一秒就出事,眼神都不敢离开他。
“自然欢迎。”韩光义站了起来,眼角余光左右巡视了一回,主桌附近都已坐满宾客,只剩边边角角还有零星空位,他怎么好意思把人领过去,不是摆明了削罗桂杰的面子吗?这下更难善了。
“阿华,替罗公子在我旁边加个位子。”
主桌的人脸都绿了,面对这来者不善又恶名在外的人,他们怎么吃得下?
“啊!是。”一直站在后面服侍韩光义的韩华见状,招来如冬,要她去请韩映竹,听到主子吩咐,一抬头便对上罗桂杰深幽难测的目光,狠狠地吸了一口气才不至于失态,连忙搬来张椅子,还铺上软垫送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