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学生要到旅游胜地X王府的戏台去表演挣点外快,我虽然捞不到半点好处却理所当然成了打杂的。那些少爷小姐们都是未来的艺术家,一个个光光鲜鲜从容不迫的俨然名角派头,专车送他们到了以后,愣没半个人想着要去把车上的东西给卸下来。
那些唱戏的东西乱七八糟又多又杂,而且还要命的重。可怜我一介无用书生,既没那亲和力骗得那些自视甚高的学生自力更生,也还没蠢到不知死活地指望上面派人来帮忙;眼看着剩下跟我同辈的那两个站在旁边,一是女人一是老女人,更没啥想头——不得已我只好认命地事事躬亲。
服装和一些轻便的道具还好说,那些什么龙套大旗桌子板凳的把我扛得呕血三升,好歹是弄完了,我也累得像条狗似的坐在后台的椅子上苟延残喘,好在这会儿那些学生老师的都忙着准备去了,也没人来管我的死活。
我不知道自己在这个学校究竟是做什么的。说是教英语吧,每天上课的人超过二十个我就该偷笑了——虽然这样的公共课起码应该有五十个人——其实我也蛮心烦的,如果全部都不来倒也好了,我就告诉学校学生集体逃课,还可以名正言顺地偷得浮生半日闲,但偏偏又有那几个穷极无聊的人不辞辛苦地跑来课堂上睡觉,这不是拖全班同学和老师的后腿吗。
那四十五分钟竟然是出奇的难熬。我经常是点个名就花去十多分钟,可剩下的时间仍旧是度秒如年。
想到昨天我让他们听写,满以为可以很容易地混到下课,可是我叫那些家伙拿出纸来的话音未落,就已经有几个妙人交了卷——倒还不是白卷,其中让我印象深刻的几张如下:
“LOVEYOU,FUCKYOU。”(这大概是他唯一知道的英文?没品!)
“罗老师,你的衣服真土。”(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势利的小鬼!!)
“我是中国人,不学外国文。”(混帐东西!我比你还不想教牛弹琴。)
“岛人,你真碍眼!”(切~~连个“鸟”字都不会写,你才是白痴!)
“当我的家教,价格面议。”(蠢货,免费的课都不听还要花钱请家教,犯贱啊?)
如此种种不胜枚举,真是满纸荒唐言,看得我是一把辛酸泪。你说这帮人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突然有人大喝一声打断了我的自怨自艾,“给我滚回去换,听见没有?!”
我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讨厌,嗓门这么大也不晓得收敛点,到底发生什么事需要这样高声叫骂呀?我抬起头循声望去——咦,是他?
躲在幕布后面,我偷偷瞧见在几步开外的地方,谌家威阴寒着一张俊脸,样子正在教训他旁边的一个同学——在这平时嬉皮笑脸的流氓脸上,竟然会出现与他一贯行径如此不相称的认真表情,真是大大地出人的意料啊。
“你没长脑子吗?这都能弄错?!你他妈见过哪个李克用下巴上挂白三的?京剧就是被你们这帮摸鱼打混的人给毁了!”他继续声色俱厉地吼,还把手上拿着的白胡子摔到他面前那个战战兢兢的人身上。
那个可怜的家伙像是慑于他的淫威,连头都不敢抬,瑟缩着抓住那团胡子,吞吞吐吐地辩解:“这、这是周老师帮我准备的,所以我没有看就……”
“鬼话!连自己要穿什么都不知道还唱什么?他老眼昏花你可没瞎!今天你要是敢穿这身行头上台……”突然他不吼了,深呼吸一口转身,声音变得低了些:“我说了叫你滚回学校去换白二挑,给你四十分钟的时间。”虽然不再吼叫,可我直觉地认为他这副样子更为可怕。
这时候旁边跳出来那个化妆的女老师,她一脸赔笑地对谌家威说道:“小威啊,那个……还是别让他去了吧,化妆还要花一段时间呢……干脆让罗老师走一趟你看怎么样……”
死不要脸的臭娘们!!听到她出的这个馊主意我已经开始诅咒她,没看见人家正累得爬不起来么,学校离这里又那么远——果然是最毒妇人心!看来又要惨……
“不行。”令我惊讶的话从谌家威细薄的嘴唇里吐出,仿佛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谁搞错的谁自己负责,为什么要牵扯到别人,赶不回来就别上台!再说,罗健那个马大哈懂个屁,搞不好会在半道上走丢,还敢让他去拿髯口?”
这该死的混蛋!!这种时候还不肯忘记损我一记。看一旁的人似乎都在憋笑,睚眦必报的我赶紧把心中那个刚刚冒出头的“谢”字小气地收回。不过话说回来,我的确不大明白他们在讲什么——好像是有人拿错胡子了还是怎么的,京剧这东西讲究太多,谁搞得清楚啊。
“我说刘老师……”
谌家威的声音又响起来,他冷冷看着那个挨骂的同学一脸惨痛地飞奔出去,长长的凤眼微睇,瞟了身边那个女老师一眼,“是谁准你那样叫我的?挺大个人了也不嫌恶心。”说完他不再看她,提高了声音:“大家快去化妆,《珠帘寨》就放到最后去演——”
大家立刻作鸟兽散,我看得眼睛都快掉出来了——为什么每个人都听他的!就连那个被他狠狠奚落了一番的女老师,也只能站在一边敢怒而不敢言。这家伙,究竟是谁准他这么嚣张的?
这一刻我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并不认识这个叫谌家威的人。
因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缘由,那天我坐在台下从头到尾没打瞌睡,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谌家威演的赵子龙。当然我永远也弄不懂他究竟演了什么,惟一清楚的印象是他身上那一袭蓝白的铠甲,蓝得清澈,白得剔透。我从来不知道蓝白两色搭配起来竟是如此的隽雅出尘。
“主公且免愁肠,保重要紧——”
这是我很了不起听懂了的一句台词,然而这句台词也让我的下巴差点掉在地上——连我这种戏盲都听出来了,原来威风凛凛的赵子龙将军,竟然是个相当温柔的家伙哇!
我不相信啦!!
后来有同事在办公室里传播三八消息我才知道,那个谌家威最痛恨上场出乱子的人。
“那时候你还没来,”坐我对面那个长袖善舞的老师小林唾沫横飞地跟我描述着,“他们班第一次出去演出,有个女生爱漂亮,唱《荒山泪》不肯穿富贵衣——就是那种破破烂烂身上有补丁的衣服啦——回学校以后谌家威让一批爪牙硬逼着人家水灵灵的小姑娘在四百公尺的操场上跑了20圈!20圈啊!还没跑完一半人就昏过去了,你说他狠不狠?后来他们班出去唱戏,就再没人敢出妖蛾子了。”
“啊?!”我吃惊不小,这不是校园暴力吗?“他居然可以这么霸道?怎么也没人管管呀?”像我这样好欺负的人倒罢了,难道其他的人也任由那家伙欺凌不成?实在是太奇怪了。
“嘿嘿,有人敢管他?!”林老师鬼鬼祟祟地一笑,摆出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怜悯地看着我,“哎,你果然什么都不知道哇。谌家威这个人,来头很大呀……”
然后他轻轻地说了一个名字,那是大家经常从电视上和报纸的头版头条上看到的一串名字当中,排名很靠前的一个——当然不是刘德华之类的,“那个人……就是他亲爷爷。不过……有人说他是他爹跟小老婆生的,所以没跟着那个姓。”林老师满意地享受着我震惊的表情,一副宰相家人小人得志的三八样子——好似跟著名领导有亲戚关系的人是他自己。
“我才不信,”肯定是学校里这些势利的家伙自己在捕风捉影,“他真要是高级公仆的儿子,还能到咱们这破学校来上学?要是我啊,早就留洋去……”我又开始做起有钱人的梦来。
“哼,你那点小农思想能跟人家比?”林老师不屑地看着我,“留洋镀金是为了什么?还不都是为吃好喝好。那出国的苦哈哈还一捆一捆的呢,人家在这儿作威作福,好好儿的干吗要出去。据说谌家威从小就好这个,还是真想学点玩意儿的——要换了你,能爱学什么就学什么吗?再说了,来这儿读书的有几个是真喜欢这行的。”
那倒也是。想想我自己吧,上大学的时候稀里糊涂地学了外语——外语能有什么好玩的,还不是看准了学英语好找工作。怪不得那家伙这么不可一世啊,原来是个纨绔子弟,上天真是不公平。
一个公子哥儿,公子哥儿他不就只会吃喝玩乐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嘛,还会真心喜欢什么东西??我更不相信了!!
不过我很快就把这些丢到了脑后——谌家威是领袖的孙子也好,是乞丐的孙子也罢,就算他是圣诞老人的孙子,也跟我无关。
我难得悠闲地走在回宿舍的路上——今天真倒霉,我那个家教的学生临时有事不上课了,也不晓得通知我一声,害我白跑一趟,周末就这样被毁掉了,过分!!
这条马路并不太宽,近视如我也能看到对面有一抹蓝白色的身影——啊,真醒目,真好看啊。
最近天气晴朗,也不太冷了,那人身上蓝白搭配的干湿缕跟白长裤放一块就是抢眼又好看——我从本质上来说是个粗人,除了就是好来就是好,什么道理也讲不出来,哎。
话说回来,人家那人身材好哇,腿那么长那么直,换个人穿那白长裤,不给人笑死才怪——不才区区在下就曾经被笑过,也不必隐瞒啦。
突然那人停下来朝我这边一望——
啊?!是、是他?
谌家威居然朝我笑了笑。
青天白日的,他那帅气的外表和打扮再加上一脸我从未见识过的阳光笑容简直就是一种罪恶。不能因人废言,那家伙长得的确是很帅……
我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自己像是偷窥者被抓住的样子,总之在我的大脑还没想清楚的时候竟开始逃跑。
也算我歹命,冷不防对面更冲过来一个跑得更快的人带了我一下,我立刻像个风车似的踉跄着,几乎有无法刹车之虞。慌乱中我的双手胡乱地划着空气,终于抱住了路旁的一个木桩——还好,还好,没有跌在地下出丑,真是幸运……
不过,这里什么时候出现一根这么粗的木桩啊??
在我终于发现不对之前已经有一个巨灵神掌打在了我的脸上,痛得我七荤八素,连眼镜都歪在了一边。
“救命啊,有色狼非礼我!!”一个好尖好大的声音在我的耳边打雷一样的吼叫,“你、你还不放开?!”
有色狼吗?!哪里?!我赶紧扶了扶眼镜左顾右盼着。
“喂,说你哪,混蛋!!”突然一张河马一样的脸逼近我的眼帘——好大的一张嘴,仿佛要将我整个吞了似的,“把你的脏手从老娘的腰上挪开!”
啊?!——难道我、我又??
大梦初醒的我赶紧收回自以为抱在“树桩”上的手——真的好粗好壮哇,而且她还穿着棕色的大外套,实在……实在不能怪我……
我心虚地后退着想遛走,那女人却跟上来抓住了我的手:“走,跟我去派出所说清楚,你这个色狼——”
啊!!痛痛痛痛痛——那女河马越说越气竟然踢了我的小腿一脚,冤枉啊——我痛得差点飚眼泪,可还是忍住了。
谁来救救我?老天!如果你派人来救我,我、我情愿,我情愿……
还没等我跟老天讨价还价完毕,有人走过来在一旁开口了,还带着几分惊讶:“雅惠,你在干什么?抱歉,我来晚了……你等很久了吧?”
是谌家威,太好了!!他们认得!不管他是谁,只要认识这位女河马,能帮我解释清楚就很好了。
“我们今天去吃披萨吧——你怎么还拖着这个白痴,不要理他了,再晚可就难找位子了哦。”他微笑着说道,拖起女河马抓住我的肥手,看她的样子就像赵子龙看怀中的阿斗一样温柔,连我都有点发呆。
我就这样眼看着谌家威跟女河马携手走开了,心中暗自舒了一口气——虽然又被他损了,还好没惹更多麻烦。不过……我的脸突然一红,原来人家刚才是对那女河马笑啊,我还在马路这边看得一愣一愣的算个什么事,真是白痴。
但是,我隐隐地觉得,他刚才要真是对着女河马在笑,似乎又非常地难以置信。
回到宿舍,发觉有个人影在我的门口徘徊——是小偷吗??我可是一穷二白的,如果偷到国际友人ALEX,那岂不是很丢中国人的脸?总之都是不行的……
“你怎么才回来啊!我还想让你报答救命之恩呢。”那个想象中的小偷——谌家威,捻熄了手上的烟随手丢掉,不怀好意地看着我。
我瞪了他一眼,弯腰拾起他造孽的罪证扔进门口的垃圾桶,“你怎么会在这里的?!”
他不是已经跟女河马吃披萨去了?怎么可能回来得比我还快?“那个女河马呢?”我脱口而出,立刻觉得不对,赶紧捂了捂嘴。
“女河马……哈,形容得还挺像嘛。”谌家威大笑数声,似乎颇为开心;而我则有点担心——好像是恶毒了点哦,今天说什么也是我不对。
“那女人现在大概在餐厅里面洗碗吧。”他又带着点玩世不恭的样子,说出一句奇怪的话。
我不太了解他在说什么,也不打算深究,“真多亏你们认识,今天算我欠你一次情。请你帮我向她道个歉。”大丈夫恩怨分明——其实就算是想赖也赖不掉,大街上那么多人都看见了我出的丑。
“嗤——”他不屑地哼了一声,“谁认识那只女河马。”
什么意思?“你——”我又有不好的预感。
“别傻啦。你真以为本少爷会跟那样的女人约会?天方夜谭。”他顿了一下,歪着头看我,“也只有你这样的家伙才会被那种人牵着鼻子走……刚才我带她去了XX大酒店的餐厅,给她点了三十多个披萨然后就尿遁了,哈哈哈哈!真好玩!!”
我好像有点了解他在说什么了,“可是……可是你不是叫她的名字……”
“说你傻你还真傻,那种菜市场名字随便叫一个,她晕乎乎地巴不得立刻跟我走,又怎么还会否认。”尽管他说的有可能都是真的,可是他那副自大成狂的鸟样子让我非常的不舒服。
“你真是个坏蛋。”我冲口而出——那个女人现在岂不是很惨,虽然她很凶是不错啦,可是她也没什么错啊……
听了我骂的话,谌家威竟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哦,原来我是坏蛋……说起来小学三年级以后就没人这样骂过我了,倒挺新鲜的。反正,你欠我这个坏蛋一个情,说你怎么还吧。”
“我、我没钱!!”我条件反射地说,戒备地看着他,“你先回去好了,等我想好了我会还你这个人情,不会欠你任何东西的!!”为富不仁就是他这样的德行吧,家里那么有钱却还这么小气。
“谁要你的钱?你以为自己有几个钱啊。”他不屑地说,突然伸手在我的牛仔裤兜里乱翻,“钥匙呢?开门我们进去再说,站在外面算什么。”
我被他到处乱蹿的手吓了一跳,“喂,你住手啦!!”他竟然摸到我屁股上的兜里去了,还东捏西掏的,哪里是在找钥匙,分明就是在吃豆腐——我的脸一下像个火锅一样热,这里可是宿舍楼,人来人往的,被人看到我真是跳进太平洋都别想洗清了。
我赶紧拿出钥匙打开门将他拖进家,“你到底在想怎么样,大白天的你要不要脸啊?!”
“大白天的……罗老师啊罗老师,”他一副拿我没办法的样子叹了口气,“难道晚上这样做就可以?!”
我登时语塞,“少废话……总之你离我远点就好。碰到你净倒霉。”
“你这话说得就太昧良心了吧。算了,不跟你计较那么多……那天我给你那张纸条,怎么就不见你给点回音。”
“什么纸条?!”我可是半点也摸不着头脑。
“就是让你给我做外语家教的纸条啊。那些小鬼家给你多少钱,我照三倍付如何?不会耽误你挣钞票的。”
啊?那张卷子竟然是他写的……这家伙,究竟在玩什么把戏啊?三倍的薪水……
我觉得自己有危险了。
本来不想写了,可是看看我变成负数的月积分……汗~~~~~~